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婢女们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尉迟明玥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她理了理头发,羞怯道:“我待会儿再过来,你等我。”
说罢,她低了头,转身离开。
婢女们此时已笑成了一团,好一会儿才着手料理事物。
待上了伤药、换过包扎,婢女们扶着他在靠枕上倚好,又端着药坐上床沿,含笑哄道:“来,阿秀,我们吃药。”
他看了凑上前来的汤匙一眼,皱眉不语。
喂药的婢女见状,一时有些尴尬。却听婢女中有人戏谑道:“阿秀定是在等四小姐呢,哎呀呀,我们是自讨没趣了。”
此话一出,婢女复又嬉笑起来。
那喂药的婢女笑着放下药碗,自讪道:“唉,好不容易轮到我的。也罢也罢。”
婢女中又是一阵笑声。
便是此时,尉迟明玥领着几名婢女走了进来。她已梳洗完毕,着了一袭鹅黄裙衫,娇俏可人。
婢女们见她来,行过万福,纷纷告退。随行而来的婢女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也退了出去。屋内,便只剩下了她和他。
尉迟明玥不满地目送那些婢女离开,却也不呵斥。她静默片刻,走到了床边,开口问道:“吃过药了没?”
狄秀避开她的视线,沉默不语。
尉迟明玥有些不解,接着便看见床头柜上放着满满的一碗汤药。她思忖片刻,皱眉在床沿坐下,道:“是不是药太苦?还是伤口疼?或是婢女们太放肆,惹你不高兴了?”
狄秀的思绪极乱,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只得继续沉默。
尉迟明玥见他如此,不禁担心起来。她靠近他一些,握上他的手,问道:“怎么了?为什么又不理我?”
狄秀微惊,她的手温暖柔软,微微用了几分力道,扣紧了他的手指。毫无羞怯,毫不避讳。他抬起头来,怔怔望着她。
尉迟明玥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松开他的手,端起了一旁的白瓷碗。她有些害羞地笑笑,问道:“藕粉丸子……吃么?”
白瓷碗中,盛着五个鸽蛋般大小的丸子,晶莹粉嫩,煞是可爱。汤上浮着桂花,带出丝丝甜香。
他心头触动,往日种种,渐而清晰。他清楚地记起,她羞红了脸,惊慌失措地对他说:我……我才不会做给你吃!
他不知为何,竟生了畏怯惶惑之心,手足无措。
这时,她笑着,舀起了一个丸子,刚要喂他。却又想到了什么,迅速收回了汤匙。她笑了笑,低头轻轻将丸子吹凉,才又递到了他的唇边。
看着她如此举动,他百感交集,无法再思考了。他垂眸,看了一眼那颗藕粉丸子,终是张了口,含进了嘴里。
入口的丸子,绵软柔滑,甜得发腻。待到咽下,那感受愈发奇怪。每一寸血脉,每一份神思,似乎都染上了那种甜,将苦楚化尽。
尉迟明玥笑望着他,问了一声:“好吃么?”
狄秀抬眸,浅浅笑道:“好甜……”
多日昏睡,他的嗓音微微沙哑。尉迟明玥只觉心口又生出痛楚来。他的面容苍白,神情憔悴,更消瘦了许多。这数日来,她担忧害怕,不曾有片刻安然。而如今,他终于醒了过来,又像以往那样,对她微笑……
她心上一热,不知何处而来的冲动,那一刻,她弃了矜持,吻上他的嘴唇。
他惊愕万分,一时失了方寸。
柔如花瓣的唇瓣,带着甜润的香。她的吻,如此生涩,却又温柔。慢舔轻吮,那种小心翼翼,满含着怜惜之情。
他不敢闭上眼睛,只怕眼前的,只是场梦境。
她慢慢离开他的嘴唇,脸颊烧得绯红,眸中水色泫然,盈盈动人。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嘴唇,轻声笑道:“真的好甜……”
他望着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先前的诸多担忧惶惑,已无心去顾忌。若是梦境,便迟些醒来……
“药。”他开口,道了一声。
尉迟明玥闻言,回过神来。她忙放下手中的藕粉丸子,端起了药汤。
“差点就忘了。”她舀起一匙药,笑道,“喝五口,吃一颗丸子吧。”
他微微愣了愣,继而又笑了出来。
尉迟明玥不知他为何而笑,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他只笑着,不回答。
尉迟明玥愈发茫然,“有什么好笑嘛!”
