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凡人之能,做得到么?他该赌这一次么?

先破后立、九死一生……他深吸一口气,微笑着点了点头。

何彩绫见他应允,面露笑意。她盘膝坐定,伸手取过一旁的弥天伞,撑在了两人头顶。她闭目,念道:“伞开弥天,没!”她话音一落,弥天伞飞旋而起,洒下一片红光。

依稀之间,褚闰生就见何彩绫的周身覆上了霜晶,锐利的冰棱刺入她的肌骨,漫出一片鲜红。她自己也曾说过,“九炼天霜镜”只能封她法力,却不能伤她。如今她被霜华所伤,莫不是强行施法之故?

他还未来得及深思,眼前便一片黑暗,继而,耳畔声音骤然覆灭,躯体的寒冷也渐而消失……渐渐的,再无知觉……

……

却说此时,绛云化身飞蛾,没费什么力气便潜进了营帐。但见那“九炼天霜镜”浮在营帐中央,寒气森白,氤氲成雾
。镜下,君无惜凝神打坐。镜边,守着五名士卒,个个手执长枪,神情严肃。

她轻轻振翅,飞向那镜子,还未靠近,便已觉那寒气森冷,沁透肌骨。镜中一片森白,似烟雾缭绕。她绕着镜子飞了一圈,看不出究竟来,正要再靠近一些,却听梁宜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道:“丫头,你再靠近,只怕会被寒气所伤。”

绛云闻言,退开了一些。

梁宜又道:“丫头,这镜子乃是君无惜炼化,你若动它,君无惜必有察觉。若是惹上了她,即便是你和池玄,怕都不能全身而退。”

绛云闻言,心生不满,暗自想道:谁愿意惹她?!那也是她先将闰生哥哥封在了镜中!

梁宜叹道:“这镜子怕也不是为你闰生哥哥准备的。也不知他是怎么得罪君无惜了,竟让她下如此狠手。”

绛云愈发不满:亏她还是高功呢!

梁宜笑了笑,道:“你以为上清派的道号是怎么取的。她既名为‘无惜’,何来那些无谓仁慈?”

绛云听着这些,愈发不悦。只是,她忍了抱怨,细细思忖。若是这镜子寒气能伤人,那被封在镜中的褚闰生岂不危险?

梁宜察觉她的思绪,道:“褚闰生即便犯错,也轮不到君无惜动用私刑,更别说以‘九炼天霜镜’封印了。先前她骗你褚闰生身死江中,也是因此。若是能将褚闰生从镜中救出,她理亏之下,也不敢太为难你们。如今,只有赌一把了。丫头,你先出营。”

绛云点头,飞身出了营帐。帐外不远,池玄站在雨中,安静等待。绛云见四下无人,便落在他面前,化出人身。

绛云满脸严肃,开口道:“那镜子的寒气好生厉害。那些士兵倒是挺好对付的,只是小宜说,我们一动那镜子,君无惜便会察觉。”

池玄听罢,静静思忖片刻,道:“上清派有律,‘九炼天霜镜’不可对凡人动用。她将褚师弟封在镜中,已犯门规。如今,只有先取宝镜,尽量拖延君无惜,若能救出褚师弟,她也奈何不了我们。”

绛云听得这番话,笑着点头,“对啊对啊,小宜也是这么说的。”她静默片刻,又道,“小宜说,若是我们做不到,或被她中途阻止,空口无凭之下,她必反咬我们背叛上清。”

池玄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了那“七曜昭明镜”来。他抬眸,对绛云道:“你会化物换形之法,先将这面镜子化作‘九炼天霜镜’之形。”

绛云虽不明白他的意图,但也不多问。她闭目,细细回想“九炼天霜镜”的样子,待心中有了八九分形貌,她开口,念道:“从我心意,化尔虚形,变!”

