烟落不由多打量了那孩子几眼,这是当年她和楚策一起帮忙替安婶接生的孩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安天赐笑呵呵地将马牵了下去,安婶便道:“外面风大,都进屋吧!”
她深深吸了吸气,随着进了屋内,并不宽敞的屋内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屋内烧着炭火很暖和,一身黑色锦袍的男子坐在榻上,冷峻的面容泛着几分柔和的笑意,正与一旁的安叔说着什么,听到响动抬眸望了望几人,薄唇微启:“坐吧!”
安叔笑着起身:“你们都先坐着,我去看看厨房饭好了没有,你们赶了一天的路也该饿了。”
安重远几人一时愣在那里,楚帝把他们叫来这是什么意思?一起过年吃年夜饭?
“燕公子,坐吧!”罗衍笑着先行坐下出声道。
烟落抿唇点了点头,解下身上的皮裘,到炭炉边坐下。任重远和千千几人也纷纷坐了下来,望了望屋中各人,本以来一到凤阳定一番明枪暗箭的对决,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屋内挤满了人,却没有一人说话,气氛沉寂得有些压抑。
“漠北天很冷吧!”楚策漫不经心地问道。
烟落沉吟片刻,道:“嗯。”
“百里行素潋香楼的生意还好吧!”
“嗯”
“听说漠北的雪景很漂亮?”
“嗯。”
“凤阳城晚上的花灯彩龙不错,一会去看看吧?”
“嗯。”她习惯性地回答道,话一出口倏地抬眸,慌忙道:“不用了,赶了几天的路,想早点休息。”
千千和任重道几人愣愣地望着围着火炉坐着的三人,这是什么情况?
千千忍不住凑头到任重远边上,压低声音问道:“老任,你确定那是西楚大帝吗?咱们没有来错地方?没有认错人吗?”
传言中心计深沉,铁血无情的西楚大帝会是这样模样吗?
“你们没来错地方,也没认错人,不错安叔他们只是普通百姓,你们不许泄露身份。”青龙压低声音警告道。
千千乖乖闭上嘴不再说话,心中却益发的胆颤,若是来了真的要打起来什么的她还能接受,可是现在发生的事,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正在这时,安叔和安天赐一道进了屋,在墙角搬过一张桌子,道:“这屋里太小坐不下两桌,我在隔壁屋里也支了一桌。”
罗衍起身道:“我帮你。”说话间青龙和玄武两人也上前去搭手,搬桌子,摆椅子。
千千愣了愣,道:“我帮忙端菜。”说话间便转身出了屋,这里面实在太诡异了,她得出去透透气。
“我也去。”任重道和任重远也一道出去了。
一群人进进出出地端菜,摆盘,烟落与楚策始终相对坐着炉火旁,一句话也不说。千千和任远与青龙玄武一起安排在了隔壁屋,安叔和安婶便一道坐在了他们这一桌。
“阿四,燕公子都入席吧!”安叔提着两坛酒进屋道。
两人一前一后起身入席落座,菜色没有宫廷那般华丽,也没有客栈的那盘精致,热气腾腾,透着浓浓的温暖。
安婶端着鱼笑着进屋:“来,让一让,鱼来了,这是今天特地去河里凿冰钓上来的,新鲜着呢,以前阿四和小言来每回都要吃的。”说到这安婶放下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问道:“阿四今年怎么没带小言来?”
楚策面色微一沉,薄唇紧紧抿着,沉默不语。烟落捏着筷子的手指节泛泛着微微地青白,修长的眼睫掩去了她眼底的慌乱之色。
“以前你们每年都会来凤阳的,这都有五六年没来了,也没有一点消息,我们也不知上哪寻你们?”安叔也不由望向楚策说道,以前每年他们都从来凤阳住上几天,可是从几年前就再没有来了。
“就是啊。”安婶叹自着落座,朝楚策说道:“记得那时候小言差人来信说是有了身孕,那一年就没来,还让我帮着给孩子做了虎头鞋和衣服,算算年头,你们的孩子也该有五六岁了。”
沉寂,死一般地沉寂。
单纯如他们,又如何知道他们当年帮助的落难少年已经成了西楚的皇帝,而那个小言的少女,早在数年前已经逝去…
我要你看到这个天下,就会想起我!
