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幽闲指着男尸胸口的黑线,“你剖开了他的胸膛?”
“当然要剖了。”蔡老头从停尸的木板地下捧出一个白瓷盆,颇为得意的说,“打捞上来时,他身上有些外伤和淤青,武铺头曾经怀疑他可能是死后被歹人投入水中,腹部微涨是尸气膨胀所致。我取出了他的胃囊,根据里面腐化的食物以及青苔淤泥等推断,他确实是生前溺水而亡,身上的磕伤可能是死前挣扎或者死后尸体在水流中磕碰到石块船底所致。”
说完,蔡老头左手拿住一个铁夹子在瓷盆里搅了搅,夹出一块淌着墨绿色汁液和恶臭的东西,右手托着瓷盆,宝贝似的举到幽闲面前,“你看,这里只河虾真厉害,居然还没有被胃液泡烂呢。”
嗷唔!
众人再也忍不住了,齐齐冲到门外呕吐,发誓今晚宁可被秋风吹成鱼干,被武铺头罚去月俸,滚钉板上老虎凳喝辣椒水抽皮鞭,也不要再进仵作房!
幽闲咬着舌尖,强忍着瞅了一眼,点点头,“蔡大叔您自己慢慢研究,我先告辞了。”
蔡老头目露精光,“幽闲啊,不如你今晚别走了,和我一起验验这具男尸,把他死前挫伤和死后的磕伤分出来,明天保管让淮水镇那些小衙役听得心服口服。”
“那个,蔡大爷。”幽闲往后退了几步,直晃脑袋,“仵作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不适合我,再说了,一山不容二虎,红叶镇只能养一个仵作,您还有老妻幼孙要养呢,我可不能抢了您的饭碗。”
蔡大叔变成蔡大爷,蔡老头听了很受用,再看看武铺头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突然想起来这小尼姑还是顶头上司的干闺女呢,于是他决定不强求幽闲了,拆开男尸胸前缝合的黑线,将挤空的胃囊放回原处。
“慢着。”幽闲提着灯笼靠近男尸的胸膛,“借您的铁夹一用。”
铁夹仔细拨开开膛处那扇皮肉,钳出些许脂肪,幽闲将其放在灯笼下细看拨弄,脂肪呈白色,她紧闭下唇,拿着蔡老头银质小刀剃掉男尸后脑处的几缕头发。
“有戒疤!”
武铺头和蔡老头齐声说道,“原来他是个和尚!”
出家的僧尼,有些会在头顶上烫香疤以表虔诚。
“一般人的脂肪是黄色,长期吃素的人脂肪会变成白色。”幽闲放下银刀洗手去晦,“这表示死者曾经做过和尚,而且在还俗后不染荤腥,一直吃素,可是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单是看戒疤很难判断他还俗了多久。”
“一个被虐杀的尼姑,一个溺水的和尚,这出家人招谁惹谁了啊?!”蔡老头围着两具尸体团团转,大呼不妙,“淮水镇发的告示又没说溺水者是吃素的还做过和尚,万一这尸体不是他们找的,咱们镇就又多了一起凶案。”
“要等到明天淮水镇衙差和家属来了才知道。”武铺头看着男尸头顶的香疤,缓缓道:“明天要巡街的四个先护送两位师傅回红叶痷再回家休息;夜班的和我留下来看好仵作房,老蔡你妻子身体不好,先回家看看,明天一早再回来;牟小虎你去红叶寺报信,让他们连夜派人过来辨认是否认识死者。”
“属下得令!”
众衙役挺直胸膛齐声吼,好像这样就能驱散未知凶险似的。
谢了顶的树杈在秋风细雪中打颤,一只失眠的乌鸦停在枝头打量着芸芸众生,它是被仵作房的血腥味吸引而来的,它呀呀的叫了几声,如果您能听得懂鸟语,就能明白,它是在感叹:
味美肉肉,乌鸦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试问人/鸟生能有几多愁?恰似我在外头,肉肉在里头!

