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此人,众人皆是肃然,齐齐行礼道:“旋宫师姐。”
那唤作旋宫的女子正要说话,却一眼看见了穆羽。她骤生喜色,颔首笑道:“阿羽,你可算回来了。”
穆羽抬头,恭敬应道:“多谢师姐关心。”
“没事就好。”旋宫说罢,又问舒簧道,“你方才说什么妖魔、殛天府?”
舒簧听她问话忙上前去,将先前之事一一告知。
旋宫听完,望向了曲乔。
曲乔只觉她的目光冰冷似刀,刺得她脊背发凉。
旋宫就这样望着她,慢慢道:“我等奉上旸真君之命探查殛天府踪迹,恰至附近。昨夜忽有魔障森浓,甚是不祥,故才循迹赶来。想来是你们遇上了殛天府的袭击,却不知还有甘露这一出。殛天府诡计多端,也有变化形容欺骗引诱的先例,岂能如此大意。”
曲乔一听,心中苦恼万分。这时,穆羽走了过来,将她护在身后,隔开了旋宫的目光。
“旋宫师姐,这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绝非殛天府的妖魔。”穆羽道。
“哦?既然能救你性命,必有些本领,却不知这位姑娘从医还是修仙?师承何派?”旋宫冷声问道。
这些问题,穆羽自然答不上来。旋宫见状,道:“要验证这位姑娘是不是妖魔倒也简单。”
听得此话,穆羽顿生惊愕,道:“师姐且慢!”
旋宫却不加理会,她抬手扣诀,令道:“起坛!”
霎时间,雪地上沟壑纵横,绘出符文咒令。曲乔只觉身子一僵,竟不能举动。
道坛?——曲乔旋即明白了过来。传闻仙家授法传道,皆要立坛。世人学之,数代演化变迁,此法不仅有请神降真之能,更有降妖伏魔之效。如今她身在坛中,只怕……
曲乔的疑虑刚起,脚下符文骤然绽光,铺展四野。那光辉皎洁非常,恰如白纸一张。而后,一痕墨色现于纸上,蜿蜒勾勒。曲乔看清那图案,惊愕不已。
刚劲树干,曲折枝桠,其形盘虬卧龙,其势拔地参天。这“纸”上画着的巨树,正是她的真身无疑。
众人见此情景,无不震骇。
穆羽正恼恨自己未能阻止旋宫,却听旋宫冷声,道了一句:“果然是妖物。”
眼看旋宫又要举动,穆羽上前一步,拦在了她身前,道:“师姐,其实……”
他话未说完,已被旋宫推开。她无一丝犹豫,扣诀令道:“符火!”
话音一落,道坛中燃起熊熊烈火,交缠升腾,转眼将曲乔吞噬。
“曲乔!”穆羽大惊失色,忙起咒念诀,意欲熄火。
旋宫见状,一把擒住他的手腕,斥道:“你敢!”
穆羽心上焦急,哪里能从,不免与旋宫争持了起来。
见如此情形,一旁的清商忙上前来,出言劝解。
混乱之中,忽听一声惊呼。三人循声望去,就见那赫赫火势已然颓唐。不消多时,火焰全然熄灭,惟余淡淡灰烟飘过众人眼前,又轻浮散去……
但见道坛之内,曲乔毫发无损。——这是当然的。想当年她道行不济,险些丧命火中。得救之后,她首先苦学的就是御火之术。这么些年来,她历过天火、兵燹、焚风,乃至妖魔鬼火……如今这点火势,还真算不上什么。
曲乔一脸无奈,清了清嗓子后,道:“咱们有话好说,别动手行不行?”
众人皆是怔愣,一时也没人应话。
旋宫紧紧蹙眉,沉默着解下了腰间的葫芦。
穆羽见她如此,伸手按住了她要拔开盖子的手,道:“师姐!你当真不分青红皂白,要动用‘蜃焰’么?”
旋宫望着他,道:“除恶务尽。身为火辰弟子,岂能姑息妖魔。你若再阻拦,我便视你同妖魔一气,少不得清理门户!”
