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衡蓦的拉着我的手,紧紧的,十个手指扣住我的手心。
“别走,浅浅。”他说,目光看起来炙热而灼人,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掰开,他终于松开手,神色黯然。
直到看见外面亮的渗人的月亮,我才回过神来。
怎么会呢,这个世界未免也太小了。
他,竟然会是卫衡的爸爸。我认识他,就在那个七月,我转校后的暑假里,曾在他那里呆了半个多月。
我决定让自己冷静几天。
这段时候,宗晨开始渐渐淡出我的生活。
除非不得已,我是不会与他碰面的,他也一样,再也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但,凡是总有例外。
吴主管似乎吃准了我和宗晨的关系好,总会拿些并不属于我的工作让我去设计部交涉,我推了几次,不好再推,便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敲开他的门,我目不斜视的盯着某处,机械道:“你好宗总监,这周六市场部面对别墅的业主,举行了一个活动,希望您届时能出席,谈些设计理念。”
他很干脆的拒绝了:“不好意思,这周六没空。”
“好的,谢谢。”
我退了出去,如实禀告,吴主管又将我压了过去:“再去请,请不到别回市场部。”
我又敲门。
“您好,宗顾问,这次活动针对的是您设计的那系列别墅,相信亲自听到用户的一些要求与反馈会对您的设计有更好的帮助,还请…”
“不了,我很忙。”
“您好宗顾问,”我佩服自己讲话都不用标点,“按理说这是您的私事,但这次活动事关重大,届时我们会邀请业内一些记者与一些互联网巨头进行宣传,如果您能去,想必会蓬荜生辉,
还请您少约次会,挪一下尊贵的脚到现场吧。“
他这次总算没打断我说话。
良久,才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我头也不回的退了出来。
吴主管不高兴了,“知道了?知道了算是去还是不去?“
鬼才知道。

所谓的真相<2>

因为这个活动,我也忙的翻了天,黑眼圈浓重的不像话。
周六下午,一切准备就绪,就差宗晨没来,吴主管急得团团转,连续打了几个电话终于通了。
他竟然还在家里睡觉。
待他懒洋洋到场,又说演讲资料丢办公室了,我只得硬着头皮赶回去拿。来到他办公室,我被他削的整整齐齐,像是军队检阅似的一排铅笔弄愣了好几秒。
抽屉第一格,我很快找到了演讲稿,刚要关上,却看见底下一黑色皮质的本子,一时好奇,便想打开门。
没想到竟用密码锁着,我越发好奇,随手试了他的生日——居然对了,真没创意,随手翻了起来,原来是宗晨的日程计划表。
这我是知道的,他的计划性特别强,凡有什么认为重要的事,一定要记下来,这大概也是怪癖。
07年4月27 ,下面的字被红笔打了个叉“ 参加 伦敦newideal 项目建设。”改成了两个字:“回国。”
Newideal 我是知道的,是最近国际上被炒得最热门的一个市政建筑项目,最终被英本国一公司竞标取得,参与的都是些极具影响力的知名建筑师——显然以宗晨目前的知名度,能参与这样一个工程是很不可思议的,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没有参加,这个项目,几乎是所有青年设计师梦寐以求的机会。 不但是从中可学到的经验,认识众多的知名设计师从而拓展人脉,还是这一耀眼的履历,百利而无一害,可他竟然回国了,只为了参加杭州CBD与蓝田的项目?
我碰到宗晨是在六月底,也就是说,他提前一个月回的国。可到底因为什么,他会放弃这么好的一次机会。
我接着翻了下面的日程,直接便是6月7号, 也就是我碰见他的前一天,写着两个字——简浅。
我越发迷惑,那天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所以记得特别牢,可他怎么知道第二天会与我见面—不是不知道是我接手的单子吗?
又往下,还有我爸的名字,卫衡的名字——他竟与我爸爸都见过?可父亲这段时候大多没在这,而且他也不喜欢宗晨,两人这么见面倒是有些奇怪。
他与卫衡的接触倒更频繁。上星期,前星期,甚至昨天——以及我哭的一塌糊涂那日,后来卫衡便意外的带着饭出现在公司楼下。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像是漫天的黑,平空划了一道闪电。
行程表,最后那页,也写着两个字,两个让我心底发凉的字。
吴主管打来电话,催我赶快回去。我平静的将东西重新放好,朝地点赶去。
趁着活动间隙,给爸爸电话,顺便提起宗晨:“爸,你知道吗,宗晨回国了。”
“哦,什么时候回的。”
“你不知道啊?”