幽闲无寐并骑一匹马,在二队衙役的护送下回到红叶痷,向主持无疏师太交代完毕,两人结伴回到各自卧室。
无寐的房间较近,幽闲巴巴的跟过去,“无寐师太,我有些害怕,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
“你刚刚碰过尸体,鬼才和你一起睡!”无寐嫌恶的隔着手帕将幽闲推出去,关门上锁。
幽闲在门外继续祈求,无寐干脆灭了灯,在耳朵塞了两团棉花,蒙被而眠。
“无寐师太,你如此狠心是为那番,居然将我这朵娇花留在外面风吹雨打,哦,不,是雪埋,菩萨是不会原谅你的…。”幽闲埋怨了几句,最后还是嘟囔着回到自己卧室。
子夜时分,冷月如霜,细雪将大地涂上了淡淡一层脂粉,无寐师太的房门无声开启,一个利索的身影窜出房间,无寐合上门,掏出细丝般的东西伸进门缝,将房门从内部反锁,后又试着推了推,房门纹丝不动。
无寐全身罩着一件灰白色斗篷,只露出两只目光炯炯的眼睛,她脚步很轻,所行之处,低头细看才能瞧见浅浅雪痕,不到半盏茶时间,雪痕就完全被细雪掩盖了。
待这鬼影子般的身影完全消失,裹着黑色斗篷的幽闲从院子中间凉亭的横梁处跳下来,野猫似的落地轻稳,她将厚重的黑色斗篷从里子翻了个面,变成和方才无寐差不多颜色的灰白色斗篷,搓着手裹在身上,自言自语道:“嘿嘿,借口把我甩开,无寐师太,今晚你装的太过了,露出狐狸尾巴喔。”
言毕,幽闲朝着无寐消失的方向跟去。

无论是幽闲低估了无寐,还是她高估了自己,残酷的事实是:她跟了不到两里路,就彻底不见了无寐的行踪。
她在枯败的枫叶林中郁卒了,东瞅瞅西看看,但凡是下山毕经过的小路,她都低头看能否找到形迹,恨不得化作猎犬,闻着味就能找到。
懊恼中,幽闲一拍脑袋:有了!与其这样不着边际的漫天撒网,不如去红叶寺守株待兔,无寐若是找到了什么,必定会去红叶寺向十方或者然镜禀报。
打定了主意,幽闲朝西面走去,她对红叶山地形了如指掌,选了最偏僻、陷阱最多的路,避开和无寐狭路相逢。
有风,从背后袭来,这风肃杀中带着一股煞气,凭着多年刀光剑影中逃命的敏感,幽闲踩在雪面上就势一滑,将身形隐在路边大枫树后面。
咻咻几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几柄飞刀没入树干和泥土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细碎脚步声响起,幽闲闻得刀剑出鞘的声音,心中大呼不妙,定是自己的藏身暴露,直接刺过来了,她根本来不及回头看对手,听着兵器破空的声音,声声都直咬她的要害。
幽闲身体一矮,皮球般向树丛里弹去,右手抽出前几天从武家肉铺顺出来的剔骨刀隔开紧逼的细剑。
铛!
短暂的格挡之后,身后细剑毒蛇般缠上来,剔骨刀刀身只有四寸,眨眼的功夫剑稍就要刺到幽闲手腕。
只见幽闲的斗篷倏地鼓胀起来,遮住了追杀者的视线,细剑刺空。幽闲滚地向后,剔骨刀的光芒比雪地还寒。
噗!
一声闷哼,白衣刺杀者左脚踝鲜血迸裂一尺,歪坐在地。幽闲一展斗篷,宽大的斗篷同时遮住了两个人,另外四个追杀者微微一愣,如果这时候兵器招呼过去,同伴和目标都会成为一串血葫芦,很快,他们用眼神达成共识:杀!
幽闲要的,也就是这一秒的犹豫时间,手中火星一闪。
膨!
一声爆炸,浓重的烟雾团团将六人围住。混乱中,众人都收手将兵器护住自己,跳出了烟雾圈。
凌烈的秋风和寒冷很快驱散了烟雾,斗篷飘飘然落地,却不见幽闲。
“追!她在左面!”