穆羽却不退却,只一意劝道:“师姐,你听我解释!”
眼看他二人僵持,曲乔心头的无奈更深了一分。说起来,这“正邪不两立”的场面倒也似曾相识。她还记得,自己不过是胡说了个“吸人阳气”,穆羽便拿了兵器要“除魔卫道”。这么一想,这份大义凛然也是一脉相传啊……
她想到此处,看看旋宫,又看看清商,更觉得有趣起来。不过,此刻可不是觉得有趣的时候。她想了想,朗声道:“能先听我说几句吗?”
众人闻言,暂缓了举动。
曲乔点点头,继续道:“呃……没错,我是妖,但我跟殛天府真的没关系。‘芸脂甘露’的事是真的,我没骗你们。因我植根山上,不能远行,所以才不能随你们去谷中取露。”她说到此处,叹了口气,“事情就是这样,你们要是不信,我也无法……”
话虽是真,但由妖物说出来,众人自是将信将疑。这时,清商开了口,对旋宫道:“师姐,此事疑点甚多,还是查明真相再做决定吧。”
旋宫依然皱着眉头,似是不愿妥协。
穆羽见状,略退了几步,抱拳行礼道:“只要取回甘露,自可真相大白。还请师姐明鉴。”
“若是陷阱又如何?”旋宫冷然问道,“岂可为这妖魔的清白,置同门于险境?”
“师姐不必担忧。”穆羽道,“且由我一人前去即可。”
“这如何使得!”清商出言反对。
穆羽转头,望向了曲乔,冲她笑了笑。这一笑,复了平素的温柔,叫人心安。
曲乔正想回以笑容,穆羽却已转回头去,对清商和旋宫道:“我的命是她救的,岂有见她陷于危难,却顾惜己身,袖手旁观的道理?”他说到此处,又行一礼,“还请二位师姐允我前去,我定会带回甘露,消解误会。”
旋宫沉默片刻,蹙眉道:“好。我就给你一天的时间。”
穆羽自是感激,行礼称谢。
突然,曲乔开了口,插话道:“呃……这个,一天不够啊。”
此话一出,旋宫一脸杀气地望向了曲乔。
曲乔打了个寒颤,壮了壮胆子才继续道:“那个,甘露只有晚上才会释出……”
旋宫闻言,拂袖气道:“两天行了罢!”
曲乔忙点了头,出口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
“行!”


第12章 11

这般讨价还价,令旋宫烦躁非常。她再无心思同曲乔多说一句话,冷声命令弟子好生看守曲乔后便疾步离去。
待旋宫走远,清商才对穆羽道:“阿羽,我同你一道去。”
穆羽摇了摇头,笑道:“师姐有伤在身,还是安心静养的好。”
清商一脸愁容,只是不放心,“那谷中妖类盘踞,你一人如何应付得了?”
穆羽依旧含笑,他望了曲乔一眼,道:“我自小心行事,师姐不必担心。”
“可……”清商还想再劝,但见穆羽笑意温煦、神情自若,她轻叹一声,道,“罢了,我也劝不住你。西边角上的帐篷里有护甲和咒符,你去拿上,到底安心些。”
“好。”穆羽答应一声,又道,“曲乔的事,还请师姐代为关照。”
“这是自然。”清商道,“终究此事因我而起。旋宫师姐这会儿在气头上,过些时候我再去劝劝她就是。你早去早回,若能化解误会,便皆大欢喜了。”
“好。”穆羽应罢,轻巧地踏入到道坛里,去向曲乔辞别。
曲乔见他过来,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低头叹气。
穆羽见她如此,问道:“方才可受伤了?”
