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曹大奶奶来的管事妈妈模样打扮的媳妇子会意,递给她一个锦缎包袱,曹大奶奶双手捧着献给睡莲,说道:“这是两件绣着百花的褙子和裙子,衣服是我亲自动手,按照朱砂给我的尺寸裁剪缝制的。不过这百花是我拿到外头绣庄上,托四个苏绣绣娘绣出来的,等开了春暖和了,小姐就能穿出去赏花呢。”

睡莲接过,看着这套衣裙,绣工极其精湛,果然是术业有专攻,靠着绣技吃饭的绣娘就是比府里的针线班子强很多,无论是褙子还是裙子,都是绣足了一百种不同的花朵,绣娘的工钱不能少了,曹大奶奶是用了心准备的。

睡莲道了谢,吩咐朱砂准备一份回礼给曹大奶奶带回去。

曹大奶奶谢过,对着睡莲眨了眨眼睛,睡莲会意,屏退众人,玩笑道:“曹大奶奶有何吩咐呀?”

曹大奶奶忙说不敢不敢,先是自嘲似的指着自己的华服首饰说道:“小姐可是觉得我每次回来打扮都太过华丽,恨不得把金子穿在身上,是来显摆招人眼红的?”

睡莲捧着茶盅浅笑道:“曹家是开银号(古代南方叫钱庄,北方叫银号,因燕京在北方,所以称银号)的,西四牌楼的铺子每日流水似的进出银子,你这个当家奶奶出门子若不这样打扮,外头也就要风言风语的说曹家银号要倒闭了。”

“小姐还是那么洞悉世态。”曹大奶奶苦笑道:“这假髻加上一堆头面首饰,压得我脖子都酸了,我倒是情愿简简单单梳个圆髻来着,婆婆说曹家的女人出去也要给家里做面门,所以我每次都是盛装而来,倒是给小姐惹了些闲话,真是过意不去。”

睡莲缓缓摇头,说道:“你有今日,全是你自己努力的缘故,再说了,锦衣夜行才无趣呢。你过的好,别说是我这个旧主子,就连听涛阁的丫鬟也觉得面上有光,出去也抬得起头来呢。”

采菱是个励志的典型,一个活生生的榜样,有她今日的荣耀,听涛阁的丫鬟也觉得日子有奔头——跟着九小姐,有肉吃。

又闲话了几句,曹大奶奶说道了正题,“…西四牌楼的铺子明年入秋就到期了,若小姐觉得合适,我们还想续租下去。”

睡莲爽快道:“你们曹家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租户,我自然是愿意的。”

曹大奶奶说:“我公婆的意思,是希望能签下五年的租约,租金上可以再商量,毕竟这两年来,周围的铺子租金都涨了不少,曹家不会让小姐吃亏的。”

燕京城这两年来房价飞涨,连带着租金也是水涨船高,当初签下三年,每年两千两银子的契约已经不算是高价了。

睡莲沉思片刻,说道:“租期五年有些长,即使我愿意,恐怕两个嬷嬷那边会有异议,到时候恐怕会横生枝节。这样吧,你回去和曹夫人他们说,租期依旧是三年,租金涨一成。”

曹大奶奶应下了,说:“恐怕今日是最后一次来瞧小姐呢,再过几个月,我就要生产,等孩子过了百日,我抱来给小姐瞧瞧——。”

“小姐,外头大夫人房里的孙妈妈有急事找小姐。”石绿隔着门帘低声说道,打断了曹大奶奶的话。

孙妈妈是大伯娘房里得脸的管事妈妈,慢待不得。

曹大奶奶见睡莲事务繁忙,忙起身告辞,睡莲命朱砂她们扶着送出去,请孙妈妈进来说话。

孙妈妈说道:“外头亲戚穆家人来访,请九小姐出面接待。”

穆家人?那个穆家人?睡莲脑子转的飞快,搜索着穆姓亲戚,突然脑子一亮,问道:“可是我父亲姨表家的人?”

孙妈妈眼睛的惊讶转瞬即逝,点头道:“正是。”

几十年前,颜老爷子原配夫人吴氏的亲妹妹嫁到了重庆穆家,这些年罕有来往,怎么这时候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新晚了,今日堵车堵了3个小时,6点左右才回家,兰舟码字又慢,所以就晚了些,对不起。
图为睡莲的百花裙绣工,出自孔府旧藏藏品的绣图集合,一共18个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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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家门败落千里投奔,问来由睡莲初理事 ...


