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鎏金錾花凤凰纹三兽足银熏炉,网上有个比这个更清晰的图,可是需要授权才能用,大家先看看这个吧。
贪甜食假痒变真痒,解母忧毛遂忙自荐
且说前天熊孩子私自出去为二姐寻仇,阴差阳错戳穿了白夫人装晕,被沈二少爷捉进马车带回家,沈老太太发了狠话,圈禁在屋里十日不得外出、一并连点心都不许吃了。
困在屋子里两天,沈今竹先是觉得皮痒、而后是肉痒、再然后是骨头痒,到了天黑后心痒难耐的从窗户里钻出来,想借着夜色出去走走止痒。本想着花园树木亭台多,能隐藏自己,岂料撞见了丫鬟
婆子们在荷塘浮香阁摆放点心水果,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嗜好甜食,何况连续两天都没沾糖了。等人散尽,沈今竹抹掉哈喇子,坐在石桌底下偷吃点心,欲大快朵颐一场。
理想和现实是有区别的,没等她吃三块点心,就听见说话声由远及近而来,夜间看不清来人,但是辩声便知是祖母和二姑姑,沈今竹心道不好,可此时她已退无可退,因为浮香阁位于在荷塘中央,只有一行竹板搭成的长桥和岸边相连。
情急之下,沈今竹干脆抱着廊柱往上爬,翻过飞檐,坐在阁楼屋顶上,等下面母女俩回去后她再下来。岂料母女两个聊上了,并没有坐坐就走的意思,而且屋顶没有熏香,蚊虫盯上了沈今竹,磨牙霍霍飞向熊孩子,晚饭加夜宵全靠她了!
沈今竹陷入了十面埋伏!她在屋顶呼扇着双手躲避攻击,无奈双手难敌群蚊的吸血利牙,加上她怕惊动下面母女,又不敢拍蚊子反击,很快败下阵来,脸颊脖子陆续中箭,一些肥大的蚊子还刺透了她的衣衫,插进吸管尽情享受美味。
这下全身可是真痒起来了!
沈今竹屡屡中招,被咬出了火气,在一只蚊子热情的亲吻她的脸颊时,终于忍不住反击了,啪!复仇成功,同时也暴露了自己。
“来人啦!有贼人。”
沈今竹忙双腿倒挂在飞檐上,向下探出头去,“别叫了,二姑姑,是我呀。”
“是你?你这个熊孩子!”沈佩兰和沈老太太异口同声道。
“你不是在京城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沈佩兰又问:“晚上不去睡觉,跑到这里做什么。”
沈老太太看的心惊,忙道:“你先下来说话。”
沈今竹晃动着身体靠近廊柱,欲抱着廊柱头朝下慢慢滑下来,岂料屋漏偏逢连夜雨,几支蚊子像是商量好似的,同时攻击她的脚背,奇痒难耐,双腿顿时乏力,从飞檐上松开,扑通一声,熊孩子掉进荷塘!
“今竹!”沈佩兰和沈老太太跑到栏杆边往下看,咕噜咕噜几个气泡从水底升上来,稚气的小脸从莲花丛中冒出,熊孩子踩着水惊诧道:“祖母?二姑姑?我明明上床睡觉了,怎么在这里醒过来?糟糕!我的梦游症又犯了!刚才我做了什么?全都不记得了。”
沈今竹二岁时确实有梦游症,有时候晚上会突然坐起行走,这种状态在好动的小儿中并不罕见,后来慢慢好转,到了五岁症状彻底消失,今日为了逃脱惩罚,索性装旧病复发。
瞧这熊孩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沈老太太暗道:莫非三郎说的都是真的?是今竹自作主张从京城跑出来跟着他回南京
深夜,尽管泡在止痒药水里洗过澡了,熊孩子还是睡不安稳,在梦中时不时的抓挠身体,发出呓语声,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蹭。隔间沈老太太听见这动静,去看了熊孩子一次,命守夜的粗使婆子再抬了两桶冰搁在卧房,温度低了一些,熊孩子好像没那么烦躁了,能安静一些,沈老太太方能安心回房休息。
年纪大了瞌睡少,一趟折腾下来,沈老太太便走了困,睡不着觉,索性盘腿打坐,运气凝神。沈佩兰今晚和母亲同榻而眠,她睡到中途醒来,打了个呵欠说道:“还在操心四丫头呐?您别怪我说实话。不是您这样的祖母,绝对惯不出这样的熊孩子来。”
沈老太太扯了薄毯盖住女儿的胳膊,低声道:“好生睡觉,我待会就歇了。”
沈佩兰坐起来,在身后塞了个弹墨南瓜状的引枕靠在上面,揉了揉脸道:“您一个人打坐怪没意思的,我陪您说说话,说困了再一起睡罢。”
“也罢。”沈老太太颇有些不服气,“我孙子孙女十来个,那个不疼那个不爱?就是外孙外孙女也看的比自己命还金贵,都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着,难道我不疼淑妃娘娘、不疼你的柏哥儿?又不是独独疼四丫头一个,怎么你们偏偏都说我把她宠成熊孩子了?”
