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阁毕竟是大派,入夜之后,也有弟子在各处巡视。但以聂双的功夫,躲开那些弟子不过小菜一碟。不消片刻,她便到了千峰的寝室。
千峰乃是掌门,寝室自然独门独户。此处是一个花苑,比起聂双所住的无香苑,这里更加冷清。只有几片翠竹,别无花木。房中并无灯火,想来千峰已经睡下。如今桓泽在剑阁面壁,绝对没有人来妨碍了。她笑了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从怀中取出了和乐香。然后,怔住了。
呃,说起来,这玩意儿怎么用?直接点燃,还是涂在身上里?她苦思冥想之际,忽听有人喝道:“什么人!”
聂双一惊,就见几名弟子打着灯笼聚了过来。该死,被发现事小,被千峰察觉事大啊!她看了那房间一眼,满心忐忑。
弟子们走上前来,看到是她,戒备顿消,道:“原来是聂师姐啊。”
聂双强打笑容,点了点头。
“你来找师父么?哎呀,真不巧,师父去后山闭关了。”弟子中有人开口,道了一句。
“什么?”聂双好似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双目圆睁,震惊非常,“他闭关了?”
“嗯。”弟子们皆面带惋惜。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闭关?聂双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桓泽。可恶!必是那小子说了什么!她咬了咬牙,又换上一脸笑容,问道:“那可真是不巧了。我还是回房好了。”她装模作样地走了几步,又道,“对了,不知剑阁怎么走?”她问完,并不给那些弟子怀疑的时间,自接道,“其实,我来是想替桓泽师弟求情,如今千峰师伯不在,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事情因我而起,我想去看看桓泽师弟,道个歉。”
白日的事,弟子们多多少少都听说了一些,如今她这么说,也是合情合理。弟子纵有不信,也没道理阻止,便将剑阁的方向指给了她。聂双笑着道了谢,转身之时却换上了可怖杀气,忿然往剑阁去。
剑阁坐落在演武场后,形如宝塔,砖石砌就。阁内供着各色剑器,更是千峰指点弟子剑术之地。每到晚上无人进出,阁中也无珍宝,便也无人看守,只由巡夜的弟子每隔一段时间看顾一次便罢。此时,阁内灯火幽微,想必是桓泽在内之故。
她满心愤怒,也不招呼,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只见阁中剑架层层,宝剑满置,围着一方空地。桓泽正身跪坐,双目闭合,神色安然。听到有人闯入,他睁开眼睛,回头望去。见是聂双,他微微皱了眉。再看她一身的装扮,他一脸轻蔑,嗤之以鼻。
聂双走上前去,道:“三番四次坏我好事,我到底跟你什么深仇大恨啊?”
桓泽转过头去,道:“师姐所为,算什么好事?”
“哼。”聂双捻起一缕秀发,笑得妖娆,“双修怎么不是好事。”
“我听说万绮门的‘万灵通性’能采万物灵气颐养自身,师姐在合灵仪式上故意选中我师父,又备了那么些不入流的道具,想也知道是想夺取师父的功力。”桓泽道。
聂双被他说中,愈发不悦,“又来了。这不过是你的猜测,无凭无据!”
“现在也不需要凭据了。师父已经闭关,你就死心吧。”桓泽的语气轻巧,隐带讥讽之意。
“只是闭关而已,难道他永远不出来么?”聂双道。
“师姐……”桓泽沉声,道,“你当真觉得,跟谁交合都无所谓?”
“没错。”聂双坦然回答。
“难怪别人都说万绮门的女子水性。”桓泽道。
聂双闻言,勃然大怒,“骂我罢了,扯我同门做什么!”
