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花了很久才替苍寒清理好伤口,包扎完毕,她扶他在床上躺下,静静守着他。这一夜,她不敢入睡……
……
待到第二日早晨,一夜的大雨渐微,化了蒙蒙细细。说来也怪,在山中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冷,但回了真虚境,那料峭春寒荡然无存,笼罩周身的,是无比怡然的暖。
天亮没多久,陆信便照旧送了清水食物来,关切地问过苍寒的伤势,更不忘嘱咐仪萱,再也不要离开村镇。仪萱对他的关照甚是感激,笑着一一答应下来。
送走陆信,她依旧回到了苍寒的床前。阴雨天气,晨光轻薄
,映得他的面庞分外素净。以往,她只当他冷傲严酷,即便五感缺失,亦坚定强悍。但昨日的遭遇,让她的认识完全瓦解。她早该想到,现在的他是何其脆弱又何其不安。
她在床沿坐下,轻轻握上他的手。就在这时,他低低呻/吟了一声,缓缓醒转了过来。
仪萱大喜过望,“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她说到一半,自己打住了。
又忘了他听不见——她自嘲地笑笑,执起了他的手,轻轻写了一个字,却是“早”。
苍寒并不应答,只是反掌,又握住了她的手。
这个动作,让仪萱的心里生出酸涩,几欲落泪。她吸吸鼻子,把眼泪忍了回去,笑着自语道:“知道了,陪着你还不行么?”
“这是哪儿?先前的狼和那个人呢?”苍寒问道。
仪萱听到这些问题,无奈更甚。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写写就能说清楚的。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叹着气道:“我也想告诉你,可不知要写多久啊……”
苍寒皱了皱眉头,撑着身子想要坐起。仪萱见状,忙伸手扶他。许是举动之间,牵扯了伤口,他眉一皱,轻抽了一口气。
仪萱一听,复又想昨日之事,一时间又是难过,又是懊悔,忍不住埋怨起来:
“那个姓骆的有句话说得真没错。只剩半条命了,还瞎折腾……为什么非要硬战呢?明明看不见也听不见,还一股劲儿冲上去,难道你以为自己能赢吗?这根本就是逞强嘛。我知道你很厉害,但那是以前——不,以前也一样,只要遇敌,就不管不顾,一心求胜。这种奇怪的骄傲趁早丢了吧!多少也想想跟同伴合作,或者以退为进什么的。你这样根本就是自视甚高、目中无人!”
“仪萱……”苍寒忽然开了口,声音微微有些阴沉。
仪萱只当他要叫她做事,叹着气道,“……啊,我话没说完,又要使唤我……”
“我听得见。”
苍寒说出的这四个字,肃然深沉,如冷雨倾盆,瞬间将仪萱全身浇透。她似乎被冻住了,好一会儿没回应。
本来应该高兴的事,此刻却唯余了尴尬。仪萱缓了一会儿,道:“啊,太好了。什么时候的恢复的?”
她声音里的瑟缩和颤抖并不明显,但苍寒却听得清楚,他蹙眉叹道:“大约是魔种引动的时候。”
“是么……”仪萱又停顿片刻,而后,声音微微提高,道,“你听得到就好了,省得我再说一遍。师兄,你目中无人的性子也应该改一改了。对敌之前,先想想策略……”
苍寒听到这里,已然黑了脸,“尊卑有序,我是师兄,轮不到你教训我。”
“动不动就拿辈分压人,胜之不武啊。”仪萱道。
“想打一场么……”苍寒斥她,说话时却呛了口气,咳嗽了起来。
仪萱忙倒了杯水给他,笑着道:“身子不好就少说两句吧。”
苍寒喝过水,缓下呼吸,慢慢道:“你以前也曾说过,自我离开易水庭后,你早已不视我为同门。以师兄自居,看来是我狂妄了。”
仪萱听他这么说,知道是她先前的那番话惹他不快。她也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后悔,但细想来,似乎也没什么。十年之前,他们就是这般的关系。言语冲突,刀剑相向……似乎这样才是他们之间正确的相处方式。
仪萱轻轻一笑,道:“你略长我几岁,所以名义上称呼你一声‘师兄’。可情分上,就不这么算了。你我同门不同师,以往在门派中也不相熟,你又不曾像兄长般照顾过我,哪里担得起这个‘兄’字。你和芳青师姐才是真正的师兄妹,那些摆架子的话,你对她说去。”
苍寒略微沉默,应道:“也罢,本也是如此。”
本也是如此——这句话与方才仪萱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她的心里竟是一阵轻松,再开口时,声音也坦然明快了起来:“虽是如此,我毕竟奉了师命来照顾你,自当尽心尽力。如今觉得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是饿了?”