曲乔抬眸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穆羽看她不说话,知她不悦。他想了想,转了话题,笑问道:“我这就走了,你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曲乔听他这么问,倒有了话,“啊,对了!你若在谷中遇到妖类,别急着动手。它们不过是被芸脂甘露吸引去的,你不动手,它们应该也不会攻击。”
“真的?”穆羽噙着笑。这一声问,并不为确定,只不过引她说话罢了。
“当然是真的。”曲乔认真道,“不过采露的时候千万小心,此露浓香芬芳,能惑人心智,记得定神守心。这个时节,一棵树一晚上也不过释出几滴甘露,争抢必然激烈。妖类动起手来没轻重的,自相残杀也是常有,要是抢得太凶,你就别凑进去了。还有,你取了露之后,记得封好。不然那香气飘散,妖类闻着又要来抢,没完没了的……”
穆羽点着头,一一答应。
曲乔说了好一会儿,总算把要交代地都交代完了。她看穆羽还望着她,似是等她继续说,便讪讪总结道:“没了。”
“嗯。”穆羽笑道,“多谢,这样我便安心了。”他解下自己的斗篷来,给曲乔披上,又道,“道坛之中,你不能随意举动,暂且忍耐。我会尽快回来。”
曲乔听罢,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委屈了你。我旋宫师姐是个火暴性子,又极恶妖魔,所以才……但她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不过是场误会,解开就好。到时候要怎么补偿,都随你。可好?”穆羽哄道。
“我知道。”曲乔叹着气道,“毕竟我身为妖类,原也不该招惹你们的。”
“你这么说,叫我如何是好?”穆羽随她叹了口气。
曲乔望着他,道:“其实你不用为难,也不必哄我,道理我都懂。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也不是故意要伤我害我。只是俗语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也不喜欢鸟兽鱼虫,更不容它们留在山中。若逢雨雪风霜,也有因此丧命的……这都是一样的道理。”
这话乍听来是通情达理,再想时却透着些许泾渭分明的冷漠。穆羽也不知如何应对,他静默片刻,恍然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出发了。”
曲乔点点头,这才微微一笑,“凡事小心。”
穆羽含笑应过,便去准备行装,起身出发。
曲乔目送他走远,心里又生了空寂寥寞之感。她慢慢蹲下,抱起了膝盖,把自己蜷成了一团。脚下白雪虽已被方才的烈火化尽,但泥土依旧冰冷。何况她双足赤裸,更觉寒冻。那股寒意就顺着她的脚慢慢渗进身子里,引她发抖。她怀着满心的无奈惆怅,想着自己那温暖如春的山头,想着漫山弥漫的甘香,想着那照亮黑夜的荧光……
光阴悠悠,天色渐暗,待到入了夜,又簌簌地下起雪来。曲乔看着雪花一片片在眼前堆起,不禁又生慨叹。天地不仁,四季更迭,其中又有多少性命衰替。她不禁又想起那严寒中的蝶,黯淡彩翼,恹恹颤颤,仿若那濒死之人的眉睫……其实,救了又如何?世间万物,终究有限。数十年的人寿,也不过弹指一刹……
她想啊想,都快要把这天地的道理想过一遍,这时候,一把纸伞在她头顶撑开,遮住了雪花。她一惊,回过了神来,抬头看时,就见为她撑伞的是一名少女。这个女孩子,她倒也见过,似乎是随侍在清商身旁的那一位。
少女见她看自己,蹙着眉移开了目光,道:“没、没什么,清商师姐吩咐要关照你。这伞你撑吧。”她说着,又捧出一条毡毯来,“这个也给你。”
曲乔忙接了过来,道:“谢谢。”
少女点点头,也没接话,轻快地跑远了。
曲乔将毡毯垫在了地上,撑着伞坐着。眼前的雪已经积了好些,她也没心思再想那各种各样的大道理,索性伸手堆雪玩。
待到下一轮换班的弟子过来,就见道坛之内满是大大小小的雪蘑菇,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名堂。
