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所以杨氏的喷嚏声和哆嗦声显得格外的突兀。
莫氏和沈氏像尊佛像似的,眼观鼻、鼻观心端坐着,实际上身体连毛孔都在发笑。
颜老太太睁开眼,说:“不是叫你早点来,有事相商吗?怎么到了午饭时节才来?”
被罚站两个时辰,杨氏原有的气焰消耗殆尽,如论如何也不敢顶撞,只得强撑着从圈椅上起来,在杨嬷嬷搀扶下给老太太下跪赔罪,“是媳妇来晚了,耽误母亲用饭,请母亲责罚。”
颜老太太没有说话,任凭杨氏跪在地上,约一盏茶后,才淡淡说:“起来吧。”
又对彩屏说,“去把我喝的参茶给五夫人倒一碗,五夫人百事缠身,必是累了,所以才会晚来。”
杨氏大惊,老太太居然称自己为“五夫人”!这——这是摆明恼了自己啊!
彩屏倒了一盅参茶,杨氏战战兢兢喝了。
颜老太太的目光在杨氏、莫氏、沈氏面上扫视一圈,最后定在杨氏身上,说:“我也知道你忙,一大家子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管着,又要管教青莲、怡莲、慧莲三个丫头,还有宁嗣、宁勘两个小子,现在又多了睡莲,自是忙不过来了,所以即便有些疏忽,也并不是什么大错。”
杨氏心头一寒,如果被颜老太大骂一痛都还好说,可老太太越是客气,她就越害怕。
果然,颜老太太接着说道:“咱们,子女教养是头等大事,睡莲这丫头你既然‘照看’不过来,我就替你养着罢。”
睡莲这小蹄子若逃出自己掌心,那还不得成为大患了?杨氏慌忙道:“媳妇万万不敢劳烦母亲,如今素儿养在母亲跟前,现在又多一个九丫头,实在是——。”
颜老太太打断道:“你是说我老糊涂了,管教不了孙女外孙女?”
“媳妇不敢——!”杨氏自知说错话,连忙改口道:“媳妇不是这个意思,母亲春秋鼎盛,保养得当,那里就老了呢。”
莫氏和沈氏也附和道:“母亲身子和精神都好着呢,媳妇若是到这个年纪能有您三分,也就知足了。”
“你们莫要哄我,我确实老啦!”颜老太太感叹道:“自从佑哥儿大了,挪到外院住,就觉得愈发寂寞凄凉,每天睁开眼,就觉得一天太长,都不知道该怎么熬。”
“媳妇不孝。”莫氏、沈氏、杨氏忙齐齐跪下。
颜老太太说:“不是你们的错,如今你们都是儿女绕膝的人,家事要料理、外事要打点、莫氏更是要操心儿女的婚姻大事了。没得天天陪着我这老婆子,耽误你们做事的道理。”
又说,“素儿和睡莲都大了,衣食住行有教养嬷嬷照看着、夫子在学堂教她们念书明理。所以啊,说是我教养她们,其实也就是她们两个陪我这个老东西说话玩笑解解闷罢了。”
杨氏牙齿将嘴唇都咬白了——都说到这个份上,她还能把睡莲强留在自己身边吗?老太太要孙女在膝下承欢,她若不应,便是大不孝!
颜老太太见杨氏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便悠悠来一句狠的:“五儿媳妇啊,若是你觉得九丫头不合适,那就把慧莲或者嗣哥儿送过来也行。”
那可是自己亲骨肉啊!杨氏冒出一阵冷汗,强笑道:“这如何使得,慧莲和嗣哥儿还不懂事,送到您这里那就不是解闷,而是添乱了。我看九丫头是最合适的,她又和素儿一起长大,表姐妹相处的好,您见了也欢喜些。”
“唔。”颜老太太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回到圈椅上,杨氏在衣袖的掩饰下擦了一把汗,侥幸自己终于逃过此劫,暗想虽然以后九丫头就要养在老太太跟前了,自己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可母女就是母女,自己又是当家主母,有一堆办法慢慢整治这个小杂种!