苍寒摇了摇头,重又躺了下去,而后问了一开始的问题:“这是哪儿?”
仪萱这才有机会将他们到永圣天宗求医的种种遭遇跟他解释了一遍。苍寒听罢,也不评论,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仪萱不知接下去说什么好,安静的屋内,唯有呼吸声轻轻起伏。她有些尴尬,又生心慌,开口道:“师兄你先休息会儿,别睡着,我去打盆清水回来给你换药。”
苍寒点了头,算作应答。仪萱如逢大赦,飞快地起身到梳洗架上拿起了水盆,又迅速地退出了门外。待关上房门,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方才说的那些话,哪些真心哪些敷衍,她自己都分不清。这样的纠结,让她大耗心力,竟有些累了。她慢慢
往水源走去,步步无力。不自禁地,想起他握着她的手的力道。无助地挽留,只因他伤重脆弱。待他康复,一切如旧……也罢,本也是如此。
她笑着宽慰自己一句,加快了步子。镇上的水源,是一条从山上引下来的清溪。家家户户都筑了沟渠,将那清溪引过宅院。她在水渠边蹲下,正要打水。忽见一条死鱼随水漂来,仪萱只怕这尸体污了水源,伸手将它捞了出来。
这条鱼的肚子被咬掉了一大块,大约是山中的野兽所为。弱肉强食,本也没什么好说的。仪萱叹口气,正要将它放在岸边。突然,手中的死鱼轻轻一动,竟似活转了过来。只见那鱼肚上的肌肉迅速长出,转眼间就遮没了鱼骨。而后,鱼鳞片片,随之重生。只片刻的功夫,那条死鱼已复活如初。鱼儿一个挣扎,从仪萱的掌中跳起,重新落回了水中,倏忽游远。
仪萱怔在了原地,原本应该赞叹的奇迹,如今却让她生出恐惧来。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出现在她头顶,蔽去了蒙蒙细雨。她慌忙抬头,待看到来者,她弃了水盆,拔剑出鞘,做了攻击之势。
还是那般灰暗的身影,还是那般死气沉沉的神色,眼前的人,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
他望着仪萱,表情里生出些许落寞,问道:“我像魔物吗?”
仪萱不接他的话,举剑厉声道:“滚开!”
他自然不怕,喃喃又道:“我不是魔物……我是仙宗弟子,师承上旸真君……”
“我管你是谁!滚开!”仪萱喝骂道。
他双眼空洞,如死水一潭,全无生气,“你想救人……你是来求医的……可我谁也救不了……枯骨生肌、死者复生,六虚圣山真虚境……谁也不会死……杀不光……怎么也杀不光啊……”
他这样的话语,让仪萱有些毛骨悚然。她紧握着手中的长剑,以此让自己安定。她不是这个人的对手,这件事,让她沮丧无比。就在她思索对策之时,陆信走了过来。
他是听到仪萱的喝骂才出来看看的,但一见那男子,他满目惊愕,竟几步跑了上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凄声唤道:
“神医,终于又见到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完本章,大家是不是有种好感度被瞬间清空的“一夜回到解放前”的坑爹感呢~~~
期待温馨感人剧情的读者大人们,你们太不了解我了~~~啊哈哈哈哈~~~
纠结才是王道啊!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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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韵——cohrin
黎睿——黎睿
为了爱与正义,努力吧!!!