此时,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曲乔差不多堆完了道坛中的积雪,便收了手。她开心地看着自己的成果,更饶有兴致数了起来。
她正自得其乐,却觉一股凛然战意迫近。她顺之一望,就见旋宫走了过来。旋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道坛里的一大堆雪蘑菇,只皱了皱眉头,半句话都懒得说。曲乔见状,也不想理她,继续数了起来。
旋宫对守卫弟子交代了几句,自行向西走了一段路,默默站定。风雪之中,她并未撑伞,也不披蓑戴笠,不消片刻,便被白雪覆了肩头。弟子中有送伞去的,可刚一上前,便被旋宫责为擅离职守。弟子们只得讪讪回来,再不敢轻易靠近。
曲乔看着旋宫的背影,直觉她是在等人。除了穆羽,她还能等谁呢。曲乔不由地又想起穆羽那句话:一场同门,亲如手足。曲乔的心底霎时铺上一层欣愉,面上漾出了笑意。
是啊,这世上,也只有人类能如此。无需血缘之绊,无需盟约之誓,只因他们是人,便有亲睦之情,便有守望之义。由此,生慈悲恻隐,生仁爱正义。故而唯有人类,能通神性。妖魔之流,终望尘莫及。
多多少少,有些羡慕呀……
曲乔笑叹一声。像她这般修炼千年,却尚不能识五味,知六欲,通七情。到底只有一副形貌像人罢了。
思绪辗转间,天渐亮了。旋宫等得有些心焦,忍不住来回踱起步来。曲乔看她这般,犹豫着想要安慰她几句。毕竟穆羽体内有她的神桑金蕊,即便没能成功取露,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旋宫先前那个态度,贸然跟她说话,只怕又惹些事出来。曲乔思忖一番,决计还是不开口了。
天色愈亮,雪也渐小。过了午时,薄薄的有了些日头。淡淡日影,悄然移转,复又暗了下去。不觉间,已是黄昏。
到了这个时候,营地中的其他弟子也担忧起来,纷纷出来探看。有些与穆羽交好的,更上前向旋宫请缨,愿去那谷中接应。
旋宫却只冷着脸,也无一句言语。清商见她如此,虽有万般不安,也只得勉强忍下。正当众人担心焦急之际,雪地之上,远远地走来一个身影。
旋宫眸中一亮,向前几步,抬眸远眺。片刻之后,她松了一口气,微微勾起了唇角。但等那人走近,她又收了笑意,只冷然相对。
回来的人,自然是穆羽。他的样子倒也没有多狼狈,一身衣装也还算整齐,想来昨日一夜还算顺利。穆羽远远看见旋宫,不免有些惊讶。他上前行礼,笑着招呼一声:“旋宫师姐。”
旋宫点了点头,也不应话。一旁的清商早已喜不自胜,她上前去,笑道:“平安回来就好。”
“清商师姐。”穆羽从怀中取出一个水晶小瓶来,递给她道,“这便是芸脂甘露了,师姐且拿去试试。”
清商低头,就见那瓶中甘露五彩晶莹,一看便知不俗。这瓶子不过拇指大小,如今不过满了四分之一,采露之不易,可见一斑。旋宫亦看着穆羽手中的甘露,却只蹙眉不语。
穆羽见状,讪笑一声,又将那甘露收起,道:“慢着,或是我草率了。也不好就这么试,还是传书请孟角和流徵两位师兄来,验过药性再说吧。”他说罢,话锋一转,又道,“我既然顺利回来了,能否请师姐解开道坛呢?”
旋宫闻言,似有犹豫。
曲乔远远看着他们,不免有些着急。待在这道坛之内,终究不舒服,还是快快解开为好。她正翘首期盼,忽觉一股妖气迫近。她望向了穆羽身后,就见一片漂浮灰尘,正悄然移近。
旋宫和清商也察觉异样,两人刚要查看,却见那灰尘凝聚,转眼化出了妖兽之形。那妖兽状若熊罴,却生双角。一副血口,满生獠牙。其状之恶,其形之大,堪称罕有。那妖物心无旁骛,直扑向了穆羽。为的,自然是芸脂甘露。
众人大惊,正要应对之际,却听一声轰响,巨大根脉破土而出,将那妖物掸开。但听曲乔开口,朗声说道:“这是我的地方。”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曲乔正缓步走来。原本拘束她的道坛早已被树枝根脉毁去,空余下一片混杂泥雪。还不等她走到跟前,那妖物呜咽了几声,悻悻离开。
曲乔吁了口气,抬手一挥,匿去了所有枝根。她无心顾及众人的愕然诧异,径直走到了穆羽身前。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认认真真地问道:
“你晕不晕?”

