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吃猪头、羊肉,将来投胎转世只能入畜生道,被人宰割,吓得弟弟妹妹都哭了,还逼着我们把肉吐出来,我生气了,反问朱老夫人,说既然吃猪变猪,吃羊变羊,吃牛变牛,那上辈子您一定是吃了人肉了对不对?”
峨嵋吓得连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沈今竹讲道:“朱老夫人气得都站不直了,你看,我又没说什么,这可全是她自己讲的,对不对?她又说啦,吃肉是罪孽,现在悔改还来得急,经常捐香火,放生,吃素,就能求佛宽恕罪孽。”
“我又说啦,按照您的意思,坏人吃肉,好人吃素,那我大明朝养那么多推官干嘛?六部设刑部做什么?读书人累死累活编《大明律》有何意义?两人打官司,根本不用审问,吃素的胜诉,吃肉的败诉得了。”
“小施主说的有道理。”峨嵋点头道:“我师傅了凡也说过,逼人吃素是不对,逼人吃肉也是错,人是因善恶而分好人坏人,不是看他吃什么。”
沈今竹叹道:“所以说你师傅是个明白人嘛!难得有了凡这种不拘泥的师太,唉,我那朱外祖母当初是跟着了凡师太学佛法就好了,全家就能正常的吃肉啦。”
“那朱老夫人后来怎么说的?”峨嵋问道。
“我不知道呀。”沈今竹一脸无辜,“她想不开,气晕过去了,能说什么。后来我‘跟着’三叔回金陵,就更不知道她说什么啦。”

第23章 小峨嵋破戒桂花糕,表小姐一笑泯恩仇

沈今竹觉得很开心,本着“一入侯门深似海”的预测去的,如今才来的大半天,就陆续接触到开朗爽快的徐碧若、身世传奇的曹国公府嫡女李贤君、和继母斗争,带着弟弟航海千里投奔金陵外祖父家的吴敏,个个出身各种高大上,个个有勇有谋,个个举止都那么典雅漂亮,绝对不是那种自己想象中的拿着三从四德自我绑架的木偶小姐、泥塑淑女。
和她们相比,沈今竹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小本领、小算计根本不够看的呢,便觉得世界之大,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在瞻园生活,或许很有趣呢。
下午又和峨嵋这个半个出家人聊的格外投机,沈今竹顿时“乐不思蜀”咦,老实说,在乌衣巷沈宅,就她一个人上蹿下跳,顶多后边跟着敏哥儿和讷哥儿两个傻乎乎的小土豆,那里会像在瞻园这样这么多倾诉交流的对象。
两人围绕吃肉这个话题聊了许久,沈今竹悄声问:“你还想吃肉吗?”
“这——”峨嵋顿了顿,紧锁的眉头看的出正经历一番天人交战,最后重重点头道:“我想吃肉。”
夏天甚少有肉馅的点心,桂花糕倒是加了猪油的。沈今竹挑了一块糖霜多的递给峨嵋,“你又没正式皈依佛门,是可以吃肉的,来,吃一块。”
“了凡师傅也是这么说,可是——可是我觉得既然跟着师傅学佛法,清规戒律最好跟着遵守才对。”峨嵋嘴上是这么说的,右手却不由自主的往前伸了一寸,口腔像是白娘子在里头做法水淹金山寺,涨满了口水,上齿轻咬着下唇解馋——好歹也是肉嘛,却不料口水就在唇齿开合间绝了堤,汹涌而出,流过肥白圆满的下巴,滴落在胸襟和佛珠上,润湿一大片。
沈今竹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峨嵋又是羞、又是尴尬,竟流下泪来!沈今竹自知造次了,掏出帕子给峨嵋擦眼泪,又是作揖又是道歉的。
峨嵋抽抽噎噎道:“难怪了凡师傅说我虽然有慧根,但是佛缘未到,不能剃度出家。我问佛缘什么时候到,师傅说天机不可泄露,现在想来,大概是我什么不想吃肉了,佛缘才会到吧。”
沈今竹问:“你真想出家当尼姑吗?”
“我——”峨嵋停止抽泣,像是被问住了,她摸了摸光溜溜的圆脑袋,神情一片迷茫:“不做尼姑,我又能做什么呢。”
这下把沈今竹也难住了,想了想,问:“七梅庵不会只收养的女孩子吧?那些男孩子长大了又不能在庵堂做尼姑,难道去做和尚?其他的女孩子们呢?”
