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是你的同门吧?”曲乔问。
“嗯。”穆羽点头,应了一声。
“是个姑娘?”曲乔又问。
话到这里,穆羽不再回答,反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些?莫不是在山下遇上了什么人?”
被他识破,曲乔愈发心虚,哪里还有继续问的胆量。她伸手拨着水,正想扯开话题,却听穆羽又道:“是了,如今战事稍缓,也该有人来打扫战场才是。真君座下弟子众多,也不知是哪一派的朋友……”
听到这里,曲乔彻底弃了隐瞒的念头,抛下了那小小的私心。她抬了头,道:“火辰教。”
穆羽的怔忡不过转瞬,他一笑,道:“这么巧?”
曲乔看着他,诚恳道:“他们就在山下扎营,没多远,这会儿应该还没走。”
穆羽的回应分外轻巧:“哦。”
眼看他这般,曲乔有些奇怪,“你……不下山去见见吗?”
穆羽摇了摇头,道:“不必。”
“为什么?这么巧他们来了,不见不是很可惜吗?”
曲乔的语气带着些许紧张,又隐有责怪,引穆羽微笑。他将前尘往事略微梳理,而后道:“那日,我与同门奉命护送伤者离开,却遭魔族围堵。苦战突围后,我自请断后。可惜我道行不济,竟连半个时辰都没撑过……若被魔族追上,我的同门必死无疑。心系此念,故不能瞑目。之后,你救了我。”
“所以你说要赶上去,是为救助同门?”曲乔问。
“嗯。我必须去,哪怕是螳臂当车。所幸赶上了……”穆羽继续道,“魔族一心追击,疏忽了防备,况我又在暗处,几番努力,多少打乱了他们的阵脚,拖延了些时日。后来,其他几派皆来增援,终将魔族逼退。”他说到这里,笑意欣慰,“既然同门无碍,战局暂歇,我便前来兑现诺言。我先前也说了,答应你的事,我一刻不敢忘记。所以,一直以来,我掩藏形容,未曾去见任何一个同门。对他们而言,我早已死了。”
曲乔惊愕万分,道:“为什么要这样啊?”
“到底是委身事人,一场同门,亲如手足,只怕他们知道了,又多添些波折。”穆羽笑道。
“既然亲如手足,就更不能这样啊。”曲乔皱着眉,道,“生离死别,该多难过啊?”
穆羽望着她,放缓了语调,认真道:“可我答应了你。”
曲乔长叹了一声,愁苦道:“我都说了是开玩笑的嘛……”
穆羽沉默片刻,道:“我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也知道你给的是何等恩惠,你提任何条件都不为过,哪怕是戏弄我也无妨。即使这一切都是玩笑,但答应这玩笑的我是认真的。”
曲乔怔怔望着他,面对这般执着坚定,她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见她一脸沉重,穆羽凝眸而笑,道:“总而言之,多少替我想一想。说不稀罕我报恩也罢,让我去见同门可就为难我了啊。”
曲乔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低下头,又拨起水来,搅碎一片倒影。
穆羽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有别的举动。他无奈笑笑,也不再开口。又等片刻,他索性从干粮袋子里取了块糕饼吃了起来。
听到咀嚼声,曲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穆羽见状,报以一笑。而后,他又想到了什么,将手里吃了一半的糕饼递到她眼前,问了一声:“尝尝吗?”
这一句话,真真是意料之外,勾起曲乔满心的纠结复杂。
穆羽依旧笑着,对她道:“不要么?那算了。”他一边说,一边收回了手去,将剩下的半块糕饼放入了口中。
曲乔这下才完全明白了过来,方才的愧疚、惋惜、自责、惆怅……诸多情绪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消失无踪,满心满脑,惟剩下一句悲鸣:
坏心眼!!!

第7章 6

眼看着穆羽一脸笑意灿然,曲乔扭过头去,决计再不理他。穆羽见她如此,也没再搭话。他伸展了一下手脚,坐得更舒服些,继续吃干粮。
因由法术庇护,山外虽风雪漫天,山里却是暖融融的。薄薄光辉晕亮林间,映出温柔光影。淡淡甘香弥漫氤氲,令人心旷神怡。四季之痕,全然模糊。时光流转,几不可察……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是穆羽先开了口,问道:“你每天都做些什么?”