14
神医?!
仪萱忆起了先时陆信跟她说的话,什么永圣天宗内有一个能治百病的神医云云。竟然是这个人?!
那人听陆信这么叫他,唇角扯出了一抹诡异笑容来。他退了几步,又对仪萱道:“你救不了他……踏进真虚境的时候,你就救不了他了……”
此话说完,他身子一退,消失在了雨色中。陆信口呼着神医追赶上去,可哪里还能追上。他悻悻回返,小心地问仪萱道:“姑娘,你认识神医?”
仪萱早已被那些故弄玄虚的话惹怒了,虽是陆信问她,她却依旧一脸怒色,道:“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我不认识。”
“这丧心病狂从何说起?”陆信一脸慌张,“姑娘,他是永圣天宗的神医,有起死回生之能啊!”
听到“起死回生”这四个字,仪萱竟是一阵恶心。她捡起水盆,打完水,对陆信道:“我师兄还需照顾,我先回房了。”
“姑娘且慢。”陆信挡在她身前,又追问道,“既然神医来找姑娘,必然是有渊源。不知姑娘是在哪里结识神医的?”
陆信的语气隐有急切,说话神态都带着不同寻常的焦躁。这种态度让仪萱也紧张起来,“算不上渊源。只是昨日在山间遇上过。”她道。
“山间?山间哪里?”陆信急问。
仪萱退了几步,拉开和陆信之间的距离,想了想之后抬手指着一个方向:“不远,大约半个时辰的路。”
陆信得了此话,不再多问,急急出门去了。
仪萱这才得以脱身,快步走回了房里。她死死关上房门,竟是心有余悸。这时,苍寒开了口,冷然问道:“谁?”
听到他的声音,她忽觉安定。她转身,端着水盆走向他,笑道:“还能是谁?”
苍寒半支起身子,望向声音来的方向,道:“原来你都不敲门的么。”
仪萱被他问得无言以对,只好道:“原来也用不着,今后我会记得。”她将水盆放下,又取了药剂和布带过来,而后扶起了苍寒,道,“来,我替你换药。”
苍寒点点头,又问:“脚步那么急,发生什么事了?”
仪萱动手拆他手臂上的包扎,轻描淡写道:“没事。”
她说完,也不再开口。用十分的专注,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昨日他的烧伤何其严重,只怕血肉和纱布又粘连在了一起。若不小心,给他添了伤就不好了。但等纱布完全拆下,她被眼前所见惊住了。
纱布之下,他的肌肤竟是完好无损。她有些难以置信,伸手摸了上去。常年习武,他的骨肉匀实,肌理紧致,摸来光洁如瓷。她这才确信自己的眼睛没花,但疑惑愈深,她又拆下了他身上另外几处包扎,仔仔细细地查看。
感觉她的手毫不客气地摸上他的胸膛,苍寒紧皱了眉头,一字一顿地问:“做什么?”
仪萱的回答理直气壮:“上药。”
苍寒只好不言语,随她举动。
一番检视,仪萱惊讶地发现,除了他肩上的凤爪之伤还未痊愈外,那些烧灼伤痕已全然消失。便是那一刻,她想起了那条从她掌心跃入水中的鱼。恐惧,一如先前。她抬眸看着他,强压着心中的念头,不敢往下细想。
察觉她停了举动,苍寒问:“上完了?”