他努力收敛了笑意,望着她,道:“全喝完。”
尉迟明玥听得此话,先时高兴,略想了想,又皱起眉来。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藕粉丸子,迟疑着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藕粉丸子啊?”
他笑着,摇了摇头,答道:“喜欢。”
尉迟明玥这才放下心来,笑着喂他喝药。
两人皆不说话,只是时不时便笑出来。那一刻,所有的烦恼皆被忘却,惟剩下喜悦感激……
梅子七到的时候,便看见了这番景像。他笑着,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打扰,他思忖再三,终是轻轻咳嗽了几声。
尉迟明玥听得这声音,回头含笑唤了一声:“先生。”
梅子七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狄秀见他进来,惊畏之情,一闪而过。
梅子七笑吟吟地走到床前,开口道:“阿秀啊,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我们四小姐就要夷平梅谷了。”
尉迟明玥闻言,不满道:“我何时要夷平梅谷?我只是抱怨几句……”她皱起眉头,道,“说什么梅谷散人医术高明,不过尔耳……”
“哎呀呀……”梅子七一脸哀怨,“小四你这话说的,师尊若听见,又要伤心了啊。”
“我实话实说。”尉迟明玥理直气壮。
梅子七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怎么能怪得了师尊呢。”他又望向了狄秀,道,“即要治疗伤势,又要解开天狐的咒缚,自然是要花上一段时间的……”
狄秀听得此话,心头微骇。
“解开天狐咒缚?”尉迟明玥叹口气,“可他没有恢复啊。”
“没有恢复?”梅子七望向了狄秀,细细打量。
狄秀低头沉默,一语不发。
梅子七眯起眼睛,笑了笑,“啧啧,这天狐果然厉害啊……”
“梅谷散人果然是浪得虚名。”尉迟明玥笑着,又损一句。
梅子七无奈愈盛,“小四你啊……哦,对了,南陵王府的派人来了,你先去见见吧。”
尉迟明玥点了头,转头对狄秀道:“我去去就回。”
待她出了门,房中静默,气氛一时凝重。
梅子七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师尊乃是梅谷散人,精通八卦易数、阴阳符箓,天下尽知。岂能在一只狐狸身上栽跟斗……你说对不对,阿秀?”
狄秀依旧沉默,不作应答。
梅子七笑了笑,抬手端起了药碗,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一边往碗中倒,一边自语道:“此乃断肠毒药,无药可解。”他倒尽了瓶中之物,将那药碗递到了狄秀面前,冷声道:“喝了它。”
狄秀强压着心中惊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是不是断肠毒药暂且不论,可听了那段话,“阿秀”又会如何应对?他微微皱着眉头,只能沉默。
这时,梅子七笑了起来,“装不像了吧。我告诉你。”
梅子七抬手,将那药碗狠狠往地上一摔。瓷碗瞬间裂成数瓣,药汁飞溅,染污地面。
狄秀见状,知道无法隐瞒。他心一横,刚要举动。梅子七却伸出手来,一把捏上了他的脸颊。
“臭小子。我这么帮你,你还敢骗我!”

第十六章

“臭小子。我这么帮你,你还敢骗我!”