曲乔闻言,老实回答:“不做什么。”
“不闷吗?”穆羽又问。
曲乔想了想,“还好吧。你觉得闷?”
穆羽笑答:“有一点。”
曲乔一听,顿起了报复的念头。她抿唇一笑,挑衅道:“你的余生还长着呢,这么快就觉得闷,以后如何是好?”
被她这么一说,穆羽倒是一愣。
曲乔见状,乘胜道:“是不是已经开始反悔了呀?要不要我放你下山呀?”
穆羽笑了起来,道:“其实也不是闷,不过是不太习惯罢了。这几年来,我一直随师门迎战魔教,如今闲下来了,一时不太适应。况且火辰教弟子众多,平日里热闹非常,哪里能有这般安静……”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又道,“俗语说:‘既来之,则安之’。我初来乍到,自有许多事要你指教关照,但我怕太麻烦你,所以……”
他这么一说,倒叫曲乔惭愧起来。她怀着满心诚恳,应他道:“不麻烦。有什么你就说吧。”
“真的?”穆羽确认一声。
“真的!”曲乔答得爽快。
“好。”穆羽点点头,斟酌着道,“我就想着,这儿虽有了房子,但到底没几件家什,多少有些不便。若能添个橱柜,再置几个架子就好了。另外,洗漱沐浴也有些……呵,我知道这些挺难办的,算了,不为难了。”
“也不是很难。我做给你就是!”
曲乔言罢,轻快地站起来,跑向巨桑之处。穆羽看着她的背影,忍俊不禁。他掩口,忍下笑意,起身跟上了她。
曲乔自是个说到做到之人,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又起了几间屋子、变出了数样家具。她看着成果,满心得意,又想起没有碗筷也是一桩,便又寻了材料做起来。
曲乔忙得不亦乐乎时,穆羽便坐在一旁,边吃干粮边欣赏。待曲乔察觉此事时,干粮早已被吃掉小半袋了。
这不对啊!
曲乔反应了过来,动作登时停了。
完全不对啊!欠了恩情的人是他,说要报恩的也是他,为什么做苦活的人确实她自己?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眼看曲乔停顿下来,穆羽将手里的干粮咬在口中,拍手以示称赞。
曲乔一见,更确定自己上了当。她伸手指着穆羽,道:“你骗我!”
穆羽嚼下干粮,笑得一脸无辜。
“你……”曲乔努力地开始思考如何才能扳回一局,脑筋飞转片刻,她开口道,“我累了。”
“嗯。那就休息吧。”穆羽答得一脸大方。
曲乔自然没有被这话糊弄过去,她扬眉望着他,道:“就这样?”
穆羽也不含糊,直接道:“那你过来,我帮你捶捶肩。”
曲乔皱眉,道:“不是应该你过来才对吗?”
“我这儿坐起来比较舒服呀。”他说完,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腿,更满怀坦诚地敞开了双臂。
看着就是陷阱!
曲乔看着穆羽那气定神闲的笑容,知道自己被小看了。羞恼混着不甘,一下下地挠着她的心,让她顿生了一股子破釜沉舟的决意。
不能输!
她心一横,扔下手里做了一半的木碗,大步走了过去。
穆羽见她走过来,倒是有些意外。但他依旧笑着,敞开的手臂亦维持着最坦然的角度。曲乔在他面前站定,定了定心神,侧身坐上了他的腿。她刚要说话,穆羽却先笑道:“你这么坐,叫我如何捶肩呢?”
曲乔的尴尬不过一瞬,她转头望着他,故作镇定地道:“我想过了,捶肩也没什么大用。我耗损的是法力,得补回来才行。”她说话时,小心地瞄了瞄周围,确认他的兵器不在附近,“我虽没吸过阳气,但听说此物对妖精最是补益。我就取一点试试,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听她又提起阳气,穆羽只觉好笑,半分也没相信。他顺着她的话,应道:“好啊。”
曲乔知道他不信,但她也是有备而来,她伸手抵上他的心口,道:“那我不客气了。”她心里盘算着,施个小法术吓吓他也好。她正准备做法,他的心跳却自掌心传来,惹她胸中一紧。
神桑金蕊?