那残破的“七曜昭明镜”瞬间发出光辉来,待光芒
散尽,镜子已然变得通透晶莹,镜圈上镶着九颗水精,熠熠生辉。与“九炼天霜镜”像足了九分。

“好像还差点什么……”绛云端详了镜子一番,皱眉道。

池玄托镜掌上,念道:“北帝玄冥,幽泽寒煞。凝生清明,聚化冰心。”话音落时,镜中忽生森白霜华,寒气氤氲,如雾蔓延。这才像足了十分。

绛云见状,笑道:“还是你厉害。”

池玄摇头,“不过是障眼法。”他将镜子递给绛云,道,“取到‘九炼天霜镜’后,你带着这镜子,引开君无惜。我想办法救人。”

绛云接过镜子,点头:“嗯!”

池玄望着她,轻声嘱道:“不可硬战,务必小心。”

绛云拍拍胸口,笑道:“你放心,我跑得很快的,君无惜一定追不上我!”

池玄点点头,举步往营帐走去,绛云紧紧跟上。待到营帐之前,池玄站定,正要念咒。绛云却想到了什么,拦住他,道:“我来我来!”

不等池玄说话,她一跺脚,化出天犬之形,仰天而哮。那声音清亮,直透云霄。营中将士闻声,无不惊骇。

君无惜在帐中闻得这犬哮,睁开了双目。还未等她辨明,营帐竟被生生掀去,大雨倾盆,直泻而下。雨水遇上“九炼天霜镜”的寒气,化作冰棱霜华,迷人视线。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巨大赤犬冲撞而来,直扑营中宝镜。

士卒虽久经沙场,可又何曾见过这般彪猛妖兽,一时间乱了方寸。

君无惜从怀中取出兵魂珠,轻挥之间,兵魂珠化作那雀翎羽扇,划出靡丽华光。她定睛,就见那天犬口中正咬着“九炼天霜镜”,森白寒气自它齿缝间溢出,洒落点点霜晶。

君无惜执扇,喝道:“大胆妖畜!”

绛云闻言,知她中计,也不纠缠,纵身一跃,飞身入空。君无惜皱眉,脚踏禹步,腾身而起,追将上去。

一切皆在瞬间发生,营中士卒大多惊愕,待反应过来,纷纷追出了营外。

待众人离去,池玄走到营内。只见营中央的地面,不断溢出森白寒气,周遭的地面都已冻结。方才匆忙之间,她竟寻得时间,将真的“九炼天霜镜”藏入地下,瞒过了众人的眼睛。

他蹲身,伸手取镜。还未触及,手上已然覆上了一层薄霜。他甩了甩手,掐起青灵诀,低声念了几句。地面微颤,那镜子自然浮起,停在了他面前。他知时辰有限,便就地做法,口念了火罩咒:“日之源,火之祖,朱陵火府之精!”

话音落时,火焰顿生,裹挟那通透宝镜。寒气与烈火纠缠,不相上下。

……

绛云口咬宝镜,飞奔天际。她心头,正为方才之事得意
。池玄怎么说也是上清弟子,若是与那君无惜正面冲突,总是不好。由她动手,便没有了诸多顾忌。她心中愉悦,跑得更快几分。却又想到,若是跑得太快,那君无惜失了她的踪迹,反而折返,岂不糟糕?她想到这里,放慢了步调,回头看了看身后。

只这一回头,她便听得冷声呵斥:“妖畜!”

绛云不满,怒瞪着来者。

君无惜执扇,浮身空中,神色愠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这妖畜,平日装作驯良无害,如今看来,依旧是妖性难改!”

绛云口咬宝镜,不便说话,便狠狠跺脚,以示不满。

君无惜正要作法,却又发觉什么,笑道:“原来这镜子不过障目之法,我竟被这雕虫小技所骗。”

她说完,不再理会绛云,腾身折返。

绛云大惊,她化回人形,纵身挡在君无惜面前,喝道:“不准走!”

君无惜看她一眼,“凭你也想挡我?妖畜,莫要逼我动手。”

“谁逼谁啊!分明是你先违反门规,用那破镜子封了我的闰生哥哥!”绛云怒道。

君无惜笑笑,“无凭无据,你休要血口喷人。”

“哼!你果然不认帐!”绛云举起手中宝镜,伸手一抹。森白寒气散去,镜子又化回了先前残破之形,“这面镜子可都照见了!”