“哟。”沈佩兰笑了,“除了我,还有谁说过?”
“他们敢当我的面说?”沈老太太有些无奈,“不过我能看出来他们都是这个意思。”
的确,除了沈佩兰这个小女儿,没有谁敢直言的。就连沈三爷这个老儿子在沈今竹手里吃了哑巴亏,也只是说四丫头性情跳脱,二哥二嫂管不住,那里敢说是沈老太太惯出来的胆子。
“我也是几十岁、当上外祖母的人了,休得蒙我。”沈佩兰伸出一个巴掌,“十个手指头都有长短哩,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四丫头母亲是难产走的,是您亲手把她这条小命从阎罗王手里抢过来,祖孙情分当然非比寻常。”
想起往事,沈佩兰至今心有余悸,那时二嫂难产,生了三天都没生出来,她在瞻园等的焦急,干脆回娘家看看,等她进了产房,已是一片哀哭声。二嫂已经没气了,双眼圆瞪,肚皮依旧高高隆起,产婆和大夫都说胎死腹中,唯有母亲坚持摇头不信,说她以前梦见有个小女孩叫她祖母,怎么会一尸两命了呢。
母亲抓起剪刀,剪开产道,产婆和大夫先是一愣,而后过去帮着按摩挤压,胎儿的胳膊先出来,一阵拖拉压拽,终于将已经浑身青紫的胎儿弄出来了,可以看出是个胖嘟嘟的女孩,可怜的胳膊还被拽的脱了臼,以一个很诡异的姿态垂下来。母亲就这样捧着“死胎”,对产婆和大夫说:“救她。”
那时母亲已经三天没有合眼,双目赤红,神情恍惚,所有人都以为她悲伤过度魔怔了,产婆不敢碰“死胎”,倒是大夫医者父母心,叹了口气,接过孩子,抠去口鼻的脏污,一边按压胸膛,一边拿着小竹管往里头吹气,约过了半盏茶时间,奇迹出现了,孩子蓦地发出微弱的哭声,大夫大喜,倒提着孩子拍打屁股。
哇!孩子挥着没有脱臼的那只小拳头大哭,向来不信鬼神的二哥跪地念佛,而身体已经开始僵硬的二嫂突然阖上眼睛,眼角落下一滴泪水。由于场面太过惊悚离奇,沈佩兰至今都能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为了照顾母亲的情绪,沈佩兰先替母亲开脱说道:“四丫头从出生起就抱在您这里养着,都说抱子不抱孙,您这个当祖母的管束起孩子肯定不如父母方便,父母管孩子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您总不能唱完红脸唱白脸吧。”
见母亲脸色稍缓,沈佩兰又说道:“您其实也是知道这样不妥,所以去年二哥派人来接,你万般舍不得,还是给她打点了行礼送到京城,希望二哥二嫂能好生教导,她年纪还小,性情不定,重锤重拳敲打着,必能将那些坏毛病一并改了。”
“怪不得都说小闺女是娘贴心小棉袄,还是你最了解我的心意。”沈老太太如同找到知音般,“我养大你们兄弟姐妹五个,何尝不晓得惯子如杀子?她去了京城,我这心里也像是被挖空了似的,不思茶饭,当初也是你劝我,说即便一直留在身边,过个十来年,她终究有出嫁的那天,一样要分开,我才慢慢缓过来。”
“这倒好,才一年功夫,她自己跟着你三弟跑回来了,人是长高了,但也瘦了黑了,以前肥白双下巴可以夹死蚊子,现在瘦的巴掌大小脸,下巴尖的可以当匕首用了。浑身上下的淘气劲是以前的十倍,不单是淘气,心眼也多了,谎话张口就来,还说的面不改色。”
“这还不是我最担心的。”沈老太太面有郁色,“以前呢,小孩子不懂事,心眼直,淘气也是天真烂漫,哪怕捅破天去也是不过心的。在京城一年回来,这孩子眼里时不时有股戾气,我瞧着害怕,若是逼的狠了,她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四丫头从相貌到性情都变了个样,京城那边回回来信却都是哄骗我说一切安好,叫我怎么再信你二哥二嫂?我是不敢再送她去京城了。”