仪萱应了一声,到一旁取了干净的衣裳来,替他披上。替他拉上衣襟时,他的发丝轻轻掠过她的手背。她的思绪被那轻轻的痒拉了回来。火焰将他的头发烧得长长短短,看来凌乱无比。她捻了捻他焦卷的发梢,道:“师兄,我替你修一修头发吧。”
他没开口,只是点点头。她搬把椅子到了梳洗架前,扶他下床坐下,拿了匕首来,一点点地替他削着头发。断发穿过指间,轻飘飘地落地,渐渐铺开。
仪萱看着他越来越短的发尾,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原不该毁伤。可惜了那么长的头发。”
“修仙之人,不拘于此。”苍寒的回答,平淡至极。
“也是。”仪萱道,“你自小入了仙门,也没有父母之说。”
“难道你不是?”苍寒反问。
“当然不是。”仪萱笑答,“还说是师兄呢,连这个都不知道。我是七岁才入门的。本来也算得上是个大家小姐吧。不过我自幼体弱多病,久治不愈。爹娘就送我上了翠霞山,本为求仙人医治。后来师父看我有修仙之格,就收了我入门。哈,等我真的入门了才知道,易水庭根本不会什么医术,还好入了门,不然死路一条啊!”
苍寒道:“入门只为治病,难怪你没有精进之心。”
“我是没有啊。”仪萱答得轻快,“刚上山的时候还天天闹着回去呢,世上有哪个孩子愿意跟父母分离的
?不比你这样的嫡传弟子,自幼长在易水庭,早已如家一般……”她说到这里,语气一转,略带轻嘲,“所以,我才不屑你的所为啊。一点小事就弃家不顾,辜负掌门多年的疼爱和栽培,你不觉得惭愧么?”
苍寒顿生不悦,道:“这些往事,你还要提几遍才罢?”
仪萱笑了笑,道:“就是要提醒你呀。别忘了回去跟掌门赔罪,十年前的旧账也是要算的。”
苍寒无奈一叹,“不必你说。伤势痊愈,我自然会回易水庭。”
这个回答,让仪萱心生欢喜。早些痊愈,早些回去,若能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片刻之后,她放下匕首,看了看自己的成果。爽利短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陌生。那残留在他身上的妖魅之气随长发一同消失,只余了英俊清朗。她很是满意,自夸道:“我果然好手艺啊!”
苍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太短了。”
“什么话!”仪萱不满,“这么短是火烧的,我不过修了一修,别赖我呀。”
“没戏弄我就好。”苍寒垂眸一笑,如此道。
仪萱站在苍寒背后,自然没看见那抹笑容。听他这么说,她有些不是滋味,认真地问他道:“你真的认为,我会趁你受伤,故意戏弄你?”
苍寒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转向她道:“你自己告诉我。”
“当然不会了!”仪萱忿然,“我是那种人吗?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就好。”苍寒颔首,说得随意无比。
仪萱一时失语,竟不知该不该再跟他争下去。终究,她忍了。她转身拿了扫帚来,一边清扫断发,一边不满地嘀咕道:“枉我费心尽力,真是不识好人心……”
这般刻意压低,却又再清楚不过的话音,让苍寒又觉得好笑起来。他听着她忙忙碌碌的举动声,等了片刻后,道:“带我到处走走。”
仪萱刚打扫完,听他这么要求,走上来扶着他,轻声自语道:“走走走,走累了就睡,别再使唤人了。”
早在易水庭中,苍寒便知道这个师妹聒噪,似乎总有说不完话。如今,也许是因为失却视力,而致听力分外敏锐之故,那些原本他视为嘈杂的声音,听来竟有了百转千回。嗔怒之下,隐着些许因不甘而生出的落寞,分外婉转。
这时,她推开了房门,蒙蒙细雨随风扑面,引出细碎的痒,如此缠绵温柔,如此轻软婉约。这般感受,他竟从未领略……
“呀,忘了还在下雨。我去找把伞来。”仪萱说着,转身回房,找来了一把油纸伞,轻轻在他头顶撑开。
苍寒浅浅笑着,伸手到了伞外。细细雨水坠在他的掌心,让他笑意渐浓。
“常听说‘春雨如酥’,果然如此啊。”他笑着,轻声说道。