无心的话语,揭开了沉寂多年的心伤,无声中撕扯得鲜血淋漓。罗衍起身将窗肩关上,出声道:“安婶,汤好了吗?我帮你去端?”
安婶一拍额头连忙起身往厨房去:“不用了,你们吃着,我去看看。”
楚策端起盛满酒的杯子,抬头举了举:“燕公子,敬你!”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液呛喉入腹,如火一般烧灼着他的心,苦涩难言。
烟落漠然望着对面的人,举杯抿了一口,低垂的长睫掩去了眼底的神色。
安叔也举了举杯朝楚策道:“阿四啊,下回再来的时候,把小言和孩子都带来…”
死寂般的沉默,悄然蔓延。
楚策眼底一丝沉痛如浮光掠过,垂着头抿了口酒,默然不语。罗衍也没有言语,面色有些怪异。烟落垂眸,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见的嘲弄。
安婶端着汤进屋,放到桌上,盛起一碗递给她,笑问道:“燕公子头一回来凤阳吧!”
她含笑点了点头,接过汤碗:“是头一回来。”
前尘旧事,该放的,该忘的,就让它过去吧,不管是小言也好,洛烟也罢,早已经在四年前的那场大火中灰飞烟灭。
如今的她,再不是当年那天真纯善的少女。
“凤阳过年很热闹,一会过了年夜饭,外面到处都是花灯彩龙要闹一晚上呢,一会让天赐带着你们出去转转,凤阳可是跟漠北不同的。”安婶笑着说道。
烟落淡笑摇了摇头:“不了,赶了几天的路有些累了,明天还有正事要办。”她可不是来凤阳过年的。
“办什么正事?”安叔笑语出声“就算当皇帝的,过年也封印呢,这时候都忙着过年,什么事也放放再说吧!”
“就是,正好阿四也好几年没来凤阳了,你们一起出去看看。”安婶也附和着说道“这大过年背井离乡的,待在房里多冷清,出去转转心情也会好些。”
一顿意想不到的年夜饭,吃了近一个时辰,楚策和罗衍时不时与安叔安婶谈论着凤阳的近况,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巧妙的避过了所有关于小言的话题。
晚饭过后,她,和楚策罗衍三人又傻傻地围着炉火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因为场合特殊,她便也没有提及关于漠北和西楚之间的国事。
安天赐兴冲冲地跑进屋来,一脸兴奋地说道:“楚大哥,罗大哥,外面有花灯了,咱们出去吧!”
罗衍侧头望了望楚策,起身拿起外袍,朗然笑道:“好,一起去,你去叫上青龙他们。”
烟落淡淡起身,拿过自己的皮裘,淡声道:“我回房休息,你们随意。”
“你还要那一千人活命吗?一起去。”楚策面色微沉,伸手便欲拉住她。
他的手还未碰到她便被她冷冷地拂开手,清俊的面容泛起一层薄怒:“我自己会走。”说罢便先行出了门。
出了门,竟是看到任重道正和青龙两人在院内摔跤,身手不相上下,任重道脚下一个狠力,成功将青龙放倒在地,大笑了两声:“告诉你,姜还是老的辣,我摔跤从小玩到大就没输过,怎么能栽在你一个毛孩子手里?”
罗衍笑着走出来:“青龙,这会栽跟头了吧!”看来龙骑禁军果然还是不容小看的。
“任大叔,教我,我也要学。”安天赐一脸兴奋地冲上来,拉着任重道的袖子不肯撒手“教我好不好?”
“臭小子,你才几岁,就想学摔跤?”任重道捶了捶他肩膀,声音如雷。
安天赐登时被捶得一阵轻咳,拍了拍胸口道:“我今年十岁了。”
“十岁?”千千秀眉一挑,这个子是十岁能长出来的吗?