“我怎么会知道,都这么久没见的,早忘了——我说女儿,你千万别动歪心思。”
“哪能呢。”
“或者与他见见面,早些说清楚也好,省的心烦。”
我挂下电话,正好看见宗晨下来,索性问他:“你见过我爸爸?”
“没有。”他很快否认,再没看我,大步走开。
——明明见过面的两人,为何要说没有,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见不得人的事?他们能谈论的,也就是我了,那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活动圆满成功,有大半顾主当场签下合同,乐的吴主管大手一挥,请客。
去的是楼外楼,这里的菜对我胃口,很好,可不好的是,我旁边坐着的人是宗晨。
很近的距离,稍稍一碰,便能触到他的手肘,更要命的是,吴主管似乎认定我了,动不动便说——浅浅,替我们市场部谢谢宗总监——敬一杯啊。
我不能喝酒啊——于是便苦着脸指着胃说,不舒服,喝不了。
吴主管见宗晨没什么表示,便也作罢了。我只得埋头苦吃,从冷盘开始,直撑到最后不行,说什么来什么,胃还真开始发涨,隐隐作痛。
这下好了,也不用演了,幸好包里有冲剂,便问服务生要来了开水,准备泡着先喝了,待会找借口先走,估计走回家的路,也差不多能消化了。
宗晨坐在一侧,岿然不动,慢慢的喝着茶,这样的漠视让人自在,可今晚——我承认是自找的,竟然撕冲剂时大过大力,一不小心碰了他的手肘,他手里的茶便全洒了,然后我呀的一声跳起来,又将刚倒好的滚烫开水推翻了——全翻在宗晨身上?——这下我是真的胃疼了,那可是百度的开水,夏季的薄衬衫怎能抵得住。
宗晨的脸都白了。
一桌子人开始手忙脚乱,吴主管赶紧给我使眼色,事实上,我看见他直直抽气时,已经心疼的泪花都出来了。
宗晨双唇紧抿,强忍着未发出声音,我慌张的站起,便要脱他的衣服:“快,快脱下,谁去拿冷水来!还有药膏——”
我已将他的条纹衫撩上去,手却被狠狠的甩开,力道之大,让我一时无措,他的脸色冷然而严峻,极淡的说道:“你走吧,我自己来。”
“可——”
“简浅,你先回去。”他的声音已经微微发颤。
“好…你等着,我去买药膏,很快,很快回来,你先用水冷敷…”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就算隔着衫衣,都能看见已泛红的一片色。
我不管不顾的跑了出去,幸好服务生通知了大堂经理,说有备用药膏,我匆匆拿过,跟着他们去了休息室。
吴主管一群人都在外面,焦躁的走来走去,见我回来,救星似的——“你进去看看,他不让别人进去。”
“大男人的,有什么不能看。 ”有人小声嘀咕。
“搞设计的就是穷讲究。”
我顾不得与他们说三道四,拿着药膏往里冲。
门微掩着,透过门缝能看见晃眼的亮,我却止步上不了前,我压下嗓子,轻轻敲了敲门:“宗晨,我将药膏放门边了,你过来拿。”
我慢慢的,走了出去,什么话都没说,事实上,我也不知说些什么。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就像许多的蚂蚁在爬,在心里爬,在皮肤上爬,很细微却很痛,痛的要命,却无法说出口。
脑子一片空白,唯一剩下的,是那道虫蛇一样蜿蜒而难看的伤疤,我抖着手按了下楼的电梯,却发现使不出力。
就在刚刚,我即将推门进去的一瞬,我看见宗晨的胸前,有一条很大很长的刀疤,横跨过心脏,触目惊心,狠狠的刺伤了我的眼。
我曾一直引以为豪的,是对宗晨的了如指掌,身高体重,出生年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爱吃什么,不吃什么,甚至最爱穿哪件衣服,我都一清二楚。
我还认认真真的数过他身上共有多少黑点,下巴边上有极淡的一颗,脖子后面有两颗,撩开头发可以看见,右边脚踝也有。
他头上有两个旋,头顶一个,后脑勺一个,微微偏左,都说一个旋愣,两个旋横,三个旋打架不要命。他是横,蛮横,自以为是,可更多时候,是因为关心才会蛮横。
他的手指修长而饱满,骨节十分分明,但一到冬天便会长冻疮,红肿的和萝卜似的,难看的很。有一个冬天,我也不知哪听来的说法,说是用冬雪可以治好,我便拖着他去堆雪人,堆了整整一下午。
结果第二天他的手马上变成又肥又肿的大萝卜,心里有愧,我又买了几双羊绒手套送他,露指的,不露指的,黑色的,灰色的。
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他身上有这么一道伤疤——没有,我一直没有看见。