君无惜抬眸,看那镜子一眼。镜面残破,晦暗无光。但隐隐可觉这镜子内涵灵气,不似凡品。

绛云见镜中映不出东西,只得收镜,道:“待救出闰生哥哥,看你怎么抵赖!”

君无惜浅浅一笑,道:“不自量力。想救人?怕还不等镜毁,就先死在寒气之下了吧。”

“胡说!”绛云正愤怒,忽有察觉了什么,指着君无惜,道,“你刚才承认封了我闰生哥哥,是吧!”

君无惜不屑,“承认又如何。我只需说你信口雌黄,妖言惑众。你猜世人信你还是信我?”

“你……”绛云气极,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君无惜的神色之中,鄙夷愈盛,“褚闰生勾结太上圣盟,背叛上清,死不足惜。我已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知悔改。”

“你胡说!”绛云喊道。

君无惜轻摇羽扇,道:“他如今就与那太上圣盟的何彩绫同封镜中,你说我是不是胡说。”

“那个恶仙?”绛云惊讶,说起来,那恶仙倒也救过他们数次。褚闰生似乎也挺喜欢她的。

“正是那‘恶仙’。”君无惜笑道,“妖畜啊,你若是救了褚闰生,便也一并将那恶仙放出,为害世人。”

绛云皱眉,“她为害世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份孽障,总要有人承受。是你,还是褚闰生?”
绛云闻言,不仅犹豫。孽障?若是身负孽障,何能得道……

这时,梁宜的声音忽然想起,“丫头,小心!”

绛云回神,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君无惜已纵身而上。手中羽扇照着她的额头拍了下来。绛云躲闪不及,捱了那一扇。那一击虽不痛,却令她全身无力,摔下地去。

绛云慌忙念道:“三魂招引,七魄重开!力魄!”

力魄重开,解了她的无力。她稳住身形,平稳落地。刚站稳身子,君无惜已然落在了她面前。

君无惜皱眉,退开几步,神色之中,全是起来。她冷声,道:“定魂咒法?梁宜?”

梁宜无奈不已,道:“丫头啊,被你害死了。”

绛云想起梁宜也曾说过,她与君无惜历来不和,如今暴露,恐怕又要生事端了。不过,看君无惜这样子,莫非,是害怕定魂咒法?她想到这里,心生笑意。

“以你现在的功力,定不住她的。”梁宜叹道。

君无惜开口,“梁宜,你屡犯门规,不知思过。竟移魂他身,同妖兽为伍,与我上清为敌。我今日就出手清理门户!”

她旋身而舞,道:“三垣四象,廿八星宿;请君圣临,降真吾身;诛伏邪祟,莫敢当冲!南方星日星君,请!”

她言罢,火焰徒生,奔流盘桓。雨水耐不住炽热,化作水汽弥漫开来。

只见一匹骏马凭空而现,仰身长嘶。君无惜端坐马背之上,手中一柄长弓,金光烁烁,烈焰环绕。她神色肃穆,战意凌厉,骇得众生战栗。

绛云只觉心底恐惧莫名,连退了数步。

“丫头,只是请神降真之术,并非星君真身。你稳住心神,莫要害怕!”梁宜忙道。

绛云点头,忍着恐惧,站定了步子。

“大胆妖畜,本座圣临,还不降服!”君无惜怒喝一声,举弓而射。箭矢离弦,挟灼热火焰,直袭而来。

绛云正要闪避,却见那无数箭矢布成了火网,竟是无处可逃。

君无惜念道:“离火之精,太阳正垣!诛邪灭祟,万魔降服!”

