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夫妇走了出来,略带惊惧地看着段无错。
段无错点了点头,说道:“我等去除那煞神,可能会冒犯棺中尸体,二位……”
妇人闻言,望向了身边的夫君。那男子沉默片刻,说道:“除掉那煞神就好。老神仙看着办吧。”
“好。”段无错笑道,“依我看,那棺材还会回来。大家都回房去,锁好门窗。这里就交给我们。”
村人连连称是,各自回屋了。
段无错慢慢走到梁宜面前,问道:“梁高功,那枚寿钉可有问题?”
梁宜缓缓道:“钉上缠发。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不过,这本是孝子、孝妇所作之事。那棺中之人,哪有什么子女……”
“果然另有隐情。”段无错叹口气,“看来,我算得不错,这口棺材,问题大着呢。”
一旁的褚闰生听到这里,上前问道:“师傅,你既然早知道棺材有问题,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不说呀?”
段无错听他抱怨,笑道:“好徒儿,即便是降妖伏魔,也要出师有名。那口棺材白日之时毫无异象,怎能妄动。再说了,你要冒犯死者,也得问问死者的亲族吧。”
褚闰生心想,真是深谋远虑,明知道有问题,还要等天时地利。看来,他的这个师傅,不仅道法精深,更是颇有城府啊。
“好了好了,大家也都回去休息吧。晚些时候,好与那棺材继续斗啊。”段无错笑嘻嘻地说完,自顾自回房了。梁宜和池玄也各自回了房,空地上,只剩下了褚闰生和幻火。
褚闰生满脸无奈,他这会儿正兴奋,竟让他休息,他怎么休息得了啊?幻火见他不动,开口道:“师兄,你不回房?”
褚闰生笑道:“刚才忙活了半天,出了身汗,我先吹吹风,待会儿进去。”
“那我陪你。”幻火急忙道。
“不用了。”褚闰生说完,径自离开。
幻火见他离开,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刚想跟上去,却听身后有人开口。
“我一来你就要走,未免太薄情了吧?”
幻火微惊,他转身看清那人时,不禁惊讶。那是个英俊男子,一身黑袍,手捧书册。“地府值日?”幻火脱口而出。
那男子笑着点了点头,“法宝,好久不见,这具肉身用得还习惯么?”
幻火听到这句话,愈发惊讶,“原来我会变成人,是你捣的鬼!”
“啧,怎么说话的。”那男子不满,“我早说了,我是帮你。若不是有这肉身,你怎能待在你主人身旁。”
幻火闻言,又思忖片刻,不再开口。
那男子走上前几步,道:“不过,哪有像你这么缠人的,我是你主人,我也得跑啊。”
“胡说!我一直以来都随侍在主人身侧,算什么缠人啊!”幻火不满。
那男子笑了笑,“你那时是法宝,如今是人啊。既已有了人身,就要学着做人。这么多日子了,人情世故,你好像一点也没懂啊。”
“我本来就是法宝,干嘛要学着做人!什么人情世故,不知道又如何,我只要能留在主人身侧,护他周全便够了!”幻火道。
那男子听完这番话,叹了口气,“也罢也罢。其实我不是跟你说这个来的,我只是要告诉你,我奉命拘魂,目标便是那口棺材。你要帮你主人斩妖除魔我不管,但你小心点,别动那魂魄,否则我不好交差。”
幻火皱眉,问道:“你说话真奇怪,我能对那魂魄做什么?”
那男子笑笑,“你这法宝,怎么连自己的能耐都不知道?你能吸收所杀之物的魂魄,化其力为己用。你主人当年杀妖得道,你吸收那万千妖魂,才有如今的道行。”
幻火不禁惊讶。他虽知自己镇压万千妖魂在身,却不知自己竟是吸纳那些妖魂之力,才有如此能耐。这么说来,主人那最后一击,“杀解”,正是释放妖魂之力。他想到这里,又明白了一些,也就是说,在“杀解”之前,他的力量一直被封着。主人,一直封着他?
那男子见他深思,开口道:“我说,法宝啊,有些事情你不明白也不是什么坏事。我都那么好心地给了你人身,你就好好做人嘛。还是,你觉得做人不开心?”