“男孩子啊?”峨嵋说道:“丢弃的男婴只要没有残缺,总有家里没有男丁的施主领回去继承香火,在庵堂长大的都是女孩子们。七梅庵收养弃婴不到二十年吧,长大的姐姐们有两个在庵堂出家,没出家的都在庵堂照顾小孩子。”
峨嵋顿了顿,问道:“你呢,你以后做什么?”
啊?我以后做什么?第一次被问道这个问题,沈今竹难住了:思来想去,好像自己比峨嵋更没有选择余地啊,自己长大除了嫁人,还能做什么?哎呀,好难过,刚才还忧心徐碧若说亲嫁人,其实自己也蹦跶不了几年了。
两人陷入对人生的思考,又是长时间冷场,沈今竹决定不考虑这个烦人的问题,果然还是讨论吃比较开心啦,慢慢吃着手里的桂花糕,峨嵋也从困扰中醒来,眼巴巴的看着沈今竹手里越来越小的桂花糕。
沈今竹另拿了一块桂花糕递过去,劝道:“唉,你就吃一块嘛,梁武帝信佛,只吃糙米饭和豆子,也没禁止天下人吃肉哇,听说天竺国大和尚也是吃肉的呢,你又没皈依佛门,吃块糕算什么?连了凡师太都说你有慧根,吃块桂花糕能把你的佛缘吃没了不成?若真是吃了糕没了佛缘,这佛缘也太浅薄了,咱们不要也罢”
在沈今竹三寸不烂之舌连番轰炸下,峨嵋心动也开始行动了,毕竟还是孩子,接过桂花糕吃的那个香甜,十个手指头都舔了一遍,沈今竹又递给一块。
峨嵋又迟疑,“说好只吃一块的。”
沈今竹又替她开脱道:“这桂花糕呢,是一整块上笼蒸熟,再切开一小块一小块装盘的,所以这一盘就是一块,吃一块当然没错了。”
总而言之,等缨络来叫峨嵋,说了凡师太告辞了,要她一道回南山院去时,一盘桂花糕已经见了底。缨络是个有心人,以为都是沈今竹吃的,心里暗暗记住了小主人的喜好。
且说沈佩兰歇了午觉,缨络从头到脚给她一通按摩,很快恢复了精神,通过了凡师太的手捐了二百俩银子的香油钱,给母亲祈福用,此时太阳已经慢慢温柔下来,院里的姹紫嫣红被片片金色笼罩其中,沈佩兰叫金钗给沈今竹换一身衣裳,一同去三夫人院里拜访。
在去三房院里的途中,沈今竹说起七梅庵给收养的孩子吃肉一事,亢奋道:“被朱外祖母吓到了,以为信佛的都是如此怪癖呢,见了了凡师太,才知一叶蔽目,不见泰山,再也不会误会出家人呐。”
沈佩兰说道:“二十年前,了凡成了七梅庵庵主,容许庵堂收养的孩子吃肉,七梅庵许多香客觉得她亵渎神佛,从此都不来了,外头很多话也不好听,就这样坚持了二十年。太夫人倒是说了凡师太开明慈悲,不拘一格,不是为了香油钱一味讨好香客的普通僧尼,与佛也有独到的见解,就经常叫她来瞻园。我不信佛的,图个慰藉捐香油钱为母亲身体祈福,也没找什么大寺庙,都交给了凡,也是相信她的品行,是真的在行善积德。”
闲谈间,到了三夫人院里,粗使婆子和小丫鬟正在地上洒水驱热,见她们来了,纷纷提着水桶退到一边,垂首敛目,规规矩矩的,沈佩兰早就交代过,三夫人刘氏最厌别人不重视她,最好面子,和其交往,礼仪做足,言语殷勤即可,简单的说,就是做足了面子,给三夫人足够脸面,她就会给你脸面。
果然,沈今竹慎重其事拜见了三夫人,三夫人的目光像是带着西洋放大镜,将沈今竹从头饰到脚面都扫视了一遍。没留头的小姑娘用不着钗环,沈佩兰便在首饰上下功夫,沈今竹戴着一对淡金色的东珠耳坠,金镶碧玺石项圈;早上那套全是织金的衣衫已经换下,穿着全新的倭绸对襟褂,西洋蕾丝白绸做的裙子。沈佩兰这么用心打扮侄女,无非是表示侄女对初见刘氏这件事的重视和尊重。
审视完毕,一切满意,三夫人的脸上果然有了笑意,态度也立刻和蔼起来,她给了沈今竹丰厚的见面礼,满满一匣子呢,虽不知里头装了些什么,也知其出手大方。沈今竹谢过,恭恭敬敬亲自接过匣子,轻轻搁在身边的案几上,静静听沈佩兰和三夫人话家常。
谁知三夫人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问了些几岁了,读了些什么书,喜欢吃什么等无关紧要的话,话题猛地一转,笑道:“果然是大了,现在这个知礼懂事的小模样,那里看得出三年前还和壁池壁莲两个丫头打过架呢。”