她敛去了嬉闹之心,凝神细察。神桑金蕊入身之后,为他重塑了肢体,而后便与他的心脉相融。她能感受到金蕊之力,亦能体察他康健与否。然而,与他一直展露的爽朗愉快相反,他的气血凝滞,脏腑衰萎,几近耗竭。当初,因为金蕊,他才获重生之机。而今,也是金蕊,允他勉强生息……
眼看曲乔没了举动,穆羽半是怂恿半是取笑地问她:“要不要我闭上眼睛?”
曲乔听见他的声音,全然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默默抬眸,切切望着他。
她眼神里的戚然,让穆羽微微一怔。他收了戏谑之心,问道:“怎么了?”
曲乔皱眉叹气,道:“我救你之时,嘱咐你多晒太阳多喝水,还要好好休息,你可照做了?”
穆羽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个,神色有些迷惑,“这……”
曲乔已然知道他的回答。他没有照做,不仅如此,这几个月来他为了保护同门,一直与魔族交战,只怕连像样的睡眠都没有。这般虚耗,如何使得……
她长长一叹,无奈而笑:“幸亏你来报恩啊……”她的声音轻弱,有如自语。穆羽并未听清,正想问时,就听她柔柔唤道:“金蕊。”
随这一声呼唤,他的心口猛地一震,竟忍不住呻吟出声。而后,随那一震,温热之力如涟漪漾开,一浪浪席卷全身。他颤抖着,蹙眉问她:“你……做什么?”
曲乔听他这么问,歪了歪脑袋,笑道:“不是说好了让我拿点阳气吗?”
穆羽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体内纠缠的热力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舒适,正一点一点吞噬他的意识。不消片刻,他颓然歪倒,沉沉睡了过去。
曲乔笑笑,伸手抚上他的额头,轻声道:“这就对啦。好好睡吧。”
……
这一觉,分外酣甜。
穆羽醒时,就见枕边围着一群蘑菇,一只只睁着好奇的眼睛,正盯着他瞧。他微微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侧。待触到那冰冷的短矛,他方才定下了心。他坐起身来,整理了一下思绪,想起先前发生的事,不免有些惶惑。
他抬手按着心口,正细细思索,一只蘑菇突然绕到了他面前,试图引他注意。其他蘑菇见状,也都聚集了过来,又是转圈又是蹦跳,也不知是何用意。
他有些好笑,开口问道:“怎么了?”
蘑菇们听他说了话,忙挥着小手指向了一旁。他顺着望去,就见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簇新的木碗,碗里盛着满满的清水。
他下了床走过去,端起水来,看着自己倒影,微微一笑。“多晒太阳多喝水么?”他自语一句,一气将那清水饮尽。他长舒一口气,抹了抹嘴唇,而后举步出门。
蘑菇们蹦蹦跳跳地跟着他,如一盏盏幽微的灯火,照着他脚下的路。行走之间,又有更多的蘑菇加入进来,蜿蜒地铺了一路荧光。
他走得分外小心,生恐踩着了它们。他走到了水潭边,只见一大群蘑菇正聚在那里,见他来,蘑菇们呼啦一下就涌了过来,团团地围着他。
这些小妖精不过一日的寿命,如今这些当是新生,却仿佛都认识他似的。他俯身捧起一只来,笑问道:“她在哪儿呀?”
