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阁内,睡莲抱着汤婆子躺在黄花梨雕灵芝如意月洞门架子床上,采菱端着空碗,试探道:“小姐要不要再来一碗什锦鸡丝粥?”
睡莲缓缓摇头,问:“翠帛怎么样了?”
采菱撅了撅嘴,“问她做什么?吃里扒外耳报神一个,没了才好了呢。”
睡莲眉头一皱,重复道;“翠帛怎么样了?”
采菱道:“大夫说只是冻着了,吃几副药,发散发散就好。”
睡莲默默点头。
拿着火钳在炭盆里拨灰的朱砂是个老实人,见睡莲峨眉深锁的模样,心中一痛,转过身去,对墙抹了一把眼泪,她是从小伺候睡莲的,情分与众丫鬟自是不同。
石绿是和朱砂一年进老宅子的,她是个急脾气,往睡莲被子里塞了第三个汤婆子之后,再也忍不住了,愤愤道:
“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昨日小姐亲自带着回礼奔走各房,四处拜访,今日小姐受了苦楚,却无人过问。那四小姐,昨日两次‘巧遇’小姐,那么的殷勤情切,如今却龟缩不出。”
“最可恶的,是表小姐,想当初在成都的时候,小姐是挖心掏肺的对她母女好,若不是小姐出手,她们母女那里能保住家产、赶走那些无赖亲戚!真真的忘恩负义,良心被狗吃了——!”
“石绿住嘴!”采菱一个眼刀杀过去,压低声音道:“你当我们还是老宅里么?说话这么大声,万一传出去了,你还要活不活?”
朱砂唬得忙扔了火钳,捂住石绿的嘴。
“横竖不过忍这几天,你们管好院子里的人,管好自己的嘴。”睡莲蓦地睁开眼,对采菱说:“晚饭后叫你娘过来,我有事商量。”
悠心院,四小姐青莲正和七小姐怡莲下棋。
怡莲在左下角落下一枚黑子,对白子形成合围之势。
青莲怔了怔,道:“七妹妹棋艺犹胜于我。”
“哪里哪里,是四姐姐心不在焉。”怡莲一颗一颗将围困的白子捡起,倾倒在竹根雕的棋罐中。
“姐姐在想什么呢?这都是第二回了。”
青莲抿了抿唇,“今日,母亲罚了睡莲妹妹站在庭院中,听说足足站了两个时辰,陪侍的丫鬟翠帛都晕过去了呢。”
“是么?”怡莲抬了抬眉头,“我听说是母亲房里的丫鬟翠簪拦着不传话,所以才害得九妹妹白白等了两个时辰。还请四姐姐慎言,母亲是个宽厚人,怎么如此对待九妹。”
怡莲谨慎,只听官方说法,上面说什么,她就说什么,其他的,绝不多说一个字。
“就是,我也是听那些丫鬟婆子们浑说的,母亲那里会亏待九妹呢,定是有人挑破离间。”青莲尤不死心,又说:“也不管起因如何,如今九妹肯定是冻着了,咱们做姐姐的该去看看她才是。”
“姐姐说的极是,只是——。”怡莲扶额道:“我昨夜受了寒,见风就咳嗽,不能出门子,我这里有一盒燕窝,是打算送给九妹补身子的,姐姐不是要去看望九妹么?正好帮我捎过去吧。”
好个油盐不进的七妹!青莲听了这话,几乎要憋出血来!强忍住说了几句闲话,到底是走了,临行时也没说拿那盒燕窝,怡莲装作忘了,也没提醒。
丫鬟湘月收拾未下完的残局,笑道:“这四小姐真真有意思,想拿您做出头鸟,偏偏又碰了一鼻子灰去。”
怡莲苦笑道:“四姐姐并不是坏人,只是她总是想着两头讨好,谁都不想得罪,又惯拿别人作筏罢了。”
湘月迟疑道:“您真不打算去看看九小姐了么,依奴婢看,这九小姐也太可怜了些。”
“九妹啊,她不是个需要别人可怜的人。”怡莲悠然说道,顿了顿,问:“湘月,咱们院子里头,谁和翠帛来往的密切?”