狄秀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梅子七松开了手,笑道:“嗯嗯,瘦了啊,得好好补补才行。”
狄秀略微思忖,弃了伪装,皱眉冷声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呵呵,你果然恢复了。”梅子七悠然笑笑,沉默了好一会儿,却道,“……你猜。”
狄秀望着他,道:“梅谷与尉迟山庄素有纠葛。你身为梅谷散人的弟子,这次借机进入山庄,也是为了调查天狐之事。庄主对你早有防备,只是碍于南陵王府,不曾对你动手罢了。”
梅子七听罢,笑得欢悦。他毫不避讳,点头答道:“没错。”
“你想从我口中知道‘镇壶’的下落,所以才出手相救……”狄秀道。
梅子七依旧点头,“差不多。”
狄秀道:“我不会告诉你。”
梅子七长叹了一声,伸出手来,又捏了捏狄秀的脸,道:“阿秀啊,你还是没恢复的时候讨人喜欢啊。”
狄秀皱眉,伸手擒住了梅子七的手腕。梅子七不慌不忙,伸手一把抓上了狄秀的肩膀,指下微微用力,迫得他松开了手。
“何必呢。”梅子七甩甩手腕,摇头叹道,“其实师尊前日卜得一卦:‘镇壶’封解,天狐脱缚。想必与你有关吧。”
狄秀开口,道:“梅谷散人既如此厉害,何必问我?”
梅子七笑笑:“不妨告诉你实话吧。梅谷向来不理俗事,‘天狐’也好,尉迟家的争斗也好,我等都没兴趣插手。我等不过是受了南陵王之托,保护四小姐不受‘天狐’之害罢了。不过,近年来,‘镇壶’封印日渐减弱,师尊放心不下,才嘱我入庄查探。若得‘镇壶’,固其封印,自然是最好不过。若不能得,倒也无妨。统共两个月,待四小姐回到南陵王府,寻一门好亲事也就了结了。”他说到这里,笑得狡黠,道,“你别看我们四小姐在尉迟山庄骄横任性,回到南陵王府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讨人喜欢得很呢。多少王孙公子踏破门槛,求之不得啊。”
狄秀听得此话,只默然不语。
梅子七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反应,道:“所以,你还是告诉我‘镇壶’失窃的始末,待我封了那‘天狐’,你也不必忧心呀。”
“与我何干。”狄秀漠然答道。
梅子七微微一怔,一时失语。
狄秀道:“我既已恢复,待伤势痊愈便回尉迟山庄。救命之恩,恕不回报了。”
梅子七静默片刻,哑然失笑,“好倔的小子。你既如此决绝,刚才何必装傻?”
狄秀的眉宇之间忽生一抹惆怅,他微微皱眉,正要开口。此时,门外一阵脚步急促,伴着环佩叮啷,尉迟明玥一下子推开了房门,跑了进来。
梅子七见她进来,一跳而起,指着狄秀,哀怨道:“哎呀呀,阿秀啊,我喂你药你不吃就罢了,为什么要打碎药碗啊。先生我好伤心……”
狄秀大惊,一时愣住了。
尉迟明玥闻言,低头一看,果见那打碎的药碗。她皱起眉来,走到床边,挡在了狄秀身前,嗔怒道:“先生!”
梅子七愈发哀怨,“小四啊,他这么对我,你还帮他?”
“我没帮他。是先生你不对啊。”尉迟明玥理直气壮。
梅子七作欲哭无泪状,捶胸叹道:“女大不中留,胳膊肘都是往外拐的。先生我痛心啊!”
“先生……”尉迟明玥当即无奈,她微红着脸,伸手将梅子七推向门外,“你别闹了,找你师尊去吧!”