第13章 12


“你晕不晕?”
这个问题引出一片茫然,让四周不自然地安静了下来。
穆羽望着曲乔,迟迟没有答话。
曲乔见他这般,上前一些,伸手扶上了他的腰。
穆羽无话,只是一笑。便在那笑容绽开之时,他身子一倾,颓然倒向了曲乔。曲乔虽有准备,但他全身的重量压下,到底让她踉跄了几步。她刚稳住身形,就听穆羽在她耳边道:“还真……有点晕……”
曲乔闻言,无奈一叹。他的身体衰弱得很,不说那谷中之事,单这两天一夜,就不是他能耗得起的。况且,方才那妖物应该是一路跟随而来,他竟毫无觉察。她就知道他早已力竭,只是勉强支持罢了。
“辛苦了。”她拍拍他的背,道:“快睡吧。”
穆羽并未应答,只是噙着笑,任由自己的意识层层下坠。
曲乔见他昏睡过去,抬头望向了旁边的人,道:“那个……麻烦一下,帮我把他搬到能睡觉的地方吧……”
一众弟子本还惊愕,听她这话,渐回过神了来,忙忙地上去帮忙……
……
穆羽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身上一阵阵的暖,先时还算舒适,后来便觉热了。待起了汗,倒是生出不适来。他蹙着眉醒来,就见自己身上盖着好几条毯子,层层叠叠的,还挺沉。他正要起身,就听窃语悄悄,正谈论着他。
“……金蕊替他重塑了四肢,如今与他的心脉合一,为他愈伤。但他的身体太过虚弱,还要好好静养才行。”曲乔的声音轻软,如此说道。
“原来如此。”清商的回应谦和有礼,“难怪阿羽说是‘恩同再造’。姑娘慈悲,着实令我等惭愧。”
曲乔笑笑,道:“也没什么。”
清商也笑了笑,又垂眸道:“先前是我们误会了姑娘,如今也不敢请姑娘原谅,愿凭姑娘发落。”
“不用。”曲乔道,“赔罪的话,阿羽都说过了。”
清商愧疚难当,正要再说话时,帐外有弟子招呼了一声,低声道:“清商师姐,孟角和流徵两位师兄到了。”
清商闻言,向曲乔行了一礼,满怀歉意道:“姑娘稍待,我去去就回。”
“没事。你忙吧。”曲乔说完,冲清商挥了挥手,目送她走出帐篷。
清商一走,曲乔不由松了口气。她伸展了一下筋骨,轻轻移到穆羽身旁,略作查看。
穆羽见她过来,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又闭上了眼。
曲乔察觉动静,开口道:“你醒了?”
穆羽没答话,只是蒙着被子,抿着笑。
“又装睡?”曲乔无奈,“这次又是怕谁尴尬不成?”
穆羽翻个身,索性背对着她。
曲乔一见,不客气地伸手推他,道:“我都看到你醒了!快起来,你的师兄弟姐妹都等着见你呢!”
穆羽抱紧了毯子,只是不从。
曲乔无奈万分,也不知道他这是闹哪一出,“算了,你不起来也罢,我去喊你的师姐来。”她说完,刚要举动,却被穆羽握住了手腕。
“别。让我再睡会儿。”穆羽开了口,声音里满是温软哀求。
他的手心温热,让曲乔觉得安心。她也不跟他多争,点头道:“好,那你睡吧。”
穆羽笑笑,把手收回了毯子里,闭目继续睡。曲乔也无他事,便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睡。穆羽被毯子捂得全身发热,本也没了睡意,何况这个情形,多少让人害羞。他叹了口气,翻身躺平,将毯子褪下一些,把手臂搁到了外头。
曲乔一见,关切道:“怎么了?”
“热。”穆羽答道。
曲乔听他这般抱怨,眉头一蹙,道:“我怕你冻着,把毯子让给了你,你竟说热……”
穆羽一听,灿然一笑。他侧身掀开毯子,慷慨地让出半个床,对曲乔道:“真的热,不信你进来试试。”
曲乔看了看那半张床,又看了看穆羽的笑容,一个词登时跃入脑海:陷阱。
谁会照做啊!