当初颜老爷子原配夫人吴氏过世时,小姨子刚刚及笄,颜家有心求娶小姨子做填房,一来可以延续颜吴两家的姻亲关系,二来亲小姨照顾姐姐留下的儿女颜家也觉得放心。

那个时候颜老爷子只是个无官无职的举人,连续三年上京赶考都春闱落地。岳父岳母对其很不看好,觉得已经赔了长女进去了,万万舍不得委屈了从小娇养的小女儿做这种没出息女婿的填房,就婉言拒绝了,推荐了族里一个闺誉颇佳的吴姓女儿嫁过去,这便是如今的颜老太太小吴氏。

这也是颜老爷子对岳家不满的主要原因,从此就少了走动,等小吴氏过门把控家务,成为当家主母后,来往就更少了,所以颜五爷和颜大小姐对于外祖家没有什么印象。

后来颜老爷子高中探花,飞黄腾达,举家从成都迁往当时的京城南京,就更没有什么联系了。岳家悔不该当时得罪了女婿,可老两口都是极要脸面的,从不厚着脸皮贴过去求女婿帮忙,慢慢的,几乎要断了来往。

话说那小姨子十七岁那年嫁到了重庆穆家,那时穆家也是耕读传家的诗书世家,后来家族败落了,穆家几房人弃文从商做生意去了,只有小姨子的女婿坚持苦读,只是天分和机会无法和颜老爷子相提并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秀才而已。

小姨子和夫婿相继去世,留下一根独苗,这个长子更不是读书的料,早早娶妻生子,守着家产过活,甘心做田舍翁,长子也是个不长寿的,前些年一病走了,留下寡妇拉扯一对儿女苦熬日子。

好在儿子争气,十六岁中了秀才,科举之路过了第一关,可是寡妇将家里的财物仔细盘算之后,发现这些年坐吃山空,根本支撑不了几年了,女儿的嫁妆更是连影子都没有,不禁黯然伤神。

儿子是个体贴的,见家境如此,就和寡母商量,说要跟着族里叔伯们学做生意,给自己挣得考科举的盘缠、给妹妹挣一副嫁妆后再重考科举。

寡母范氏当即痛哭,思前想后,觉得万万不能耽误了儿子学业,否则他们这一支一辈子都别想出头了,可怎么办呢?

范氏彻夜未眠,最后决定投亲靠友,她记得婆婆临终前曾经说过,万不得已之时,可以去京城找她外甥帮衬帮衬,婆婆倔强了一辈子,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从不提京城身居高位的颜府亲姐夫和亲外甥。

于是范氏将家产房屋尽数卖了,凑了路费盘缠,带着一双儿女从重庆来燕京投奔颜府。

此乃破釜沉舟之举,一旦不成,连家都没得回了,范氏暗下决心,即使豁出去这张脸面不要,也必须牢牢巴着颜府这颗大树不放,直至儿子成材。

一路风尘,尽管一家三口已经省吃俭用许多,可是盘缠也花去了小半,进燕京城后,范氏本来打算找个客栈住一晚,洗漱收拾再去颜府拜访,可一打听客栈的价格,顿时吓得拖着儿女出来了,老天爷,两间房的钱够她们一半的路费了!都说京城什么都贵,这也贵的太离谱了,一碗飘着两片菜叶素面的价格都是重庆的三倍!

范氏本着能省就省的原则,心下一横,不顾满面风尘疲倦,打听了什刹海颜府的位置,雇了一辆驴车,一家三口并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和行李都挤上去,朝着颜府方向进发。

到了颜府大门口,范氏张罗众人卸下了行李。随行婆子出面唾沫横飞砍价,逼得车夫都要叫她祖奶奶了,不禁出言讽刺道:“您有颜府这门显贵的亲戚,用得着非要砍下十个钱来?别是假亲戚上门打秋风讹诈的罢?”

一听这话,范氏气得脸都白了,儿子攥紧拳头,女儿眼眶红了,眼泪哗哗的,那婆子是个泼辣的,当即插腰就要开骂,范氏忙阻止了,数了五十个钱打发车夫走了。

那车夫得了钱,轻蔑的看着这群满面尘灰的外地人一眼,道:“五个人加三个大箱子,五个大包袱,驴都快累趴下了,本来就是赔本的买卖,你们倒还有脸砍价,今天真是晦气!”