杨氏以为尘埃落定,暗自松了口气,坐定之时,眼角余光扫到莫氏和沈氏,见她们两个眼神与平日不同,似乎有种莫名的兴奋,特别是最年轻的九夫人沈氏,她的左手牢牢攥紧圈椅的扶手,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都冒了出来,似乎能瞧见血液在急速的流动。
不对!今天一切都不对头!杨氏刚掉下来的心又悬起来:平日里沈氏仗着年轻,穿衣打扮以秀丽为主,衣服也尽是些湘妃色、晚霞紫、茜草红、海棠红等鲜活的颜色。今天却穿端庄的藏蓝色灰鼠风毛滚边的竖领对襟袄、石榴百子马面裙,圆髻梳得一丝不苟,斜插一支翡翠凤凰展翅簪子。
换了一身打扮,这沈氏居然看起来有了当家太太的气度来。
“这快过年了,家事自然加倍多起来,我记得自己还当家时,最累的就是过年了,每到腊月要瘦上一圈,直到次年二月才能缓过来。”颜老太太看着杨氏,问:“五儿媳妇,你觉得是不是?”
杨氏硬着头皮道:“媳妇愚笨,比不过母亲能管家,也是每年过年瘦上一大圈。”
颜老太太顿首道:“这就是了,我瞧着你脸色也不太好。”
杨氏自咐:谁在冬天西北风中站两个时辰脸色都不会好!
“我说过的多少次了,妯娌之间,要互相关照。”话锋突然一转,颜老太太扫了莫氏和沈氏一眼,“难道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五嫂累成这样?!”
莫氏和沈氏“吓得”跪倒在地,齐齐说道:“媳妇愿意给母亲分忧!”
原来是要夺自己的管家大权啊!杨氏又惊又慌,连滚带爬跪在颜老太太面前,哭道:“那里敢辛苦两位妹妹。媳妇虽无能,这家也管了快八年,母亲若不满意,还请给媳妇一个改过的机会。”
沈氏却道:“那里谈得上什么辛苦?姐姐忙了八年,也该歇歇了。”
莫氏也附和说:“夫人若不嫌弃我拙笨,我也愿意帮助理家的。”
颜老太太说:“就这样吧,从明儿起,莫氏、沈氏、柳氏都去议事厅。有她们三个辅佐你当家,想必会给你卸下不少担子,你也可以好好养身子了。没得总是你一个人受累,其他三个都闲着的道理。”
“不可,不可。”一想到以后都要受这三个妯娌掣肘,杨氏不顾一切的摇头,却又说不出足够的理由推脱。
沈氏和莫氏从善如流磕头称是,起来时相视一笑,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喜悦。
“母亲,媳妇当家这些年,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杨氏跪在颜老太太脚下又哭又求:“母亲要三位妯娌帮着理事,是在埋怨媳妇管家不力么?媳妇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还请母亲提醒指正,媳妇一定改正!”
杨氏心一横,忤逆就忤逆吧!我自认管家以来,从未出过大错,你若不能给个充足的理由,休想把人塞进来!你一辈子好面子,我就不信你敢强来!
好啊,当了几天家就不知天高地厚!颜府真正的女主人是我!颜老太太大怒,面上却平平静静道:“我也是为了你们五房考虑,如今你们五房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勘哥儿身子又弱。嗣哥儿一个嫡长子,我和五爷都觉得太少了。”
一听到颜老太太谈子嗣问题,杨氏顿时一怔。
“五房一个嫡子是肯定不够的,再过二年,你就是三十岁的人了,子嗣上只会更加艰难。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调理身体,早点给我再生个孙子出来。”颜老太太看着杨氏脸色渐渐灰败下去,最后一锤定音:“传我的话下去,以后家事五儿媳妇主理,三个妯娌分理。”
“是。”彩屏应声下去。
杨氏欲再哭诉,容嬷嬷进来回话了:“老太太,今儿饭摆在那里?”
“还是暖阁吧。”颜老太太道。
莫氏和沈氏忙起来扶着颜老太太往暖阁方向而去。
杨氏跌坐在地,枯如槁木。
33阎王刚去小鬼来缠 颜睡莲二战狠继母
睡莲对着一桌饭菜,肚子确实饿了,可是她却没了胃口。
不是她娇气,而是——这TMD是昨天剩下来的饭菜吧!
按照颜府的规矩,小姐们午饭的份例是三素两荤一汤,除非你有猪八戒的食量、或者有米其林美食家挑剔的胃口,一般而言吃饱吃好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总有例外。
自从继母把翠簪塞到听涛阁里“赔罪”,睡莲伙食就急转而下:三素中,蔬菜永远是不新鲜,或者是摘菜摘出的老、病虫叶子,昨晚一道蒜蓉黑木耳炒鸡蛋,木耳里头的沙子差点磕碎了睡莲的牙!
