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的月亮不算园,像咬了一小口的月饼,倒是贼亮贼亮的,故路上也没要丫鬟婆子打灯笼,兄弟两个踏月聊天,聊到一半,徐松院落就在不远处了,徐松脚步一顿,拉着徐柏朝外院走去,徐柏纳闷了,“三哥,前面就到了。”
徐松面有难色,“你嫂子孕中脾气很是古怪,颇有些喜怒无常,我还是等她睡着了再回去吧,来,我送你回外院,也好久没去看看了,院里那株桃树还是我刚住进去时亲手栽的呢,现在结了果子没有”
瞻园男丁一般长到十二三岁就从母亲院里挪到外院居住,成亲时再搬回二门,徐柏现在住的院子,就是徐松以前住过的。
瞻园甚大,内院又是小桥曲径,游廊花园绕路,兄弟两个还且行且住,看看夜景,等到了外院住处时,都快过了一个时辰,院门小厮远远地跑过来迎接,面色有些古怪,“七少爷,三少爷?老爷在屋里头等了许久了。”
小厮话里的老爷,无非是指两人的父亲徐四爷,父亲怎么这么晚来找儿子?徐松徐柏面面相觑,徐松隐隐觉得不妙,是不是老爹要教训七弟,我这个时候来不合适吧,可是老爹就在院里,我不去打招呼请安很不孝的。
兄弟快步走到正房,出乎意外,徐四爷心情很好的样子,正在看一卷还散发着墨香的新书,两个儿子走进来都没有觉察到。
徐四爷四十五岁,典型养尊处优的世家子,瞻园四位爷,最小的四爷长的最好,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徐四爷出身将门,却偏爱文,不喜和军营武夫打交道;走科举吧,又没有恒心和毅力写八股文,年少时考中秀才,靠着父亲魏国公的恩荫在国子监混了五年,交友广阔,从国子监出来后,时常出去游学,一去就大半年,当然了,游是重点,学只是捎带。
徐四爷只是爱玩乐,四处巡山访友,酒色倒是不沾的,伺候的都是小厮随从,至今只有原配秦氏和继室沈佩兰两位夫人,妾侍姨娘一个都没有,更不用说养外室了,太夫人因此也不太管他,由得他去。
“咳咳。”徐松再三作揖请安,徐四爷都没有听见,只是用心看书,只得干咳了两声,大声说道:“父亲!夜已深了,儿子送您回去歇息吧!”
“哦,啊!松儿也来了!”徐四爷从书中回过神来,很是惊讶大儿子怎么出现在这里,不管什么原因,他一生只有这两个儿子,看到兄弟和睦,也很是高兴,一摆手叫儿子们围坐在身边,说道:“今日文会,得了本好书,文笔流畅,情节精彩,一时看入了神,还有好几卷呢,我今晚就不回去了,留在柏儿这里看书。哎,你们也看看,真真是好书,比《西厢》等儿女情长之流好的多。”
徐松喜武,诗文话本都不感兴趣,徐柏倒和父亲性子相似,他从书箱里拿出徐四爷早已看完的第一卷,书名赫然写着《西游记》!
要说神怪的故事很早就开始流传了,通过各朝的话本,戏曲还有说书人口口相传中不断润色增添新的故事,有个叫做吴承恩的读书人擅写此类志怪小说,并以此养家糊口,成名作叫做《禹鼎记》,各大书坊争相刊印,新书《西游记》虽然只写了十几回,但已经在文人圈里互相传抄,已有些名气了。
徐柏说道:“上月有族中弟子带着这本书去族学传看,被夫子没收,当场焚了呢,说这本书妖言惑众,朝廷迟早要禁的,莫要再看此书,免得惹祸上身。”
徐四爷呲之以鼻道:“族学这些年尽请一些迂腐夫子讲学,真是误人子弟,难怪这些年族中弟子都不成气候。等我为你寻到名师,就不用去族学耽误大好时光了。”
徐柏暗自腹诽:别人都是老子训儿子不可看闲书,我们家倒是反过来了。
徐松听了心中暗笑:这话父亲以前也对他说过,如今他都去军营当差了,名师连人影都没见呢。
