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双好看眼睛的男人,通常都有好心肠。我没想到,这么一来,竟让我认识了卫衡,一个这样的,让人心安的男子,也或者,只是因为他是个医生,要知道,我一向很萌白大褂。
这日,我在他的车上沉沉睡去,平静安稳的,像躺在万籁俱静的森林,有着植物芳香与淡淡消毒水味,这种心安的感觉自离开宗晨后便再没有出现过。
无法下定决心的我,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我,总是会被你扰乱心绪的我,因为无法与过去告别,所以始终坚强不了,立下的豪言壮志,也在一觉梦醒后消失,宁愿当个鸵鸟,慢慢被往事湮没,也不肯走出来。
可这次,我忽然很想试一试。
与过去慢慢剥离,如蜕皮一样,会痛苦,会流泪,会撕心裂肺,可终究无法逃避一辈子。我爱了那么多年的这个人,就这样吧,让我彻彻底底忘记你。
因为,我已到达了某个临界点。
接下来的一星期,我像上了发动机的机器,精力十足,宗晨商铺的合同已经下来,只等着签约。
头儿去上海出差一星期,阿木回来了,公司内部忽然气氛诡异,午休时分,不少同事聚在一起低语,见我过来,有人便神神秘秘上前。
“哎哎,简浅,知不知道?”
“什么?”我心里一跳,以为是阿木的八卦。
“我们总公司——据说要撤了这里的分部。”同事神色担忧,“你和头儿关系好,有没有听说什么?”
“瞎扯,你哪来的消息?”这我还真没听说。
“你没看林婕都去总公司了?而且经理阿木,据说已经找好下家了——还是大公司,蓝田。”
另一同事分析的头头是道:“我那天还看见他和蓝田一高层一起。”
“哎,不过你运气好啦,碉堡的商铺到手了,加上接了蓝田的代理权,就算转手,公司给你的佣金也足了——够你慢慢找工作啦。”原先的同事一脸沮丧,“我就悲惨了,不说了,我得上网找工作了…这年头…”
我隐约觉察出什么,回到位置便给头儿电话,不通。
下班前,我好不容易逮到阿木,也不与他多话,直接问他知不知道头儿去哪了,他却朝我笑笑,神色带着十足的嘲讽,说:“我们已经分手了,哪里还管得了她。”
我一下蒙了,“什么时候的事?”
“她没和你说?”阿木有些意外,“快半个月了。”
我这才想起,头儿已经好久没拿阿木来威胁我了。
我愤慨万分:“你好意思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我那天在植物园都看见了!”
阿木不再说话,意外的沉默很久,最后只抛下一句,“有些事,是没有办法的。”
“一句没有办法,就把相处几年的未婚妻给抛弃了?”我气不过,拎着手上的包便砸过去。
他跳着躲开,神色略带酸楚,不再与我多言:“你自己去问林婕吧——她,也是同意的。”
我冷静下来,慢慢回想头儿这些天的举动,忽然明白过来,她那日会议上说的,并非耸人听闻,为什么努力让我争取单子,以及蓝田的代理权——我之前还误会她,想到这,我难过极了。
我也想到一个人,宗晨,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尽管不愿意,我还是决定去找他谈谈。
他很干脆的——拒绝了。声音低沉冷淡:“不好意思,简浅,我很忙,有需要我会给你电话。”
“我在公司旁边的小广场等你,直到你来。”说完我便挂了电话。
广场中央有个喷水池,风很大,有人在放风筝,细小的黑点在厚重的云层下,显得渺小而无力。
我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低头抠着凳子边缘。

风筝与飞蛾<3>

那时候,我们学校组织了一个课外活动,要求每个同学亲手做个风筝,在班级间展开比赛,我便软磨硬泡拉着他去找竹子,买材料。
宗晨说:“做只蝴蝶吧,漂亮。”
我摇摇头,坏笑道:“不,我要做粽子。”