沈今竹暗道:三年前我才五岁啊,小孩子间打闹还当正经事记着,福嬷嬷说的真准,三夫人就是记仇护短爱面子,徐壁池和徐碧莲是姨娘所生,平日里三夫人这个嫡母对她们淡淡的,也只是面子上过得去,但是在外头非常维护这对双胞胎姐妹,稍受点委屈,就觉得是别人瞧不起三房是庶出,蔑视她这个三夫人,铭记在心,找着机会就打击报复。
“这事我都忘了。”沈佩兰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今天带她去南山院里认瞻园的姑娘们,回来的路上今竹又是羞又是愧的说起,我才想起来,那年太夫人七十大寿,三个孩子为了一只蝴蝶争起来。如今孩子们大了,也知羞,小时候那些调皮捣蛋的事情提起来都知道害臊啦。难怪在南山院见面时,三个孩子都装作没有这事,亲亲热热像是初次见面呢。”
沈今竹心领神会,配合默契拿起纨扇半遮面装羞道:“姑姑,说好不提这事呢,怪不好意思的。”
“小时候不懂事,打打闹闹实属平常。如今长大了上学、习礼仪,以后表姐妹们要好好相处。”三夫人这才揭过此事,做出关切的样子问道:“听说松儿和秦氏吵起来了,秦氏晕倒请了大夫,这会子身子怎么样了?”
“大夫说无妨了,只是要静心养胎,莫要劳动了。“沈佩兰故做不知其幸灾乐祸,也一副忧心的样子说道:“唉,我也时常叮嘱松儿,秦氏本来心窄,女人有孕,性子古怪些也是常事,男子汉要多忍让,松儿也应了。又对秦氏说,松儿军务繁忙,来去匆匆,脾气急,有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互相忍让体谅才是。只是青年夫妻啊,拌起嘴来什么都忘了,话赶话的,说了些伤心话。”
“幸好没事,这两口子也和好如初,午饭也是亲亲热热一起吃。”沈佩兰说道:“要不然呐,今天下午我肯定来不了你这里,一而再再而三的爽约,明日就要向你赔罪啰!”
一席话说的三夫人很受用,嘴里却笑道:“瞧你说的,我们妯娌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最是懂礼知礼的了,你不能按时来,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这个做三嫂的,哪能如此不体谅悌妇呢。”
沈佩兰说道:“就是因为三嫂最体谅我,我才要体贴周全,不能辜负你的心意嘛。”
三夫人面上似有动容:“唉,这个家里呀,就你这个妯娌最贴心了。”
这对妯娌互相试探吹捧,沈今竹听了一肚子酸水,见惯了沈佩兰或云淡风轻、或雷厉风行的处世态度,头一次见她居然有如此圆滑的一面,叹为观止。
其实沈佩兰这个幺儿继室不左右逢源,处处小心,如何能在瞻园站稳脚跟呢?
瞻园一共四房夫人,沈佩兰的娘家势力最弱。长房魏国公夫人林氏是翰林之女,清贵之家,林家世代书香,祖上也出过高官,这一代进士也有几个,官职都在四品之下,林氏的父亲曾经执掌南京翰林院,现已致仕回家修书育人去了。
二夫人常年随夫婿在福建,是福州当地望族之女。四夫人沈佩兰出身最简单,若不是哥哥们科举做官转换门庭,她这个盐商之女来瞻园,只有做妾的份!
所以单论娘家家势,三夫人刘氏最为显赫,作为诚意伯府嫡女、文成公刘基后裔,父亲是工部右侍郎,嫁给唯一庶出的徐三爷,刘氏心里是不甘的。
当年祖父诚意伯举家从老家浙*田县搬回京城,她已经十七岁了,母亲一心想将她嫁到金陵豪门,就根本没心思在老家物色女婿,而诚意伯府这个曾经的豪门离开金陵这个名利场已经整整四代人了,伯府大门的青草齐腰深,,祖先刘基又定下三代不得科考或者出仕为官的家规,豪门云集的金陵城谁还几人记得诚意伯府呢?