四个白衣蒙面追杀者提剑追上,脚踝受伤追杀者取出背后的□□,逃走的人影在高矮不等的树丛里闪烁,他扣了三次机关都失了手,□□里箭匣里只剩下二支箭了,他咬牙忍痛拖着残腿跟在后面,不放走任何一个机会。
脱掉斗篷的幽闲,就像只兔子似的在树丛里蹦跳,五个猎人散成口袋之势将她包围,雪夜有月,恍若晨曦的亮色,幽闲即使把自己缩成乌龟也无处遁形。
大意了!没想到今晚会如此凶险,□□只带了二颗,从以往的使用记录来看,另一颗多半是哑弹,顶多能当个暗器使,幽闲向前狂奔,借着对地形的优势,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可是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追杀者的口袋也越来越紧,迟早自己会困死在这里的!
幽闲落泪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大声疾呼,“蔷薇!快滚出来!”
“蔷薇!你死那去了!”幽闲跨过高山——其实是个小土坡。
“蔷薇!!”幽闲跳过峡谷——嗯,是个枯水沟。
“蔷薇!!!老子快死了!”幽闲飞跃海洋——咳咳,是个积水池。
“蔷薇!你再不出来!今年的工钱就甭想要了!!!”
幽闲无奈,使出了杀手锏——扣钱!
“来啦!来啦!黑心主人!又想法子扣我工钱!”
清亮而慵懒的声音在林中响起,和周围气氛很不相配——这应该是夏日午睡后伸懒腰才有的调子,和秋风细雪杀人夜半点不沾边。
追杀者甲正如此想着,发现不远处一墨色的影子就在同伴身边,他欲张口提醒,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借着地面的影子,他看见自己头颅从脖子移位,血液从颈部喷出,将头颅冲高了半寸!头颅落地,他死不瞑目:居然没有感觉到对手;居然自己被抹了脖子都不知道;居然等到自己反应过来,对手的剑就已经挥向了同伴,好快的剑!
“别怕,别怕,有我保护你,阎王也别想抓你走!”蔷薇将一张□□递给幽闲,又将其护在身后,“那个跛子我已经解决了,这弓不错,送给你玩儿。”
转眼间,三名同伴丧命在这个叫蔷薇的剑客手里,而自己都看不出对手的剑势,剩下的二个追杀者面面相觑:杀还是逃?
“蔷薇,你左手受伤了吗?怎么一直停在腰间?”幽闲疑问。
蔷薇像只狗般抖去身上一层薄雪,“哦,我正在雪地嗯嗯呢,听到你的呼救声,我连腰带都没系就跑出来了,一来就开始忙啊,这不,连现在还没系好,你帮忙系一下嘛。”
呜呜!士可杀不可辱!一手提着裤腰带都能如此轻松?!
两个追杀者绝望的挺剑刺向蔷薇,逃命看来是没希望了,不如奋力一搏。
“待会我再收拾你!”幽闲无语,胡乱将蔷薇腰间的带子打了个结,自己跳到旁边观战,突然想起了什么,“喂!你要留一个活——。”
最后一个口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一人割喉,一人刺心,蔷薇已经收剑回鞘了。
幽闲苦笑的摇摇头:蔷薇剑下从来不留余地,她不适合做暗卫,其实刺客更符合她的秉性。
“呀!你居然给我的腰带打了个死结!”蔷薇的眼神明媚纯净,扭捏着小蛮腰道:“人家要漂亮的蝴蝶结嘛!”
“又扯谎出恭,老子差点死在飞刀之下,滚!”幽闲一脚踢向她的屁股。
蔷薇捂着屁股跳着大叫:“呀咩代!人家的痔疮还没好啊!”

蔷薇

死里逃生,幽闲出了一身冷汗,她“残忍”的扒下蔷薇的棉袍,裹住自己,头上的假髻早在逃亡途中被树枝钩走,寒风细雪是无忌惮的围着光头猛亲,冻得幽闲恨不得化生为乌龟,将脖子脑袋一齐缩回身体。
撕拉!
蔷薇撕开短襦下摆处的布料,裹粽子似的将幽闲的脖子脑袋缠起,谄媚笑道:“这样就不冷了哈。”
幽闲心底一暖,嘴上依旧埋怨,“这么晚才来,年底红包甭想要了。”
“呀咩代(不要)!”蔷薇很委屈,“我是按照你的命令跟踪十方和尚,看他是不是真的回了红叶寺,再看看那里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幽闲冷哼,“做完这些最多不过二个时辰,您老人家足足用了大半夜,作何解释?”