幻火想起自己得人身之后的种种,触摸也好,饮食也罢,都是从未领略的美好感受。他摇了摇头,道:“做人很好。不过,待到主人成仙的那日,我还是要恢复法宝之身。”
男子笑了起来,“傻啊,既然做人,就要学着自私一点。凡事多为自己想想。”他说罢,拍拍幻火的肩膀,“记着我跟你讲的事,别随便出手啊。”他说完,身影一晃,消失无踪。
幻火站在原地,目送他消失。他满心疑惑,低声自语道:“多为自己想想……想什么?”
……
话说,褚闰生晃了片刻,便到了牛棚边。只见,他的马儿前腿搭在栏杆上,一副翘首期盼的样子。世上,哪里会有能摆出这副姿势的马啊?他不禁笑了起来,道:“你这是干嘛?要逃出来吗?”
绛云闻言,立刻摇头。她乖乖站好,摇起了尾巴。
褚闰生见状,笑得更加愉悦。他轻轻一跳,坐上了栏杆。
绛云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开口说话,不由得有些心急。但她如今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她只得不时看看褚闰生,等他开口。
褚闰生却只是静静坐着,怎么也不出声。
绛云实在是没心思等了,她上前,蹭了蹭他,引他注意。
褚闰生转头,道:“干嘛?”
干嘛?绛云不满。分明是他跑到这里找她的,怎么还问她干嘛!真是莫名其妙啊!
褚闰生笑了笑,“怎么又生气了?我没惹你啊。”
你有!绛云差点就喊出来了。
褚闰生伸手,摸了摸马儿的头,道:“拉了一天车,累了吧?”
绛云听到这句,摇了摇头,略有些得意地长嘶了一声。她怎么也是妖兽,这么点事,还难不到她。
“我知道你不喜欢梁高功,还让她同行,委屈你了。可是,有梁高功在,说不定就能治好师兄的病……”
师兄?池玄?池玄有病?什么病?绛云听的一头雾水。
褚闰生低头,笑道:“其实,我有两个哥哥。不过,大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二哥被征去打战,再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池玄师兄的时候,就觉得跟他很亲。还有幻火也是。就好像突然之间有了兄弟似的。我只希望,自己的兄弟能平平安安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绛云也不太明白那所谓的兄弟之情,但听他语气认真,微带忧郁,她还是点了头。
褚闰生笑着,说道:“你若是有事,我也会全力相助。”
这句话又让绛云不满起来。要全力守护主人的人,是她才对吧!前几次是她不慎,她不会再犯错了!下次,绝对不能让主人出手相救了!
褚闰生看着马儿的反应,笑意愈盛,他正要说什么,忽然察觉了异样。一股阴风,贴地而来,不祥之气随之蔓延,让人生畏。
难道是那口棺材回来了?!他心中一惊,立刻跳下栏杆,顺着那股阴风跑去。
绛云见状,思忖了片刻。如今村民都在房中,四下无人,正是机会。她立刻化回了人形,纵身跃出了牛圈,也顺那阴风追去。
褚闰生跑了不远,就见那一口棺材赫然出现。棺盖之处,依然有森森黑气冒出,好不骇人。褚闰生定睛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只见那黑气渐浓,竟慢慢聚为了女子之姿。不一会儿的功夫,黑气化为一名女子,她身着婚服,团扇遮面,莲步婀娜,慢慢往村内的一户人家走去。
褚闰生不禁惊讶。新娘子?!果然是另有隐情!不行,不能让她进屋!