他的脸马上黑了下来:“不行,放不高。”
“创新,创新懂不懂?”我白他一眼。
于是,在经过一周末的折腾后,一个圆鼓鼓的粽子风筝出来了,我拉着他,兴冲冲跑来广场放,可惜被他言中,无论如何也放不上去。
他立在一边冷笑:“可别说是我做的。”
我却还是得意洋洋:“粽子粽子,飞不上去的粽子,被我拽着尾巴的粽子。”
后来,他还是急急赶了一夜,做出了只平衡感极佳的东西——他说是蝴蝶。
我看了老半天,讽刺他:“这哪像蝴蝶,分明就是一只丑蛾子,那种笨的要死,只知道往亮处撞的丑蛾子。”
他不屑一顾,“丑怎么了,能飞就行——再说,蛾子才知道往明亮处飞。”
我还是不服气,拿着蛾子和粽子一起参加比赛,结果丑蛾子得了二等奖,粽子得了安慰奖——老师还夸我有想法。
那两只风筝最辉煌的时候也就那么一次,后来便被我收了起来,再后来便不知所踪,倒是之后,我对一个劲乱撞的飞蛾有了兴趣,它就没长脑子吗?
直到某天我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不过也是只愚蠢的飞蛾——就像现在,傻傻的等着。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说实话,我一点底都没有,可我还是想赌一把。
夜幕很快袭来,天色阴沉,低低咆哮的雷从天际传来——要下雨了。
此时广场对面的马路上,停着一辆银灰的轿车,事实上,车子停在这已经有段时间了。
深色的车玻璃几乎遮住全部光线,但若细心看,还是能发现,里头坐着个带茶色墨镜的男人,
像个雕像似的一动未动,而他的视线则始终锁在广场某处。
厚重的灰色云层,不时划过几道闪电,雷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一场大雨不可避免。
华灯初上,街上行人步伐匆匆,急着避开这次大雨,原本热闹的广场此时已安静下来。
宗晨似乎有些坐不住了,他烦躁的点了支烟,也没开车窗,任凭烟雾将他包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点没变,那么任性,如果我不来,她是不是准备等到天亮?
车水龙马,营营役役,灰色调的世界里,一切都模糊,只剩马路对面的一个人影。
他忽然很想放下一切,跨过这些该死的距离,走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开始觉得有些饿,便起身,走到对面的便利店买了蛋糕和关东煮。
出来时,雨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我忙将食物捂在怀里,又套上帽子——还好,今天穿了件套头衫。
我知道自己像个傻瓜,不,我本来就是个傻瓜。
关东煮还冒着热气,我急急吞下一个,看见一辆汽车急驰过来,车灯透过磅礴的雨,照到我脸上,始终没有离开。
我暗暗咒骂一声,转过狼狈的样子,走到角落去。
那车灯却始终围着我转——我心里开始发慌,完了,不会被什么抢劫犯盯上了吧。
顾不得多想,我三口两口吞下蛋糕,拔腿便朝马路对面跑,那该死的车马上跟了过来,不到几秒,刺耳的刹车与咆哮的引擎在耳边响起——那车横亘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宗晨推开车门,恶狠狠的将我拽进车,嘶哑着声音:“你还是——这么无耻!”
我怎么就无耻了。
他飞快的扔给我毛巾,语速极快:“擦干。”
我捂着肚子,一动不动。
他回身问:“又怎么了?”
“刚吃了蛋糕,跑的急了,肚子疼。”
“你跑什么跑?”他缓下语气,面色依旧冷淡。
“我——以为你是抢劫犯。”
“呵,你想象力不错,哪个开车的抢劫犯会看上缩在角落啃干面包的人?”
“劫持人质不行啊?再说,不是干面包,是蛋糕,芝士蛋糕!”