湘月想了想,回道:“归月的老子娘和翠帛的娘吴嬷嬷交好,归月和翠帛一样,都是个闷嘴葫芦似的,她们两人关系倒还好。”
怡莲道:“包些好点的药材给归月,要她送给翠帛——记住,别说是我给的。”
湘月不太懂小姐的意思,但也应了。
松鹤堂,西厢房。
“妈妈!妈妈!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出去!”王素儿拍着门,死死央求奶娘崔妈妈。
“小姐莫要怪老奴僭越,老奴也是为了小姐好!”崔妈妈老泪众横守在门外,哭道:“你要去看九小姐,老奴不拦着,但是你要去求老太太帮帮九小姐,那是万万不能!”
王素儿拍着门,手掌都红了,“妈妈,睡莲表妹待我们如何,妈妈是最清楚不过的。妈妈细想,如今除了外祖母,还有谁会对我这番好过?如今我不过尽微薄之力回报表妹,妈妈还拦着不让,妈妈是要素儿担上忘恩负义的罪名吗?”
“姑娘好糊涂啊!自古以来,母亲教训女儿,如同婆婆教训媳妇,父亲教训儿子,都是天经地义!”崔妈妈苦口婆心劝说道:“你若去求老太太,就是逼老太太打破伦理纲常,做出逆天的事啊!你如今唯一的依仗就是老太太,你就忍心看她为难吗?”
王素儿愣了愣,“可是,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九妹受此折磨。”
崔妈妈哭道:“这也是没办法事,小姐姓王,毕竟是个外人,依人篱下的,如何能插手颜家的事。”
“怎么办?怎么办?”王素儿左右为难,愣愣的双手抱胸,顺着门板缓缓滑下,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31人无情玉簪雪中立 颜睡莲一战狠继母(三)
“夫人,您还坐得住哇,再不过去,睡莲这丫头就要被整残了!”
张嬷嬷急得直捶镶楠木的炕沿,柳氏坐在炕上给独子颜宁佑裁过年的新衣裳,锋利的银制剪刀如流水般在画好的印记上淌过。
宝蓝色重缎很快被分割成数片,柳氏收起剪刀,淡淡道:“我这会子要是去,睡莲丫头这一上午的苦就白受了。”
张嬷嬷问:“夫人就不心疼了?”
“心疼。”柳氏穿针引线,开始缝衣,“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我贸然插手反而不妥。”
柳氏又说:“以退为进,睡莲必须先对自己狠下心,若不然,母女伦常摆在这里,她就只有任杨氏摆布的份。”
“话虽如此,但是——。”张嬷嬷又不甘心道:“依我这些年的观察,这杨氏可不是轻易能对付的,这些恶心人的腌臜事只会越演越烈,睡莲总不能使用这种自损五百,伤敌一千的法子,她一个小姑娘,虽然伶俐些,恐怕抗不了几年。”
柳氏手里的针停了停,眯着眼恍惚了一下,“补汤应该熬好了,你给睡莲送过去,那些姜糖参片也再包上一包,恐怕明日还要用。”
“哎。”张嬷嬷应了,从腰间掏了钥匙开箱子取人参。
“你怎么拿了这支百年老参?”柳氏哭笑不得,“那里是我舍不得,这人参是切了薄片给睡莲含服的,她年纪小,含这等老参补大了反对身体有损,若当场流了鼻血的,一切不就穿帮了?你用那根普通的红参即可。”
张嬷嬷一切准备停当出了门子,柳氏手里飞针走线,内心已陷入沉思:
针线刺破绸缎,连成绵长的、难以磨灭的伤痕。针线那里知道、或者在乎绸缎的痛苦?
针线只管要完成一件衣服,如同杨氏,她只管达成自己的目的,根本不顾及他人的死活和看法。
包括,自己的…。杨氏明明知道自己与睡莲亲厚、却一点都顾及自己的颜面,仗着母女天伦,就敢把睡莲像烂泥般践踏在地下!
颜府颜老太爷四个儿媳妇,自己和杨氏一样,都是嫡出儿子儿媳,只因自己没了丈夫,又只想平静过活,所以从来保持缄默,对颜府之事不发一言,没有考虑过当家主母的位置。
可自己一味退让,就能确定安安稳稳的守着佑哥儿过活了吗?从睡莲之事可以看出,杨氏绝对是个卧榻之侧,不容他人安睡的人!
颜老太太活一天,杨氏就不敢对他们孤儿寡母做什么,可万一颜老太太去了呢?到时候,杨氏会用什么手段赶走自己和佑哥儿!