桓泽却不住口,依旧用那轻蔑的语气,道:“想来万壑仙子也是一样……”
听他辱她师父,聂双再无法忍了,她抽出一把宝剑,二话不说就刺了过去。桓泽见状,被迫起身,也取了一柄宝剑相抗。
“你现在跪下道歉,我就留你全尸!”聂双冷冷一笑,如是道。
“胜负未分,师姐的话说早了!”桓泽毫不示弱。
聂双再不客气,又抽出一柄剑来,双剑齐挥,杀招凌厉。桓泽出剑,将她的招式一一化解。片刻之间,两人已过了数十招,依旧难分上下。
激斗正酣之时,忽听外头警钟大响。聂双和桓泽皆是一惊,暂缓了争斗。只听弟子们奔走呼喊之声四起,听来是有人闯入,弟子们正围追堵截。
桓泽起剑,逼退聂双,一纵身便从窗户中穿了出去。聂双心头正怒,提剑追了上去。待到阁外,果见一片灯火通明,弟子奔忙,慌乱无比。
桓泽拉住一个弟子,开口问道:“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啊,桓泽师弟,你来的正好!方才有一伙贼人闯入,伤了好些人,将‘封灵玉’抢走了!”
“往哪去了?”桓泽急急追问。
“有弟子看见,是往南逃了!我们正要去追!”
桓泽听完,再无二话。纵身跃起,疾疾往南追去。聂双知道此事严重,暂且压下了寻仇之心,也跟了上去,一齐对敌。

说起这“封灵玉”,自然是大有来头。当年众仙合力,将魔族之境通往人间的入口封住时,唯恐魔劫到来,后世之人不敌,便将自身力量注入了九块灵玉之中,称之“封灵玉”。而后,每到魔劫之日,众人便祭起此玉,再加之自身道法,封锁入口。如今这九块封灵玉便由九嶽仙盟保管。此玉至洁至净,平日里,便被放置在灵气炽盛之地,以天地脉息颐养。
这些事,天下尽知。百年来,从未有人打过此玉的主意。想来此玉除了封魔,也无其他用处。何况入口的封印一旦打开,不分黑白正邪,皆会遭难。天下又有什么人会劳师动众来抢这玉呢?
聂双想了许久,毫无头绪,便暂时放下这些问题,专心追人。
夜色深沉,无月无星,前路一片幽暗。无灯火引路,桓泽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减缓。聂双跟在他身后,心中暗暗赞叹。轻功过人还是其次,若不是对自己的门派了如指掌,何以能有这样的敏捷。再看那些至今都未赶上来的千影阁弟子,高下立现。
带艺入门,天赋过人,却屈居于“师弟”之位,韬光养晦,谦恭谨慎。不论怎么想,他要不是心如止水,就是居心叵测!
绝对不可能是前者!聂双断定。
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了隐约人影,正借着夜色疾速飞奔。
桓泽高喝一声:“站住!”
聂双有些好笑,会站住才怪吧?而且这么一喊,对方有了戒备,岂不是自落下风?啧,看来是高估他了。
正如聂双所料,那些贼人毫无站定之心,头也不回便冲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放了一把暗器。
聂双避开暗器,正想着要嘲笑桓泽几句,却见他手起剑诀,轻抚宝剑,轻喝一声:“千光剑影!”
霎时间,长剑一抖,剑光四溅。光辉锋锐,如百剑千刃,似绵密春雨,袭向了那伙贼人。只听一阵金石之响,贼人被剑光覆盖,停了举动。
桓泽飞身落地,道:“大胆贼人,还不交出‘封灵玉’!”
聂双随他落地,看了看那伙贼人的情况。如此威猛的招式,竟未杀一人。所造之伤,皆在四肢,阻了他们的行动不说,还去了他们的攻击之力。
桓泽见那伙贼人毫无回应,又道:“不说也罢,待我缚你们回去交由师兄审问!”他说完此话,转头对聂双道,“赤龙筋可带在身上?”