父子三个一起在灯下读书议论,直到半夜才散,徐四爷歇在儿子的正房,徐松徐柏在书房同榻而眠。徐松夜不归宿,第二日秦氏又大闹一场,当然,这都是后话。
且说沈佩兰姑侄回了院子,沈佩兰先去西厢房看了熟睡的徐海徐澄,到东厢房看沈今竹时,今竹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打着呵欠预备睡觉,今天真是太累了。
沈佩兰说道:“今日歇在我这里,明天就要搬到凤鸣院单住了,怕不怕。”
鱼跃大海,放虎归山,沈今竹巴不得呢,嘴上却说道:“哎呀,我舍不得姑姑,在这里多住几日可好。”
“鬼灵精,会哄姑姑开心了。”沈佩兰捏了一把她的小脸,叮嘱福嬷嬷,“脸上该涂的不能少,这张皮还黑着呢。”
凤鸣院离沈佩兰院子不远,就隔着一簇竹林、一个月牙桥,自从上一个主人徐碧玉进宫当了淑妃娘娘,这里有十余年没有新主人了,平日一把大锁守门,小丫头和粗使婆子每月来两次打扫院落房屋、检查有无漏水落瓦。一个月前沈佩兰派人清理打扫,修缮重漆,重新布置一番,部分丫鬟婆子已经住进前后两处的倒座房中,处处温声笑语,凤鸣院焕发生机。
入了夜,院子渐渐安静下来,到子夜十分,连蝉声都歇了,花影重重中,一白衣长发齐腰的倩影穿梭其中,一个小丫头子夜半起夜,见到白影,打着呵欠出去说道:“这位姐姐,虽是夏夜,也不好穿着寝衣在外头,容易得风寒。”
那白影纹丝不动,小丫头子过去扯了扯她的衣袖,白影回过头来,只见此人脸上既无眉眼,也无口鼻,白纸糊的灯笼似的,小丫头子发出一声尖叫,“有鬼!”


第25章 甜咸配性起做羹汤,心机女如愿升品级

一夜无梦,沈今竹睁开眼睛,看着白纱帐上面精致的承尘,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瞻园,昨天经历了太多事情,见了太多人,虽说只在瞻园过了一天,她却觉得过了好久似的,掰着手指头数数时间——唉,离八月十五还早着呢。
洗漱更衣完毕,沈今竹去了正房,丫鬟婆子正在摆饭,徐海和徐澄姐弟两个坐在沈佩兰身边说话,沈佩兰问他们早上喜欢吃些什么,徐海说自己不挑食,而徐澄嘴里一直念叨着吃奶糕,一见沈今竹进来,立马就不说话了。
徐海牵着徐澄站起来给沈今竹请安问好,沈今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止孩儿泣的神奇效果,她呵呵笑着,摸着徐澄的头说道:“真乖,起那么早,我有两个侄儿就比你小一岁,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有时他们的娘强行揭开被子才醒呢。”
说的就是乌衣巷沈家王氏的双胞胎儿子敏哥儿和讷哥儿。
又对徐海说道:“不用拘礼,我们同龄,以后你叫我名字就行,昨日我对吴敏也是这么说的。”
饭已经摆好了,沈今竹想起了什么似的,夹了一块奶糕放在小碟上,递给徐澄,“乖乖吃早饭,吃完了饭,这块糕就是你的。”
原本没了指望,这会子得了一块,徐澄很是高兴,坐在罗汉床上一边吃着福嬷嬷喂的饭,一边馋馋的看着奶糕。
三人入坐,桌上摆着五样面点、六种小菜、并什锦甜粥、火腿咸粥、豆腐脑,牛乳等物。沈佩兰喝的是牛乳,徐海的奶嬷嬷赵氏按照小主人的习惯,帮着盛了一碗什锦甜粥,沈今竹要了豆腐脑,对着预备浇头的白糖、玫瑰卤子、桂花卤子犯了愁,说道:“怎么都是甜的呢,今日我偏想吃咸的。”
“你就省点事吧。”沈佩兰说道:“整个金陵预备豆腐脑上的浇头都是甜的,瞻园也是如此。你去北京过了一年,倒是喜欢上了吃北方的咸卤子。”