蘑菇搓搓小手,歪歪脑袋,并不回答。
他无奈一笑,正要自己寻找,忽然,一丝凉风从身后而来,在他的肌肤上掠出寒意。他回头,就见满山林木让开了一条路来。这山上能做到如此的,只有曲乔。他并不多想,径直循着路走去。
随道路延伸,寒冷愈发清晰。路的尽头,是一块山岩。一半埋在土中,一半凸于山外;一边是绒绒青草,一边是皑皑白雪。蘑菇们在“界限”前停了下来,再不愿往前。穆羽想了想,跨步走了出去。
雪已经停了,一轮弦月高悬,洒下一片皎洁的光。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引出微微刺痛。他摩挲了一下手臂,又走出了几步。山下景色,赫然入目:
幽微火光,暖着几个帐篷,正是火辰教弟子的扎营之处……
他怔怔看着,忘了举动。直到冷风愈强,吹透他单薄衣衫,引他微微发颤,他方才回过神来。他笑了起来,低声自语了一句:“有心了……”
言罢,他回过了身,走回温暖的林中。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一股诡谲的力量自山下而来,虽浅淡微薄,却叫人毛骨悚然。
这个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魔气?!”

第8章 7

魔气。
但凡魔族,皆有魔气。此气聚集,为瘴为疫。若魔物强大,则自身魔气化为障壁,纵是仙法亦受其阻滞,称作“魔障”。
为何这里会有魔族?
穆羽顿生万般紧张,极目往山下看去。但这般距离,况是夜间,虽有月色雪光,终究看不真切。他犹豫片刻,脚下一踮,飞身下山。
他离开时,蹴起一蓬雪花,正压在那群蘑菇的头上。蘑菇们受不得冷,登时乱作一团。曲乔便在此时现了身,她蹲下,小心地替蘑菇们掸雪。界限之外,月色清明,她举动渐停,抬眸望向了穆羽离开的方向.
果然是放不下同门的啊……也不知这一走,何时才会回来……
她想着想着,终是微微一笑,默默等待。
……
却说山下营地,火光尚暖。营中灯火幽微,映着女子苍白的脸庞。她披着斗篷席地而坐,看着手中的物什发呆。那是同门的遗物,每一件都熟悉无比。她神色戚然,目光颓唐,却始终不曾落泪。
眼看帐中的灯火迟迟不熄,门外守夜的少女思忖再三,挑起帘子走了进去,道:“师姐,早些休息吧。”
女子抬了头,淡淡一笑,应道:“好,你也早些休息。”
“嗯。”少女含笑点头,正要退身出去,却听那女子咳嗽了起来。她忙上前去,关切道,“师姐,你还好吧?”
女子缓过气息,摇了摇头,“无妨。”
少女蹙着眉头,端起一旁的茶水,递给那女子,道:“师姐,你有伤在身,何苦要亲自来呢。”
女子接过茶碗,喝了口水,略解了喉中不适,幽幽叹道:“总要看上一眼,才能安心啊……”
少女听她语气黯然,知她伤心,便不往下说。她抿唇笑笑,道:“对了,师兄他们已经去找那什么……啊,‘芸脂甘露’了。也不知那个姑娘说的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就太好了。”
“究竟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到底小心些才好。”女子道。
少女正要应答,忽觉一股阴寒之气贴地而来。她蹙眉起身,出了帐篷。翻掌之间,一柄陌刀赫然在手。她横刀而立,厉声道:“何方妖魔,还不现身!”
其他门人也都察觉异样,又听这一声厉喝,纷纷出了营帐,唤出兵器,小心戒备。
明月映雪,染出一色无瑕。深沉寂夜中,一个阴沉男声含笑应道:“瞧瞧,我的运气真是好。不过是来捡些尸骨,还能遇上仙宗之人。呵呵,不如这样吧,诸位行个方便,让我取几个人头回去邀功吧。”
言语之间,雪地之上忽生一片阴影。那影子如烟升腾,依稀凝作人形。一副骷髅鬼面,隐着两点幽光,权作了头颅。
这副模样,自是狰狞可怕。众人知道来者不善,皆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帐中的女子缓步走了出来,“区区魔物,也敢如此狂妄。”她的声音沉稳泰然,刹时定了众人的心。
那阴影见了她,愈发欢喜,道:“这不是火辰教的清商姑娘么,看来今夜我当立大功啊!”
清商冷哼了一声,手臂一抬,令道:“戬!”