聂双一怔,赤龙筋?说起来,她今晚为了“对付”千峰,的确把这赤龙筋带在了身上,不过这会儿要这个做什么?等等,这赤龙筋是绑人神器,莫非……聂双看了看那些受伤的贼人,立刻明白了过来。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不情愿地拿出赤龙筋递给了他,道了一声:“记得还我。”
桓泽皱了皱眉,一脸不屑,“这种东西送我都不要。”
聂双也懒得再跟他斗下去,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言。她看着他绑人,又生疑惑。怎么说也是能闯入千影阁抢走封灵玉的角色,这么容易就被制服,多少有些诡异啊。
她正想着,忽听一阵凄厉笑声。周遭骤起阴风飒飒,好不可怖。桓泽猛地一惊,抬头四顾,脸上满是恐惧。聂双见他如此神情,心中也忐忑不已。便在此时,那些被缚住的贼人竟都化作了飞灰,只余下空落落的衣衫缠挂在赤龙筋上。
正当二人惊惧之时,一道黑影飞扑而下,袭向了桓泽。桓泽忙起剑相抗,但那黑影却不正面对敌,倏忽间绕到了他的身后。桓泽急急转身,挥剑劈斩。那黑影避开剑锋,往下一钻,消失在了地面上。
好诡异的功夫!聂双惊叹。
“哈哈哈,身手迟钝了啊。”阴森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回荡在四周。
“夜蛭!不要装神弄鬼!滚出来!”桓泽开口,怒斥道。
夜蛭?聂双听他如此说话,了然几分。莫非是认识的人么?
“好大的火气呀,老朽惶恐。”那声音满带笑意,挑衅道。
桓泽的脸色已然铁青,他下意识地看了聂双一眼,复又喊道:“废话少说!要动手就现身!”
“动手?凭现在的你,又怎是老朽的对手呢?出招之前先示警,出招之时存仁心。最可悲的是,你竟然连老朽的土傀都认不出来。你不会连‘魔种’该怎么用都不知道了吧?”
“住口!”桓泽怒喝。
听到此刻,聂双已经明白了大半。原来是殛天府,那就说得通了。这殛天府是由一群崇魔狂徒所建,门派中人皆在体内植入魔物内丹,号之“魔种”。魔物内丹乃至邪之物,岂是凡人所能纳化,因此有不少人反被内丹反噬,相貌大变,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当然,也有体质特殊之人,接受“魔种”之后,完全将其同化,不发生异变之余更获得强大力量。殛天府之人性情残暴、无恶不作,百姓深受其害。数年前,九嶽仙盟联合江湖各大门派,共同讨伐殛天府,终于将其连根拔起。若这些人是殛天府的余孽,那么盗走封灵玉也是理所当然了。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
聂双看着桓泽的背影,心中却生起一丝欢喜来。嗯,这样一来,他也有把柄落在她手上啦。
她想到这里,开口笑道:“师弟,要不要我帮忙呀?”
桓泽回头看着她,神情复杂。
聂双也不等他回答,放下手中长剑,双手翻花,朗声喝道:“万绮罗天!”
话音一落,绯色华光,自她双掌之中生出。阴沉夜色刹那被华彩染透,旖旎绚丽,不可言喻。她旋身起舞,引光辉飞旋,彻入泥土。只见地表之下,绯色如流,纵横漫延。片刻功夫,一道黑影被逼了出来,几番腾跃,落在了树梢。
“万绮门?”那黑影开口,道。
聂双亭亭站定,翩舞的绯色依旧围绕在她周身,如缎似锦。她嫣然一笑,应道:“我还以为殛天府有多厉害,不过如此。还不乖乖投降么?”
那黑影沉默着,并不言语。
桓泽皱眉,正要出剑。忽听那黑影道:“别过来。再靠近一步,我就毁了‘封灵玉’!”
此话一出,桓泽顿步,再无举动。此时,千影阁的其他弟子也陆续赶上,明灭灯火渐近而来。
“叛徒,你若想要回此玉,就亲自下山来找吧……”黑影怪笑几声,在夜色中匿去了身影。
聂双见状,正要追击,却被桓泽拦了下来。
聂双看着他,不悦道:“你不是傻了吧?殛天府余孽岂会留着封灵玉不毁?你现在不追,只怕后悔莫及!”