“站住!”褚闰生出声喝道。
那女子停步,慢慢转身,望着褚闰生。一瞬间,一股黑气从她身上涌出,袭向了他。
褚闰生正要闪避,一个身影却挡在了他身前。
“你……”褚闰生看清来者,不禁惊讶。
来者自然是绛云,她怒目看着那婚服女子,心想着,自己若是能把这妖物消灭,主人也就不必犯险。她想到这里,眼神一凛,高声道:“妖物!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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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云抬手一挥,红光一闪之间,那片黑气被割裂开来。她毫不迟疑,纵身突进,攻向了那新娘子。那是迅雷般的速度,携凌厉狂风,在一刹那制敌。电光火石之间,绛云的手已然扼住了那新娘子的咽喉。新娘子手中的团扇飘然落地,她静静抬眸,露出脸来。但见那女子脸色苍白如纸,唯有唇上一点猩红,鲜艳耀目。
绛云不禁打了个寒颤。好重的怨气,那丝丝冰冷顺着她的手指慢慢产上来,引出了恐惧。她下意识想撕开面前的人,但又思忖。这个,算不算杀生?这死人所化的妖魔应该不算“生”吧?她正皱眉琢磨,忽然,手中扼着的新娘化为了一股黑气脱逃出去。黑气绕到了绛云身后,又重新聚化成了新娘之姿。
绛云大惊,慌忙跳开。她正想着下面该怎么办,却听一旁的褚闰生笑道:“傻瓜,棺材才是她的本体啊。”
绛云恍然大悟,立刻转身想往棺材冲去,却见褚闰生早已站在了棺盖上,表情里还带着得意。
绛云不满,正要说什么,却察觉背后一阵阴风。她知是那妖物袭来,毫不含糊地回身一掌。掌风强劲,击散了那新娘子的身形。绛云一击得手,正是得意,那黑气却又聚集起来,化出了人形。
褚闰生见状,敛起笑容。他聚力出掌,击向了棺盖。棺盖一声闷响,两枚寿钉迸出。褚闰生用力一拔,将那两枚寿钉取了出来。只听那新娘子惨叫一声,身形渐渐虚幻起来。棺盖微微一动,隙缝之处黑气缓缓渗出,好不骇人。
褚闰生贴地一滚,避了开来。他站直了身子,丢下拔出的寿钉,又在衣服上抹了抹手。
绛云见这招有效,便一纵身到了那口棺材前,亮出利爪,狠狠一撕。松木棺盖被轻易撕开,最后一枚寿钉被扯了出来。一瞬间,那新娘消失无踪,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
明月破云而出,洒下一片皎洁,映得这村落清冷非常。
褚闰生正要松一口气,忽然,那新娘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黑气袅袅,在她身边氤氲。她移开遮面团扇,灿然一笑。
褚闰生还没弄清状况,身旁的那口棺材突然一阵晃动,黑气厚重,喷涌而出,竟成了铺天盖地之势。月光瞬间被黑气吞没,村中一片黑暗,更添了几分恐怖。
褚闰生躲闪不及,吸了几口黑气,一瞬间,他便觉得四肢无力,头脑昏涨起来。他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那黑气不断涌进肺腑,阻他呼吸,让他不可自抑地轻喘起来。
绛云惊呼一声,纵身到他身旁,扶着他,急急道:“主人,你还好吧?”
褚闰生全身轻颤,脑海中一片混沌,想回答,却又说不出话来。
绛云见他神色痛苦,心中焦急,偏又不知如何是好。这般无措,皆化为了愤怒。大胆妖物!竟敢伤她的主人?!她咬牙站起,正欲找那妖物算账。却见幻火不知何时出现,正与那妖物对峙。
“大胆妖物,竟敢伤我主人。”幻火开口,说出了绛云想说的话来。只是,他的语调里并无愤怒,那声音冰冷彻骨,寒意逼人。绛云清楚地看见,幻火的周身有青光隐现,如火焰升腾,透着骇人的煞气。
站在幻火面前的新娘低眉顺目,唇角含笑,她身侧的黑气贴地翻滚,汹涌如浪。
也不知为何,幻火又有了先前那畏惧之感。不过区区“煞神”,为何让他如此害怕?他稳了稳心神,一扬手,周身青焰凝聚为炼,将那新娘子围起。火焰灼灼,竟燃尽那森森黑气,甚至烧起了那新娘的裙摆。
那新娘凄厉惨叫,俯身在地,在那青焰里挣扎。
幻火冷冷一笑,正欲再施法术,忽然,一股莫名寒意侵进他体内。他微惊,就见丝丝黑气染进了他的青焰之中,慢慢渗透,融进他身体。他蓦然记起那地府值日所言,他能吸收所杀之物的魂魄,化其力为己用。若是此刻他烧尽这“煞神”,怕也会将这冤魂煞气全部吸收。难道,这便是他恐惧的根由?