安叔收拾着桌椅出来,笑骂道:“这家伙能吃得很,自然也长得快,想着当年阿四和小言把他接生,刚生出来瘦得跟猴儿似的,现在壮得跟牛似的。”
任重远几人见到他们出来,朝着她恭恭敬敬唤了声:“公子!”
“天赐啊,带着阿四和燕公子他们去外面看看花灯什么的,家里留给我和你娘收拾。”安叔笑着说道。
千千和安重远不由望了望一旁静默不语的烟落,一身白色的狐裘显得人益发的瘦弱,烟落淡眉微扬,道:“走吧!”
凤阳的大街上华灯如昼,湖上有彩船划过,街上舞狮耍龙的人,很是热闹,每张脸上都洋着幸福的笑意,明亮而温暖。
一行人被人群挤得散开,她与楚策走在了一路,一个一身白衣纤尘,一个一身墨衣轩昂,并肩而行却谁也没有说话。
“楚帝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人?”她低声淡淡问道。
楚策微一怔:“今日不谈国事,过完年再说。”
“漠北不会成为你的大患,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跟西楚交战,我想对付的只有东齐而已。”她坦然言道。
“哦?”楚策冷眉微一扬“既然有龙骑禁军在手,为何不取燕之谦而代之?”
烟落抿唇不语,当年毕竟是他利用了燕之谦助自己脱困,那皇位是他应得的,她不能再做那不义之事。
“重情重义,只会成为你的软骨,你重义,人家未必会领你的情?”楚策冷声分析道,沉吟片刻道:“你可知道你来凤阳,燕之谦派了多少人在回去的路上等着取你性命!”
她面色顿时一沉,冷冷地望向身侧的人,既然他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还叫她来凤阳,还是…他根本就是想借燕之谦的手来杀她?让漠北与北燕交战,以坐收渔利?
“成大事者,若为情义所绊,十条命都不够死的。”楚策语气一如往昔的冷锐逼人,有些东西注定会成为束手束脚的羁绊,不如趁早除去。
“所以呢?楚帝可以毫不犹豫做出杀妻弑子的大义灭亲之举?”她淡淡地望着他,语气清淡,字字铿锵。
她蓦然忆起,那个站在皇极大殿眉目英朗的少年。
他说,烟儿,我要你看着我成为旷古绝今的圣明天子,看着我马踏山河,看着我缔造一个前所未有的承平盛世,我要你看到这个天下,就会想起我。
世事百变,一世浮华尽去,他依旧是皇极大殿上骄傲的帝王,她却再也不会是站在他身旁的那个女人,他的皇位染上了她和洛家的鲜血,看到这个天下,她只会想到他的残忍和绝情。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灯影绰绰,冷凉的风轻轻拂过,带着陌生而熟悉的气息。
他薄唇抿成坚毅的弧度,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似是想开口说想什么。良久之后,最终只是颓然转过身朝着湖边走去,声音清清淡淡,漫不经心:“这世上很多事,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
罗衍雇了船在湖边靠到岸边,朝他们招了招手,楚策缓步上了船,直直进了船舱里去,她默然站在岸边,罗衍便已经从船上下来:“还发什么愣?上船吧!”
“不了,我找任叔他们去。”她淡声拒绝,不想再与那个人相处。
“天赐带他们去庙会了,上船吧!”罗衍笑声说道,见她依旧不动,疑声问道:“公主很怕皇上吗?从一见到皇上,就一直找借口走开,而且…神色还不是一般的紧张。”
她纤眉微皱,冷然一笑:“我有一千人的命捏在他手里,只要他一个眼神就没命,我能不紧张吗?”说话间举步上了船。
她怕什么?
她现在是燕绮凰,再不是曾经那个将她视为整个世界的天真女子。
楚策,你自绝情,我自收心,从此再不相干。
罗衍摇头失笑,跟着上了船。船舱内陈设简单雅致,独有的沉香之气淡淡萦绕,岸边的喧哗之声渐去渐远,水声潺潺回荡在耳际,船舱内一室沉寂。
旁边的炉上水已经煮开,罗衍取出桌案上的茶叶茶盏,一看便是新手,烟落望着杯盏中那过多的茶叶微微皱了皱眉,淡声道:“我来吧!”