为什么会有这道疤,什么时候有的,谁伤的?怎么会有——所以他不愿我看见吧,竟是不肯——既然他不想我看,我便不看,他不想我过多进入他的人生,我便不进入。只是宗晨,那个伤口,当时,一定很痛吧。
周末过的心不在焉,上班时,宗晨没来,我越发的魂不守舍。
烫伤的怎么样,要不要紧,看过医生没——我忽然像中了邪似的,想东想西,原来——原来关心一个人时,竟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何况,还有很多的问题纠在心头,越缠越乱,又似乎逐渐清晰。
第二天,第三天,宗晨依旧没来。
我终于坐不住了,人是我烫的,总不能坐视不理——再说,以市场部的名义探望,也合情合理。
他的手机一直关着,好在公司有他的地址,要来了,便准备下班去。
每天到下班时间,便是城市最为繁忙的时节。鱼贯而出的人群,在每个十字路口形成南北,东西的对峙,只等红灯一亮,便转弯笔直地朝各自方向而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其实有目也是种幸福,至少比在原地徘徊的人要好。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没有指挥道路的交警,也没有醒目的方向标志,有的只是自个儿的选择。
泊油路积着一层浓浓的温热,裹着□着的小腿,渐渐的,便连步子也沉重起来——越临近我今天的目的地,我反而越迟疑起来。
在走进宗晨那所小区时,忽然很想掉头逃开,尤其在按了门铃,而门口站着的人是章源源时。
她眼睛红肿,甚至还带着泪光,楚楚可怜,是因为宗晨的伤吧,她似乎还没从悲伤中的情绪缓和过来,看见我也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你好,我来…探望下宗先生。”我清清嗓子,淡淡说了句后,便要从她身侧过去,哪知她竟迅速出手挡住了我,淡淡的看着我,说了两个字:“你走。”
我没有停下脚步。
“不好意思,前几日不小心将宗先生烫伤,我有责任——也有权利来看望他。”
章源源脸上的表情变化很快,甚至错愕地望着我,似乎不能理解:“他…烫伤了?”
“…”这下换我吃惊了,她竟然不知道。
她的口气微微放轻:“不好意思,今天真不太方便,你能改日再来吗?”
这句话很有歧义,我停下来看着她,目光探究。
“不方便?”我微微提高声音,却见她的脸色一下子变白。
“怎么会不方便呢?浅浅,进来。”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竟然是卫衡的声音!
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卫衡闲闲的走了过来,衣衫凌乱,似乎被人使劲拉扯过,领口甚至还开了好几个纽扣,他边慢慢整理着,边朝我微微一笑,神情略有些尴尬。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诡异,就算是偷情的话,也不该在宗晨家里吧。
“宗晨呢?”我无暇八卦目前的情况。
卫衡靠着门,望着我许久,才淡淡开口:“你到他家来做什么?”
我气不打一处来:“来抓奸。”
他终于笑了:“你够神通广大的,这都能找到——不过不太巧,这里演的是另一出好戏。”
这情景,能不是好戏吗。
章源源这时也恢复常态,眼角泪痕已拭干,她什么都没说,走了回去。似乎没人打算搭理我,我脱了鞋子,进去找,书房没有,卧室没有,卫生间也没有。
“别找了,他有事出去了,等下就回来。”
“哦,”我脑子有些乱,心里只想见到宗晨。
卫衡把玩着手里的苹果,忽然开口道:“章小姐,不如我们出去谈。”
章源源一言不发,眼角又浮出泪意,紧抿着唇,只狠狠的盯着桌面。
我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
“不,不用,卫衡,今天,你就在这说清楚——不用顾忌我的颜面,你一直拒绝我,说有喜欢的人了——”
“章小姐,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确实有喜欢的人,我也打算和她在一起,这并不是假意拿来拒绝你的借口。”
“从见到她第一眼开始,我就告诉自己,这个人,是我一直在等的人,我喜欢她,我——喜欢简浅。”