言罢,车夫赶着驴车走了,范氏强忍住泪水,安慰女儿,取了菱花小镜整了整仪容,示意儿子穆思齐去叩门。

大冬天的,看门的小厮都躲在门房里,听到外头的声响,就出来看看,穆思齐道明了身份,那小厮那里知道有个什么穆家亲戚!见范氏三人虽衣着寒酸老土,但气质尚可,尤其是穆思齐相貌清秀,口齿清楚,心下不敢大意,请几位去门房先坐着,小厮去寻了积年的老仆询问穆家来由。

那老仆三代都是家生子,自然知道这其中的过往,小厮就忙将这个消息报给了外院管事的,看如何安置这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范氏一行等了良久,才有两个管事妈妈模样的人来请,说是请表少爷穆思齐去外院客厅奉茶,请范氏母女去内院奉茶。

听涛阁里,睡莲听孙妈妈说要请她见客,并没有立刻跟着去,而是稳稳的坐在临床大炕上,捧起已经快要凉下来的茶盅,问道:“姨表穆家来人,这事大伯娘可知晓?”

孙妈妈道:“已经回禀过大夫人了。”

今年九夫人和五夫人先后小产一直未能彻底康复,管家的事就暂时交由七夫人柳氏主理,睡莲和怡莲在一旁边学边帮忙。

大夫人跟着丈夫回京述职后,便是大夫人与柳氏一起理事,如今柳氏要忙着准备宁佑婚礼,所以家事基本都是大夫人打理。

颜府适龄的小姐中,玫儿因是定了亲事,就在闺房绣嫁妆,不参与理家,素儿是外姓寄居颜府的,不方便出面,慧莲和琪莲年纪小,还在学堂上学。

睡莲和怡莲帮着大夫人打理家事,因怡莲是庶出,所以招待比较重要的女客这种事情基本是睡莲出面。

睡莲继续问道:“大伯娘是吩咐的?此事祖母和我母亲都知道么?”

孙妈妈道:“大夫人派了两拨人去松鹤堂和泰正院,五夫人还在午休,老太太说就让九小姐见客。”

原来这是祖母的意思!也难怪,穆家这一来,无不在提醒祖母小吴氏填房继室的地位,眼不见不心烦,何况这个穆家是表了一表的姨家,范氏又是晚辈,老太太可以不见的。

睡莲继续问道:“穆家来了几个人?怎么在快要过年的时候来?”

孙妈妈道:“后院是范氏带着小女儿在议事厅的偏厅奉茶,他们来做什么,奴婢也不晓得。”

“那前院呢?姨妈她们是单独前来?”睡莲很有耐心的慢慢磨,这孙妈妈欺她年幼,以为胡乱通报一声就完事,哪有那么简单!若不打听清楚,到时候说错话出丑怎么办?

孙妈妈这才意识到管事妈妈们都说九小姐万万糊弄不得是什么意思,真真的小心谨慎、滴水不漏,也不见她发脾气,就能逼的你不得不认真对待起来。

孙妈妈忙道:“从外院通报的管事没有和奴婢提到这些,因此奴婢也不知道。”

“哦?”睡莲把玩着炕几上象牙雕水仙盆景,眼里满是寒光——换成大夫人,你也敢这么一问三不知的传话?

孙妈妈被刺的低下头,说道:“奴婢这就去问外院管事。”

睡莲淡淡道:“外头雪大路滑,孙妈妈还是先回了大夫人,我另派人去外院问清楚。”

孙妈妈退下。

石绿是个爆炭性子,见孙妈妈如此敷衍了事,不禁跺脚道:“这个老货,非要小姐问一句,她才答一句,其他一概闭口不说,换成是大夫人,她也敢这样传话不成?!”