罗衍笑着点了点头,尴尬地笑了笑:“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品茶煮茶,见笑了。”
烟落默然将三只杯盏放好茶叶,起身拎过边上的水壶倒水,淡声言道:“楚帝要本主来凤阳,本主也来了,还有何条件才肯放人?”
冷峻的帝王微微沉目,探手端过案几上的茶盏:“漠北那块贫瘠之地,朕还没兴趣动手。”
烟落闻言抿了抿唇,暗自思量着他的言下之意,如今紧挨西楚的,北燕,漠北,西域三十六国,如果他不是要对漠北下手,西域三十六国形势复杂,以他的谋算定不会去打西域,那么就是那里了,锐眸一扬:“你要打北燕。”
不是疑问,面是肯定。
“燕之谦已经表示臣服于西楚,朕怎么打?”楚策垂眸打量着杯中浮沉不定的茶叶,目光深沉,心思难辩。
“既然北燕已经臣服,你还不放过?”她淡声问道。
“表面的臣服有何用,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反咬朕一口,要永绝后患,就让西楚的大旗插上燕京,让北燕完完全全属于西楚。”他声音清淡,却字字冷利如冰。
这就是西楚大帝,他是绝不许有人挡着路,无论是谁,都会这样除去。
“楚帝的野心还真是不小。”她冷然一笑。
楚策将手中的茶盏搁下,抬眸望向对面的秀气女子,眸中如万年不化的冰渊:“朕不下手,一样还是有人会下手,燕之谦表面臣服西楚,暗中却在与东齐建交,不过又是第二个燕之析,他既不义,朕又何必给他喘息之机?”
“所以呢?”她冷然而笑,目光清锐:“与漠北建交,燕之谦定然坐不住,对付不了你,必然会出手对付本主,有了破坏西楚与漠北交好为借口,你便可挥兵踏平北燕。”
压抑的气息弥漫开来,楚策眼神深沉,缓缓说道:“朕没有那个耐心等到北燕落入东齐之手,成大事者,总是要有所牺牲的。”
烟落低眉抿了口茶,语气冰冷而尖锐:“要不了多久,漠北只会成为第二个北燕,楚帝为了成就霸业,所有挡路的都会除去,对手,亲人,软弱,甚至…自己的良心!”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内心充斥的痛楚几近要把她撕碎。
洛烟何曾有半分对不起他,洛家又何曾有半分负于他,曾经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风雨,她都会站在他的背后支持,到头来他却转身狠狠给了她致命的一刀…
楚策薄唇紧抿,良久之后,淡淡说道:“别说朕瞧不上漠北,即便想动手,大夏恐怕也不会答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嘲弄道“皇叔对公主可是紧张得很,只要大夏在一日,朕便不会取漠北。”
烟落眉眼微沉,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再明了不过,终有一天,他们会有成为敌手。
相较之下,修聿是处于劣势的,他重情重义,必然多羁绊,而楚策铁血无情,根本无人找得到他的破绽,所以最难对付。
“我警告你,你若敢伤害我身边的人,即便没有胜算,我也不会放过你。”她望着他,一字一句,冰冷铿强。
他当真那么容不下她吗?
无忧怎么说也是他的骨肉,他却想拿自己的孩子来威胁他人,可笑。
楚策敛目不语,声音淡而冷锐:“你这是在威胁朕吗?”沉吟片刻后道“朕从来不受威胁,何况除了北燕对漠北是百利而一害的。燕之谦已经与东齐暗交,有第二个燕之析,难保不会再燕京之乱会再来一次,东齐的手段你不是没有领教过。”
她端着茶盏的手一颤,茶水溅了一手,燕之谦一旦和东齐联手对付漠北,以修聿的性子定然出手相助,燕京之乱的一切又将上演。
不,她不能成为别人对付他的软肋,她要成为他的臂膀,能与他并肩作战,携手共进。
她放下手中杯盏,冷眸一抬,决然道:“好,本主就做这借口,不过…赤渡城,锦州,坤城,还有这凤阳城,划归漠北,有付出定然要有回报,本主不想被人白白利用。”
楚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一双黑眸似深沉:“这四城划归漠北,便与大夏接壤,朕是不是可以认为漠北也将归于大夏了,有了飞云骑和龙骑禁军联手,即便是西楚一时之间也难以抗衡,好谋算。”
“利用人,总是要付出点代价,不是吗?”她冷然而笑,若不早作谋算,难道等将来任其宰割吗?