“甜的咸的我都喜欢,只是今天就是想吃咸的嘛。”沈今竹说道:“谁说金陵都吃咸的?我在家里早饭豆腐脑都有甜咸两种卤子的。”
这才一天就想乌衣巷了?沈佩兰说道:“那是因为你大嫂王氏是山东高密人氏,从小吃惯了咸卤子,嫁到金陵,她又是当家大少奶奶,亲自写了配方叫厨房照着做,初时就她一个人吃,时间久了,家里人觉得新鲜,时常跟着尝几口,也还喜欢,慢慢大厨房甜咸两种卤子就成了惯例,你那时还没出生呢,所以从记事起家里就有这个。”
“哦。”沈今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习以为常的东西还有这段渊源,她初来乍到,又是客居,不好像在乌衣巷那样想要什么就说——但是,若是轻易放弃自己的诉求,沈今竹就不是沈今竹了。
只见她从咸菜碟子里倒了些糟油、碾碎了一小块腐乳、添上一勺芝麻菜(剁碎的腌荠菜)、两勺子酱炒三果(核桃、榛子杏仁炸熟后伴酱),再拌上一筷子鸡丝,一碗自制的咸豆腐脑完成,沈今竹很满意自己的成果,递给沈佩兰,“姑姑,您尝尝,好吃的呢。”
沈佩兰中年有些发福,她极重容貌,不容的赘肉继续蔓延,已经减少饮食两个月了,早饭一般喝一盏牛乳,夹上几筷子菜肉就漱口了,那里吃的下这么一大碗,推脱道:“我今儿胃口不好,你自己吃。”
沈今竹将碗挪到刚才睁大眼睛看自己调酱料的徐海面前,“给你尝尝。”
徐海有些动容,嘴里依旧客气,“哪好意思要你亲自动手的。”
“无妨,我很快就调好下一碗啦。”此时沈今竹玩性大于食欲,又调了一碗,坐在罗汉床上等福嬷嬷喂饭的徐澄馋馋说道:“我也要。”
沈今竹将碗里匀了一半给徐澄,这才自己吃起来,一顿饭三辈人吃的倒还和睦。
一旁捧着香茗预备主子们漱口的缨络将这一切牢牢记在心里,寻思着抽空去一趟大厨房,找柳嫂子的关系,要大厨房以后早饭若做豆腐脑的话,就额外送一碗表小姐说的咸卤子来。
饭毕,沈佩兰招了徐澄过去,问“澄儿想不想学骑大马?”
“想!”
沈佩兰说道:“骑大马握着缰绳,手里要有劲才行,你要开始练练手劲了。”
徐澄问道:“怎么练手劲啊?”
沈佩兰说道:“首先你要自己拿着筷子吃饭,若拿不稳,先用汤勺也行;再就是握笔写字,这样慢慢练出了手劲,就能骑大马啦。”
徐澄被奶娘和秦氏惯的至今都不会自己吃饭,沈佩兰看不下去,但也无法插手管,如今徐海在这里住,就是她的责任了,一些坏习性必须纠正过来。
徐海有些感激,“我在给弟弟启蒙,每天教他几个字。”
沈佩兰颔首道:“你做的很好,这些天放了消暑假,你不用去上学,早晚和澄儿去看看你母亲,就回来读书练字。若有不明白的,或者澄儿不乖了,你尽管来问我,我也曾上过几日学。”
徐海应下,和徐澄一起去看母亲了。
姐弟两个到了院门口,远远就听见里头秦氏的尖叫、徐松的怒吼,原来昨晚徐松夜不归宿,和父亲弟弟看书聊天,忘记派人和秦氏说一声,秦氏守到深夜,含泪而眠。今日一早起床,徐松和徐柏一起去给父亲请安,徐四爷见徐松脸上四道血痕,大为惊讶,昨夜痴迷书卷,加上灯光不甚明亮,就没注意;徐柏早就看见,他心里明白,全当没看见。徐四爷当然要追问儿子血痕来由,徐松不好欺瞒父亲,只得说了实情,面上血痕全是妻子秦氏的“墨宝”。
岂料不管徐松怎么解释,如何说秦氏任性纠缠,徐四爷大发雷霆,把徐松狠狠训了一顿,说:
“秦氏是你亲表妹,娇生惯养长大,你一个男子,应该大度些。你不惹恼了她,她如何会气急抓你?”
“你忘记你母亲临去前的嘱托了?要你和表妹好好过日子,你们三天两头吵架,这叫好好过日子?”