他思忖之间,煞气愈渗愈多,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搅了起来,让他烦躁不堪。一时间,他周身青焰奔流,带出无数魂魄悲鸣,比那“煞神”更恐怖上数倍。
这般情状,连绛云都看傻了。她与幻火百年相处,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恐怖的模样。她不自觉地后退,本能地保持着距离。
褚闰生定了定神,右手拇指掐起无名指,起了青灵诀。一瞬间,他的脑海清明起来,方才的不适减了大半。他抬眸,便看见幻火那可怖之姿。眼前,忽然浮出似曾相识的景象来。魂魄悲鸣,听起来竟是熟悉非常。比起恐惧,更多的是无奈和麻木。也不知为何,他心中一阵落寞。他不知原因,却知道不能放任幻火如此,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上前想要阻止幻火。但那煞气如障,让他寸步难行。
“幻火!”褚闰生不禁放声喊道。
幻火听得这句呼唤,心神一震,周身青焰瞬间止息。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青焰烧尽,再无力支持,颓然倒了下去。
褚闰生疾步走到他身边,蹲身检视,待确定幻火不过是昏睡过去后,才放下心来。
火焰一消,黑气重现,又聚化出那新娘之姿。
褚闰生皱眉。分明拔出了寿钉,为何这个幻影还是不消失?他立刻想到了什么。本来只是棺材作怪,并无这新娘。新娘由黑气所化,黑气从棺中所出,莫非,是因为拔出寿钉才……
褚闰生下意识地望向地面的几枚寿钉。明知棺中有异,为何要他开棺?他心中疑惑,不禁开始怀疑。这时,有人轻轻一叹,开口道:“好徒儿啊,为师平日教你的,你可真是一点也没学会啊。”
褚闰生循声望去,就见段无错和梁宜就站在不远处,一副旁观看戏的架势。池玄站在这二人身后,亦是平静的观望之姿。
段无错笑眯眯地看了看那诡异的新娘子,摇头叹道:“唉,为师不是说过了么,这棺材白日之时毫无异象……你难道,不明白?”
褚闰生不解,低头思忖起来。白日之时毫无异象,也就是说,这妖物,怕日光?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起来。雷霆咒法,火焰烧灼,对付这妖物,这些道法浪费了。只需最简单的“煌日咒”不就行了么?
褚闰生站起身来,朗声念道:“煌煌赫赫,日出东方。断劫百祟,避除不祥!”
言罢,光辉顿生,蔓延扩大。那光如煌煌明日,赫然耀目。光辉如刃,划裂夜色,周遭瞬间亮如白昼。待光辉照及那新娘时,那新娘慌忙用手中团扇遮挡。但那区区黑气所化之物,怎挡得住如日华光。新娘瞬间化为飞烟,消失无踪。黑气似乎察觉了什么,重新涌入了棺材,周遭又平静了下来。
褚闰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般变化,心中竟有了几分欣喜。虽说是靠人提点,但毕竟自己逼退的妖物。他初学道法,能有这般发挥,也算是值得自傲了。他的眉宇间有了浅淡笑意,方才心中的猜疑不满也去了大半。
褚闰生静待了一会儿,见那棺材不再有反应,便举步走到棺材旁,正要开盖。段无错却开口,道:“慢着慢着,这棺中聚满妖邪煞气,岂是你碰得的?”他说完,转头道,“池玄,你去开棺。”
池玄闻言,微微颔首,走上前去。
褚闰生老老实实地站在棺材旁,看着池玄掀开棺盖。
一股烟尘微微扬起,有人缓缓从棺中探出头来。那是张美艳绝伦的少女脸庞,浅浅梨涡,弯弯眼角,可爱无比。但是,待她慢慢从棺中出来时,却叫人胆寒。她的身体,是只巨鸟。翎羽五彩,熠熠闪亮。分明是个怪物。
“花煞……”池玄开口,如是道。
那怪物听得这句话,竟冲他甜甜微笑。
这“花煞”,褚闰生倒是听说过,传闻在婚礼之时,会有“煞神”造访,作弄新人。因这“煞神”并不害人性命,又是女身,便称之为“花煞”。可是,这棺材之中,怎会冒出个“花煞”来?