但见飙风乍起,携银光凌厉,瞬间将那阴影撕裂。细看时,那银光原是一柄六尺长戈,神采内敛,非同一般。
长戈一击得手,便飞向了清商,稳稳被她接在手中。清商执戈而立,却未放松警惕。眼看那碎裂阴影转眼又聚合起来,竟是毫无伤损。
“吓我一跳啊……”阴影笑道,“还好我也是有备而来。”
一语落定,地面骤生龟裂,白骨森森,如春草般破土而出。这般景象已是可怖,何况这些白骨并非人类所化:三眼四角、长尾巨臂、獠牙利爪……分明是妖魔之相。
清商见得这般情景,顿觉不祥:“魔骨?”
“呵呵,我不是早说了么,我是来捡尸骨的。”阴影说罢,双臂一抬。那些白骨升起,聚合成球。骨球悬空,蔽去月光。霎时之间,凄艳血色染尽天地,浓重魔障笼罩四野。凡仙道弟子均生了不适之感,竟无法顺畅运气。
传闻,若将魔物之骨镌上咒令、浸以魔血,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便能炼成“魔骨轮”。此物魔气极深,能困仙法、绝神力。如今这些白骨尚未炼作“魔骨轮”,却已有如此威力,着实让人忌惮……
清商眉头紧皱,顾不得魔障之碍,持戈攻向那骨球去。
阴影旋即纠缠而上,一面护着骨球,一面卸开清商的招式。行动之间,鬼面飘忽,更添诡异。几招之后,阴影笑问道:“清商姑娘莫不是有伤在身?”
清商听得此话,自不应答,长戈横扫,一意攻击。
阴影笑声愈大,道:“天助我也。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言罢,阴影退至一旁,双手撑地。只见泥土飞旋,转眼聚成一柄长剑。此剑拙朴,无锋无刃,剑身之上文采曲折,正是泥土龟裂之相。
“‘崩垚’?你是剑侍?!”清商惊道。
阴影笑声不止,应道:“好眼力,能死在这‘崩垚’宝剑之下,也不算辱没了吧。”阴影话到此处,朗声令道,“厚土承纳!殇魂葬!”
清商眉峰紧皱,正要应对,却不想这浓烈魔障引动她所中之毒,一时间,钝痛隐隐盘踞胸口,她气息一窒,身形一歪,竟跪倒在地。眼前,阴风魔戾直袭而来。周遭同门意欲护卫,却偏偏被魔障所阻,施展不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火光破空而来,不偏不差击中了骨球。白骨瞬间燃着,分离碎裂,魔障亦随之崩解。阴影一惊,招式顿缓。这般变故,容得众人喘息,更令清商得隙,避过了攻击。
阴影回过神来,自是愠怒。那鬼面偏转,望向了火光袭来之处。
白骨燃烧,映出明暗不定,那出手之人便隐在暗处,看不真切。
“呵,好本事,我就先对付你这多管闲事的!”阴影言罢,持剑飞身,袭向那暗处之人。
来者,自然是穆羽。他甫一下山,便见骨球升空、魔障笼罩。万幸他来得及时,方能救下同门。如今见那阴影冲他而来,正和了他的心意。他纵身急退,引那阴影追击。
“我倒要看看,你能逃到哪去!”阴影冷笑。
穆羽并不理会,待与众人拉远了距离,他顿下步子,回身一指,沉声令道:“翀!”
短矛飞旋,引精光如练,直袭那阴影而去。
阴影见此招数,只是笑着,也不闪避。短矛穿体而过,依旧未能伤他分毫。他笑道:“如此相像的招数,莫不是同门?”
穆羽无言,手臂一挥。矛头调转,刺向那阴影上的鬼面。阴影这才生了忌惮,忙起剑格挡。
剑矛相击,鸣音清越。穆羽闻声而上,将那被剑锋拨开的短矛接在手中,继而反手出掌,依旧攻向鬼面。
阴影连退数步,勉强避过。他站定,打量了穆羽一番,道:“眼拙了。原来是‘五音’之羽……”他话到此处,略染疑惑,“你应该早就……”
穆羽并不答话,更不迟疑,他执矛纵身,凝千般锐气,一意制敌。阴影不敢大意,起剑接招。两人战了片刻,未分胜负。阴影渐渐熟悉了穆羽的招式套路,应对从容了起来。他复生骄矜,笑问道:“你为何没受魔障阻碍?”