二荤中,鱼总有一股阴魂不散、依依不舍的腥味,肉不是抄老了就是炖得火候不够:昨日一道粉蒸排骨卖相很好看,就是睡莲嚼酸了腮帮子,才能把那块肉咽下去。
前日那盘芙蓉鲫鱼更是极品!睡莲只吃了一口,漱了三遍口方除去嘴里的苦味——很明显,鲫鱼的鱼胆在处理时弄破了。
那天的饭食是朱砂当值伺候,采菱见睡莲苦得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也顾不得在成都老宅里素日的交情了,当着听涛阁众丫鬟的面,狠狠训斥了朱砂一顿,并罚了半月月钱。
朱砂老实,磕头认罚。石绿和朱砂最为交好,见朱砂遭了这无妄之灾,满心里替她打抱不平,将那破了苦胆的芙蓉鲫鱼装进食盒,拉着朱砂找大厨房说理去了。
采菱要阻止,却被睡莲使了个眼神定住了。
待朱砂石绿和几个牙尖嘴利好事的丫鬟婆子出了听涛阁,采菱问:
“小姐,那大厨房是翠簪的老子娘宋妈管着,因为翠簪在咱们院子里伺候卧床的翠帛,宋妈气不过,就故意弄这些糟心的饭菜给咱们添堵,宋妈既然敢这么做,就摆明了不怕咱们找。石绿她们一去,就是撞在枪口上,还不知会受什么排揎呢。”
睡莲被苦胆夺了胃口,正拿着奶油松瓤卷酥安慰受苦的舌头。细嚼慢咽又吃了个玫瑰莲蓉糕,喝了半盅祁门红茶,才说:“石绿性子太急,也该吃了苦头才知进退。而且——。”
睡莲顿了顿,看着采菱道:“论理,她比你进门早,因为你母亲的关系,你一进门伺候就和她一样,都是大丫鬟。现在来了京城,母亲又塞进来翠帛占了一个一等丫鬟的位置,她和朱砂就委屈退到二等丫鬟了。这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采菱急道:“可是我——。”
“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睡莲拿帕子沾了沾唇,“一等丫鬟那里是那么好当的?除了会伺候人,模样性格好,遇事有担当,很重要的,就是人缘和后台。你身后有刘妈妈,刘妈妈是祖母房里容嬷嬷在成都时就认下的干闺女;翠帛背后有她老子娘吴嬷嬷,吴嬷嬷又是母亲的亲信。”
“所以啊,如果是你和采菱将芙蓉鲫鱼破胆的事情闹到厨房,顶多是碰几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听宋妈说几句风凉话,最后重新做一份送过来就是了。”
采菱顿首:“那朱砂石绿她们就…。”
“没有金刚钻,就揽不了瓷器活,石绿有了教训,就会明白了。”睡莲其实还有句话没说——借着大厨房的手,小惩石绿,总比你和石绿暗地里较劲,窝里斗强。
采菱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睡莲是借宋妈的手,帮自己立威。一直以来,石绿确实有些不服气自己刚来就占了尖儿,有时还撺掇朱砂和自己唱对台戏。
亏朱砂是个老实人,不仅没听石绿的撺掇,反而苦口婆心劝石绿不要惹事,伤了姐妹情分不说,还会给九小姐添乱。
采菱想着,出去叫了个机灵的小丫鬟进来,塞了一把钱给她,要她去大厨房打听打听动静。
不到半个时辰,朱砂搀扶着石绿回来了,石绿哭红了眼睛,衣衫也有几处破损,那几个跟着去的丫鬟婆子发髻有些散乱,看来在大厨房不仅仅是口角,还动了手脚。
受了气的丫鬟婆子撺掇着石绿去睡莲那里哭诉,石绿有些犹豫,朱砂给了几次警告的眼神,石绿最终还是垂首不语。
一个叫做春晓的三等丫头煽风点火道:“石绿姐姐,好歹你也是听涛阁的二等丫鬟,咱们九小姐可是五房的嫡长女!住得是芙蕖苑最好的院子。”
“如今九小姐又养在老太太跟前,那宋妈瞎了眼、聋了耳,居然敢克扣小姐的饭食。你忠心护主,去大厨房闹一场,那宋妈还敢动起手来,宋妈敢打你,就是对咱们小姐不敬!你可千万别吃这个哑巴亏,到底要痛痛快快的闹一场!”