绛云大骇,眼看那无数火焰飞降下来,不禁闭目。脑海中,梁宜急急说着什么,她却听不清了。

这时,她忽觉心中轻轻一震,似有涟漪荡起,波及全身,心中惊骇竟消了大半。她睁眼,额前朱砂骤然发光,映出一片红光。

但见红光之中,依稀出现一道身影。

绛云呆呆看着那身影,脱口而出:“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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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下面是名词解释时间~~~

南方星日星君:
南方七宿之四——星宿。
星宿属日,为马,是南方第四宿。星宿七星排列如钩,代表衣服,又象征朱雀之目,目为最容易受伤的地方,所以星宿值日,大多主凶。

原文:星宿,乃离火之精,真太阳也。

南方星日马星君:星日星君面目似马,以宝马为坐骑,手持弓箭,百步穿杨。

~~~~~~~~~~~~~~~~~~~~~~~~~~~我是表示科普完毕的分割线 = =+~~~~~~~~~~~~~~~~~~~~~~~~~~~~~~~~~

咳咳,下面我来回答,为什么最近没有更新呢?

那是因为,我又开始打古剑奇谭了……

啊啊啊啊啊,我这是多么杯具的性格啊!!!看到苏苏解除封印,我真是纠结啊纠结,啊啊啊啊啊~~~杯具啊~~~这什么游戏啊~~~这么后妈的剧情啊~~~啊啊啊啊啊~~~

相比之下,我简直亲妈到不行啊!!!

闰生弟弟,池玄童鞋,乃们现在知道我对乃们多好了吧~~~

[闰生:我现在九死一生,才不相信你……T_T]
[池玄:……]
[那只:= =]
[狐狸:= =|||]
一骑绝尘
作者:那只狐狸

脱困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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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无尽的黑暗,不知上下,不辨左右,吞灭感知,抹杀意志。于这寂静之中,一簇红光忽绽。便是那一刻,褚闰生猛然醒转,睁眼之时,就见身边火焰环伺,水汽蒸腾,一如浓雾。他的神识尚未清醒,茫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这时,却有一个声音,半带忧戚,又含喜悦,那般殷切地唤他:
“主人?”
他茫然转头,待看见绛云的那一瞬间,无数陌生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一幕幕景象,如梦似幻,却又真切无比。他仿佛看见,赤红的幼犬一口咬上他的手臂,化作了秀丽的少女。看见了自己用染血的手指,轻轻地点上她的额头,血色,化作一点殷红朱砂……
绛云见他转头,惊喜万分,上前喊道:“主人!”
褚闰生的意识慢慢回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红光凝成,这情形他并非第一次经历……
他正疑惑,却听有人开口,“来者何人?!”
他抬眸,便看见了君无惜。请神降真之后,君无惜的模样便生了变化,她的面貌不似平日端丽,反倒带着一股肃杀彪悍之气。但见她手执长弓,坐下一匹金红骏马,鬃毛似火飞扬。见到他,骏马顿足长嘶,透着杀气。
他不由微笑起来,却不应答。
君无惜自然不悦,怒道:“大胆,本座就连你一起收伏!”话音落石,君无惜抬手一挥,漫天火箭,如雨倾下。
绛云见状,慌忙道:“主人,小心!”
褚闰生的心中却泛不起一丝涟漪来。他望着那疾落的箭矢,安然一笑,身形一动之间,竟到了君无惜面前。
君无惜见状,执起手中长弓,以弓弦之利砍向了来者。
褚闰生不避不让,那弓弦穿透他的身体,未能伤他分毫。他冲她微微一笑。随即抬手,一掌拍向了那骏马的前额。
他心里无比清楚,请神之术,只能获得本尊三成神力,不足为惧。而降真之法,必有媒介。本尊上身,身形不灭。真正的媒介,不是君无惜,而是她坐下的神兽。