柳氏越想越惊,最后放下针线,从炕上起来,叫来丫鬟琥珀,“做了半日针线,怪闷的,你带上昨日新得的梅花盆景,跟我去九夫人院里坐坐。”
主仆二人到了九夫人院里,隔着门帘就听到十二少宁康格格的笑声,丫鬟高高打起夹板门帘,朗声道:“七夫人来了。”
“哟,今日是挂了什么风,两位嫂子都往我这里跑。”九夫人沈氏迎过来,满面春风道:“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吃顿晚饭吧,也尝尝我这小厨房的菜肴。”
柳氏脚步稍微一滞,见莫夫人坐在炕上抱着康哥儿、手把手的教康哥儿画猫玩笑。
只是一瞬,柳氏脚步笑容如初,“你也来了,今儿倒是巧。”
莫氏、沈氏、柳氏三人心照不宣的笑起来,气氛活络的啊。
听涛阁。睡莲和刘妈妈关上门不知说了些什么,两刻钟后,刘妈妈出了卧室,喝了半口茶,就忙叨叨的走了。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杨嬷嬷带着几个婆子捆了翠簪过来。
添饭添菜请了杨嬷嬷在正厅坐着,忙不迭的上茶摆点心果子。
杨嬷嬷摆手道:“不用忙活了,我就传几句五夫人的话就走。”
此时,采菱扶了睡莲从卧房出来,杨嬷嬷说:“五夫人叫我问,‘姑娘身子可好?’”
睡莲说:“请转告母亲,我身子很好,明日一早还要去请安的。”
杨嬷嬷指着跪在正堂的翠簪说:“五夫人说,‘翠簪这丫头仗着有几分体面,竟敢隐瞒不报,冲撞了姑娘,既这样,就捆了翠簪来向姑娘请罪,这种眼里没有主子的刁奴,打死也好、撵出去也好,任凭姑娘处置。’”
言罢,没等睡莲回答,杨嬷嬷带着婆子们转身就走,留翠簪跪在堂中,竟也不管她死活了。
睡莲抱着手炉,靠在黄花梨圈椅的椅背上,脚下还有脚炉,暖和和的,鼻尖都有微汗了。
堂中跪着的少女毫不掩饰的表露她的轻蔑和不驯:
不过是个没有人依仗的继女,年纪又小,还真把自己打死么?若说撵出去,哼,自己的奴婢文书在五夫人手里呢,母亲宋妈又是管大厨房的管事,即使被撵出去,等风声过了,必然会再回来。
再说了,自己今日隐瞒不报就是五夫人指使的,来之前杨嬷嬷就说,自己不过是配合她演一出苦肉计,这九小姐根本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睡莲想:杨氏这招走的极妙,一个想法都写脸上的丫鬟应该平日也得罪过一些人,干脆将罚站自己的罪过全部推到翠簪身上,合情合理。最后把翠簪哄骗过来演一场“负荆请罪”的苦肉计戏码,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如果严惩了翠簪,就会落下苛刻、睚眦必报的恶名;如果轻易放过翠簪,就会被人嘲笑连一个丫鬟都能骑在她头上!按照府里捧高踩低的风气,她以后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所以罚是肯定的,只是这个度很难把握…。
睡莲对着采菱一扬下巴,采菱附耳过来,睡莲低声耳语了几句,就抱着手炉回到卧房——根本没理会翠簪。
“跟我来。”采菱对两个婆子使了个颜色,婆子们也没给翠簪松绑,直接推推搡搡跟着采菱到了院子后罩房处,老远就闻到一股药味。
煎药的小丫鬟抱着蒲扇给采菱行礼:“采菱姐姐,您怎么来了,且远些罢,小心过了病气。”
采菱冷哼一声,说:“你把煎药的扇子给这位翠簪姑娘。”
小丫鬟照着做了。
采菱一摆手,“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罢,从现在起,翠帛姐姐这里就没你什么事了。”
小丫鬟一愣,很快行了礼退下:嘿嘿,快要过年了,天又冷,谁愿意伺候病人!