沈佩兰说道:“二哥一个男人家,天天在衙门当差,侄儿们自有父子教导。教养女孩主要还是二嫂,我看呐,这得从二嫂身上找原因。要不然,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老太太道:“四丫头失踪后,你二哥急疯了到处找,你二嫂写了信说她有负重托,自请下堂——她是你二哥恩师、朱子后裔、当年南京国子监祭酒的孙女、朱氏素有贤名,下嫁给他当填房,又生了一双儿女,我能因此事应她下堂么?唉,想我一生在商海沉浮、招赘两次夫婿、经历你姐被骗婚、老年失去了你大哥,多少风雨坎坷都过来了,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惶恐不安,我从阎罗王里抢过来四丫头这条命,实在不敢想象她的将来毁在我手里。”
沈佩兰只是随口一说“若不是您这样的祖母,绝对惯不出这样的熊孩子来”,却没想母亲心里居然有这么大的忧虑,作为最贴心的小棉袄,沈佩兰那会置之不理呢?脑袋开足了马力,想着如何为母解忧,突然灵光一闪,沈佩兰从弹墨引枕上起身说道:“不如这样,我带着四丫头回国公府教养。”
“什么?那岂不是寄人篱下么?”沈老太太觉得女儿异想天开,“不妥不妥,四丫头有父有母,再不济还有我这个祖母,怎会跟你去瞻园住着。”
沈佩兰说道:“我也是做继母的,有谁能比我更知道原配子女和继室的矛盾?何况二嫂朱氏是朱子后裔,我小时候也曾和哥哥们一起读过书,这朱子学说也知晓些皮毛,‘存天理灭人欲’,这朱氏刻板的像她老祖宗,当年新婚,也没见她脸上出现过几回笑容,开口规矩,闭口女诫,也亏得二弟能忍,还和她生养了两个孩子。她教导四丫头这样的熊孩子会是什么场面?我虽身在南京,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定是女四书、烈女传轮番的讲,有一句背一句;朱氏生硬讲下来,熊孩子性子跳脱,她肯定是听一句顶一句,朱氏又不知通融,定是又打又罚,熊孩子从小被顺毛捋惯了,罚的越厉害,她就越不服,再以后就听一句顶十句。”
旁观者清,沈佩兰还真是猜出了大概,在京城家里,继母朱氏讲女子卑弱,沈今竹反问一句:“祖母从小跟着曾祖父经商游历,壮大家业,如何卑?如何弱?”;朱氏说女子不妒,为夫纳妾,沈今竹瞪大眼睛,“咱们家什么时候多了个新姨娘?”;朱氏说女子冶容近乎诲淫,沈今竹嘘声道:“母亲慎言,按照您的说法,后宫嫔妃个个都要下诏狱。”
觉得女儿分析的有理,沈老太太不禁点点头。
沈佩兰趁热打铁道:“朱氏一味严厉,您又下不了狠手,大侄儿媳妇王氏也出身名门,比朱氏懂得灵活变通,论理大嫂教导小姑也是有的,可她是当家主母事情多,自己尚有四个孩子管教,那里分得出手来。如今柏哥儿挪到外院去了,我正好闲的没事做,与其整天和妯娌斗心眼、和继子媳妇斗法,不如收收心好好教导四丫头,帮她走上正路,给您分忧呢。”
“母亲,四丫头年纪不小了,再不成个知礼知进退的淑女样,将来终身大事怎么办?国公府是钟鸣鼎食、世代簪缨的大世家,女孩们的眼界见识、谈吐举止自是不同的,何况武将世家规矩不像那么繁琐刻板,我能教导出淑妃娘娘,四丫头也不会差到那里去。”
沈老太太一来是有些不舍,二来此事不妥之处甚多,比如“若有人问起四丫头怎么不在父母身边怎么办?现成的把柄说四丫头不孝或者你二哥二嫂不慈。”
沈佩兰说道:“说水土不服呗,您也瞧见这丫头去了趟京城瘦成什么样了。那年淑妃娘娘生大公主,我奉旨去陪产,也在京城过了两月,恰好是秋冬,一遇大风,便是风沙满天,犯了咳嗽的毛病,太医院院判大人开的方子都没治好,一回到南京就不犯病了。”
沈老太太想了想,摇头道:“不成的,以前四丫头去瞻园是做客,自然不会慢待;可常住寄人篱下的,定会受委屈,她哪能住的惯,万一逼得她从瞻园跑出来,岂不是适得其反。”
沈佩兰说道:“咱们沈家三房早在父亲去世时就分家了,亲兄弟明算账,四丫头养在您跟前,二哥每年都是拿银子给大侄儿媳妇,您格外给她添些什么,也是拿出私房银子,从来不走公中的账目。您老迈精力不济,我帮您教导四丫头是为母解忧尽孝道。她瞻园住着,也是用沈家的银子养沈家的人,不用花国公府公中一个铜板,怎么叫寄人篱下?”