“且看在海姐儿和澄哥儿面上,也不好吵成这样。”
如此等等,徐松被骂的体无完肤,连徐柏都听不下去了,端了杯茶给徐四爷,“父亲,您消消气,喝茶喝茶。哥哥知错了,您别骂他啦,您刚才也说侄儿侄女两个对不对?大哥把他们送到您院子里暂住着,他们第一次离开嫂子,您去看看他们吧。”
抱孙不抱子,徐四爷果然听进去,立刻起身回去看孙子孙女,走了几步,回头对徐松说道:“这几天就在家避羞吧,顶着这张脸你好意思再去军营吗。”
徐柏去了族学,父子两个各回各院。徐松脚步刚踏进门,就差点又遭遇秦氏的“九阴白骨爪”,还好他早有准备躲得快,英俊的相貌得以保存。秦氏歇斯底里河东狮吼质问徐松为何夜不归宿,徐松窝囊气爆发,夫妻开吵。
徐海本要和弟弟给父母晨昏定省的,听到吵闹声,徐海蹙了蹙眉头,停下脚步,低头说道:“弟弟,我们去看荷花去吧,数数今日开了几朵。”
徐澄还停留在骑大马的兴奋中,没注意院里气氛压抑,“好啊,可是,我们不去看母亲么?”
徐海说道:“母亲还在睡觉,她肚子里有小弟弟,我们不去吵她。”
徐澄竖起耳朵说道:“方才还听到母亲声音哩。”
徐海说道:“她在说梦话。”言罢,牵着弟弟往外走。
“哦,梦话还说那么大声。”徐澄挪着短腿紧跟着姐姐。
徐海幽幽说道:“是啊,有的人一辈子都活在梦里头,可不是一直都说梦话么。”
沈佩兰院里,徐四爷匆匆赶回来,问徐海徐澄如何了,秦氏不知丈夫夜归何处,徐柏房里的丫鬟却早就告诉沈佩兰昨晚老爷宿在儿子院里,所以沈佩兰气定神闲的说道:“哥儿姐儿都去看望秦氏了,一会才能回来。你的早饭摆在书房了,我就不陪你吃啦,今天忙,还要把今竹送到凤鸣院呢。”
徐四爷猛地记起这一大搭事儿来,随口说道:“她还住得惯么?叫海姐儿多陪她走走,熟悉熟悉园子,我今日无事,就在书房看书,你忙你的吧。哦,等哥儿姐儿回来,叫他们去书房找我。”
“晓得了。”沈佩兰说道。一直以来,丈夫对自己娘家人都是淡淡的,她心里意难平,但也习以为常。
徐四爷去了书房,福嬷嬷走了过来,面上满是欣喜,说道:“夫人,流苏——哦不,是齐三家的回来了!”
“哦,流苏来了?快叫她进来。”沈佩兰也都是笑颜,刚才不快立刻消散。
隔间沈今竹正在窗前临摹唐武则天的飞白体《升仙太子碑》,笔力实在有限,照猫画虎都画不像,才知父亲沈二爷说的有道理,要写好飞白体,先老老实实写小篆打基础,这不才临摹了一半,宣纸上的字丑的惨不忍睹,沈今竹懊恼的将纸揉成团,抬头揉了揉眼睛,只见窗外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盛装打扮的媳妇子走过来,连金钗玉钗这两个一等大丫鬟也都恭恭敬敬的跟在她后头说话。
一旁伺候笔墨的缨络惊讶说道:“这不是流苏姐姐吗?”
“流苏是谁啊?”沈今竹问。
缨络说道:“流苏姐姐以前是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两年前嫁给了齐管家的三儿子,去年生了儿子,还抱过来给夫人瞧哩,白白胖胖怪好看的,奴婢没有什么本事,给了他过年时的赏的银馃子当见面礼,流苏姐姐也不嫌弃,还道了谢,真真是个好人。哦对了,现在应该改口叫齐三家的了。”
沈佩兰喜好打扮,身边丫头取的名字都是妆奁的东西,金钗玉钗,缨络流苏等。沈今竹托腮看着窗外的丽人,感叹道:“流苏多好听的名字啊,一成婚连名字都保不住,叫什么齐三家的,真是不配这样漂亮体面的人。”
缨络暗道:女人一旦成亲,不仅连闺名很少叫了,原来的姓氏都不保吧,连夫人不也叫做徐沈氏么,表小姐的性子还真有古怪,说她不懂事,有时候聪明机灵的不像小孩子,说她懂事吧,却经常说些淘气话。