一个姓陈的婆子也说:“春晓丫头说的极是。石绿姑娘啊,你毕竟是跟小姐来燕京的,情分不比旁人。依我看,你干脆顶着伤口到小姐面前哭去,小姐心疼你,必定去大厨房好好找那个歹毒的宋妈算账,为你出头!”
“就是就是!咱们这顿排揎也不能白挨,否则,以后听涛阁的人还能在府里抬起头做人?”几个受了气的丫鬟婆子也纷纷附和道。
石绿眼睛开始活泛起来,跃跃欲试,朱砂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门开了,采菱带着添菜进来,采菱见满屋子的人,小脸一板:“都杵在这里干嘛?这里发金子了?闲磕牙也不分是什么时候!庭院没扫,茶炉也是冷的,过年的针线都做完了?跟你们说了多少次,正月不能动针线,务必要提前把正月的针线活做完!”
采菱是一等,背后有刘妈妈和容嬷嬷撑腰,牙尖嘴利、能写会算、伶俐聪明,深得九小姐信任,又舍得花钱笼络人心,所以一来听涛阁便站稳脚跟。
听涛阁各种刺头云集,却还没有人明面上不给采菱面子。
所以采菱话音刚起,众丫鬟婆子便纷纷散了,等到采菱最后一字说完,屋子里闲人就走得干干净净,最后走得那个□晓的三等丫鬟,居然还体贴的给关上了门。
采菱拿出一瓶药酒,递给朱砂:“给石绿擦擦吧,大厨房那些人都是老油条了,惯常下黑手,石绿身上必有有几处青肿。”
都是女孩儿,也不用避讳什么,朱砂替石绿脱了小袄儿,挽起衣袖,见石绿前臂上明显的几个青黑指印,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娘,这黑手下的!”
石绿眼里酝酿的泪珠儿低落在朱砂的手背上,“腰间,腿上也有好几处极疼,估计这会子也青肿了。”
“这是上好的药酒,你每日涂三次,七日就消了。”采菱坐在石绿旁边,疼惜的看着伤痕,“小姐若是知道你受了这等苦楚,心里必会难过的,可惜她现在刚刚从五夫人手里跳出来,得老太太的庇护过了两天安稳日子,若为了这事去大厨房找宋妈再生事端,恐怕,会被老太太所不喜,觉得小姐爱生事,不安分。”
朱砂也点头说:“采菱说的很对,你细想,咱们八岁进府伺候九小姐,这些年小姐可动过你一个手指头?有什么好吃的,鲜亮的衣服料子,小姐总是会想到咱们。有小姐撑腰,咱们在老宅子里可曾受过委屈?如今刚来燕京,人生地不熟的,小姐自己说句话都要反复斟酌着,咱们更应该小心,体恤小姐的难处才是。”
“可是,已经这样了,小姐她会不会——?”石绿也知道自己莽撞了,心中暗悔。
采菱很是头疼的想了想,“我先替你兜着,给那几个丫鬟婆子下封口令,这七日你就在屋子里坐针线吧,身上的药味要是被小姐闻到了,她必会起疑的。”
朱砂也说:“你就听采菱的吧,小姐已经够苦了,咱们怎么能还给她添乱呢?”
“那小姐那边就缺个人伺候,还有,每日饭食若还是这样,岂不是你们要承担责任?”石绿不安的绞着手指,“还有,小姐是花为肚肠雪为肌的,如何能天天吃那些恶心人的饭菜?”
添菜安慰说:“石绿姐姐放心,小姐那里还有我们呢,我老子娘是老太太房里的管事妈妈,大厨房宋妈巴结还不急呢。我使钱给大厨房的人,以我娘的名义要几个好菜,装了食盒提到听涛阁来,小姐就能吃到好饭菜了。”
…
泰正院,杨嬷嬷来报:“已经是四天了,没听见九小姐有什么动静,不过她房里二等丫头石绿闹了一场。宋妈果然是个听话的,这几日每顿饭都‘好好’伺候着。”
杨氏灰败的脸色泛出一抹狠利,“给她饭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到大厨房去闹。”
杨嬷嬷称是,“夫人放心,她女儿翠簪还在听涛阁关着呢,宋妈那里会给九小姐好果子吃。”
自从那日被颜老太太分了权,杨氏虽还是当家主母,但处处受掣肘!