“再说了,瞻园现在就有好几个亲戚家的姑娘住着呢,吃的穿的,月钱等和正经国公府小姐同样的份例。四丫头跟我过去,多她一个不多,每个月定个日子、逢年过节回来陪您说说话小住,两全其美,总比在京城好几年都见不到人强。”
沈老太太心下微动,如今她是管不住也下不去狠手管教沈今竹了。小女儿的建议可行性很高,并且能给四丫头带来更好的前途,虽说也有许多漏洞,但世上哪来的万无一失呢?
“让我再想想吧。”沈老太太说道:“明日你和四丫头说说话,多相处相处,她这一年变化颇大,你看看有几分把握驯服她。唉,说不定这熊孩子一张嘴就把你气跑了,咱们今晚盘算再多也没用。”
沈佩兰自信满满,“但凡受到宠爱、天性活泼的孩子那个没点熊呢?长大就好了。熊孩子我见的多了去,瞻园现成的就有好几个呢,我怎么可能被自己亲侄女气跑了,几十岁的人了,这点涵养还是有的。”
母女俩说着话,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再醒来时,已经是巳初(9点),一天炎热的时刻刚开始,有蝉鸣响起,小丫鬟挥着粘杆四处寻找粘蝉,母女俩用了些清粥小菜,漱了口,便去了小书房。
沈今竹正在练字,坐姿端正,表情肃穆。沈佩兰心下稍定,京城一年,也不是尽淘气去了。单看写字的姿势态度,这孩子比以前就长进了许多。走过去细看,微微有些吃惊,女孩子一般都练习卫夫人簪花小楷,沈今竹写的居然是古朴苍劲的小篆,临的是秦朝《琅琊台刻石》拓本。
沈今竹听到动静,忙起身行礼,抬头见到沈佩兰发髻上的象牙长簪,脱口而出道:“二姑姑,您怎么把二姑夫上朝用的象牙笏板插头上了。”
沈老太太同情的看着女儿,给了个“我猜对了吧,这熊孩子一张嘴就把你气跑了”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沈今竹出生的过称很艰难,不过她不是穿,也不是重生,大明土生土长的土鳖熊孩子。
那啥,评论太少了( ⊙o⊙ )哇,来嘛来嘛,大家都来说两句,给舟鼓鼓劲嘛。
图为熊孩子临的《琅琊台刻本》,李斯的笔迹。
临拓本今竹说后宫,谋大局白灏来请罪
沈佩兰也是从小父母娇宠着养大的,少女时期的她也古灵精怪过,现年过四十,在沈老太太面前也时常撒个娇,耍耍小性子,沈今竹半玩笑的稚气话还不至于惹恼了她。
沈佩兰问道:“你刚从京城归来,不会不知道正时兴插戴这种簪子吧。”
沈今竹笑道:“我母亲不戴,不过我在宫里见过淑妃娘娘插戴过这个样子的簪子,那天恰好皇上来瞧大公主,见到了这个簪子,还玩笑说早上大朝会大臣们拿着笏板议事,下了朝还能给妻女当首饰用,真真一举两得呢。”
听到女儿和外孙女的消息,沈佩兰不禁有些急切的问道:“你时常进宫?娘娘和大公主身体可好?”