蔷薇尴尬笑笑,搓着衣角,“晚上十方和尚做了一道佛跳墙,闻起来就很香啊,我就蹲在厨房房梁闻味,乘他回房沐浴更衣,就偷吃了一半,我发誓,我真的是吃完就回红叶痷了,嘿嘿,那个时候已经子夜,正好碰到你跟着无寐师太溜出了红叶痷…。”
“那我被人从背后偷袭时,你怎么不出来阻止?”
“都是那个臭和尚惹的祸啊,佛跳墙里放了好多辣椒花椒,我受不了那个,这一晚上嗯嗯了好几次,”蔷薇捂着肚子做痛苦状,“那几个追杀者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也不知道,真巧碰到我又蹲下…。”
“行了,行了,得了痔疮还吃辣的,你活该。”按照对蔷薇的了解,幽闲知道再不打断她的话,她必然要细讲蹲下之后的情节,“红叶寺有没有异动,发现蛛丝马迹没?”
看到幽闲没有坚持扣工钱的意思,红包转危为安,蔷薇忐忑之心全效,递给幽闲一个小布包,“诺,这就是你要的蛛丝马迹。”
幽闲打开布包一瞧,顿时气血攻心,咆哮道:“我要你找蛛丝马迹,你都找了些什么!”
“蛛丝马迹呀。”蔷薇捏出一团乱杂的蜘蛛丝,眼神无辜而委屈,“红叶寺那么大,找蛛丝还是挺容易的,只是那马匹都关在马廊里,寺中人迹、猫迹、狗迹、老鼠迹都有,就是没有马迹,呜呜,你别急,我这就去马廊给你找回来,真搞不懂,你要蛛丝马迹干什么?还不如偷一顿佛跳墙吃呢…。”
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比猪还笨的队友。
幽闲郁卒: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说“蛛丝马迹”这个成语,蔷薇这个半文盲,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哪里懂得什么成语啊,她签在雇佣书上的名字都是“强×”啊!
“强×”者,蔷薇也。“蔷”字不会写,勉强写成“强”;“薇”字笔画太多,她更不会写,又不好意思请教幽闲,只好胡乱画了个×。
两者组合在一起,就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强×。
幽闲将装着蛛丝的布包扔给半文盲强×,邪恶的扬了扬眉,“今晚你把三字经抄录一百遍,背诵五篇古风诗文再睡。”
“纳尼?!”强×踉跄了一步,差点跪下来求了,“别说是今晚,就是到了后晚我也完成不了。”
“也是啊,那样太不人道了,你今晚洗洗睡吧。”蔷薇不愧为佛门弟子,慈悲为怀,“年底工钱减半就行了,何必罚你抄书呢。”
“不要!”重罚之下必有智者,强×立刻将方言“呀咩带”改成了标准普通话“不要”,“抄书,我这就抄书,一百遍就一百遍,别扣我工钱。”
幽闲满意的点点头,“雪夜这么亮堂,点灯太浪费了,你就在外面的草亭里写吧,吹着小风唱着歌,很快天就亮了。”
强×含泪说好。
当夜,蔷薇裹着被子在寒风细雪中奋笔疾书,悲愤之意堪比东方异世撰写史记的司马迁,她写了一篇日记:
今天,故主被五个人×杀,我×了她,她却罚我操书,我恨桑心,她一点都不××我这朵娇花。
落款:强○(故主说,我不会写的字不能总是画×,干×从今天起开始画○好了。)
(今天,雇主被五个人追杀,我救了她,她却罚我抄书,我很伤心,她一点都不怜惜我这多娇花。
落款:蔷薇(雇主说,我不会写的字不能总是画叉,干脆从今天起开始画圈好了。)

幽闲第一次见到蔷薇时,蔷薇在沙漠里快被晒成干花了。
这朵干花只灌了一口水就醒过来,拔剑将准备袭击幽闲的黄泉蛇从七寸处斩断,幽闲看着犹自在细纱上挣扎的蛇尾,再看看再次昏厥的干花,觉得这朵干花似乎要比黄泉蛇要危险。有一种人,即使在睡眠和昏厥中都能感觉到危险,他们挥刀劈刺,已经成为本能反应,这种人是天生的杀手刺客。
半夜,空气转凉时,蔷薇醒过来,幽闲觉得她的眼神婴儿般清澈无比,很难想象那么快的剑是从她手里挥出。
“婴儿“开头的第一句话是:“老子又活过来了,哈哈,小妞儿长的挺不错嘛,叫什么名字?”