采菱一行人进了屋子,翠帛躺在床上挣扎着要起来,“采菱妹妹来了,快坐。”
采菱快步走到床前,扶翠帛躺稳了,还给她掖好被角,指着拿着蒲扇的翠簪说:“夫人房里的杨嬷嬷带着她请罪来了,仍凭咱们小姐处置。小姐说你受了大苦楚,就命我带她来,给你赔罪。并且要她给你使唤,煎药喂饭、打扫洗衣、晚上上夜这些活都是她做,直至你病愈。”
翠帛直摇头,“这如何使得——。”
采菱打断道:“如何使不得?夫人说任凭处置,小姐说任你使唤差遣,还有这两个婆子在一旁监督着。”
翠簪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伺候这个曾经和自己一样的二等丫鬟?!这比挨板子还丢人!
采菱高声对两个婆子说:“从现在起,翠簪就是翠帛姐姐的使唤丫头,倘若她不听差遣、或者伺候不尽心了,你们尽管去泰正院回杨嬷嬷,说咱们一没打、二没骂、一日三顿饭食也没缺,这位翠簪姑娘居然还闹呢。”
翠簪几乎要把蒲扇的扇柄捏变形了,“我是不是伺候翠帛病好就能走?”
采菱一个严厉的眼刀杀过去,语言却模棱两可:“一切皆未可知,且看你表现如何。”
翠簪身子晃了晃,跌坐在地。
采菱回到睡莲卧房,向她说了翠簪的“精彩”表情,“小姐,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不上不下,将那翠簪高高吊起,惶惶不可终日。”
“翠帛是眼线,翠簪是利刀,她们的娘吴嬷嬷和宋妈又都是五夫人房里得脸的管事妈妈,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睡莲淡然一笑,心想:至于迟迟不提如何惩罚崔簪,故意吊着她,其实这就是后世的缓期执行嘛。
卯初(早上五点),天空墨也似的黑,平日里这个时候整个芙蕖苑都睡得香甜,而今天却不同:
叽叽喳喳的丫鬟婆子们个个穿得像头熊似的,似乎能把箱子里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袜子穿两双,穿上软底棉鞋后再穿大一些的厚底棉靴!
议论声在安静的清晨格外响亮些。
“我们这是造了什么虐唷!天没亮就要跟着小姐去罚站,昨日采菱站了两个时辰就冻成那样,今日比昨日还要早一个多时辰,咱们可能连小命都没了。”
“没事的,咱们穿的多。再说了,小姐也发了话,允许咱们抱着手炉,轮流回听涛阁添炭火、喝姜汤呢。”
“可怜见的,咱们还可以轮班回去暖和暖和,小姐却要一直站着——听说是怕内急,昨晚到现在,连水也不敢多喝哩。”

句句听在耳边,睡莲暗暗点头,昨晚和刘妈妈商定的人选果然不错,全都是牙尖嘴利,敢说敢做的丫头婆子,昨天一上午就能把她罚站泰正院添油加醋传遍整个颜府,这几位功不可没啊!
嘈杂的声音将同住在芙蕖苑的三小姐品莲、四小姐青莲、七小姐怡莲全都惊醒了——好吧,因为她们其实也没睡沉,都在留意睡莲一举一动。
品莲早早披衣起来,焚香弹琴,曲目《胡笳十八拍》,琴声中哀怨悲愤之情喷薄而出,和冒着严寒黑夜前行的丫鬟婆子们心意相通,好一顿煽风点火。
青莲则草草洗漱了,打着灯笼来悠心院找怡莲,说是要“切磋棋艺”!
泰正院,杨嬷嬷将酣睡的杨氏叫醒,说问睡莲已经来了,在院门外候着,放不放她进来?
杨氏大怒:“她是想要气死我!天都没亮,还让不让睡个安稳觉了!”
杨嬷嬷也面露不满,“九小姐说,昨日她来晚了,深感愧疚,今日就早起了,要伺候您穿衣叠被,梳头洗脸。”
“她愿意等就叫她等!”杨氏拍着床板叫道:“就说我昨日实在太累,还没醒,等醒过来再叫她伺候!”
杨嬷嬷迟疑道:“这样恐怕不妥,留在外头,万一被老太太或者老爷知道了,您脸上也不好看。”
“我管教女儿,天经地义!谁又能说些什么。”杨氏恨恨道:“就叫她在外面站着,没得进来给我添堵!”