连沈老太太也听进去了,暗道怎地没听这孩子提起过这些事。沈今竹答道:“去过五次,在宫里小住了几日,陪淑妃娘娘说话,和大公主一起玩。”
庆丰帝现年二十五岁,正值壮年,三宫六院佳丽云集,只是子嗣薄弱,不仅皇后没有生养,整个宫里都只有大公主一个孩子。大公主比沈今竹年长一岁,当年沈佩兰奉旨进宫陪淑妃生产,亲眼见大公主出生,满了月后方回南京,至今已有八年了,沈佩兰甚是想念女儿和外孙女,可是路途遥远,加上魏国公府世镇南京,非召不得进京,这份挂念也只能埋在心里,女儿身在皇宫,需谨言慎行,互通书信也是再三斟酌语句,通篇都是安好,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内容。
既然沈今竹在宫中呆了那么长时间,肯定对女儿和外孙女了解颇多,沈佩兰贪婪的问了一串问题,比如大公主多高了?喜欢吃什么?书读到那里了?淑妃娘娘平日里做什么消遣?生孩子落下的腰疼毛病怎么样了。
沈今竹也没卖关子,痛快的回答了她所知道的问题,沈佩兰一边听,一边情绪激动的自言自语,“原来比你还高半个头呢,长的真好。喜欢吃芙蓉糕和糯米卷,和当年淑妃娘娘小时候一样。《四书》都念完了?哎呀还小呢,怎么这么用功,将来又不用考状元,小心夜读伤眼睛。”
沈老太太也用心听着,末了问道:“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进宫的事情?”
沈今竹不以为然道:“宫里不好玩,没什么好说的,怪没意思的。”
沈佩兰微微一怔,道:“你是说,淑妃娘娘在宫里不开心?”
沈老太太板着脸教训道:“天下最富贵、最有权势的地方,不好说好玩、没意思这种瞎话。”
“又不是我一个人说。”沈今竹委屈道:“皇上也说宫里不好玩,没意思呢。”
“你——你和皇上说话了?”沈佩兰问:“还说了些什么?”
沈今竹眯着眼想了想,说道:“那天我和大公主在御花园里逗画眉呢,皇上来散步,问我宫里好不好玩儿,我想着父亲说过不能欺君啊,否则就犯了大罪,所以就讲了实话说不好玩。皇上问为什么,我说宫里贵人多,见了就要下跪问安,膝盖疼。”
“皇上笑了,说朕在宫里,别人见了都要给朕跪下,可是朕和你一样,也觉得不好玩,没意思。又问我,你觉得怎么才好玩、才有意思?”
“我说比如四处出游,晴天有晴天的快乐,风雨天也有独特的妙处。皇上说朕也想到处玩,去长白山感受风雪、去云南看四季如春的风景、去西北看大漠孤烟直、到南边坐着海船找书上说的鼻子能够喷水、身体比宫殿还大的鱼。可惜那些大臣都不让朕去,朕做太子时还下过江南,去南京凤阳拜祭祖先,如今做了皇上,却连京城都出不了。你说说,朕和这笼子里的画眉有什么区别?”
这是个两难问题,一不小心绕进去头都不知道怎么掉的。大夏天的,沈老太太和沈佩兰母女两个听出了一身冷汗,“你是怎么回答的?”