卫衡的深情告白差点让我崩溃,尤其是那柔情似水的眼神,真是无法抵御,可我已不能做他的挡箭牌了——忙摆手,正要否认,却一把被他抓住,不肯放开。
“章小姐——你也是明白人,我不可能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开玩笑,只是承蒙你的错爱,更不敢耽误你的青春,所以——”
“这是我家,二位要互诉衷肠的话,麻烦另换地方。”
宗晨的声音冷的似乎刚从冰箱飘出来,他提着一袋东西站在玄关处,条纹衬衫,甚至领带也打的整整齐齐,看不出丝毫受伤的痕迹。
我忽然有些不敢看他,宗晨视线在我身上微微停留片刻上,带着说不出的怒意与冷淡。
觉得我伤了章源源的心,舍不得了?可是宗晨,一开始,是你要让我搀和进的。
“你死心了吗?”宗晨坐在沙发上,随手抽出根烟点起,他的手很好看,修长而饱满,隐隐萦绕着烟雾,我看的愣住了——什么时候,他也学会抽烟了,也是,什么都会改变。
章源源一动未动。
“你们可以走了。”宗晨略略转头,朝我们下逐客令。
卫衡无所谓的耸耸肩,又淡淡说道:“源源,我是说真的,有些事情勉强不来,你难过我也过意不去,但我不会心疼,只觉抱歉,所以,你为我伤心,不值得。”
章源源哭的更凶了。
我看着宗晨,他坐在沙发上,吸着烟,敛着眉,也不知在想什么,脸僵的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有些明白了,大概是章源源还对医生念念不忘,宗晨干脆将他叫过来,彻底斩断情丝,看他的脸色,比过夜的茶水还要沉上几分——谁乐意自个女朋友为另一男人哭的死去活来。
“好了,我也该走了,源源,你下次别找我了,更别叫你现在的男朋友来找我,这样让我们两个都很为难。”卫衡站了起来,“浅浅,我们走。”
“不用了,我走。”章源源终于有了反应。
“等下。”一直未开口的宗晨站了起来,对着卫衡淡淡说了句:“不管怎样,你今天得将这件事彻底解决。”
卫衡望了望我,又看了看章源源,颇有些无奈,问我:“一起走?”
“我找宗晨有事,你先走吧——好好解决,别伤了人家的心。”
事实上,早就伤了。
卫衡深深望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空间一下子静谧下来,只剩我们二人。
我斟酌再三,涩然开口:“我代表市场部——来表示慰问。”
“哦,不用了,多谢。”
“那——伤口好些了吗?”
“好多了。”
似乎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我忽然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所谓的真相<3>

作者有话要说:号外号外:下一章修文时发重复了,新看的别买算了,或和我要分。
就是两人纠结再纠结,然后宗晨又跑了
“爱德华还在固执的修剪小灌木,他的眼睛像幽深的湖,却不告诉你他的寂寞。”
此时天色已暗下,西下的太阳将窗边最后几丝金光也收回,房间顿时陷入暗沉。
宗晨站在客厅右边,靠着吧台,又低头点起烟。隔着蒙蒙的黄昏夜色,只看见那星火一亮一亮,而他的身影开始被黑暗隐没,只留下大概轮廓。
很快,夜幕彻底覆盖下来,甚至连光都没了,只余窗外几缕微弱光芒。
宗晨并没有开灯。
这似乎该是文艺片里的电影场景,没有声音,没有对话,两个为情所困的人,在各自的安全地带,思忖权衡,字斟句酌的想着如何开口。
“简浅,还有什么事吗。”宗晨的声音透过渐浓的夜色,带着疲倦。
“没有。”我低低开口,是没有,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好不好。
“恩,”他莫名的应了一声,似乎在与我说,又似乎不是。
那明灭的星火越发刺眼。
事实上,我还有很多问题要说,你为什么要放弃newideal,为什么要回国,为什么要刻意来见我,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一道疤。
我也想问,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若这一次,你真的爱上了章源源,那也好,祝你幸福,那我,也可彻底忘掉你了。
可我什么也问不出来。一旦知道答案,不管是怎样的,都意味着离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与植物的清香,让人沉迷。
良久,他终是问了一句——却还是这句,吃饭了吗?