穆羽自不回应,只径自攻击。阴影一副游刃有余之态,继续问道:“你死而复生,必是有了什么了不得的奇遇,何不跟我说说呢?”
阴影探问不绝,穆羽始终沉默,一来二去,阴影倒也烦了。他笑叹一声,挥剑卸开穆羽的矛头,退身站定。“好无趣的人,难怪地府不收你。”说话之间,阴影落剑入地,“少不得我辛苦辛苦,再送你去一次吧!殇魂——”
他的咒令尚未念完,穆羽却先他一步,喝道:“符火!”
阴影一惊,正想举动之时,烈火骤升,自下而上将他吞噬。原来,这地面之上早已画下符文,只待他疏忽大意,自投罗网。
穆羽看着那熊熊火势,抿唇一笑。然而,还未等他的笑意展开,火中便传来轻蔑嘲讽:“堂堂仙门弟子,竟连‘火生土’的道理都不知道了么?”
话音一落,一道劲风破开火焰,飞纵而来。穆羽正要应对,脚下岩土却突然松动。他身子一陷,顷刻被埋至膝盖,待要起身时,泥土中似有无形之手,将他牢牢抓住,不容他举动。此时,阴影已至眼前,刚硬剑锋直刺向他的心口。
眼看长剑刺入,阴影怪笑起来,他正要再嘲讽几句,却觉一股力道横生,不仅将剑锋挡住,更一点一点将剑往外推。他不禁愕然,定睛看时,就见穆羽的心口处金光幽微。不知何物盘踞于此,强韧非凡。
阴影一时怔忡,却给了穆羽攻击之隙,他握着短矛,刺那阴影的鬼面。但听一声脆响,鬼面正中一击,乍然崩碎。那阴影哀嚎一声,仓惶后退。一时黑气四溢,又转眼散尽,那虚无身影渐化作实体,模糊面目也现了清晰。谁又料到,这骇人魔物竟是个清瘦的少年。
那少年痛苦地捂着脸,鲜血自他指缝间流出,落了一地艳色。他颤着声音,道:“原来是……”
他话未说完,就听人声渐响。他回头一看,便见清商一行正远远赶来。他慌忙起剑,引泥尘飞旋,倏忽间隐去了身形,逃遁无踪。
穆羽亦有些惊慌,匆匆脱出了钳制。他刚要转身离开,却听一声呼唤,焦急难当:“阿羽!”
穆羽步子一顿,怔怔站住了。
清商几步走了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臂,拉他转过了身。她切切望着他,凄然一笑,道:“果然是你。”
穆羽有些惶恐,他看了看清商,又望了望一众同门,犹豫再三,方才应道:“师姐……”
不等他再多说一句,清商揽过他的肩膀,一把抱住了他。
“混账,我就知道你没死……”

第9章 8

山岩之上,曲乔依然在等。
雪停之后,倒比下雪时更冷了。月色如霜,看来也是冰凉。寒风吹透衣衫,侵入肌骨,催出刺痛来。
曲乔蹲着身子,抱着膝盖,看着蘑菇们紧紧团在一起取暖,不由得有点羡慕。
其实为什么要等呢,他要回来时,自然就回来了……
曲乔想着,低低叹了一声。她正要施法封起山林,突然之间,一股强震从巨桑处传来,撼动全山。她一时不防,竟栽倒在地。万幸岩上盖着厚厚白雪,倒也没磕疼脑袋。她爬起身来,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又听得树叶颤动,起一片沙沙之响。
她隐隐感觉到了端倪,闭上了眼睛,凝神细察。
先前,她察觉穆羽身体虚弱,便将他体内的神桑金蕊与她的本体相联,助他养息。如今这震动,想是他受了伤,金蕊自行治愈之故。不过这动静如此之大,只怕那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