这时,那“花煞”振翅,跃出了棺材。既不离去,也不攻击,只是在池玄身边绕着圈,痴痴笑着。
褚闰生见状,不禁觉得好笑。
“哎呀,想不到,竟然是‘花煞’啊。”梁宜走到了棺材旁,说道,“那棺中的又是谁?”
梁宜说完,探头向棺中望去。褚闰生也好奇起来,低头察看。只见,棺中还有一具少女尸体,约莫及笄之年。一身婚服,与方才黑气所化的新娘一模一样。先前村人说合棺下葬已有半月,但这尸体丝毫没有腐烂。那少女如同安睡一般,沉静美好。
“七魄尚在,魂未归天,这倒是具好身子。”梁宜说完,伸出了手,摸上那少女的脸颊。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别碰她!”
梁宜的手微微一顿,转头望向了说话之人。
只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他身形瘦小,一脸病容,此刻他眉峰紧锁,用尽了全身力气,又喊了一声:“别碰她!”
褚闰生立刻从棺材边让开,以示无辜。
梁宜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她轻轻抚着那少女的脸庞,笑道:“这姑娘的父母早已答应让我们随意处置自家的女儿。”
那少年的身体因愤怒而轻颤,“你敢动她!”
梁宜收手,正要再说什么。就见一对夫妇匆忙跑来,双双拉住了那少年。一边劝阻,一边不住地道歉。其他村民也纷纷走出了屋子,围聚在了一起。
少年显然是不满双亲的劝阻,竭力反抗。突然,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继而瘫软下去,再无法行动。只是,他狠狠地盯着梁宜,眼神里满是憎怨。
梁宜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寿钉,浅笑道:“这上面的头发,是你的吧?”
少年的眼神中幽怨徒生。
梁宜并不等他回答,继续道:“莫不是年少冲动,约了同生共死?”
少年闻言,低声道:“不是冲动……”
“你才多大岁数,怎能断言这就是一生最爱。”梁宜道。
眼前的景象,让褚闰生无语至极。梁宜如今用的,是小翠的身体,看起来也不过十岁上下,却煞有介事地教训起一个比她看起来年长的少年。啧,真是怎么看怎么怪异。
“你说什么都好……既然她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少年并不理会梁宜的话,倔强道。
“你被‘煞神’缠身,的确没多久好活了。”梁宜笑了笑。
少年的父母听得这句话,惊恐万分。这对夫妇当即跪在了棺材之前,磕头大哭,口中不住道:“孩子年纪小,说的话不能当真,不能当真啊……”
那少年却一脸满足,对父母所为不屑一顾。
梁宜又道:“怕这姑娘死后还来纠缠,便替她行了冥婚吧……不过,看样子,她并不满意那门婚事啊,连‘花煞’都招来了。”
她说话之时,看了那人首鸟身的煞神一眼。
“看样子,这并非‘回煞’那么简单,其中曲折,怕只有这姑娘知道罢……”梁宜轻轻将手搭在棺口上,冲那少年微微一笑,“要听她说说么?”
少年大惊,“你……”
梁宜转身,口中念念有词,随即伸手,凭空一抓。她摊开掌心,冲着那棺中少女,吹了一口气,又道:“命魂附体,七魄听令,起!”