朱砂是个好脾气的老实人,这时也有些忿忿道:“这也太看菜下碟了,小姐若疏漏一项,便会有许多麻烦在前面等着。”

孙妈妈是大夫人身边的得力的管事妈妈,大房只是回来暂住,即使现在帮大夫人管着家,也拿不到什么好处,当差自是懒惰了些。

纠缠这些无益,睡莲吩咐道:“朱砂你拿着几个精致的点心端过去,替我先应付着,等添炭回来打听清楚了,我就马上过去。”

朱砂领命而去,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添炭头上冒着热气回来了,睡莲一边穿出门的大毛衣服,一边听添炭汇报情况。

“…魏家一家五口人是末正(下午三点)来的,姨太太带着约十来岁的姐儿和十六七岁的哥儿,还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坐着驴车来的。这会子丫鬟和婆子还在门房候着,看门的小厮说,大包小包的一堆行李,估摸是来投亲的。”

睡莲暗想:投亲?这个打秋风完全不同,打秋风的亲戚给点银子打发即可,这投亲的恐怕要住在府里了。

添炭继续说道:“表少爷被迎到外院偏厅看茶,这会子是孙管家亲自作陪;姨太太和表小姐迎到内院议事厅的偏厅里,偏厅伺候的丫鬟上了茶和点心果子。”

睡莲暗想:同一门亲戚,内外院待遇截然不同,穆家少爷是由外院总管孙管家亲自作陪;而姨母和穆家小姐明显被冷遇了,连个陪着说话的体面管事妈妈都没有。

只因孙大管家是颜家世仆,虽然孙大管家的女儿嫁给了杨氏的奶娘杨嬷嬷的儿子小杨管事,但是杨氏的手依旧伸不到外院去——连祖母小吴氏都把控不了外院!

孙大管家只忠于当家男主人,颜老爷子在的时候,效忠老爷子;颜老爷子走了,他只孝忠嫡子颜五爷,这就好比无论后宫那个嫔妃谁做皇后,做臣子的始终跟着皇帝走一样的道理。

孙大管家年轻的时候娶了祖父原配吴氏的陪嫁丫头,于情于理,他与姨表穆家要亲近些,所以孙大总管能亲自上阵,接待穆家少爷。

而姨母和表小姐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因为后院是颜老太太的一亩三分地,继室对待原配的亲戚,能好到那里去呢?

大夫人不敢管,就报给颜老太太,颜老太太瞧着原配亲戚堵心,干脆把皮球踢给自己,横竖办的好是应该的,办的不好,或者没有拿捏好分寸,就是自己的错。

而自己不能推给其他人——杨氏卧病,琪莲还小,怡莲又是庶出…。

一路思忖着,睡莲来到议事厅,朱砂得了消息先迎过来,低声说道:“奴婢来的时候,待客的偏厅地龙火炕都没烧上,只有一个炭盆,姨太太和表小姐两个冻得直哆嗦,面青唇白,看那样子,估计连中午饭都没吃,奴婢命人传了一桌客饭,这会子刚端上碗。”
125、苦情戏上演议事厅,颜老太逼问颜睡莲 ...


刚端上碗?睡莲踌躇一会,道:“我在议事厅等一会再进去,你偷偷瞅着她们放了筷子奉茶后再叫我。

约过了两株香的时候,朱砂瞧着那边范氏母女两个茶也喝了两口,便高高打起帘子,朗声道:“九小姐来了。”

范氏和女儿听了,赶紧撂下茶杯,站了起来,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窈窕、面若中秋皎月般明丽的少女缓步走进来,身上的穿的,头上的戴的,都是从来未见过的。

范氏硬着膝盖,悄悄推了推女儿,女儿原本是失态呆在原地,母亲一提醒,她弯腰福了福,声音蚊子似的说道:“哲儿见过表姐。”

哲儿?表哥叫做穆思齐,出自《论语里仁》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莫非这位小表妹叫做穆思哲?好名字,若这位表妹跟着母亲姓,便叫做范思哲了…。

睡莲对着范氏行了晚辈礼,请范氏和思哲表妹坐在刚刚烧暖和的临床大炕上,吃饱了饭,身子也暖和了,范氏母女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思哲和母亲相貌轮廓相似,虽荆钗布衣,也能瞧出是清秀佳人,有些缩手缩脚的小家子气,但是目光不闪烁不躲不避,睡莲瞧着觉得这对母女教养还是不错的。

睡莲寒暄了几句路途上的客套话,范氏说道:“…从重庆坐着商船到了扬州,那时候运河已经冰封,我们跟着商队马车来燕京…。”