心里是这么想的,缨络嘴里却迎奉道:“是啊,流苏姐姐名字好听,人好心善,奴婢这些小丫头们都喜欢她。”
流苏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正房,见了沈佩兰,笑容立刻转化为泪水,跪下磕头道:“夫人,一年没见了,您还记得奴婢,想着奴婢,奴婢感激不尽。”
沈佩兰亲自扶了流苏起来,要她坐在小杌子上说话,玉钗递了帕子擦泪,金钗则端了一杯杏仁茶,说道:“流苏姐姐,知道你以前最喜欢喝碧螺春的,怕你要奶孩子伤了奶水,就做了这杯杏仁茶。”
流苏止了眼泪,接过茶盅,说道:“你费心了,不过现在孩子已经交给奶娘带了,我不用奶孩子,前些日子喝山楂麦芽汤药断奶了。”
金钗玉钗听了,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果然沈佩兰说道:“孩子一岁时最难分别,天天要跟着娘的,你舍了和孩子朝夕相处的日子来帮我管家里的小魔星,我很是感激,唉,也是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按照瞻园的惯例,小姐院里除了服侍的丫鬟们,应该还有一个总管全院的掌事娘子,都是已婚,方便出门走动。
流苏赶紧说道:“当年奴婢从这里出嫁,也说定了迟早会回瞻园的,如今奴婢已有了哥儿,哥儿听话,不太闹腾,家里奶娘丫鬟还有奴婢的婆婆一起看着他,奴婢并无后顾之忧。”
齐家从第二代魏国公开始做了家奴,已经连续两代人当瞻园外院的大管家,虽依旧是奴婢之身,但是在南京也有大宅子,同样过着呼奴唤婢的豪奢生活,流苏在齐家大院里,也是养尊处优的三少奶奶,算是瞻园嫁的顶好的大丫鬟了,令许多丫鬟羡慕不已。
沈佩兰拍着流苏的手说道:“虽是如此,哥儿毕竟太小了,你平日还是住在家里,早上来瞻园帮我管管凤鸣院。若无事,早些回去便是,还有金钗冰糖她们看着呢,再不济,福嬷嬷也时常去瞧瞧,你不用担心的。”
此刻在隔间竖起耳朵听的缨络心里颇为紧张:原来夫人早就安排好了人选!流苏姐姐掌管全院,金钗要过去当表小姐的一等大丫鬟!原来金钗早就知道她自己要去凤鸣院!甚至知道流苏姐姐会回来当掌事娘子,要不然,她怎么会提前备好杏仁茶呢?这杏仁茶需要杏仁粉,玫瑰粉、芝麻碎、葡萄干、枸杞等十几种配料冲制,味道甜腻,一般秋冬才喝,如今是盛夏,仓促之下,根本凑不齐这些配料,唯一的解释,就是金钗早就知情了。
金钗姐姐心机比我深,我那么讨好巴结了,她居然一直含糊其辞瞒着自己,一点都不肯透露!这冰糖在太夫人院里是二等,现在来服侍表小姐,按例是要升一等,所以凤鸣院里两个一等大丫鬟已经定下来了,剩下的四个二等丫鬟会是谁呢?我要是落选——
“冰糖?好像是太夫人院里的丫鬟。”流苏记性顶好。
福嬷嬷说道:“可不是嘛,昨日太夫人赏给表小姐的。”
正说着话,冰糖从人群中走出来,笑道:“我是见过流苏姐姐的,那年流苏姐姐出嫁,太夫人给姐姐的添妆还是我送过来的呢,如今又在姐姐手底下当差,真是缘分啊。”
流苏也笑说:“不愧为太夫人调教出来的,果然是个标致的伶俐人,我说瞧着那么眼熟了,原来还有这个缘分。”
几人说着话,很快熟络起来,沈佩兰对福嬷嬷说道:“叫今竹出来,她们好认新主,今天都要搬到凤鸣院。”
沈今竹从隔间出来,流苏领着金钗和冰糖先行了主仆大礼,沈今竹赶紧扶流苏起来,说:“我年纪小,不省事,以后要劳流苏姐姐费心了。”
福嬷嬷纠正道:“该叫齐三家的。”
沈今竹撒娇道:“流苏多好听啊,这样好不好,以后在外头我叫齐三家的,私底下还是叫流苏如何?”