骏马一声惨叫,步伐一个趔趄,身形骤然消失。君无惜哪料得到这般发展,一时应对不及,落下地去。只在那落地的一刻,她身上降真之法顿解,漫天火箭消失,空留了点点火星,于大雨中熄灭。
君无惜稳住身形,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以手中羽扇攻击。
华光流转,却只在他身侧绕了一圈,便消失无踪。
君无惜皱眉,退开几步,道:“你到底是谁?”
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此刻,也不想回答。他沉默着,再次攻上,一掌击向君无惜的天灵盖。
君无惜脚踏禹步,抬手击出一掌,架住了他的攻击。她正要反攻,却见那红光竟如有生命一般,透过她的掌心,刺入她的肌骨。
“煞气?!”君无惜大惊,正要退开,却为时已晚。
他笑意愈盛,正要再加一分力道。却听耳畔有人呼唤:
褚闰生!
那是一瞬间的心湖震动,他从了那声呼唤。红光聚合,重归了绛云的朱砂之内。
君无惜见状,忍着痛楚,仓皇退去。
绛云满心疑惑,她伸手抚上额前的朱砂,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梁宜的声音响起:“丫头,还不回去!”
绛云回神,化出原形,往军营赶去。
……
但说“九炼天霜镜”中,何彩绫看着眼前的褚闰生,不禁担忧起来。封却五感,与凡人而言,太过危险了。无声无味、无知无觉,与死何异?
她赌他潜神至强,能引他脱险,可如今,他毫无反应。神色安然,如同睡去。镜中寒气已在他身上覆了薄薄一层霜华,使得他的体温愈发冰冷。
她不禁轻轻握上他的肩膀,唤他的名字。每唤一次,她的心便下沉一分。若是他醒不过来,该如何?
她竟不自觉地想起,那日大雪,她初见这少年,听他自报家门,听他唤她“仙女姐姐”……而后,阴错阳差,他死在她的使符之下。她前去相救,却被人阻挠。原本以为,这只不过又是一段短暂的缘分。却不想,日后再见,他安然无恙,更做了上清派的弟子。同其他人一样,他看她的眼神,多了畏惧,多了不齿。
她活过百年,这些,早已司空见惯。缘生缘灭,不过如此。然而,他却是段无错的弟子,终是成了再见的机缘。数次救他,是人情,是兴致,直到,他说:
“仙子是怕到了最后,这世上都没人能明白自己……你看,你什么都不教我,我也能明白,是不是?”
货真价实,千真万确的聪明……
她终是看不透生死,学不会不仁。她心中恻隐仍在,而愈发自私。只愿自己的亲人能长命百岁,自己的知己能平安康泰。为此,她能逆天命、开杀戒、从魔道。可如今,她要如何才能救他?
她皱眉,又喊了一声,“褚闰生!”
……
褚闰生神识再次恢复之时,就见自己身处在一片弱水之上。水中,翻腾着无数尸骸,触目惊心。腥膻之气,自水中涌起,溢进胸腔。手中,紧握着什么,叫他安心。
他抬手,就见自己握着的,是一环金轮。轮身光亮,映出一张陌生的面孔。却听,有人开口,道:“本座聚窟洲广昭仙君。你并非本座的对手,放弃吧。”
他闻声,抬眸,就见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人。白衣素净,青穗飞扬。清俊的眉宇之间,皆是泰然安详。他手擎一盏明灯,万道流光飞舞,环绕在他身侧。
他听得自己的声音回答:“我追击妖物至此,绝无离开的道理。我不论你是哪路的神仙,挡我者死!”
广昭垂眸,道:“你若再进一步,便粉身碎骨。”
但见广昭身后,一片电光交织,雷声轰鸣,慑人心魄。
他张狂笑道:“雷神天将?!妖魔为害人间,他们不管,却费那么大力气对付我?哈哈哈……都说老天无眼,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众生十类,不分贵贱,无谓善恶。天道承负,自有定数。你不过一介凡人,却自命天道,犯杀孽无数,更拘魂索魄,已生心魔。”广昭道,“天地之大,可容万物,唯魔例外……”
他笑道:“好一番高贵干净的说辞。我明白了,原来生逢乱世,饱尝苦难,不过是世人活该。那便让我成魔!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待我赢了,便名正言顺的变成‘天道’!”