仪萱笑了出来,“真没想到,我们苍寒师兄也有这样的情致。”
她语气里的戏谑揶揄再明显不过,可细听时,那声音欢欣,分明温暖。最是那一声“师兄”,语调微微高扬,带着不自然的匆促,似乎是在掩饰着什么。
他没有再细辨,抬起手来,与她一起握着伞,道:“不必扶我。领着我走就行。”
仪萱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手上,迟疑了一会儿,方才道:“哦。你小心脚下。”
两人慢慢步出,还没走几步,就见几个女子远远而来。有豆蔻年华的少女,也有风姿绰约的妇人,女子们撑着五颜六色的纸伞,笑颜如花。待她们走近,为首的妇人走了上来,福了福身子,笑道:“真巧,我们正要来请你们呢。”
仪萱也不知是什么事,打了个招呼,等她说。
那妇人打量了仪萱一番,叹道:“姑娘怎么还没打扮?这么清素,可不是过节的道理。”
“过节?”仪萱身在山中,早已记不太清日子,被她这么一提,更是万分茫然。
“今日是上巳,大家在镇西的湖畔设了宴。我们想着,姑娘虽是初来乍到,但也不当冷落了姑娘。姑娘快随我们一同去游玩吧。”妇人道。
仪萱看了苍寒一眼,正想拒绝,那妇人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又道:“这位小哥也一起来嘛。”
这一次,不等他们回应,女子们一拥而上,或拉或搀,不由分说地簇着他们,往宅子外去。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今天的更新时间,很多读者大人已然猜出了问题所在……
存稿……用完了……
不该打游戏看美剧的……我真的错了……泪奔ing~~~
但是!!!无论如何,我会努力保持更新频率的!噢耶!
下章预告:
醇酒美人,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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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仪萱入真虚境之后,并未四处走动过,这镇西自然是第一次来。此处,数条山泉溪流,汇成一片湖泽。正是三月光景,两岸垂柳倾柯,花繁似锦。雨色朦胧,更染水墨诗意。临水搭起了一排棚子,青竹为架,芭蕉做顶,十分别致好看。棚下铺竹席,置矮几,摆下了筵席。镇上的男男女女早已在席,正欢笑饮宴。
见仪萱和苍寒来,众人皆起身欢迎,拉着他们坐下。仪萱先时还有些尴尬,但众人的态度分外亲切,她便渐渐放松了下来。其实她早已饿了,看着满席佳肴,她客气了一句,拿了一块离她最近的糕点吃起来。一口下去,那糕点软糯,酸甜适口,还带着微微酒香。她赞叹一声,问身旁的女子道:“这是什么做的?”
女子看了一眼,笑说:“哦,这是醪糟米糕。姑娘若喜欢吃,我做些送你。”
“这倒不用,教我怎么做就好。”仪萱笑道。
“好。”那女子点头答应一声,又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名妇人,道,“其实姑娘若有心学做糕点,不如去问那边的王嫂子。我们这儿属她厨艺最好。”
“嗯。”仪萱答应一声,又拿了一块糕点,这次却不是自己吃,而是递给了苍寒。“饿么?要不要吃一块?”仪萱问道。
苍寒没说话,只是接过糕点,慢慢吃起来。仪萱笑望着他,心里却为他尝不出滋味而遗憾,不由说道:“这糕点香甜微酸,醪糟入味,带点酒香……”
苍寒闻言,唇角轻轻上扬,却依旧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女子见了,凑近仪萱,笑说:“好恩爱的小鸳鸯。看来学做糕点也是为了他了。”
仪萱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没有的事,他是我师兄。我学做糕点是自己喜欢,不是为了他。”
“慌什么呀,脸都红了。”那女子看了看苍寒,又笑道,“男欢女爱,最平常的事儿?师兄又怎么了,难道就不能爱了?”