杨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办了。
辰初(上午七点),添饭又来回话,说夫人这会子还没起,要小姐先等等。
睡莲笑笑,又含了片红参,说:“知道了,你受累了,回听涛阁换了添菜来伺候就行。”
添饭连说:“不用了不用了,奴婢在这里候着就成,奴婢妹子从小身子就弱,怕她受不住,咦?那是——表小姐?”
“哦?”睡莲顺着添饭的视线望去,只见王素儿穿着和自己一样的银狐披风、紫貂围脖、熊皮靴子,抱着手炉独自走来。
“表姐,你——?”睡莲惊愕道。
王素儿轻松笑道:“可真巧了,我来给五夫人请安呢,在府上住了几日,还没来泰正院拜访过,想起来怪失礼的。”
睡莲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你身子不好,又有些水土不服,小心风吹了病着。”
“这几日外祖母天天弄药膳给我吃,那里就成病西施了,倒是睡莲妹妹瘦了,瞧瞧,连双下巴都变成单下巴了。”王素儿眼圈一红,簌簌落下泪来。
睡莲打趣开解道:“如此也好,今日梳妆,我瞧着竟比以前俊俏些。”
“你啊!”王素儿止了泪,伸手在睡莲下巴上轻轻一拧。
这时,崔妈妈和丫鬟蒹葭失魂落魄般赶过来,崔妈妈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姐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快跟老奴回去吧!别让老太太担心。”
王素儿只是摇头:“奶娘说什么使不得呢,我是来向五夫人请安问好的,问安完毕就回去陪外祖母。”
崔妈妈苦劝无门,王素儿执意不从。
蒹葭急了,直拍泰正院大门,门口小丫鬟见蒹葭眼生,顿时柳眉一竖,“瞎嚷嚷什么?吵着我们夫人,小心你的皮!”
蒹葭道:“我们表小姐来向五夫人请安,请姐姐通报一声。”
“表小姐?”小丫鬟扫了王素儿一眼,关门进去了,片刻,小丫鬟出来回信,说:“我们夫人昨日累了,今日还没醒,表小姐有事先去忙着,改日再来请安罢!”
崔妈妈觉得头脑一懵:果然!五夫人这是迁怒小姐多管闲事了!
“小姐!我的好小姐,求您快点跟我回去吧!”崔妈妈又哭又劝,王素儿干脆和崔妈妈对哭,就是不肯走。
崔妈妈无法,抽抽噎噎的回松鹤堂求颜老太太去。
不过,有人比她更快。
松鹤堂。颜老太太目光一沉:“她是这样说的?”
那日说笑话替睡莲解围的大丫鬟彩屏回到:“奴婢不敢欺骗老太太,五夫人的确是这么说的,如今表小姐还和九小姐站在外面。”
“好!好!好!”颜老太太沉吟道:“当家主母做了几年,如今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七夫人柳氏给颜老太太捶背顺气,说:“母亲别生气,五嫂当家不容易,过年事情多,恐是累了,想多睡会也是有的。”
莫氏亲自端了茶送过去,并没多说什么。
“恰好”此时九夫人沈氏抱着十二少康哥儿、牵着十一小姐琪莲来给颜老太太请安,咋咋呼呼说道:“今儿可真奇了,我听说五嫂从后门出了院子去议事厅理事,难道是有要账的堵在门口,不让她出去了不成,呵呵——。”
莫氏打了个眼神过去,沈氏讪讪闭了嘴。
颜老太太抿了半口莫氏端的茶,吩咐彩屏:“去,叫五夫人过来,就说我有事找她商量。”
颜府议事厅,众管事们才回了三件事,老太太屋子里的大丫鬟彩屏就叫走了当家主母五夫人。
五夫人杨氏站在松鹤堂前,门口寂然无声。
但是杨氏不敢离开,因为彩屏很“抱歉”来回话,说:“老太太吃了早饭有些困了,睡个回笼觉,这会子还没醒。”
杨嬷嬷问什么时候醒,彩屏叹道:“这可说不准,横竖老太太醒了奴婢立刻叫夫人过去。”
听到这话,杨氏只觉得一口热血直涌心头:这和她整治睡莲的法子独出一辙!什么意思?老太太要为这个小杂种出头?!
松鹤堂内,莫夫人和九夫人沈氏相视一笑:她也有今天!