那时父亲也只是预备春闱的举子,所以当时还是魏国公夫人的太夫人上门为第三子求娶刘氏,徐三爷庶出,非嫡非长,但魏国公府作为金陵第一豪门的金字招牌耀眼啊!祖父和父母很高兴的同意了,姐妹们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嫉妒,她也是暗自庆幸自己能嫁入豪门,美梦成真。
刘氏嫁到瞻园,觉得自己高攀了,很是做低伏小了一阵,随着父亲和伯父叔叔相继中了进士,父亲更是高中榜眼,官运亨通,诚意伯府恢复了昔日的荣光,老祖宗赐葬钟山,追封文成公,牌位挪到太庙和瞻园老祖宗徐达一样享受香火。
四个妯娌娘家最为显赫,三房却是最不得重视的庶出,刘氏从此心里便不平衡了,开始抱怨婆婆不公平、公公不关心、丈夫不上进、儿子不争气、女儿不出挑——总之,一切都看不顺眼。加上做低伏小久了,猛地扬眉吐气,心理有些扭曲变态,变成福嬷嬷说的记仇护短爱面子的三夫人。
从三夫人院里出来,日已西沉,太阳像个流油的咸鸭蛋一样懒懒的卧在西方,晚风拂面,很是凉快,姑侄两个没有坐轿,朝着南山院走去,晚饭要和太夫人一起吃。
沈今竹紧绷的弦松了下来,见完三夫人,这算是过最后一关了吧,她靠近沈佩兰,把脸贴在姑姑的胳膊上撒娇:“姑姑,和三夫人说话好累呀,以后能不去就不去吧?”
沈佩兰摸了摸沈今竹的光头,说道:“你记住,瞻园最不能得罪的就是三嫂,她心眼小,冲动,娘家势大,父亲叔伯都是朝廷大员,我倒是无所谓的,只是你父亲、你堂哥都是做文官的,沈家的男丁们将来大多也是走科举文官这条路,若有什么事,诚意伯府是推一把还是拉一把,境况天壤之别呢。再说三嫂这人虽然争强好胜,但心无大恶,也没多少城府,时间久了,你会发现其实她反而最好相处的。”
“啊?为什么我觉得最不好相与呢?”
沈佩兰朝着她的额头点了一记,“你呀,就是个棒槌,三嫂这么多年了也是个棒槌,棒槌遇到棒槌,可不就碰起来了。”

第24章 挑美人冰糖认新主,鸣凤院倩女似幽魂

沈佩兰姑侄携手细谈往南山院走去,沈佩兰叮嘱道:“待会吃完饭,太夫人八成会送你一个丫鬟,你收下便是,若是要你自己挑呢,你就挑那个最好看的。”
沈今竹不解,“太夫人院子的丫鬟相貌都端正,找个最好看很难呢,再说花红柳绿那个好看?个人都有个人的喜好,麻子脸朝天鼻都有人叫好哩。”
沈佩兰很有自信:“你那点品味,我是清楚的,按照你的标准挑。不准临时变主意瞎胡闹,我也是受人之托,尽力而为罢了。”
南山院的凉棚下,丫鬟们正忙着摆桌椅,预备晚饭,沈佩兰所生的七少爷徐柏已经早早来到这里陪太夫人说话了。太夫人换了件竹布道袍,发上簪着竹簪,腕上菩提佛珠依然在,李贤君坐在太夫人左边的绣墩上,打趣道:“今日我们有口福了,七表哥亲自捉了两尾大草鱼。”
徐柏坐在太夫人右边小杌子上,笑道:“还有一个一斤重的甲鱼呢,都交给大厨房做去了,鱼身剁了丸子、做了鱼片粥;头尾炖了汤,再拿这个汤去煨甲鱼,味道鲜美不油腻。祖母,表妹,我只有一个请求——待会母亲过来,你们千万别说这是我从咱们家水池里捉的,我娘听了这个,定喝好几碗甲鱼汤,攒足了力气回去罚我。”
李贤君手拿纨扇遮着唇,笑而不语,太夫人笑得很是开心,“你今年都挪到外院住了,半个大人啦,你娘不会像小时那样捶你。”
徐柏说道:“我皮糙肉粗,捶打不怕,就怕母亲生气扣了月钱,出去连烧饼都买不起。”
太夫人笑道:“你莫哄我,你娘不会连烧饼钱都扣,让你饿着。就是怕你出去胡混吃酒闹事。”
徐柏站起来作揖道:“祖母慧眼如炬,孙儿不敢出去胡闹的。”
此时沈佩兰恰好进了凉棚,插话道:“柏儿又在胡闹些什么?”