曲乔决计不理他,正要扭头之时,却见毯子之下,他的手臂与肩膀构出好看的弧度,一如舒展的梧桐。白衫薄薄勾勒他的轮廓,恰似修直俊雅的白桦……全然坦诚,毫无防备。
看来也没多大危险,似乎还挺暖和……
曲乔一番挣扎,终是坚定了心念。她倾身上前,一扬手,把毯子全掀了。
穆羽失笑,翻身起来,道:“这是做什么?好冷的。”
“你不是热吗?这样就好啦。”曲乔一边说,一边把所有毯子抱在了怀里,不打算还他。
穆羽伸了手,扯着毯子一角,笑道:“别呀,这样我怎么睡呢?”
“正好起来呀。”曲乔说罢,抱着毯子站起身来。
穆羽的手还抓着毯角,便随她一起站了起来。
曲乔见状,退了几步。穆羽含笑,跟了几步。曲乔皱着眉头,又退几步。穆羽依旧跟上,只是不松手。曲乔跟他僵持了片刻,生了一脸的无奈。她将毯子往他怀里一塞,嘟哝一声:“不管你了。”
言罢,她轻巧一退,钻出了帐篷。一到外头,她便笑了起来。欢愉化了温热,暖过身心,让她受用非常。她抿着笑,向营火走去。倒也不为取暖,只为火上暖着的那锅粥。
想他也该饿了。好人做到底,替他盛碗粥吧。
曲乔这么想着,揭开了锅盖。热气扑面而来,让她微微闭了闭眼。她揉揉眼睛,看看锅里的粥,正要寻碗来盛,却听有人走近。她回头,就见那名叫舒簧的火辰弟子站在她身后,正用一脸的尴尬犹豫望着她。见她回头,舒簧一怯,倒是退了几步,而后转头望向了一边。曲乔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几名弟子聚在那儿,正打着手势向舒簧示意。察觉曲乔的目光,那几人皆是一惊,登时停了动作,作鸟兽散。舒簧顿生了满面苦恼,不情愿地转回头来,望向了曲乔。
“干嘛?”先前的事,曲乔多少有些介意。她带着防备,问了一声。
舒簧低了头,犹豫许久,方才慢慢道:“我……我莽撞胡言,令师姐们误会了姑娘……呃……就是……”
“哦,你来跟我道歉的?”曲乔会意,问道。
舒簧一怔,抬眸看了看她,纠结地点了头。
曲乔想了想,问:“空手来的?”
舒簧又是一怔。他看了一眼曲乔旁边的粥锅,蓦然想到了什么。他解下腰间的小布囊,拿出一个油纸小包来,递给了曲乔:“这个……算是赔礼。”
曲乔看看那油纸包,也没接。
舒簧见状,将纸包打开,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里头是几块黑乎乎油亮亮的东西,曲乔从未见过,一时更茫然了。
“芝麻糖。”舒簧见她如此,解释道,“好吃的。”
听得“好吃”二字,曲乔的眸子一亮。她道了声谢,正要伸手接糖,却不防有人先她一步,将糖一把拿走。
舒簧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慌忙道:“穆羽师兄!呃……我没对曲姑娘怎么样,我就是给她芝麻糖吃……”
穆羽已经换过了衣服,本是出来找找曲乔,再去见同门的。恰好看见舒簧给糖,便出手阻止。眼看舒簧这般惊慌,他正要安抚,却见曲乔绕了过来,伸手要将糖抢回去。
穆羽叹着气,高举了手臂,只是不给她。曲乔努力踮着脚,却还是够不到,不免恼了,道:“人家给我的!”
“你不能吃。”穆羽伸手将她隔开,道。
舒簧听他这么说,委屈道:“没毒的……”
穆羽叹口气,应道:“我知道没毒,只是她不能吃。”
“我就吃一点点。”曲乔急道。
“不行。”穆羽断然拒绝。
“那舔一口总行吧?”曲乔讨价还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