泰正院外,七夫人柳氏带着张嬷嬷款款而来,柳氏一手一个将睡莲和王素儿搂在怀里,说:“好孩子,刚才老太太吩咐我带你们两个去我院子里打过年用的络子,好好把手艺亮出来,别藏私哦。”
32偷鸡不成还蚀把米,颜睡莲一胜狠继母
婆婆教训媳妇,需要理由吗?不管答案是是还是否,婆婆教训媳妇,总是比母亲教训女儿更不需要理由!
巳正(上午11点),五夫人杨氏在西北风中站了一个半时辰,自幼养尊处优的她,那里吃过这种苦楚?
可她不敢擅闯进去,更不敢拂袖而去,自打嫁进了颜府,颜老太太就把管家大权交给了她,很少过问家事,除了那次不得不扶正莫姨娘,就从来就没有不顾她的脸面过。
杨氏在寒风中直哆嗦,杨嬷嬷见势不妙,早已吩咐丫鬟拿来大毛衣服和手炉,可这些东西在燕京寒冷的冬天面前似乎是个玩笑!
杨氏刚开始还能维持体面,仪态端庄的站着。而后老天不作美,收去了并不灿烂的阳光,乌云遮日,西北风开始来凑热闹,热情的拥吻杨氏,几乎把杨氏“吻得”透不过气来。
慢慢的,寒风如利刃,一刀一刀剥开了当家主母威严的外表,剩下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被婆婆罚站的中年妇人。
在杨嬷嬷第四次询问“老太太可醒了?”后,彩屏回到屋子,有些不安看着盘膝在佛堂打坐的颜老太太。
这是老太太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五夫人没脸。可是五夫人毕竟是当家主母…。
彩屏打算端杯参茶去佛堂,以此来提醒老太太,却被老太太院子里地位最高的容嬷嬷拦住了。
容嬷嬷是颜老太太嫁入颜府成为填房时的陪嫁丫头,颜老太太在颜府有如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地位,容嬷嬷功不可没。而且容嬷嬷为了主子终身未嫁,忠心耿耿为颜府操劳,却又从不揽权生事,所以深得颜府大小主子的尊敬。在奴仆群中的威信更可以用一个词形容——德高望重。
“容嬷嬷。”彩屏忙不迭行礼。
容嬷嬷比颜老太太还长二岁,精神头却是极好,她一把将彩屏拉到耳房,低声道:“平素看你这孩子是个懂事的,这会子怎么要去佛堂打扰老太太念经?”
“我是想——我见五夫人快要支撑不住了,怕有人闲话说老太太苛待儿媳,所以就——”彩屏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垂首不语了。
容嬷嬷道:“你活多大年纪?那里懂得老太太的用意,老太太是要五夫人明白——当家主母并不能随心所欲,老太太能把管家大权交给她,当然也能收回去,横竖还有好几个儿媳妇。”
佛堂内,颜老太太手里的念珠如流水般在指尖转动着,内心却在想着红尘之事:
外孙女素儿和她母亲一样,是个良善的人,可惜性子也软,容易被人拿捏,吃了亏也不敢言说。
杨氏教训睡莲太过了,可自己同样是做继母的,只要在可以容忍范围内,自己并不好说些什么,言语敲打杨氏几句,或者干脆将杨氏的作为说给五儿子听,叫他自己管教媳妇即可。
可是杨氏冷遇素儿就是不行!颜府的人大多看当家主母的颜色行事,颜氏将素儿拦在外面不见,这就是公然不拿素儿当回事!
素儿和九丫头睡莲不同,她毕竟姓王,是个外人,又是绵软性子。自己年纪大了,这些年远离家事,肯定有照顾不到素儿的地方,如果任由杨氏漠视,素儿还不知道受多少委屈!
自己已经没了亲生女儿,难道还要眼睁睁的看着素儿步女儿后尘吗?
绝对不行!
颜老太太静静看着沙漏,直到杨氏站满了两个时辰,才吩咐彩屏叫杨氏进屋。
杨氏一进屋子,就瘫坐在黄花梨圈椅上,首先打了一串喷嚏,鼻涕眼泪横流。莫夫人、九夫人沈氏坐在一旁看笑话,杨氏脸面尽失。
颜老太太歪在中间一张紫檀雕西番莲“庆寿”纹座椅上,容嬷嬷站在后面。彩屏拿着美人捶蹲在地上给老太太捶腿——年纪大了,每次盘腿打坐,双腿都会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