莫氏和柳氏往差事上塞自己人,九夫人沈氏因九爷是庶出,以后分家肯定是要搬出去单过的,所以塞人方面不是很感兴趣——但是,沈氏在捞钱上是一把好手,磨刀霍霍看准了采买这块大肥肉。
仅仅三天,杨氏就瘦了一圈。在杨氏看来,这些倒霉事的起源,就是眼中钉肉中刺睡莲带来的!
杨氏现在恨睡莲是以前的千倍。
可是她一来畏惧颜老太太再起雷霆之怒,二来被三个妯娌围攻,眼瞅着权力面临着渐渐被蚕食的局面,杨氏不得不集中精力对付莫氏、柳氏和沈氏。
横竖睡莲是自己女儿,还能翻了天不成?
不过尽管如此,杨氏还是不希望睡莲过的“太舒服”,便叮嘱大厨房宋妈在饭食上“好好用心”。
于是这一日,听涛阁桌上摆的是一桌疑似剩饭剩菜的午饭。
“小姐,这——这也太不像话了。”连老实人朱砂都忍住怨道。
睡莲连筷子都没动,下巴一抬,“去,把这些东西全赏给翠簪。”
采菱一乐,招小丫鬟春晓装进食盒给翠簪送过去,还嘱咐说:“既然有小姐赐饭,她自己的份例就不用送了,你们分了吧。还有,这是小姐的一片心意,你们一定要盯着她吃完!莫要辜负了!”
春晓那日凑热闹去闹大厨房,也遭了宋妈黑手,心里直恨着呢,如今又机会报仇了,春晓自是高兴的,她又搓弄了一句:“采菱姐姐,若是翠簪吃不完这三素二荤一汤呢?”
“笨丫头,这顿吃不完吃下顿嘛!下顿吃不完还有下下顿!”采菱冷哼道:“上次你们说鲫鱼胆破了,要宋妈重做,宋妈拿勤俭节约来压你们,想必她亲生女儿是个最懂得勤俭节约。”
“姐姐说的很是,想必翠簪会吃得连姜丝都不剩下,盘子也舔干净呢。”春晓会意,喜滋滋的提着食盒去了。
饭桌上,添饭重新摆饭,这次是她以老子娘的名义从大厨房另要的饭菜,二素一荤一汤,味美干净。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朱砂叹道。
睡莲细细吹着茶树菇炖鸽子汤上的热气,慢悠悠道:“最晚不过后日,就到头了啦。”
34如意卷引来鸳鸯锅,送菜肴众人各有心
这一日,听涛阁三等丫鬟春晓从大厨房提来装着睡莲午饭份例的食盒。
采菱揭开黑漆描金竹胎铜柄三层食盒,饭菜依旧是像是要撒手人寰要死不活的模样,只有一盘炸的金黄的吉祥如意卷还算不错。
春晓上前邀功:“采菱姐姐,这吉祥如意卷是刚出锅的。悠心院的湘月姐姐去大厨房点名中午要这道菜,说七小姐想吃,大厨房的三管事张妈洗了手亲自做的,炸了一大锅。湘月姐姐说吃不了那么多,一盘子足够了,我就开口把另一盘要了来,充当今天的荤菜。”
采菱留了心:吉祥如意卷是用整张的鸡蛋皮裹了火腿丝和烫熟的胡萝卜丝、豆芽菜、香菇调味,在油锅里炸成金黄,切成菱形装盘。 并不是什么稀罕昂贵的吃食,九小姐倒是挺爱吃这道菜的。
这也太巧了,九小姐爱吃的东西恰好碰到七小姐怡莲派一等丫鬟湘月去大厨房要,而三管事张妈恰好炸了两盘,恰好又被春晓撞见,春晓一张口,湘月就给了这个人情…。
其中必定有问题!采菱单取了那盘吉祥如意卷,叮嘱春晓:“小姐的份例扔给翠簪吃的事情千万要保密,要是我听到半点风声,仔细你的皮!”