“没有。”我想留下来,至少现在,哪怕多一会也好——只是今天,今天,让我再与他多待一会。
宗晨又轻轻哦了一声,过会,才将灯打开,刺眼的灯光让人一时无法适应。
“我猜也是,想吃什么。”宗晨的气息近在咫尺,熟悉的味道,就像我的海洛因我的瘾,一旦靠近,便难以摆脱。
“面,番茄鸡蛋面。”
他怔忪的盯着手头的烟,好久才回神,语气意外轻柔:“好,我去下面。”
我跟着他进了厨房。
冰箱里,有一盒蘑菇,三个番茄,两排鸡蛋以及袋装的豆浆与一大罐牛奶,而下面一排几乎全是啤酒。
我拿起一罐,却被宗晨拿走了。
“先吃饱了,再喝。”
他将衬衫的袖子挽到臂肘,将蘑菇与番茄洗干净,又打好一个鸡蛋,然后开火,放水,动作娴熟。
我站在他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静静望着他。
流理台上只放了简单的几样东西,厨房是简约的黑灰白三色,宗晨站在那边,修长而英俊,左手拿着不锈钢汤勺,这画面,真像一橱柜广告。
他脸色有些苍白,或许是因为连日的疲倦,下眼睑有淡淡的一层灰色阴影,可这样子反而更加迷人,头发看起来有些凌乱,前额垂发微微挡住他的眼,侧面的轮廓刚毅而具有线条感。
我看着他,那个少年时期寡言的他,经过岁月的磨砺与成长,变得更加优秀而吸引人,他身上散发出的成熟魅力,这样的他,冷漠而成熟,却离的我越来越远。
宗晨忽一侧头,微皱眉,他臂肘处卷起的袖口滑下了。
他侧过脸来看我,眼神示意,我不动,只看着他。
“帮我。”他只好开口,有些薄窘。
宗晨的手臂线条明朗有力,可以清楚的看见其下蓝绿色的血管。他认真的低头看着,轻微的气息打到我脸上,厨房只有轻微的沸煮声,莫名扰的人心乱,我很想说话,随便说什么都行。
“你会烧饭?”挽好衣袖,我退开几步,问。
“恩。”
“什么时候学的?”
“在国外生活,”他打开一盒面条,又想到什么似的怔了一下,“不会做菜,只吃西餐,会腻死你。”
我笑了笑:“你一直不爱吃那些东西,汉堡牛排披萨,都不怎么喜欢,以前没办法要陪我去,也只是坐着喝饮料,很头疼吧?”
他的眉眼一下就柔软了,像这蓝色火焰,温柔极了。
可他却说:“简浅,过去的事,都忘了吧。”
水汽咕噜噜的,将面条搅的上下翻滚,红色的番茄黑色的蘑菇以及金灿灿的荷包蛋,宗晨转过脸的时候,双眼微眯,在氤氲的水汽之间显得格外好看,也格外遥远。
蓝紫色火焰“啪嗒”熄灭,气灶底盘黑黝黝的,泛着红的火舌。
“碗。”他说。
我弯身,拉开橱柜,左右一看,挑了口边缘镶着两行金边的递给他。
他没有接过去,抿了下干涩的唇:“这是我用的。”
“没事,我不介意。”
“…”宗晨还只笑笑,接过碗。
他又将筷子递给我:“吃吧。”
“太烫了,凉会。”我望着那番茄发呆。
他坐在我对面,隔着餐桌,微微低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墙面上有盏钟,滴答滴答,越响,越觉得寂静。
良久,他轻轻开口,声音沙沙的,仿佛风过树叶发出的私语声:“快吃吧,等下我送你回家。”
我没说什么,细细嚼着,番茄咬碎后酸的味道,充斥着唇齿,让人跟着酸涩起来,又慢慢喝完汤,擦唇,然后望着他说完眼,平静的说:“宗晨,在你移民前,能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本日程表的最后一页,写着,移民。
生命是场场阵痛,痛一阵,便成长一些。
小时候那些伤痛大抵记不得了,伤筋动骨的也就那么几回,认识“亲身父母”算一回,与宗晨分开也算一回,然后便是妈妈离开,十二岁,十七岁,二十一岁,大概青春期的所有力气都淋漓用尽了,以至于现在并不觉得有什么太大的痛。
有些道理,单单明白是没用的,也只拿去说教别人时可充些数,轮到自己身上,大多消了一半,唯有亲身历经,加点时间沉淀与领悟,才能通透着了然与接受——也是至此,我才确确实实得到了教训,关于爱一个人的教训,关于爱情并非天道酬勤的教训。
我实实在在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此刻,我坐在宗晨的面前,质问这个一开始便欺骗我的男人。
“不打算说吗?从你出现在这里开始,关于和我爸爸的,卫衡的——”
只是那么极短暂的一个瞬间,他冰冷而漠然的脸,似乎出现了一秒钟的脆弱与闪躲。
“我开始真以为,真以为世界太小,你要出售的商铺偏偏由我经手。”我看着他,慢慢开口。
“以为宗晨你真那么无聊——让我追卫衡,还打着除去你情敌的名号。”
“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命运——”
“你一开始便打算好了是不是——你和卫衡…早就计划好的?”
“是。”宗晨终于开口,“你猜的一点没错,简浅,从我和你签署的那份合同开始。”
他眯着眼,眼神幽深,周身散发着无法抗拒的气息,难为这个男人,处心积虑的将我推给别人。
我冷笑,“你说要我追到卫衡,然后帮你除去情敌?——逻辑层面上,我想你恰好说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