“先擦干再说——免得,弄湿车座。”
“你把我放到对面便利店就成。”
他沉默半晌,冷淡开口:“你不是找我有事,我…就现在有时间。”
“我送你回家,先换衣服。”他调了车头,熟练的朝另一个十字路口开去。
我细细擦着头发,毛巾上熟悉的气息让我一时恍惚,车内弥漫着烟味,呵——当初还教育我。
他没有开任何音乐,这使得狭小的空间越发拥挤,异常安静。
自重逢开始,还从没有这么安宁过。
我只看见他的背影与后脑,发丝还往下滴着水,削瘦的侧脸紧绷着,单薄的肩胛骨僵硬,整个人似乎都在克制着某种情绪——和我在一起,就这么难以忍耐?
我默默的收拾好自己,视线无意间撞进那双冷淡的黑眸——他的眼底,竟然闪过几丝隐忍的痛楚与担忧。
很快错开视线,我苦笑,又开始自作多情了。
宗晨的车开的很快,撞进茫茫大雨间,微弱的光线透过疯狂的雨点,不知怎的,我竟有种末日穷途的感觉。
“到了。”他淡淡开口,“你别动,我拿伞。”
我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致,忽然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地址,我家三年前就搬迁了。
宗晨打开车门,他穿着一套黑色西装,应该是下班后没来得及换,挺拔高瘦的,撑着黑伞,
眉目融进雨幕,像从英伦电影里走出的贵族。
我默默的跟着他,大雨磅礴,电闪雷鸣,可奇怪的是,我心安极了,一点都不怕,这种认知让我沮丧。
“你——知道我家地址?”我问。
他沉默半晌,直接转开话题:“简伯父——在家吗?”
“没有,他退休后,便回老家照顾爷爷奶奶,偶尔才回来。”
“哦。”他似乎松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进了家门,我冲了个澡,又换了衣服,出来时看见宗晨正盯着墙上的照片看,那是我的全家福。
他神色看起来异常安静,视线始终停在妈妈身上。
“对不起,”我听见他低喃,“叶阿姨,我没有及时回来看你。”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肆无忌惮,似乎要将整个城市淹没。
我的喉间忽然涌上一阵酸涩——妈妈离开已经好几年了,那阵子,爸爸像是跟着死了一样,我相信,要没我,他一定跟着去了。
而我也是从那开始,真正成长起来。
宗晨对妈妈很尊敬,事实上,每个妈妈的学生都很尊重她。若不是因为她,我想宗晨怎么也不肯过来当家教的。
有时候我也会想,若没有妈妈,我的人生路会怎样?遇不到宗晨,也遇不到头儿,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人,都是她带来的。
夜色中直直坠下的雨幕,不知在另一个世界里,是不是也下着大雨。
“…吃饭了?”身后传来声音。
“吃了。”
“一个蛋糕?”