流苏笑道:“奴婢叫什么无所谓的,表小姐叫顺口就好。”
冰糖也说道:“表小姐是新主,还请小姐赐名。”
太夫人定的名字,她这个客居的小辈不好胡乱改的,沈今竹忙摆手道:“冰糖就很好了,不用改。”
金钗对着丫鬟堆里说道:“缨络,佩玉,升你们做二等丫鬟,以后好好服侍表小姐。”
缨络得偿所愿,心中大喜,和佩玉一起先叩别了沈佩兰,再向沈今竹磕头认主。
金钗又点了三个做三等丫鬟的名字,也是一一磕头拜了,沈今竹看着地下乌压压一片人,暗想这只是一半伺候的人呢,瞻园小姐们排场真大。她在乌衣巷时,只有两个小丫头和一个老嬷嬷服侍,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啊,本来她还想带一个家里惯用的丫头来瞻园的,被沈佩兰拒绝了,说这丫头全都上不了台面,去瞻园会惹人笑柄!说的那丫头倍受打击,当场眼圈都红了。
不过现在瞧瞧流苏金钗等人的气质谈吐,再想想乌衣巷的小丫鬟,确实,不跟着过来是对的,来了太受打击了,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这么心理强大(厚脸皮)的。

第26章 灶下婢帮扶柳嫂子,解连环姐妹笑今竹

传说很久以前,凤鸣院所在地有凤凰栖息在梧桐树上,后来凤凰涅槃重生,这里被凤凰吐的真火烧成废墟,金陵旧人在此地重新盖房过日子做买卖,此街原本叫凤鸣街,后来太祖爷赐瞻园给徐家老祖宗徐达,经历二百多年,瞻园不断扩大兼并,干脆将整整一条街都占了,改名叫徐府街,所有民房都推翻重建,这块地建了个院子,便叫做凤鸣院。
凤鸣院曾经起过一次大火,几乎焚烧殆尽,原本打算将此地推平种花植树的,偏偏请的风水先生说这里是块宝地,人住在这里可以推涨徐家的运势,种树太可惜了,可能会破坏整个瞻园的风水,家人当然不信的,这地方反反复复起火,太邪门了,怎么可能是一块宝地呢?
风水先生说凤栖梧桐,凤就是火,只要建的院子不种树,只有花草盆景等物,就不会招来火患,又疯疯癫癫在废墟里做法烧符,搞的乌烟瘴气,瞻园都以为是骗人的,但是当时的魏国公非常相信这个风水先生,命人画图重建此院,依旧叫做凤鸣院,只是院子里不再种树,种植花草,花草太矮,和整个院子不协调,于是堆砌了许多高大的假山做景观,花架假山走廊处种植紫藤、葡萄、凌霄,夜来香,金银花,常春藤等物,肥大的叶片遮天避目的,即使不见树,四处也有绿荫可以乘凉。
水克火,根据风水先生了指点,凤鸣院还引了一弯活水进来,在院子里蜿蜒前行,从后院流出,归于池塘,再汇入秦淮河。
“从此后,凤鸣院再也没有闹过火灾,可见这风水先生是有些道行的。”金钗说道。
沈今竹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参观自己的新居,金钗很早就来这里布置,很是熟悉凤鸣院的掌故,就由她引着诸人讲解。
这一日多云,日头就像快要熄灭的炉火,风也吹的断断续续,像是随时要撒手人寰似的,老天正憋着雨呢。院子走了一半,沈今竹就觉得热的受不了,坐在紫藤花架下歇息,听金钗说起风水先生有道行,她不禁笑道:“这院里既无树木,还有小溪环绕,即使起了火也无妨的,这人不是风水先生,倒像个造房子的匠人。”
缨络递了一块冰帕子过去,跟着打趣道:“可不是么,这院子假山流水四季鲜花似锦,人间仙境似的,奴婢们跟着小姐搬到凤鸣院,真是有福了。”
群婢皆啧啧称是,各种奉承话说的不带重样的,不远处一个穿绿尚未留头的小丫头子正在给一丛玫瑰浇水,听到紫藤花架各种夸赞之言,低头喃喃道:“什么福地?晦气还差不错,连烧了两次,这地方肯定有问题,昨晚我还遇到无脸女鬼呢,说出来吓死你们。”
一旁剪花枝的粗使婆子忙捂着她的嘴,低声喝道:“菜籽儿!你又胡说!小心被齐三家的听到了,撵你出去,你娘托了多少人才把你送到凤鸣院当差?”
“花婆婆,你还是不信我。”菜籽儿委屈说道:“昨晚我真的见到鬼了啊!吓得捂着脸跑回来,鞋都掉了一只。”
花婆婆原本不姓花,自小卖身到了瞻园,没混出什么品级,年纪大了出去配小厮,也无生育,小厮也死了,她无依无靠,靠着莳花弄草的手艺在瞻园做粗活,所以都叫她花婆子,前些日子魏国公夫人派了她来凤鸣院,专门伺候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