“他不会。”桓泽说罢,也不做解释。他默默走到一旁,收起了赤龙筋。
聂双正要再说话,却见一大群千影阁弟子赶了过来,急急追问贼人行踪。聂双正不知如何回答,桓泽走了回来,只说贼人法术诡异,他道行尚浅,未能阻止。又说聂双不谙地势,追赶不及。这番说辞,众弟子如何不信。众人心中焦急,又追寻了半日,终是一无所获。又见天色将白,众人悻悻回返,从长计议。
千峰闭关,阁中大小事务便交由首徒虚汶处理。虚汶年已而立,素来笃实仔细。但遇到这般情况,不免也有些慌了手脚。封灵玉被盗史无前例,况且又不知是何人所为,毫无头绪。众弟子中有人说禀告千峰,有人说知会上旸真君,更有人说干脆召集九嶽仙盟共同应对,一时间混乱不已。虚汶无法,只得让众人皆去休息,自己与几位辈分较高的弟子留下继续商议。
聂双本就不是千影阁的弟子,自然没她什么事。而她的全部的心思,现在都放在了桓泽身上。众人解散之后,她也不回房,依旧跟在桓泽身后。
桓泽默默走到自己房门前,见聂双依然跟在身后,他回头,不悦道:“跟着我干嘛?”
聂双早有准备。她抿唇一笑,摊手道:“你忘了还我东西。”
桓泽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了赤龙筋,沉默着递给了她。聂双接过,狡黠地看了看他,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剑侍。”
桓泽脸色一变,带着怒意瞪了聂双一眼。
“哎呀,好怕呀,师弟莫非是要杀人灭口?”聂双笑着凑近他,问道。
桓泽避开她的眼神,微微低头,“我答应过师父,不会再杀人了。”
听他这么说,聂双揶揄的心情消下了大半。千峰果然知道他的身份,再拿这个说事也没多大意思。她想了想,沉声问道:“你不会真的下山寻玉吧,想也知道是陷阱。”
“是陷阱不是更好。”桓泽轻轻一笑,“我若出了什么事,就再也没有人妨碍师姐了。”
“这倒是。”聂双也笑,“不过,我总觉得你会带着玉平安回来,我可不能冒险啊。”
桓泽听她这么说,隐隐察觉了什么,“师姐,你……你不会想跟我下山吧?”
“正是。”聂双笑意明丽。九嶽仙盟向来出世而居,若无掌门许可,门下弟子不可轻易下山。聂双对山下之事早有耳闻,难免好奇。如今既有机会,岂能错过。何况,这次下山,若能夺回封灵玉,正是大功一件,千影阁自此就欠了万绮门的恩情。而且,若是能知道这小子的底细,不怕他以后不听话。
桓泽见她这般表情,皱眉道:“休想。”
“不带我下山也可以。”聂双应道,“我现在就去跟你的同门说,你是殛天府派来的奸细,昨晚里应外合抢走了封灵玉。还威胁我不准说出真相。证据么……”聂双抬手,轻轻按着他的胸口,“就是你体内的‘魔种’。”
见桓泽眉头紧皱,一语不发。聂双愈发高兴,心头更爽快非常。这些话虽然是假,但是他的身份太过特殊,就算能证明清白,日后也难免被同门猜忌。何况千峰又在闭关,还有谁能帮他?
片刻沉默之后,桓泽叹了口气,道:“好。师姐若有长短,可不怪我。”
“你放心。”聂双拍了拍他的胸口,笑得妩媚,“谁有长短还说不定呢。”

与桓泽说定了时间,聂双便回了房。一夜忙碌,她也有些累了,她扑倒在床上,将枕头抱在了怀中。想起方才桓泽那不满中夹杂无奈,虽生气却不能动怒的神情,她不禁笑了出来。她暗自欢乐了片刻,又想起了封灵玉之事。殛天府既然崇魔,想必是想藉魔劫之机东山再起。如今失去一块封灵玉还无大碍,他们应该还会对其他八个门派出手。
聂双想到此处,起身走到了桌前。先前沄浅画图所用的笔墨还留在桌上,她研了墨,将笔蘸满,又倒了一杯茶水。她抬手扣诀,轻念了几句。瞬间,茶杯之中水面凝结,粼粼绽光。她提笔,在水面上落字。墨迹娟秀,每成一字,便沉入了茶水中。片刻之后,她放笔,轻轻一挥手。茶水又恢复了原状,更不见半点墨色。
好,传信已毕。聂双吁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上床睡下。
一觉无梦,等她醒来,已是黄昏。她隐隐觉得有些肚饿,想来千影阁遭逢变故,正乱作一片,没有人顾到她也是自然。她并不介意,起身稍微漱洗了一下,换了一身衣裳,接着便开始准备下山的行李。衣裳裙衫自然是必要的,胭脂香粉也不能少,唔,听说山下要用钱,那就多带些珠翠首饰好了。遇上殛天府的人难免打斗,兵器和金创药剂也不能少……
她满心欢喜地收拾完,扛了扛那鼓鼓的包裹。嗯,有点重……不过不要紧,让那小子背。她笑着,又看了看天色,正要出门。忽然,细小的响声不知从何而来。仔细听时,那声音愈发明显,正是虫子扑翅的声音。她心里一阵发毛,怯怯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原来,这声音出自桌上那倒扣的茶杯,里头的自然是那刚出牢笼又失自由的欢喜虫。聂双松了口气,走过去看着那茶杯。说起来,这虫子又是做什么用的?被咬了之后人会欢喜么?