“恩,够了。”
“哦?”他冷冷道,“那日与卫衡,你倒是吃的多。”
和这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
“我饿了。”许久,他才略为尴尬的开口。
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番茄,鸭蛋,草菇,豆腐,还算齐全,接着烧好汤头,开始下面,等着水煮沸。
宗晨开了电视,晚间新闻。
“今明两天有特到暴雨,部分地区可能会停电,希望广大市民做好准备…”
又危言耸听,我拿出米线。
厨房的窗半开着,雨水狠狠拍打枝叶,发出近乎肆虐的声音,屋内,宁静祥和,沸水冒着气泡,水雾弥漫。
等我将面端出来,却发现他靠着沙发睡着了。

风筝与飞蛾<4>

柔软的黑发覆在前额,眼睑紧闭,一层浅浅的黑眼圈泄露了他的疲惫,宗晨一只手还握着电视遥控器,脑袋微倾向一边,露出削瘦的下巴及冷冽的锁骨,隐隐透出几分单薄。
我没出息的——竟为他感到心疼。再次相见后,彼此总是冷嘲热讽,根本无法好好谈一次,其实我很想认真问问他——这么多年了,他到底过的好不好。
我慢慢走向他,轻轻俯身,拿走他手里的遥控器。
刚洗完的长发还没来得及扎起,湿润的发丝拂过他的脖颈,我小心翼翼,怕吵醒了他。
“别闹了,浅浅。”他忽然说了句,嘴角甚至带着笑意。
我吓得跳开,发现他还闭着眼睛。
别闹了。这句话,熟悉的让人心里发酸,而我却可耻的想念着。
而他叫我什么,浅浅…我从未听他这么叫过我,即使是在最亲密的时光。
原来睡梦中的他,也曾留恋过往。
我把面条放进电饭煲保着温,关上灯,轻轻走回自己的房间。
外面漆黑一片,雨势疯了似地变大,屋子像飘在海上的小船。我心不在焉的翻着书,累,却没有任何困意,而回忆再一次猝不及防的袭来。
据说每个人开始有记忆的年龄是三到四岁,大概是吧,可我总觉得还要早。
记得最多的,是爸爸温暖的怀,就是在那里,随着轰隆隆的火车,从杭州,上海到北京,四处的跑。
有时是很深的夜,或者很大的暴雨,还有着浓浓睡意的我便被抱起,匆匆赶去医院。
有没有疼痛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狂暴的风雨声,浓重的消毒水味,急诊室步伐匆匆的大夫,长长的,有半个瓶子那么粗大的针筒,一点一点缓慢推入手臂的细小血管。
一次又一次的发高烧,以及各种并发症,我身上似乎有着生不完的病。
而我每次问爸爸,我的感冒怎么还不好,他总是笑着说,因为你不爱吃蔬菜,体质差啊。
直到有一年,不知是五岁还是六岁,我跟着爸妈去了北京,动了一个大手术,身体开始渐渐好起来,却还是定期要去医院检查,而爱生病的体质也没改变,直到进入初中,都频繁的进出医院。
进入青春期好后,身体慢慢结实起来,也不大生病,只是不论体育课,还是其它的活动,我都无法参加,总是一个人看着他们在操场上跳跃,奔跑,游泳,先时还会羡慕,久而久之,便麻木了,拿着本小人书,自觉的坐到一边看。
一直到那时,我还是个很乖的孩子。
比如我不再挑食,甚至皱着眉头吃下胡萝卜,我也不爱出去玩,喜欢躲在家里看书,与班级的同学也总保持着距离,像个隐形人。
我们的体育课的操场,有着一堵矮墙,外面的人可以爬进来,里面的人却爬不出去,有时上课,我便坐在矮墙边上,翻着书等下课。
有次800米考试,女生们抱怨着走了过来,嘴里嘟嘟囔囔。
我听到有人用很轻的声音说,“诶,有些人命就是好,体育课只要优哉游哉坐着就行了,也不知来干吗的,这么娇弱,不如回家让老妈成天抱着喽…”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走了,身后是压抑而放肆的低笑。
那是第一次翘课,还没放学,我拿了书包回家。
那时心情并不糟糕,拐进街角时,还买了包五分钱一颗的棉花糖。
当时的教师宿舍,有着公共楼梯与走廊,我嚼着糖,正从脖子上拿出钥匙,却听到爸妈的声音,心里吓了一跳,怕被发现逃课了,便转身想走。
宿舍大多人在上班,孩子也没放学,整幢楼安静极了,我轻手轻脚的往回走,直到清晰听到妈妈的声音。
我因好奇而凑近窗户偷看,妈妈背对着我,与一对中年夫妇说着什么,而面对着我的两人——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算了吧,这钱我不要,浅浅是我的孩子,我们上了保险,单位也可以报销部分医药费,这点钱我们家还是花的起的,你们拿回去吧。”
“收下吧,算是我…”女人的声音,带着歉意与哭腔。
“够了!…当初是你自己要将孩子…”妈妈的声音开始变冷,“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怎么狠得下心?就因为第二胎还是个女儿,就因为这个女儿有心脏病?浅浅现在很好,请你们再也不要来了——”
又响起那个男人粗暴的男人声音,“别丢人了,不要就不要,回去!反正他们也不能生孩子,既然当宝就拿去好了——别哭了,丢人现眼,你不走,那我可走了!”