“哎哎哎?先生我话还没说完呢!”梅子七嘴上如此说,却任由她推着走。
“下次再说吧!”尉迟明玥将他推出门外,二话不说关上了房门,不再理会他的哀叹。
她吁了口气,转身走到了床边,笑望着狄秀,道:“我回来了。”她想了想,又道,“我先去吩咐她们再煎一碗药……”
她刚要走,却听狄秀开口,唤她:“四小姐。”
尉迟明玥被这声称呼吓了一跳,她回头看着他,略带着惊讶。
他望着她,只觉得心头压抑,前所未有。他稳下心神,终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
“明玥!”尉迟明玥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他一惊,怔怔地望着她。
尉迟明玥皱着眉头,神情里尽是不满。她不喜欢这声“四小姐”,这称呼里的生疏,让她想起在尉迟山庄中对他视而不见的日子。每想到此,她便恼恨自己的无知鲁莽、麻木不仁。
尉迟明玥心想着,这一定又是梅子七唆使,故意气她的。她带着微微羞恼,走到床边,皱着眉头,认认真真地对他道:“不准叫我四小姐,叫我‘明玥’。”
她说罢,凝眸望着他,等他回答。她的神色肃穆,仿若在等一个承诺一般。
他原本要说的话,此刻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望着她,几番犹豫,终是轻轻唤了一声:“明玥……”
她的脸上笑意忽绽,一如云破月出,光彩照人。她笑着,点了点头,唤他道:“狄秀。”
他静静笑了起来,把所有要说的话埋进了心里。
尉迟明玥只觉心中舒畅,再无烦忧,笑着说了一句:“那我去煎药啦。”
他看着她匆匆忙忙地跑出房间,笑容久久留在脸上……
……
此后数日,一切如常。
狄秀也慢慢了解到,原来当日遇袭,梅子七救了他们之后,并未赶回南陵王府。而是日夜兼程,赶到了梅谷。一则为他疗伤,二则为了解开咒缚。
尉迟明玥本早该回南陵王府,但她执意要陪他养伤,便遣人回南陵王府传了讯,在梅谷住下了。而他,沉睡了十数日方才醒转。如今,已是二月光景。
虽说他自伤欺敌,避开了要害。但先前身上便有伤势未愈,后又受了尉迟采瑶一掌。内损外伤,自然非同小可。所幸梅谷众人医术高明,又及时施救,总算无碍。
又休养了大半月,他勉强可下床走路。
天气晴暖,他站在窗前,望着谷中的景色。冬日一过,谷中蜡梅褪尽,梅花遍开,红粉绛白,美不胜收。
尉迟山庄的南苑,也植着好几树梅花。只是,她每年只有腊月和正月小住,只赏得蜡梅,却无缘见那些梅花开放……
他正想得出神,却听有人前来。那脚步匆忙,不用细辨,便知是谁。他转头望着门口,等她进来。
尉迟明玥推门进去的时候,就见他站在窗口,含笑望着她。春光温润,染在他的眼角眉梢,竟如此动人。她一时看得出神,待回过神来,顿生羞怯。
“你怎么知道是我……”尉迟明玥微微红了脸,问道。
狄秀笑答:“脚步。”
“脚步?”尉迟明玥低头看看自己的脚,疑惑道,“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狄秀只是笑着,不答她。
尉迟明玥也不深究,她上前了几步,搀起他的手,道:“你跟我来,给你看样好东西!”
狄秀知道,不论答不答应,终究是要跟她走的。他便也省了回答,任她搀扶。
尉迟明玥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出房门,下木阶,又绕过一片梅花,才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片苗圃。如今时节,圃中满是嫩绿嫩绿的苗芽,煞是可爱。
尉迟明玥松开搀着狄秀的手,笑道:“你等一下。”
她说罢,拎起裙裾跨进苗圃之中,也不顾脚下踏了多少幼苗,四下找寻起来。片刻之后,她蹲下了身子,拔下了一支发簪,刨起土来。
狄秀见她如此,不由想上前劝阻。
这时,尉迟明玥笑着喊了一声:“找到了!”