她思虑再三,忽然灵机一动。既然赤龙筋能用来绑人,这虫子日后兴许也有大用啊。她放下包裹,取了一个小匣,小心翼翼地把欢喜虫从茶杯里挪了进去。刚收起匣子,她又想起了其他“不入流”的物什。索性一起带上吧!她打定主意,将本就鼓鼓囊囊的包裹塞得更爆满一些,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她依照先前商定的路线来到山门后的幽僻小径,就见桓泽早已在那等候。与她相反,他所带的只有一把长剑,一个小包。看到聂双的家当,他皱眉道:“师姐这是要去踏青么?”
“我高兴,你管得着么。”聂双理直气壮,“还不替我拿着。”
桓泽一脸不悦,却还是照做了。他将包裹背上肩,开口道:“我们走吧。”
两人再无二话,作法飞天,往山下去。
此时,正是月出时分,青空澄澈,浩然无际。天幕垂处,暮霭沉沉。俗世,华灯初上,染出一片人烟温暖。聂双满心欢喜地俯瞰这人间景致,不知不觉已行了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下来,衬得那些灯火愈发闪亮。她正看不够,却见桓泽飞身下去,似要落地。她紧随而下,刚站定,就满心好奇地四下张望起来。
此处,是一个偏僻的小巷,乱乱地堆着些砖木竹杆。虽没什么看头,但对聂双来说,也是新鲜有趣。她开口问道:“这是哪儿?”
“普通的小镇。”桓泽敷衍她一句,举步往巷子外走。
聂双忙跟上去,又问:“这里有殛天府的人?”
“没有。”桓泽答道,“不过暂时落脚。”
“怎么,累了?”聂双绕到他身前,笑得挑衅,“我可是再飞上一天一夜都不要紧哦。”
“我没师姐那么好命,能一直睡到黄昏。”桓泽说完这句话,正色道,“——师姐,是你硬要跟我下山的,所以凡事听我安排。如何?”
聂双闻言,耸肩摆手,“好好好,都听你的还不行么。”
桓泽不再多言,领着她走出小巷,拐上了街。如今时间还早,街上行人尚多。聂双看着那些人,愈发好奇雀跃。他们所穿的衣服似乎跟自己的有些差别,女子的妆容也不一样,佩戴首饰也是新奇玩意……
她正看得起劲,却忽然发现那满街的人也正看着她。走路的忘了前进,买卖的忘了交易,闲谈的忘了说话……每一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满含惊艳之色。她并不避讳那样的目光,坦然站定,轻捻起一缕秀发,嫣然而笑。
突然,桓泽一把拽起她的手臂,拉着她就走。
她不悦,道:“你干嘛!”
“收敛些罢!”桓泽低低斥她一声。
聂双蓦得想起他先前的“水性”之说,心中大为不满。她贴近他一些,挽起他的手臂,含笑道:“花开为蜂蝶,世人枉多情。即是多情误,何故折我枝?”
桓泽怔了怔,正要说话。聂双却松开了他的手臂,轻盈退开,扬眉笑道:“说了你也不懂,好没趣的男人。”
桓泽皱起眉来,却也不再多说了。他继续前行,片刻之后,领着聂双走进了一间客栈。大堂之内的人看到他二人进来,皆呆住了。
桓泽走到柜台前,掌柜的这才回过了神,他咽了咽口水,移开了看着聂双的目光,开口问道:“客官住店?这……要几间房?”