后面已经记不清了,我忍住眼泪的泪,转身就跑,还努力着不发出声音。
书包很重,咯着肩膀疼的要命,手里的棉花糖也撒了一地,可我害怕,像是做贼一样,使劲的往前跑,心就要跳出来了,我觉得后面有老虎在追。
那是我第一次,那么用力的跑步,胸口火烧火燎。
我跑出家三四个街口才停下——我发现自己什么事都没有,跑了这么久也没昏倒,也没死,也还好好的。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不能跑步不能和小伙伴一起玩是因为有心脏病,而“心脏病”这个词对我来说也并不陌生。
“某某某忽然死了,据说是心脏病!”…
意味着,“随时都可能死去,”“人生完蛋了,”…
我也第一次知道了,弃儿这个词的含义。
被父母抛弃,因为是个女孩,因为有病,不要了——“反正他们不能生孩子…既然当宝就拿去好了…”
有巨大的浪,将我吞没,冰冷的,黑暗的。
原本的世界轰然倒塌。
如果爸妈可以生孩子的话…大概也不会要我了吧。
我不知道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何以沉默的接受这一切。
我一直呆到正常的放学时间,回家,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和爸妈打招呼,吃饭,写作业,上床睡觉。
只是第二天起来时,妈妈问我眼睛怎么红肿成这样,我说,半夜做了恶梦,哭醒了。
爸爸摸了摸我的头说,那下次做恶梦找爸爸呀,和我一起睡,就不怕了。
可我还是怕——那个一直温暖着我的怀抱,会不会有一天也就这么离开。
我去了新华书店,翻着厚重的医书,细细的看着上面拗口而难懂的名词,似懂非懂。
时间从那时候开始倒计时,明天是什么,死亡吗?
不知道因为什么开始转变。
又一周的体育课。
那个曾嘲笑过我的女生,又尖着嗓子说着什么。我着魔了似的,随手拎着身边的矿泉水,打开后便朝她头上倒。
那人一脸惊恐的看着我,尖叫声不断。
“你神经啊,运动无能?”
然后我们打起来了。我从没用过那么大的力气,几乎是恶狠狠的,抓的她满脸指甲痕,
周围的人傻了好一会才上前,将我们拉开。有人扶着她走了,没人管我。
我坐在那发呆。
墙头跳下一个人,高个的男生,扎着长发,他笑着对我说:“喂,你怎么不哭?”
那人是阿力。
我恶狠狠的看着他:“你也要打架吗?”
“哈哈,我带你去吃——恩,冰激凌?”
有谁翻了个面,世界朝我呈现了完全不同的一面。
打架,逃课,进出各种明令禁止的场合,几次三番后,我成了坏孩子。
但这样很好,没人再敢说什么不好的话。
爸妈问我怎么回事,我只淡淡回了一句:“不是心脏病吗,活着时候想干嘛就干嘛呗。”
他们瞬间白了脸,问我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又不是傻子。
“心脏病不会死的,浅浅…只要好好吃药。”
“可和死了也差不多——不能跑,不能玩,成天呆着我会疯的——你们就别管我了。”别管我了,反正不是你们的孩子。

风筝与飞蛾<5>

就这样,我开始了肆无忌惮的生活。
现在想来,这和叛逆期也有关,那时候总是特别敏感,觉得爸妈越是宠爱纵容,便越是不将我放在心上,谁叫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所以无所谓,我成绩好也行,差也行,打架也好,逃课也好,他们不管,是因为他们不关心。
渐渐的,便真的开始无所谓了。
直到遇见宗晨——就像溺水的人遇到的稻草,我死也不想放开。
他牵着我的手,慢慢的,带我走出这段黑暗的,充斥着许多呛人灰尘的隧道,而外面,依旧是朗朗晴空。
所以飞蛾扑火般的想要靠近。
即使后来他恨我,冷漠如斯,也只能默然接受,毕竟曾经的美好,是无法抹去的。
“铃铃铃”突如其来的铃声,我愣了好一会,才转回现实。
猛地从床上跳起,朝客厅跑去。
宗晨已经醒来,站在沙发前,面无表情的指指电话。
“喂。”是老爸。
我看见宗晨的脸色变了变。
“恩,我们这里也下大雨——门窗都关好了。”
“没事啦…我这么大了,哪还会怕打雷,爷爷身体好些了吗?”