“好,朕可以相助,但还是靠漠北自己来打。”楚策冷冷言道。
烟落秀眉微一扬,有几分意外。这样的条件,明显是对西楚不利,他还答应?
楚策见她面色有异,冷然一笑:“朕要跟他交手,会光明正大的战,不屑东齐的手段。但愿那一天到来,他不会让朕失望。”
中州王少年成名,那时就连在冷宫之中,他都听到他的名字,他的传奇。而这数年之来,一直未有机会与其交手,待到一切将定,他必与其一战。
她抿唇不语,忆起数年之前,中州王名动天下之时,他们在哪里都可以听到关于他的事,眉目英朗的少年铮铮言道,总有一天,他会超越他,会代替他成为新的神话。
如今,这一天越来越近了,却是这样的方式在她眼前发生。
“公子,船靠岸了。”船夫在外出声道。
烟落端起手中已经凉透的茶盏,一杯饮尽,冰凉而苦涩,起身道:“我明日起程回朔州。”
楚策默然不语,罗衍沉吟半晌出声:“她不会反悔吗?她毕竟是北燕公主?”
“她没得选择,要么先下手为强,要么再让北燕和东齐来一回联手将自己逼上死路。”楚策淡淡出声,眉眼间清冷一片“这个世界,一向都是这么残酷。”
“可是燕之谦一旦以此事做文章,北燕圣皇欣公主勾结外敌,谋害北燕的罪名…是会受尽世人唾弃的。”罗衍沉声说道,更有可能让其陷入绝境。
“派人暗中护送,让她活着回朔州。”楚策拂袖起身,出船舱,她已经上岸消失在熙攘人流之中。夜风呼啸吹得船头的男子青丝飞舞,一身墨衣仿是要融入这无边的黑夜,身后的夜空烟花齐放,火树银花,绚丽夺目。
他赫然回头,望着不远处高高的观星楼,有遥远的记忆从心头奔涌而来,眉目英朗的少年牵着清丽动人的少女一步一步走上那座高楼,看尽万家灯火,烟花漫天…
寂寂深宫,世态炎凉,所有人都将他遗弃,却有那样一双温柔的手伸向他。
她说,楚策,你还有我。
然而,他终是负了她一世深情。
船头之上,墨衣飞扬的帝王闭目深深叹息,如今的他…还有什么?
擦肩而过1
夜色沉沉,月光如华。
冷风呼啸的大年夜,锦州官道之上一群人纵马如飞,直奔凤阳城。
“死人妖,你还睡?”萧清越一掉马头望着后面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祁月,狠狠在他的马上抽了一鞭,马儿吃痛狂奔而去,随之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
“萧清越,你谋杀啊!”差点从马上摔下去的祁月陡然惊醒,怒声大吼道“年都不让人过了,还不让人睡觉了。”
“要不是你把消息接晚了,我们至于这么赶吗?要是我妹妹有个三长两短,姑奶奶我把你剁了喂狗!”萧清越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怒吼道。
前几日祁月才接到消息,楚帝将潜伏在西楚的漠北探子都一个个不动声色揪了出来,从朝廷到军队,多达数千人。如今漠北归小烟统治,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容许自己的部下无辜送命,接连又接到消息,她竟然与西楚大帝暗中凤阳城约定会面,这本是一个月前就定好的事,但大夏的探子到近日前才探得消息。
“你也太小看了你妹妹吧,能够一统漠北的人会是傻子吗,她敢去自然会有所准备,再说楚帝就算再狂,也该知道她与大夏的交情,不会动她啦!”祁月满不在乎地说道,抬眸望了望前面一马当先始终不语的修聿,神色颇是无奈。
“他不敢?他已经不止一次差点让小烟送命,都是你个死人妖,一个月前的消息,你竟然这么久才探到。”萧清越不悦地吼道。
“漠北又穷又冷,楚帝他是疯了才会想打漠北,既然约她见面,肯定是另有所图。”祁月面色倒是淡定的很,不像某人一听到那女人出事,什么沉稳睿智,君王气度,都见鬼去了,跟个白痴一样带着他们往凤阳城跑。
萧清越闻言秀眉一拧,静心一想那死人妖说的也不无道理,楚策要取漠北挥军压境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何要约小烟在凤阳见面呢?