还不等桓泽回答,聂双凑上去,娇声道:“一间。”
听得此话,在场之人皆生羡慕之色。桓泽却一脸阴沉,对她道:“两间。”
聂双狡黠一笑,又挽起他的手臂,嗔道:“讨厌,你害什么羞呀。”
桓泽想抽出自己的手臂,却无奈被她搂得紧紧的。他皱眉看着她,轻声道:“想怎样?”
聂双同样压低声音,道:“别想趁我不注意一个人行动。”
桓泽无奈,转头对那又恍了神的掌柜道:“一间房。”
“几张床?”掌柜脱口问了一声,随后,桓泽不悦的眼神让他再也不敢多问了。他转身取了门牌,招呼小二带路。
聂双见奸计得逞,又撒娇道:“我好饿。”
桓泽还没开口,掌柜就接了话,“我马上准备酒菜给姑娘送上去!”
聂双望着他,妖娆一笑,用柔媚入骨的嗓音道:“多谢。”
掌柜说不出话来,痴痴点着头。
待进了客房,聂双一下子甩开桓泽的手,四下看了起来。客房不大,床铺也只有一张。房中没有桌椅,只在靠窗的墙边置了木榻,摆着案几。她转了一圈,又在床铺上坐了坐,捏了捏被子。她虽有满心好奇,却不提问。想来桓泽跟她的关系,不回答也罢,落了嘲笑反而没趣。 她抱起枕头,想了想,侧身躺在床上,玉臂一招,道:“师弟,你不是累了么?快上床来休息吧!”
桓泽闻言,轻轻一笑,放下行李,径直走向她来。聂双脸上的笑容愈发妩媚,她盯着他的举动,看他要如何。桓泽走到床边,看着她,一语不发地开始脱衣服。他脱完外套,笑容之中忽生挑衅。到了这一刻,聂双已有些胆怯了,但她面上不露声色,依旧死撑。正当气氛诡异之时,桓泽在床沿坐下,脱了鞋,然后四肢并用,越过聂双,爬到了里床。还不等聂双反应过来,他躺身睡下,又“唰”一声抖开被子,把自己盖了起来。
“我睡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再无动静。
聂双顿时哭笑不得。她起身,看着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桓泽,嗔道:“你这样我盖什么?”
桓泽并不回答,权作自己睡着了。
聂双愈发气恼,正要动手,却听敲门声起。原来是送酒菜的小二。聂双只得暂放下了寻衅之心,起身开门。小二年纪不大,看到了她,羞得满脸绯红。他低着头,将酒菜摆上案几,匆匆退了出去。
见了酒菜,聂双便将桓泽的事抛下了。这些菜馔都是见所未见,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她拿着筷子思虑了半天,还是不敢下筷。她皱眉放下了筷子,倒了杯酒,小小抿了一口。不想,这酒味辛辣,远不似山上的甘甜和顺。她放下酒杯,随便挟起了一口菜,想要缓一缓那烫喉的辛辣。然而,这口菜更是要命,一入口,那冲鼻酸辣就让她变了脸色。她勉强将菜咽下,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听到这样的动静,桓泽只得起身。待明白事情始末,他一脸无奈地倒了茶水来,递给了她。
聂双接过水,一饮而尽。因那酸辣,她的脸颊通红,一双眸子里含着泪花。表情又是狼狈,又是可怜。
桓泽不禁笑了出来,侧开了头不看她。
“笑什么!吃不惯很奇怪吗?!”聂双不满。
桓泽稍稍敛了笑意,道:“师姐,你还是回山上去吧。”
“不回。”聂双答得飞快。她看了桓泽一眼,道,“我现在困了,我要睡觉。”说完,她走到床前,解衣脱鞋。
桓泽见她如此,正想劝她。却见她回头,对他笑道:“你睡里床,你先上吧。”
桓泽一时无语。他看着聂双,见她依旧红着脸,目光却坚定无比。他垂眸,没头没脑地问她一句:“我曾是殛天府的人,师姐当真不在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