“不知表婶在燕京何处落脚?我也好打发下人送一份年礼过去。”睡莲明知故问道。

范氏脸一红,说道:“不满表姑娘,自打前些年你表叔走了,家门败落,我一个寡妇实在支撑不住,你表哥要帮衬家里出去跟着族人做生意去,我又舍不得他荒废了学业,自已——自已拖儿带女的,投奔府上来了,还望——。”

说道最后,范氏噎了一下,想想子女的前程,还是豁出脸皮,说道:“还望府上怜惜我们孤儿寡母的,收留一二,我和女儿都会些针线,以后自做自吃,并不会多叨扰。”

思哲见母亲如此,到底年纪小,忍不住低声饮泣起来。

睡莲忙握着范氏的手,也落了几滴眼泪,哽咽道:“像我们这样的表亲,本该时常走动走动的,无奈路途遥远,慢慢就疏远了,也照应不上,如今若不是表婶大老远投奔而来,我们竟不知表叔家艰难如斯,呜呜…。”

睡莲哭得是情真意切、梨花带雨,范氏母女反过来还要安慰睡莲!

范氏轻轻拍着睡莲的手,柔声道:“这怎么能怪到你一个小姑娘家头上呢,唉,实在是路途太过遥远,你表叔又不好走动,想必府上老太太忙于理家、你父亲政务更是繁忙,也顾不到这些,慢慢情分就淡了,莫哭莫哭啊,这不怪你的…。”

睡莲啼哭不止,范氏自然不好往下说,只得不停地低声安慰,睡莲好容易止泪,没说几句,又开始诚恳道歉,说疏忽了亲戚情分,又自责的哭起来。

在睡莲嘤嘤哭声中,范氏母女想起穆家族人袖手旁观、两个月路程吃的种种苦头、全家人前途未卜的将来,母女两个顿时被勾起了心酸,也语不成句的呜呜哭了起来。

偏厅内,一片愁云惨淡,半个时辰过去,睡莲的眼泪并不多,可是断断续续几乎没有挺过,朱砂等丫鬟在一旁低声劝着,还有几个丫鬟劝着劝着把自己劝哭了的。

石绿悄声进来,对朱砂比了个手势,朱砂会意,拿着一条热手巾递给睡莲,说:“姑娘擦擦吧,别哭了,今天是您的生辰呢。”

此话一出,范氏母女倒先止了泪,思哲当场傻了眼,范氏一时手足无措道:“这——我并不知表姑娘今日生日,真真不该今日上门来——。”

“能在生日这天见到姨母,本是我的福气。”睡莲拿热手巾净了面,说道:“我才是不该呢,见了表婶艰难如此,便落了泪,表婶和表妹莫怪。”

又吩咐道:“你们服侍范太太和表小姐净面梳洗。”

众丫鬟请的请,打水的打水,将范氏母女拥向隔间的净房。

睡莲则去了另一个房间单独整理,添饭添菜,还有后到的添衣站着一一回话。

添饭先说道:“奴婢去泰正院,把范太太一家三口投亲的事和杨嬷嬷说了,杨嬷嬷说五夫人身子乏,这会子还没醒,又说既然是大夫人和老太太交代小姐待客,就由小姐处理便是,五夫人估摸过了正月才能出面理事。”

添菜接着说道:“奴婢去了松鹤堂,把这事给彩屏嫂子说了,彩屏说老太太一下午都在礼佛,她进去略提了几句,老太太闭眼念经,也没有理会。”

添衣说道:“奴婢在大夫人院子的耳房里等了两刻钟,孙妈妈才安排奴婢向大夫人回话。奴婢说了穆家投亲的事,说九小姐问夫人该如何安置穆家三口,大夫人说既然老太太发话了,此事九小姐说怎么办,她就照着安排下去,说完了,大夫人就端茶送客,奴婢也不敢再追问。”

睡莲仰躺在炕上,朱砂用手巾裹着冰块给她敷红肿的眼皮,方才她装哭,一来是怕范氏先开口提条件,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二来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打发几拨人出去问几个能做主的如何安置。