幽闲愉快的用拳头回答了她。
“呵呵,我叫蔷薇。”拳头在她的左眼留下了淤青,她却当蚊子咬了似的只是用手指轻轻一抚,“既然喂我喝了水,就再给点吃的呗!”
幽闲,“…。”
就这样,幽闲带着蔷薇回到了当时她栖身的沙漠盗贼城,一路上,蔷薇骑着骆驼,满口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讲述她的来历:
“我是个杂种,真的。”
幽闲:“…。”
蔷薇吃饱了肉饼,打了个嗝:
“我母亲是扶桑国渔民,我父亲是六合渡海过去的移民后裔,所以,我是个杂种。”
幽闲:“咳咳,你可以说自己是个混血儿。”
“纳尼(什么)?”蔷薇惊讶,“浑血?我的血一点都不浑,纯正的红色,干嘛说我浑血。”
幽闲:“…好吧,你是个杂种,请继续。”
“嗯,我父亲是小石城最有名的星相师,后来,他死了。”
“我母亲是渔村最美的美女,后来,她死了。”
“我的剑术老师是扶桑国最厉害的盲人剑客,后来,他死了。”
“我挑战过很多对手,也被很多对手挑战,后来,他们——。”
“死了。”幽闲说道。
“哇,你猜中了,好聪明啊!”蔷薇赞道:“他们都死了,我就此成名,还排在百人斩美少女前面呢。”
被这家伙夸为聪明,简直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幽闲无奈,“那你就是扶桑国剑术第一啰。”
“没有,我是二。”蔷薇连连摆手,“排在第一的是万人斩美少女。”
“以前的第二名是…?”
“千人斩美少女,后来,她死了。”蔷薇顿了顿,“我杀的。”
“哦,能说一下之前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吗?”幽闲觉得智商低也是会被传染的,她都忘记问最主要的了。
“我父亲,穷死的,家里所有的钱财都用在买星相书和仪器上了。”
“我母亲,毒死的,去山里采蘑菇。”
幽闲,“蘑菇有毒?”
“不是,蘑菇里藏了条蛇。”
幽闲,“…哦,原来是被蛇咬死的。”
“不是,蛇没毒,大夫开错了伤药,她熬了一个月就去世了。”
幽闲,“哦,很遗憾,我不是故意问这些的。”
“没事没事,我找到了那个大夫,后来,他死了。”
幽闲:“…”
“我的剑术老师是个盲人,他很厉害,后来,雇主们给我的钱财多半都是给他养老,他晚年娶了好几个老婆,都是美女呢,可惜一直没有孩子。”
幽闲暗想:有孩子才真是可惜。
“有一天,他半夜突然想吃年糕,老婆们连夜起来给他做好,他嘴馋吃了一大口,后来,他死了。”
幽闲,“他撑死了?”
“没有,他呛死了,年糕堵在气管上。”
“你为什么来六合?”幽闲决定转移话题,再问下去,还是一堆“后来他死了”这样的话。
“我父亲是个星相师,小时候他总是抱着我看星星,他说根据星相推论,我们脚下的地其实是个球,而且不停的转啊转,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只有我母亲支持他——当然,她从来也没反对他任何事情。”
“城里的将军大人也觉得他疯了,夺去了他星相师的职位,他就穷死了——病死的,医生说他是心死,我不懂啊,他心脏明明还在跳,为什么说他心死了。后来,那位将军大人,他也死了——我杀的,当然,那是我成为扶桑第二的时候。”
“成为第二之后,我保护过一些雇主,也收钱杀过一些雇主,突然有一天,我觉得再多的美食、再大的房子、堆成山的财富都不会让我开心,一个和尚告诉我,这就是寂寞,如果不想寂寞,就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他建议我剃发出家。”
幽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和尚说的没错。”
“可是我不想做和尚啊,我想起了父亲说的话,他说我们在一个球上,那我一直朝西走,一直走,去六合,去波斯,如果又能回到扶桑国,那就证明我父亲是对的。”
幽闲暗想:一直走,一直走,又回到原点,在我们这里,叫做——鬼打墙!!!