她站起身来,几步跑到他面前,摊开了手掌。
她的掌心,托着一朵绿萼梅花。细看,却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碧玉坠子。玉坠上的丝穗都已陈腐,想必是因为土下久埋之故。
她伸手,轻轻抚去碧玉上的泥土,笑道:“小时候不懂事,以为种什么就长什么。看这碧玉梅花可爱,就埋下了……呵呵,日子一长我都忘了。幸好还在。”她将坠子递给他,诚挚道,“送给你。”
狄秀微微惊讶,略有迟疑。
尉迟明玥见状,拉起他的手,把碧玉坠子放进了他的掌心。
“我本来让婢女把你的衣服配饰都带上了,谁想到遇到我二姐……”尉迟明玥说着,微微皱了皱眉头,“本想再置备一些,可这梅谷地处荒僻,找不到店家。这个也不差,你先拿着吧。”
狄秀看着那碧玉坠子,心头温热,竟生了感动。他收拢手指,笑着开口:“谢谢。”
尉迟明玥摇头,“不谢,喜欢就好。”
他点点头,正要收起那碧玉坠子,却听梅子七的声音凄厉响起:“啊啊啊啊啊……我的草药啊啊啊啊啊啊……”
尉迟明玥和狄秀皆是一惊,就见梅子七飞奔到了苗圃边,欲哭无泪。
尉迟明玥见他来,心中顿生惊慌。她搀起狄秀,道:“糟了,我们快走!”
梅子七察觉,一纵身,挡在了他们面前,痛心疾首道:“小四啊!!!你跟我们梅谷的草药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每年不踩上一踩你不舒心是不是?哎呀呀……”
尉迟明玥压低了脑袋,心虚道:“呃……踩坏的我赔你就是……”
“哎呀呀……”梅子七自顾自悲恸,完全不理会尉迟明玥所言。
尉迟明玥拉了拉梅子七的衣袖,道:“……先生你别伤心了,浇浇水还能活的……”
“什么叫浇浇水还能活啊?”梅子七一把拉过狄秀,“我给他浇浇水,他能不能痊愈?”
“先生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两人吵得正欢,一名婢女急急奔来,微喘着开口,道:“四小姐,王爷来了!”
尉迟明玥一惊,争吵顿停。
“外公?”

第十七章

“外公?”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阵马蹄疾响。
只见一匹黑鬃骏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约莫六十上下,一身赤袍,罩紫金披风。气宇轩昂,英武不凡,自然是传说中的南陵王爷无疑。
尉迟明玥见了他,甜甜笑道:“外公。”
梅子七低头抱拳行礼,敬道:“王爷。”
狄秀正想着要如何应对,却见骏马疾驰,竟已到了他们身后,一跃进了苗圃。马上之人急急拉缰,马匹这才停了下来。南陵王勒马回缰,从苗圃里走了出来。待到众人面前,他翻身下马,大笑道:“哈哈哈,这马性子烈,还不服管呢。”他说罢,伸手拉起尉迟明玥,道,“玥儿,外公来接你了,高不高兴?”
尉迟明玥笑着偎近他身边,道:“高兴。”
南陵王抬眸看了看四下,道:“玥儿啊,这地方有什么好,你住得连家都不想回了?”
尉迟明玥刚要开口回答,却见一道白影掠过。定睛看去,那白影乃是一名白衣老者。那老者已是耄耋之年,须眉皆白。但他身形挺拔,姿容清癯,颇有些道骨仙风。此刻他眉头紧皱,怒斥道:“明永靖!你跟我们梅谷的草药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每次来不踩上一踩你不舒心是不是?!”
这明永靖乃是南陵王的名姓,听此人直呼,他倒也不生气,只是不屑道:“什么宝贝玩意儿,本王赔你就是。”
“你……”那老者怒不可遏。
“哎,花花草草的,浇浇水就会活的。倘若还不满意,本王赐你百里沃土,你再种去。”南陵王皱眉,如是道。
老者愈发愤怒,斥道:“你你你……粗鄙狂莽,不堪教化!”
听得这番争吵,梅子七和狄秀皆生了无奈之情。尉迟明玥却暗自高兴起来,挑衅地望了梅子七一眼。梅子七愈发无奈,叹了口气,上前拉住了那白衣老者,劝道:“师尊息怒。”
那老者自然便是梅谷散人了。他压下怒气,对南陵王掸了掸手,道:“快走快走,别污了我的清净之地!”
南陵王冷哼一声:“本来就没想留!玥儿,我们走!”