“我看哪,这西楚大帝将来会是咱们夏大皇的头号情敌,肯定是瞧上咱们的皇后娘娘,想强抢了吧!”祁月唯恐天下不乱地分析道,一双桃花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最前面的人“论权势,地位,相貌,没一样输咱们主子,我要是个女人也会…”
“狗嘴里吐不象牙,闭嘴!”萧清越杀气腾腾地吼道。
有时候她真的不得不感叹造物者的神奇,这个男人真是好死,毒舌,贪财,狡猾,自恋…几乎世上男人所有的劣根性仿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吐象牙?你吐两牙给我看看?”祁月侧头笑眯眯地求教。
“祁月!”冷沉而威严的声音自前方传来,祁月敛起笑,乖乖地闭上嘴。
“皇上,翻过前面的山就到凤阳城的地界了,天亮之前一定能赶到凤阳城的。”祁连望了望并驾齐行的夏皇,出声提醒道。
他难以想象那个远在漠北的女子对这个人的影响有多大,他知道因为她的失踪,这个人两年难见笑颜;因为想要帮助她保护她,他舍弃了安逸的生活在这乱世中争权夺利;因为她的一封信,他欣喜数月,贴身收藏着时常会取出一遍一遍的看…
凤阳城的烟花一连放了数个时辰,她在城中来来回回走了好久,不为旧地重游,只是不想再从安家人口中听到阿四和小言这两个名字,以及关于他们的故事。
十年光阴似箭,往事如烟云散尽,有些人,有些故事,终将成为过去,有些情愫,终将被鲜血和白骨埋葬。
天色将明,她回了安家,任重远正在门外来回的焦急踱步,远远看到走来的人影,快步走了过来:“领主,没事吧!”
她淡笑摇头:“没事,只是人太多了,迷了路了。”看到院内还亮着灯火的屋子,道:“叫上千千他们出来,咱们要回去了。”
“回去?”任重远不解问道,不是来与楚帝商议和谈之事吗,还没谈就要走?
罗衍大步从里面出来,见她一身风尘,道:“燕公子回来了,进屋坐坐吧!”她果真还是躲着不愿来这里。
她侧头望向任重远,吩咐道:“叫千千他们出来,准备走!”说罢举步随着罗衍进门。
屋内烛火明亮,一身墨色锦袍的男子敛目靠在榻上,面容俊美,线条精致如神祗,神色沉静如无害的孩子,听得进门的脚步声,锐眸一扬,顿时冷酷如地狱阎罗。
那凌厉的眸光刺得她一震,看着那熟悉的眉眼,她开始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是那样的陌生,陌生得仿佛她从未相识过,深深吸了吸气,平静道:“楚帝的条件本主已经答应,什么时候放人?”
楚帝拂袖坐起身,语气清淡:“与其担心他们,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燕之谦可是下了血本要让你死在路上。”
“本主生也好死也罢,用不上楚帝担忧。”她淡声道。
“只要你活着回到朔州,朕自会将你的人送回去。”楚策道。
“最好别食言。”她冷言道,转身便朝门外走。
“等等。”楚策淡声唤道,沉吟半晌出声,道出心中的疑问:“你好像…很恨朕?”
他不止一次从她身上感觉到了杀气,那样深冷而凌厉的杀气,强烈得似要摧毁一切。
她心头一震,面上了无波澜,淡声道:“楚帝严重了,你我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本主不恨些不相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