沈今竹摊了摊手,“我觉得纳闷了啊,反问皇上,您是天子,书上说天子是龙,怎么可能和画眉这种禽类相提并论呢。”
母女两个松了口气,虽说回答文不对题,但也避免了陷入两难境地。沈老太太忙叮嘱道:“你进宫的这些事,莫要说给别人知道了,小心有人拿你的话做文章,对咱们沈家和淑妃娘娘不利。”
“知道了。”沈今竹说道:“我父亲也叮嘱了好几次呢,皇家的事只能说给自己人听。”
沈佩兰对这个侄女的印象顿时大为改观,既然女儿屡屡要她进宫,并且都留着小住了几日,这说明她虽胆大性子活泼,但聪明伶俐,言行其实也有分寸,并不是一味鲁莽蛮干,可见这熊孩子并非无可救药,耐些性子仔细刻磨雕琢,定能从这块璞石里雕出美玉来。
念于此,沈佩兰慢慢进入教育者的角色,指着写了一半的纸张问道:“怎地开始学写小篆了?记得你以前临的是卫夫人簪花小楷。”
沈今竹说道:“我喜欢父亲的飞白体,他说要写好飞白,先练习小篆打基础可以事半功倍。”
沈佩兰蹙眉道:“女孩子家写什么飞白体,把簪花小楷写好了是正经,卫夫人的字如瑶台之月、碧海浮霞,书圣王羲之都是她的弟子,你怎地不喜欢了。”
沈今竹撅了撅嘴,“夏天的水果有西瓜和樱桃两种,我偏爱樱桃不碰西瓜,并非西瓜不好吃,我只是更喜欢樱桃的味道罢了。”
沈佩兰被噎了回去,深觉得任务重大,侄女顺毛捋的时候觉得还算乖巧,可一旦触了逆鳞,立刻变成一头进击的小怪兽。
一边是孙女,一边是女儿,两个都是心头肉,沈老太太抽了抽嘴角,上去打圆场岔开话题道:“我不懂什么飞白呀、簪花的,这字只要写好了就成——诶,这字帖的纸边都磨出毛了,有些年头吧,祖母给你买新的去。”
沈佩兰哭笑不得:如果这都不算娇惯,我有什么好说的呢。
沈今竹摇头道:“不用麻烦祖母了,这是我父亲用过的小篆拓本呢,他说照着临,等写字的纸张堆得有房顶上的承尘那么高了,应该略有小成,可以开始练习飞白体。”
沈老太太凑近看去,“我说怎么觉得眼熟呢,原来是二郎以前在家用过的——你是怎么找到的。”
沈今竹说道:“前日我回家,大嫂说缺了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向她要,这些拓本就是大嫂送来的,上面有父亲惯长用的一方小印。”
“五蕴道人?”沈佩兰念着拓本上的红色篆文印记,笑道:“二哥多才,他自己号称‘五蕴道人’,这方小印还是他自己亲手刻的呢,那时我还没出阁,问他五蕴是佛家的说法,心经上说色、受、想、行、识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怎么扯到道家身上去了?僧不僧道不道,怪别扭的,他说佛道一体,很多道理都是通的,所以自号五蕴道人。”
说完,沈佩兰还朝着母亲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说吧,大侄儿媳妇当家不用心,嘴上说的好听,想要什么只管张口要,四丫头要个字帖,买新的就是,居然去库房找了这快要发霉的旧物敷衍小姑子。”
不聋不痴不做阿翁,沈老太太当做没看见女儿的眼神,一本正经的对沈今竹说道:“明日要去八府塘你三叔家,给刚出生的堂弟洗三添盆。今日多多用功,把明天的功课一并做了,切莫偷懒,我可是要你二姐姐来检查的。”
听说明日可以暂时解除禁足令,沈今竹喜上眉梢,“明日就洗三?原来我和三叔到南京次日他就又抱儿子了,真是巧啊,做完了功课我就去翻一翻箱笼,找些好玩意儿给堂弟做见面礼。”
原本是出嫁、远归、生子三喜临门,结果和离一场大闹,其他两喜的也提不起兴致了,何况明日洗三的那个男孩是庶出,种种原因加在一起,孩子的洗三礼并不打算大办,沈三爷只请了至亲到场观礼。
沈佩兰又看了几眼熊孩子的功课,心里有了底,和母亲一道出了小书房,留沈今竹继续奋笔疾书。此时离午饭尚早,母女俩信步走到葡萄架下面,细碎的阳光从绿叶和一挂挂紫嘟嘟的葡萄缝隙中洒落,如撒了一地的金屑,沈佩兰信手摘了一粒葡萄尝了尝,“嗯,咱们家的葡萄还是一如既往的甜。”
“这葡萄喜肉喜肥,每年都在葡萄藤地下埋好几只鸡呢,过一个月会更甜,到时给你送到瞻园去。”沈老太太话题一转,问道:“如何?你改变主意了没有?”
沈佩兰笑道:“我又不是那没见过风浪的,一个熊孩子还难不了我。何况今竹很像当年的二哥,有他七分天资,只要喜欢某样东西,就不遗余力的去学习,不轻言放弃,已经很难得了。不过话说在前头,我教导她,不可能总是顺毛捋,到时候闹起别扭来,您可别怨我管的太严厉了,到时候功亏一篑,误了终身就为时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