他话音落时,雷声大作。天空之中,乌云翻滚,隐含战意冷冽。
广昭的神色却依旧平静,只道:“你连我都赢不了,又怎能挫败雷神天君?”
他还未开口,就听九天之上,有洪亮嗓音,道:“广昭仙君,无需与他多费口舌!你速速退开,莫要阻我雷部荡魔!”
广昭却道:“他尚未成魔……”
“若等他成魔,还要再添多少杀孽?”阴云之中,雷声轰鸣,那嗓音深沉,如是道。
那声音落定,无数雷电从天而降,直击他而来。战意厚重,压抑无比。
他的心中,忽生恐惧。面对那雷光炽烈,他竟无还手之力。那千钧一发之时,忽有灵光万千,铺天盖地,阻了雷电之势,消弭所有杀气。只听九天之上,又有人声,道:“天道贵生,无量度人。念他杀妖是为救世,尚有一心善念,本尊便网开一面。”
话音一落,乌云又散,雷电消止,无影无踪。
广昭颔首,尊道:“恭送天尊。”
他心内惊骇未消,怔怔地看着天宇。
这时,广昭手中灯盏浮起一点青荧,缓缓落入了弱水之中。只见,水中尸骸都化作了点点光芒,飞舞而起,随那一点青荧,归入了灯盏之内。
那一刻,他竟发觉,金轮之内有无数冤魂脱离而出,直奔那灯盏而去。他顿生怨憎,不甘、不服,那般清晰地纠结在心口,教他握紧了金轮,退开数丈。
广昭见状,抬眸望着他,波澜不惊道:“不论你拘索多少魂魄,本座都能度化。这些魂魄若得解脱,你也可洗去罪孽,免除承负……”
他笑了起来,道:“那我要谢谢你了?”
广昭摇头,“行善积德,修习仙道。你兴许无需本座帮忙。”他说完,微微颔首,消失在了漫天的流光之中。
他低头,看着已凝如碧玉的平静水面,倒映着自己的无力。杀妖是错?救人是错?那什么是对?
“修了仙道,便能明白么?”他自语。
身边物换星移,时光流转,他再回神之时,已站在那一片紫气白烟之中,落花飞舞,遮他视线。他的耳畔,有人戚戚开口,问道:“主人,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不明白?”
明白?自然不明白……无论修多久的仙道,行多少的善事,依然不明白。心中的不甘、不服,一如先前,不得解脱。
他手下,忽现了一方棋盘,黑白纵横,熠熠生辉。
“善弈棋者,必善布局……”
他轻声说出这句话,眼前,忽又现出一片浊浪滔天。只听浪声翻腾中,有人骄狂道:“你不过多久的道行,也敢在小王面前妄论天道?世间万物,弱肉强食,胜者为道!……”
他听见自己回答:“既然胜者为道,太子若能赢我,我便信人间当有此劫,放道让行,更自毁元神,绝无二话!”
而后的战局,惨烈无比,他见自己落入水中,遭万千水族咬噬,元神俱灭,尸骨不全。
听得见,天地之间又响起隆隆战鼓,雷声轰鸣。有人用波澜不惊的嗓音,说着似曾相识的话:“……小仙只知,天地之大,可容万物,唯魔例外……”
听得见,九天之上,有人历喝:“雷神荡魔,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雷声暴烈,震耳欲聋。待一切平息,有人以庄严之音,道:“本尊掌中的魂魄,本都是罪孽深重,断无放过的道理。但方才广昭仙君不惜自毁元神,以净灵灯之力,化去了所有魔戾之气,换了他们再入轮回的机会。天道承负,善恶报应,本尊便许他们自行造化……”
那是何等的快意,从心底升起,狂喜,让他不能自已。天地之大,红尘之广,到如今,还有谁能阻他?
他喜悦之时,却不知何处,有人声声唤他:褚闰生。
他一惊,猛然记起了自己是谁。心中的狂喜瞬间化为恐惧,眼前的画面骤然消失,惟余了一片黑暗。
“前世已矣,如今你活着,就强他百倍。……区区记忆,岂能左右于你!只要心念坚定,便以你为尊!”
不知为何,他想起这番话来,心头竟是一热。诸多不安与恐惧,都失了威力,渐而不见。
他这才想起,在上清派的日子,是何等悠然快活。化作小猫儿,日日守着他的绛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幻火。说话刻薄,却数次救他,为他的莽撞善后的池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