徐柏对着太夫人和李贤君挤眉弄眼,李贤君替他遮掩道:“七表哥说今儿都在温书,没胡闹。”
沈佩兰笑道:“贤君呐,你七表哥惯会哄人,他能去温书,那今夜恐怕要七月飞雪了。”
徐柏吐了吐舌头,诸人见了礼,沈佩兰和太夫人说了秦氏中午吃了些什么,身子如何,太夫人只是听,没问其他,只是说若需人参等补品,只管来南山院来拿,然后宣布摆饭。
一共摆了两桌,大桌上坐着太夫人、沈佩兰等人。小桌上是素席,峨嵋一个人吃饭,太夫人留了峨嵋和了凡师太在南山院住下,了凡师太过午不食,因此晚上的素席只有峨嵋一人。
寂然饭毕,漱了口,端上香茗果品,就坐在凉棚里闲话,沈佩兰亲手给太夫人剥荔枝,徐柏依旧坐着说些趣话逗太夫人开心。
沈今竹没碰茶水,吃着樱桃,和峨嵋、李贤君说话。李贤君和峨嵋也很熟悉,笑问道:“平日你是极能吃,没有三碗饭是不放下筷子的,今晚是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
沈今竹暗道:峨嵋在我那里吃了一盘子桂花糕,这会子还能吃下晚饭就不错了。
峨嵋眼角余光偷偷看着沈今竹,心虚道:“或许是天热,胃口不好。”
“你难得有胃口不好的时候。”李贤君道,命丫鬟端消食的汤药给峨嵋,又问沈今竹喜欢吃什么。
沈今竹说道:“我什么都爱吃几口,不挑的,荤素不忌,酸甜苦辣咸只要做的对味,没有不吃的。”
李贤君笑道:“方才问七表哥,他也这么说呢,你真是好口福,什么都可以吃,我就不能吃酸辣的,一入口嗓子就疼痒,其实我倒是挺喜欢这个味。”
沈今竹同情说道:“哎呀,贤君表姐岂不是好多东西都不能碰了?糖醋排骨、酸辣汤、芙蓉肉啧啧,真是可惜。”
吃的话题是聊不完的,三个人言谈正欢,太夫人朝着沈今竹招手道:“以后在这里常住了,伺候的人不能少,我这里有几个不成器的丫鬟,你看看喜欢那个,领了去。”
二姑姑果然猜的没错,太夫人真要送她丫鬟,沈今竹瞪大眼睛,盯着楚嬷嬷领来的五个约十七八岁的丫鬟,去挑沈佩兰说的那个最漂亮的。
沈佩兰果然很了解侄女的心意,沈今竹立刻将一个皮肤雪白、身材高挑丰满、圆脸浓眉、鼻子挺翘、嘴角还有两个酒窝的丫鬟牵出来,“就这个姐姐吧。”
楚嬷嬷笑道:“你倒是挺会挑的,冰糖从七岁起就伺候太夫人呢,最聪明伶俐了。”
冰糖机灵,立刻给沈今竹磕头认主,沈佩兰替侄女送了见面礼。太夫人笑问:“你怎么一眼就看中冰糖了呢?”
沈今竹实话实说:“这个姐姐长的好看,笑的也甜,真配冰糖这个名字。”
实这五个丫鬟,有三个相貌都比冰糖好,只是沈今竹的审美和大人们不太一样,其中一个身如杨柳,眉目如画,气质风流婉转的漂亮丫鬟抽了抽嘴角:什么眼神啊!
此时天快擦黑,沈佩兰等人告辞太夫人,冰糖也叩别旧主,一一辞别南山院诸位姐妹,明日一早就去服侍沈今竹。徐柏偷偷对沈佩兰说道:“娘,表妹要了冰糖,恐怕有人会失望啰。您何必趟了这趟浑水,给自己惹麻烦,为了一个丫头与人结怨,这不是您一贯为人呐。”
沈佩兰悄声道:“我也受人之托,还人情罢了,这丫头是今竹自己选的,那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你真以为楚嬷嬷什么都不知道?她把冰糖放在这五个丫头中间,应该也是不想便宜了那人。”
这时,沈今竹和李贤君说了会子话回来了,徐柏立刻恢复了油嘴滑舌的嘴脸,问道:“表妹,今日鱼丸和甲鱼吃的可好?我亲手捉的呢。”
此时已经出了院子,周围都是自己人,沈今竹也不装淑女了,小猫似的往徐柏耳朵上来了一爪子,“你这狐狸!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吃鱼丸,你叫厨房做蒸鱼丸、烩鱼丸、炸鱼丸,屯鱼丸,你居心何在?”