她话音一落,那少女蓦地睁开了双眼。她缓缓坐起,有些僵硬地爬出了棺材,站在了众人面前。
村民皆惊,退散开来。
少女慢慢走到那少年面前,伸出了手。
那少年的父母见状,惊恐万状。母亲哭喊着,以身子护住了儿子。父亲上前,推开那少女,一副拼死之势。
少女一个趔趄,但很快便站稳了,再一次向少年伸出了手。
少年不顾父母的保护,拼尽力气挣脱开来,握住了少女的手。他泪流满面,哽咽难言。
忽然,少女张开五指,一下抓上了少年的胸口,随即,用力一扯。一股黑气竟被拽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条百足大虫,浑身漆黑,可怕无比。
大虫在少女手中扭动挣扎,口吐着森森黑气。这时,原本缠着池玄的“花煞”振翅飞来,一口咬住了那只大虫,三两口便吞下了肚。
这番变化,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少女这才笑了出来,道:“平哥哥,没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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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这才笑了出来,道:“平哥哥,没事了。”
少年看呆了,心中千言万语,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
村人之中,那少女的父母惊喜交加,急急冲上前来,含泪唤道:“芸芸……芸芸……”
少女却不假理会,她避开那对夫妇。转身,对梁宜行了万福,垂眸道:“多谢姑娘相助。”
梁宜听她这么讲,笑了起来,道:“姑娘过奖了。即使我不出手,有这‘花煞’在侧,你早晚也能做到的。”
少女轻轻一笑,望向了一旁的花煞,道:“奴家命薄,被强行‘冥婚’,若非得‘花煞’相助,魂魄早已被夫家禁制。但‘花煞’行事粗暴,惊扰了乡邻,奴家在此给大家赔个不是。”
褚闰生听这少女说话老成,全然不像十四五岁的样子,心头有些惊讶。他不禁想起,曾经遇见过那身为“伥鬼”的男童,也是这样说话。难道,人一死,就会变了心性?
这时,少女冲那少年深深一拜,继而笑道:“平哥哥,你安然无恙,奴家就放心了。奴家与哥哥今生无缘,哥哥莫在惦念,就此拜别。”
少年闻言,大惊失色,他上前,一把拉住了少女的手,道:“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走?”
少女平静道:“奴家感染恶疾,半月之前,就已殒命。如今命魂附身,不过暂时。”她看了看天色,道,“奴家阳寿已尽,天亮之前,魂需归东岳地府,才能再行造化。”
“我们说好了,同生共死,你去哪儿,我随你去。”少年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少女轻轻拿开他的手,低眉道:“哥哥情深,奴家感激不尽。但哥哥阳寿未尽,莫做傻事。哥哥年岁尚轻,他日定能寻得情投意合的姑娘,共偕白首。”
少年听到这番话,满脸都是惊讶,眼神里尽是不信。他急急道:“你……你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在你心里,我是那种贪生怕死,不守诺言的人?我早已对天发誓,非你不娶……你怎么能让我找其他姑娘?”
少女轻轻一叹,道:“哥哥,奴家今生已尽,你许的诺言,自然不必遵守了。”
少年还要说什么,却被梁宜打断。
“别争了。这姑娘身死之时,命魂离体,与天、地二魂融合,溯前生、开灵能。她早已不是与你许了白头的那位姑娘了。”梁宜带着一丝漠然,如是说道。
少女听闻此言,微微颔首,以示赞同。
少年颤声道:“她……”
梁宜道:“怎么,我说的不清楚?那我说简单点好了,人只要一死,今生的种种便是过眼云烟。你对她来说,不过是轮回中的一个过客罢了。”
少年的情绪激动起来,他出声对那少女喊道:“不是的!如果是这样,那你为什么回来救我?!为什么?!”
少女平静道:“平哥哥莫要动气,听奴家慢慢说来。”她略微斟酌后,开口道,“当日奴家病死,停尸在家。哥哥日日相守,悲恸至极。但也因此,哥哥沾染了奴家尸气。待到奴家回魂返家之时,随奴家一同来的那‘煞神’便缠上了哥哥。哥哥之后便一病不起,奴家想为哥哥驱除‘煞神’,便又回返。不想,被村人觑见。村人惊惶,以为是奴家作祟,便请了道人做法合棺,匆忙下葬。奴家本已功过相抵,只待再入轮回,不料这‘煞神’害人,毁我功德。若是哥哥殒命,奴家罪不可恕。奴家只得拼尽全力,数次连棺回返。但村人愈发恐惧,甚至为奴家行了‘冥婚’。奴家心中悲愤,招来了‘花煞’,毁去了婚姻。今日若非得高人开棺相助,奴家怕是难扼心神,要沦入魔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