毕竟穆家大老远来投亲,这不是一头蒜一颗葱的小事,也不是睡莲这个只是帮着理家的小姐能决定如何安置的。

颜老太太是瞧着穆家人堵心,不想理会;大夫人是明哲保身,两头不想得罪;而最应该出面接待亲姨妈婆家人的五夫人杨氏干脆称病撂挑子,躲在一旁看自己笑话罢了。

“这可怎么办呢,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石绿急得快要跳脚。

朱砂道:“已经吩咐她们手脚慢一些伺候范太太母女梳洗,只怕也拖不了多长时间。”

睡莲静静躺在炕上,她在等最后一个人回话。

约过了一盏茶时间,春晓兴冲冲进来了,在睡莲耳边耳语了几句。

睡莲心里有了盘算,微微一笑,好在天无绝之路啊。

睡莲再次去偏厅,此时范氏母女已经眼巴巴的在等了,睡莲妥善将其安置了,便去回到听涛阁。
还没歇一口气,松鹤堂一个丫鬟来请,说:“老太太叫九小姐去说话。”

意料之中,睡莲又穿上大毛衣服,抱着换上新炭的鎏银百花掐丝珐琅手炉,准备跟着丫鬟去松鹤堂。

那丫鬟凑过去低声道:“彩屏姐姐说,老太太很不高兴,九小姐千万要小心。”

睡莲轻轻颔首,松鹤堂再也不是铁板一块了啊。

朱砂塞了个上等的红封给那个丫鬟,一脸担心的瞧着睡莲。

睡莲嘴角抹过一丝嘲讽,道:“不妨事的,今天还是我的生日呢。”

松鹤堂,佛堂。

佛堂门窗紧闭,颜老太太坐在黄花梨罗汉床上,依着一个铜制梅花球状大熏笼,屋子严重缺氧,睡莲一进去便觉得有些头晕。

佛堂很小,老太太又在里头呆了一下午,年纪大了,身上嘴里都散发出一股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的衰老气味,有些淡淡的腐烂味道。

虽然睡莲早有准备,腰间挂着香包,但杯水车薪,这种恶心的气味依旧无孔不入,像苍蝇一样围着她团团转,赶都赶不走。

自打颜老太太用那种卑鄙的方法对付睡莲最敬重的七婶娘柳氏后,睡莲对这个祖母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这个控制欲近乎变态的老太太、宁可扼杀一切美好,也要保持她绝对权威的老太太…。

“给祖母请安。”睡莲一如既往的乖顺敛衽行礼。

颜老太太闭眼转动着蜜蜡佛珠,似乎没有听见。

睡莲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态,纹丝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莲膝盖渐渐酸疼起来,颜老太太也没睁开眼。

这时,门帘被掀起,彩屏端着茶盘进来,先将一盅参茶摆在罗汉床上的炕几上,而后将一盅龙井端给睡莲,还说:“九小姐慢用。”

既然是要喝茶,断然没有站着喝的道理,睡莲接过茶盅,自然而然的坐在罗汉床旁边的绣墩上。

颜老太太念了一下午经,也觉得乏了,她端起参茶喝了大半,而后将茶盅在炕几上重重一搁,说道:“九丫头,莫要怪我在你生日这天数落你,穆家这门亲戚来打秋风,送些银子锦帛等打发回去便是,怎么听说你把他们一家三口安置在府里,看这样子,还是要留他们长住了?”

“须知请神容易送神难,穆家到底是门远亲,你还没摸透底细,就把人安置在府里…。”

颜老太太越说越话越重了,“…这世道险恶,万一是骗子来骗钱怎么办?若真出什么事,你如何担当得起?!”

睡莲欠了欠身,道:“是孙女考虑不周——。”

颜老太太接着话头厉声训斥道:“既然知道自己考虑不周,为何还要擅作主张!若真闯出大祸来,你的脸面还要不要?颜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你身为当家五房嫡出长女,怎可如此贸然行事?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又帮着理家了大半年,怎么连这等分寸也没有!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明年就要及笄,这般孟浪行事,叫我和你父亲母亲如何放心?将来嫁到婆家,你也这般冒失行事?到时候颜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颜老太太说的唾沫横飞,睡莲站起来,做恭敬装看着老太太上下嘴皮子不停张合——其实是为素儿表姐的事迁怒于自己吧。

素儿表姐的婚事不顺,眼瞅着再挑下去,恐怕要落得品莲那样的境地。老太太也想要素儿帮着理家,可到底是要保持着她完美的形象,怕人非议,到底是没让素儿进议事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