“我……”仪萱也看了看苍寒,见他一脸淡然,心里定了几分,反驳那女子道,“我只是奉师门之命照顾我师兄而已,哪里就扯到那些地方了。”
那女子拉起仪萱的手,道:“好,就当是我唐突了。不过姑娘,今日是上巳,可千万别错过好姻缘啊。”
仪萱这才想起了上巳的习俗来,再抬眸看时,果见席间许多男女,有互相依偎的,有耳语情话的,更有温存缠绵的。她只好压低了头,专心吃东西。
那女子笑着推了她一下,“傻姑娘,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仪萱干笑了几声,扯开话题道:“这个糕点也好吃,是什么?”
女子掩唇而笑,道:“罢了罢了,不逗你就是了。”
仪萱听她打住了话题,稍稍松口气。这时候,先前来请他们的那个妇人端着酒壶走了过来,笑道:“这是新酿的米酒,姑娘定要尝尝。”她说着,替仪萱斟了一杯。她又看看苍寒,问仪萱道,“这位小哥的伤如今怎样了?可忌酒?”
“伤口还未愈合,不当饮酒。多谢了。”仪萱回答。
“那姑娘就多喝几杯吧。”妇人刚将酒壶放下,又有几个妙龄少女拎着花篮过来,笑着围到了仪萱身旁,说是要帮她戴花儿。仪萱也不好拒绝她们的好意,只得任她们摆弄。待簪过荠菜花,又佩上了春兰、杜若,那些少女才罢了手,在她周围坐了下来,说笑劝酒。
仪萱想起了易水庭的那群师姐妹来,以往她们也常聚在一起嬉戏玩笑。但这十年来,征伐不定,聚少离多。那样的日子,似乎一去不返。如今这样的场面,引出回忆温柔,在心底铺开一重怀念的暖意。她端起酒杯,应了她们的邀,一饮而尽。自酿的米酒甘甜温润,暖暖滑下喉去。几杯之后,酒性引出热力,春风撩着雨丝扑上肌肤,分外清新爽快。此时,又有丝竹乐起,和歌声声,更是欢畅喜悦,将所有烦忧阴郁祛除。
仪萱也不知自己喝了几杯,朦胧之间,丝竹和歌、欢声笑语皆渐渐远去。米酒甘甜,后劲却足,她终是醉倒,再无所知……
等她醒来之时,只觉头脑昏沉,太阳也隐隐涨痛。难过不适,让她低低呻/吟了一声。便在这时,温暖的手掌覆上了她的额头。她微微错愕,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只手已顺着她的头发抚过,落在她的背后,轻轻拍了拍。
这个举动是何等温柔亲昵,让她心慌难当,一瞬间醒过了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枕着旁人的膝盖入睡的。她忙支起身来,惊慌地望向那“不幸”做了她枕头的人。这一望,她的惊慌更甚,心神震颤,难以自持。
苍寒……
仪萱心乱如麻,出口的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师……师兄……我……”
苍寒轻叹一声,淡然道:“酒量不好,就别喝那么多。”
仪萱哪里还有争辩的心,只轻声应道:“嗯。”
此话说完,她低头尴尬,好一会儿不言语。还是苍寒打破了沉默,道:“我们回去吧。”
仪萱听他如此说,抬头看了看四下。筵席尚未结束,众人正兴致高昂,歌舞欢笑。只有他们两人还留在席上,守着一方安静。看来也没人有功夫理他们,倒是不必打了招呼再走了。仪萱答应了苍寒一声,起身时,就觉四肢绵软,竟有些无力。
但比起她来,苍寒似乎更加无力。他刚要站起,膝盖却是一软,重又坐倒下去。仪萱吓了一跳,忙去扶他,焦急问道:“师兄你怎么了?没事吧?!”
苍寒伸手摁上自己的腿,眉宇间敛着一抹窘色,“没事……”他这样说道,后面的几个字却用了轻若耳语的音量,“腿麻罢了。”
明明该是愧疚的,可仪萱却不自觉地生了欢喜。她抿着笑意,也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