“那就好——我一个人很好。”
“…相亲?哎呀老爸,不去。”又提这码事。
我忽然偷偷瞥了眼一旁的宗晨,他背着我,不知在想着什么。
老爸在电话里又唠叨了很久,什么表叔介绍了一个在银行工作的,条件很好,人也老实,就是年纪大了些…
“其实,”我索性开口,“老爸,我最近认识了好多人,有个律师,对了——还有个医生,都挺不错的,你就别操心了…”
老爸语气都变的惊喜了,“医生?医生好啊,刚好你体质不好…哪家医院的啊?”
“——不知道,好像是外科的。”
“人不错啊,挺好的,细心,体贴,长得也好看,还挺聊得来的…知道了知道了,我挂了啊…哎呀,我好像忘记收阳台衣服了,就这样,你注意身体——挂了。”
挂下电话,宗晨已经穿好外套,他淡淡说道:“我先走了。”
“你不是饿了吗——面都给你热着。”
“饿过头,饱了。”
“哦…可,外面雨大——要么你…”
“要么怎么样,留下来——和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冷冷的转过头,“再见。”
我气不打一处来:“放心,我对你这种面瘫没兴趣…没人留你,恕不远送。”
“不劳驾。”他穿上皮鞋,关门。
屋子一下安静下来,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我慢慢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发呆。
眼前忽然一黑——居然真停电了,我越发觉得茫然,只觉得一阵恍惚。
漆黑一片,唯一的亮光是划过天际的闪电,一道一道,触目惊心。
门铃在这时响了起来,我心突突一跳,忽然不敢去开门。
“是谁?”
没人回答,铃声依旧。
许久,宗晨低低的声音才传来:“开门。”
我的人和心一样,跳了起来,光脚跑了过去,太过急促以至小腿撞到了茶几。
他门神一样站在那,头发湿嗒嗒的往下掉水,双眸在黑夜中分外幽深,直直撞进我心底。
“我又饿了,”他低沉着嗓子,“让我进去。”
宗晨绕过我,掏出打火机,借着亮光来到餐厅,又拿出蜡烛,点起,屋内顿时暖意浓浓。
“你还真是装备齐全。”下次他从口袋再变成发电机,我也不稀奇了。
他没理我,慢慢走到厨房,“面呢?”又自顾自找到了电饭煲,端出来,细条慢理的吃着。
暴雨依旧,大风在建筑物边缘滑行,发出骇人的呼啸声,屋内却异常安静,只剩沉沉夜色。
宗晨吃的很认真,也很慢。
我静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窗门紧闭,却还有不知哪钻入的细风,烛光飘浮,一圈圈晕黄的光线,涟漪似的荡漾开来,抚弄的人心底恍恍惚惚。
他忽然抬起头,而我的视线就这么撞进了那双墨黑的眸——我们都没有避开。
淡淡光晕下,他的脸看起来柔和许多,少了些冷锐,让人蒙生错觉,似乎时光从未流逝,还是当初那个少年。
他终究是别开眼,很快的,起身去厨房,收拾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