“嗯!”尉迟明玥应了一声,刚要迈步,却又停了下来。她松开南陵王的手,走回狄秀身边,搀起他,笑道,“走吧。”
狄秀微有些尴尬,方一抬眸,便对上了南陵王的眼神。那是矍铄锐利,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神。那战功赫赫的王爷正皱眉打量他,上下左右,巨细靡遗,似要将他看穿一般。
尉迟明玥全无所察,正要扶狄秀迈步。南陵王却几步走了过来,笑道:“这位小兄弟好生面善,本王哪里见过你?”
梅子七闻言,替狄秀答道:“王爷真是好记性。他是尉迟山庄的总管,狄秀。”
南陵王闻言,点了点头,“哦,原来是你……”他笑了笑,又打量了狄秀片刻,道,“看来你是有伤在身啊。”他几步上前,一把拉起了狄秀。
狄秀只觉臂上酸痛,又不好反抗,心头不禁紧张。
尉迟明玥皱眉,嗔道:“外公,你做什么?”
南陵王道:“傻玥儿,你一个姑娘家,扶他难道不累?还是骑本王的马吧。”
他说罢,施力一托,将狄秀扶上了马背。
尉迟明玥见状,笑意又生,“嗯,这样好。”她仰头,冲马背上的狄秀笑笑,伸手要牵缰绳。
南陵王忙抢在手中,道:“玥儿别碰,这马性子还烈,小心伤着。好了,我们走吧。”
狄秀身在马背之上,却坐如针毡。但那祖孙二人却谈笑自如,一派轻松。
梅子七目送他们离去,脸上笑意渐浓。这时,他身旁的老者开口,道:“子七,你且随行,一切小心。”
梅子七敛了笑意,行礼称是,跟了上去。
……
尉迟明玥本以为要启程回南陵王府,不想出了梅谷,却见谷外聚着数十骑人马,皆着猎装。牵猛犬,擎苍鹰,长弓短刀,好不威猛。
尉迟明玥看到这般阵仗,微微惊讶,道:“春山放猎?”
南陵王大笑道:“哈哈,正是春山放猎。”
尉迟明玥皱眉,道:“我不去……”
“哎,如今春光正好,你也在梅谷闷了许久,就当是散心,陪外公走一趟嘛。”南陵王拉起尉迟明玥,劝道。
尉迟明玥不满,道:“这次又请了多少王侯公子?”
“什么叫‘请’?”南陵王冷哼一声,“每年本王春山放猎,一个个都是不请自来。你别管他们就是了。”
尉迟明玥望着他,满脸迟疑。
这时,南陵王忽然转头,对马背上的狄秀道:“狄总管,你也去见识见识本王的猎场吧。”
狄秀微惊,依旧不知如何回答。但见南陵王的眼神温和,并非恶意,他终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尉迟明玥见他答应,便也不再多言。
稍事准备,骏马轻车,疾往猎场而去。
出梅谷,绕过湖泽,便可见一片青山。此处皆是南陵地界,而这片山峦,便是南陵王的猎场。虽说是猎场,平日里却无人看管,寻常人家皆可上山打猎砍伐。唯独每年二月至三月,南陵王府行“春山放猎”,封山闭岭。而每年此时,王侯公爵、达官显贵,慕名而来之人不计其数。
早在半月之前,南陵王府的仆从便上山选了一处吉地,划出猎区。南陵王一行到时,仆从已布起帷帐,备齐瓜果美酒,恭迎多时了。
尉迟明玥下了马车,就见猎场之中果然已有数十骑人马,皆非南陵王府之人,其中不乏少年公子。骏马雕鞍,锦衣猎装,无不英姿飒爽。
众人见南陵王前来,纷纷下马行礼。
几名相熟的王侯公子见到尉迟明玥,皆生了欢愉笑意,纷纷上前,交应起来。
尉迟明玥一一回礼,却不多言。她转身,径直向狄秀走去。
狄秀刚被扶下马,还未站定,就见尉迟明玥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就搀起了他的手,笑道:“我们去一边坐。”
看到这番景象,那一众少年公子无不惊讶。
那些不善的目光,狄秀自然察觉。猎场上的这些人,无不是王侯贵胄、名门将相,那格格不入的氛围,让他有些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