言罢,塞了一把钱给春晓:“今儿做的好,这钱你拿去顽罢。”
春晓捧了钱,乐滋滋道:“采菱姐姐放心,我嘴紧着呢,今天巴巴抢这道吉祥如意卷,大厨房的人肯定还以为小姐还在吃份例呢。”
“行了,忙你的罢。”采菱端着吉祥如意卷进去。
春晓将剩下的饭菜换了个普通的红漆食盒,提着去后罩房逼翠簪吃了。
采菱将吉祥如意卷端到东暖阁,细细说了来历,睡莲夹了一块尝了尝,鲜香味美,火腿和蔬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加上酥脆的蛋皮,咽下去之后,还觉得满口留香。
睡莲又吃了一块,突然问:“七姐姐房里的丫鬟来瞧过翠帛?”
添饭点头,“归月是悠心院二等丫鬟,她还带了些好药材给翠帛。”
睡莲缓缓点头:“七姐姐有心了,今天的湘月去大厨房要吉祥如意卷并非巧合。”
添菜是个心直口快的,她说:“七小姐素日是个寡言少语的,从不得罪什么人,也不像四小姐那样——。”
添饭的眼睛狠狠夹了一下妹妹添菜,添菜立刻闭嘴。
添菜最后一句话往好里说是左右逢源,往歹里说就是四处巴结人。
相处十来天,自己又一直处于风头浪尖之上,睡莲对同住芙蕖苑的三个姐姐有了一定了解:
三姐姐品莲外表孤高,内心小算盘却打得顺溜。如若不然,那日睡莲和众仆去给杨氏请安,品莲就不会挑灯起来,弹一首《胡笳十八拍》“送行”了。
七姐姐怡莲谨慎小心,不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但是明哲保身的同时,又有那么一点点侠骨柔肠的意思,比如送药给翠簪,借着湘月的手送自己一盘吉祥如意卷。
至于四姐姐青莲,可能是受生母颜姨娘低眉顺眼的影响,对面颜府诸多股势力,青莲谁都想讨好,谁都不想得罪,可正因为如此,她置于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谁都不把她当自己人。
自罚站事件以来,青莲从未拜访过、或者“偶遇”过自己,只是当继母杨氏被祖母罚站分权之后,差遣丫鬟送了一包云南红茶到听涛阁,见风使舵那个快呀!
“这吉祥如意卷味道还不错,你们分了吧。”睡莲停了筷子。
采菱说:“小姐就是爱吃这个,您自个享用罢。”
睡莲笑道:“不明不白的恩惠,还是少受些才好。”
暖阁伺候的采菱、添饭、添菜将剩下的吉祥如意卷分而食之。
因采菱知道朱砂也爱吃,就将自己那份给朱砂送去。朱砂端到和石绿同住的屋子里,两人一起吃了。
中午头的时候,睡莲吃的仍旧是添饭以她老子娘辛槐家的名义,在大厨房要的饭菜。
谁知刚起了筷子,添菜来报:“小姐,莫夫人遣了周新家的提了食盒来,说是莫夫人给小姐添菜。”
噗!添菜说添菜!站在后面布菜的采菱笑了,睡莲也是一乐,说:“进来吧。”
周新家的是个圆脸凤眼的青年媳妇子,穿着秋香色大袄、青布马面裙,外罩暗红菊纹比甲,干净利索的发髻上插着镶着米珠的红木弯月牙梳。
周新家的福了一福,说:“我们夫人说天气冷,给九小姐添一碗鸽子山药汤驱寒。”
小丫头打开粗使婆子提的红漆牡丹纹单层食盒,端了一个厚棉套子裹住的黑陶罐出来。
采菱取了长柄铜勺从黑陶罐里舀出汤水,因保温得当,热腾腾的汤水配合鲜嫩的鸽子肉、炖得糯糯的山药块,闻一闻就令人食指大开。
“请转告夫人,说我很喜欢,多谢莫婶娘关心。”睡莲朝添饭使了个眼色。
周新家的告退,添饭亲自送出去,塞了个上等的红封。
暖阁这边,睡莲收起了笑容,碰都没碰山药鸽子汤一下,说:“这汤补身子最好,你分成两半,一半给翠帛,另一半给石绿送去。”
莫氏的东西,无论好坏,还是不要碰为妙…。睡莲正想着,添饭有些诧异进来报:“九夫人也派人送菜。”
送菜的是九夫人沈氏房里的大管事沈嬷嬷,曾经是沈氏的奶娘兼教养嬷嬷,沈氏嫁到颜府后,她就成了九房的总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