“我坐船,骑马,换骆驼到沙漠,已经过了一年,我们遇到沙尘暴迷了路,骆驼和水都没了,向导想杀了我吃肉喝血,后来,他死了。”
幽闲手心一颤,“你——吃了他?”
“呸呸!那家伙太脏,我才不吃呢,我吃沙漠鼠、蝎子撑下来了,然后,遇到了你。”
后来,幽闲成为来蔷薇的雇主,再后来,蔷薇做了她的贴身暗卫,再再后来,幽闲命她组建一个庞大的暗卫队,封她为队长,并给予厚望:
“蔷薇啊,我要的不仅仅是一朵蔷薇花,而是整个花园,一只蔷薇倒下去,千万只红杏出墙来!”
从此,暗卫队有了正式番号——红杏。
无论以后的红杏队长是男是女是太监,他们都只有一个名字:蔷薇。

疑云

美满的姻缘个个相似。
狗血的姻缘各有不同。
“幽闲你——你们是在干什么?”
然镜如遭天雷劈过般楞在原地,片刻反应过来,扯掉自己的披风,冲过去裹住衣衫半褪、面色绯红的幽闲。
“呵呵,我们当然是在穿衣服啦。”隔着两个粗壮的枫树,蔷薇狼狈的将衣带系好,嘿嘿傻笑。
然镜面色顿时比木炭还黑——而且还是未燃烧的那种。
“你误会啦,我们是在换衣服。”幽闲连连摆手解释,又羞又冷又惊又囧,“方才被一帮人追杀,我和蔷薇互换衣服,为的是掩人耳目,呵呵,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看看蔷薇身上的缁衣僧鞋,再看看幽闲身上的短襦棉袍鹿皮长靴,然镜的冰山脸方有些融化之势,刚才真是惊魂一幕:
雪夜里,两个灰白的身影躲藏在枫叶林中作穿衣状,似乎看到了他的到来,身影动作快了不少,细雪月光将这里照的如同白昼,那身影再熟悉不过了——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她还在自己怀里辗转缠绵。
然镜脑袋上连头发都没有,老天担心他会被冻成伤寒,于是好心好意的扣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给他驱寒。
心碎了,然镜就像所有“老婆在外偷汉”的男人那样悲愤的冲过去,岂料更受到打击的事情还在后面:和幽闲一树之隔的人,看身形瘦小,面容清秀,似乎是个女人…。
难道自己还不如一个女人吗?破碎的心连续遭遇重创,化做漫天的雪绒花。
(各位看官,且让兰舟将时间推移半刻,从头讲起。)
话说幽闲和蔷薇互换衣服,幽闲仗着自己是雇主,强迫蔷薇先脱,蔷薇含着泪,流着清鼻涕,抖抖瑟瑟躲在枫树后脱完衣服,打成团扔给幽闲。
“咳咳,内裤就不用互换了。”幽闲将纯棉底裤扔回去,为了让蔷薇长记性,她故意慢斯条理的换衣,谁知这一幕恰好被然镜瞧见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幽闲看着狂奔而来的然镜,暗想:前儿晚上还故作潇洒的和他约定相忘于江湖,胜者为王,败者暖床来着,今晚却被撞见自己这副狼狈像,怎么办,怎么办,是顺水推舟默认和暗卫有染呢;还是说自己其实是修炼多年的狐狸精,此时正在拜月修行;或者蒙着脸在雪地裸&奔,跑了再说;或者干脆让蔷薇一剑干掉然镜,然后自己干掉蔷薇,让这件事淹没在死亡里…。
(各位看官啊,这一点都不夸张,根据后世的统计,即使是最恩爱的夫妻,在漫长的婚姻生活里,也至少有二百次离婚以及五十次杀死对方的念头。)
这晚“伪偷情”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当肉包子然镜脱下披风裹住饿狗幽闲,饿狗岂有推开肉包子之理?幽闲所有的杂想化作一池春水,眼神片刻都挪不开他,语无伦次的解释脱衣和换衣其实有本质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