狐狸是沈今竹给徐柏取的外号,当然,也就沈今竹敢叫这个外号,是因徐柏狡猾、总是想方设法捉弄她,又长着一张神似沈佩兰的瓜子脸,白净面皮,一双狡黠的眼睛,徐柏爱笑,他不笑时,那张脸也是笑脸,沈今竹私底下叫他狐狸。
“是吗?”徐柏耳朵都揪红了,面上还是笑嘻嘻的,“刚才谁说‘我什么都爱吃,不挑的’。”
徐柏以手捂脸,憋细了声音,学着沈今竹的语气继续说道:“酸甜苦辣咸只要做的对味,没有不吃的。”
沈今竹是什么都喜欢吃,但是鱼丸除非,五岁时她在外头街边摊上吃鱼丸吃的太急,滚烫的鱼丸滑进喉咙,堵住了气管,脸都憋青了,还是一个路过的婆子瞧出不对,用膝盖顶住她的肚子,猛地拍背,才把鱼丸顶出来,从此以后,沈今竹看见鱼丸就皱眉,再也不碰了。
“你——”沈今竹握紧拳头,欲往徐柏身上招呼,徐柏不躲,反而停住脚步张开胳膊,将脸伸过去,“表妹打呀!来,照这儿打,这儿最疼,打伤了,我正好明儿找这个由头再去族学请假去。”
“姑姑!您看表哥又欺负我。”沈今竹摇着沈佩兰的胳膊求援,沈佩兰说道:“柏儿是想告诉你,太夫人和李贤君都喜欢吃鱼丸,以后你别说露陷了,在人家院里吃饭,不许挑挑拣拣。今日你表现的还不错,丫鬟给你布菜,夹了鱼丸子,你都吃了,倒也没皱眉头,这样就很好。”
又对徐柏说道:“都是挪到外院住的哥儿了,怎么行事说话还没个分寸?以后见到李贤君,不要再嬉皮笑脸的,一日大一日,小心别人说闲话。”
徐柏有些不以为然,说道:“她五岁从京城来瞻园住,我们年龄相仿,一处长大的,自然比其他人亲近些,园子里谁人不知?若有人说闲话,那是他们自己心思不正。谁敢说闲话,我就割了他们的舌头丢到军营做苦役,看谁敢胡说。”
沈今竹听懂了,取笑徐柏道:“就是胡说嘛,人家贤君多好的女孩,那个不长眼的觉得她和你相配。”
沈佩兰教训道:“还有你,和柏儿一样口无遮拦!这话就是戏说也不能说出口。太夫人听了会不高兴的。其他的玩笑话可以说,唯有这婚姻嫁娶绝对不能提。”
徐柏和沈今竹对视一眼,各做了个鬼脸,齐声道:“知道了,再也不说了。”
此时三人正踏月步行,顺便消食消暑,沈今竹推说脚酸,叫徐柏背她,徐柏取笑说她比练武场上的石墩还重,不肯背。沈今竹挑上徐柏的脊背,用脚踢他的小腿,叫他快跑,徐柏学骏马嘶叫,蹦蹦跳跳把沈今竹吃的鱼丸都快颠出来了,沈今竹气得大叫,却也不肯下来。
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沈今竹都八岁了,沈佩兰正待阻止,看着月色下两人打打闹闹,笑的那么开心,心中不忍:算了,下次再说吧。人生无忧无虑、最美好的日子就是在这个年纪,能多得一日是一日。
徐柏将母亲和表妹送回院里休息,正欲回外头自己院里,冷不防被同父异母的哥哥徐松叫住:“七弟,我们一起走。”
“三哥,你来了。”徐柏问道。
徐松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你嫂子身子不好,我把海姐儿和澄哥儿送到母亲这里照顾,担心他们不听话,吵着母亲了,下午就过来和他们一起吃晚饭,刚把澄哥儿哄睡了。”
可能是年幼丧母、妻子又不太靠谱的原因,瞻园这些成了婚的男丁,就指徐松最关心孩子了,说是怕吵着母亲,实则是担心孩子们在沈佩兰这里住不惯,他这个当爹的过来瞧瞧。徐柏和徐松年龄相差十五岁,两人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谈不上有多亲热,不过兄友弟恭还是有的,既然遇见了,相约同行也实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