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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是郭宁妃闺中的大丫鬟,因伺候宁妃劳苦功高,赐了主人的姓氏,宫人都称呼她为郭嬷嬷。
郭宁妃柳眉深锁,“檀儿今年十四岁了,守完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就要去宫外开府成亲,成家立业,就立马要去就藩。檀儿生下来两个月就封了鲁王,藩地在山东济南,济南离京城实在太远了,藩王无召不得入京…本宫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面前,本宫要为他谋个前程,本宫若统领六宫,当了皇后,他就是嫡子了。”
须知太子朱标也是庶子,只是占据了长的优势。而且东宫的嫡长孙朱雄英去年八岁夭折了。
东宫子嗣不旺,嫡长孙夭折,太子身体孱弱,时不时生病,而洪武帝还很年轻,郭宁妃的出身和子嗣都无可挑剔,若为继后,那么十皇子鲁王很有可能登顶储位。
郭嬷嬷疼惜的抚着郭宁妃的手,“娘娘当年委身为妾,着实委屈了。若嫁给别人当正头夫妻——”
“女子在家从父,当年爹爹的安排,我岂敢违背?”郭宁妃打断了忠仆的话,“当年爹爹明知皇上妻妾成群,还命我伺候皇上,两个哥哥也在皇上麾下效命,冲锋陷阵,就是博上了全家的前程,赌皇上会赢得天下。爹爹追封了国公,我的两个兄长也争气,都封了侯爵,可是我呢?他们功成名就,凭什么我还要当妾?我一定要凭自己的手段,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一个个绊脚石都没了,我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我一定要檀儿就藩之前,坐稳那个位置。”
郭嬷嬷忧心忡忡的看着郭宁妃,“娘娘委屈,不过娘娘要坐上那个位置,最终还是看皇上的意思,娘娘一上来就和曹尚宫闹翻了——六局一司,终究是皇上下旨建的。”
郭宁妃冷笑一声,“刁奴欺主,就她会哭,我也会,我这就去皇上那里请罪去。”
且说曹尚宫大张旗鼓出宫去了孝陵,孝慈皇后周年祭将至,到时候皇上,太子等皇室成员,文武大臣都要来孝陵悼念,胡善围开始做好准备,喂养鹿群格外尽心,做好被人挑三拣四的准备。
听说曹尚宫来了,胡善围如临大敌。可出乎意外,曹尚宫在孝慈皇后神位里上了香,哭了哭之后,居然亲自来到她居住的偏殿里。
胡善围忙道:“海棠,赶紧沏茶——就用上次怀庆公主送的那包碧螺春。”
沏茶是幌子,点明她如今有怀庆公主这个靠山是真,以免曹尚宫又奚落她。
曹尚宫打量着房间和胡善围的气色,“看来你在这里过的还不错啊——怎么听说你病了,还叫了谈太医看病?”
胡善围说道:“春天气温多变,得了风寒,吃了五天的药就好了。”
这时海棠上了茶,恭恭敬敬的说道:“曹尚宫慢用。”
曹尚宫饮了一口,“果然好茶——其实你不用特意抬出怀庆公主的名头来压我,我今天不是来找茬的,我想请你帮个忙。”
第108章 周瑜打黄盖
胡善围一听这话, 更害怕了:一定是掉脑袋的事情, 还不如再奚落我一顿呢。
胡善围虚伪的笑,“曹尚宫不要拿我寻开心了,我现在就知道养鹿、喂孔雀,每天给孝慈皇后的神位掸灰尘,为曹尚宫做事,我有心无力。”
曹尚宫却道:“你做的事情很简单, 就是保持你以前一贯作风——和我唱反调。”
胡善心道:我唱反调?明明是你总是找茬好吧。
曹尚宫把今天和郭宁妃为了放人之事撕破脸的事情说了,“郭宁妃仗着娘家势大, 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要是被一个嫔妃踩到脚底下,还有什么脸面当尚宫?当然是当面顶撞了, 郭宁妃见硬的不行, 估摸下一步来软的, 少不得用高位引诱几个平日和我不对付的人, 栽培她们来对付我。宫里谁敢正面和我怼?数来数去, 你是头一个, 我来孝陵哭孝慈皇后,估摸郭宁妃会想着法子把你弄回宫去当左右手, 专门来对付我。”
曹尚宫的意思是要胡善围假装和她作对, 潜伏在郭宁妃身边当耳报神。她三十三岁就当了尚宫,成为女官之首, 其心机谋略藏着肤浅焦躁的表皮下, 骗过了不少人。
胡善围表情有些呆滞, 对曹尚宫的建议毫无反应。
因为此时胡善围脑子电闪雷鸣:郭宁妃不是这种沉不住气的人!
刺客蚕母、御史刘海、幕僚程鹏举还有李贵妃之死,都是精心布局,即使失败了,也无法找到线索的死局。幕后主使一定是个实力强大、心细如发、且极有耐心之人。
而郭宁妃刚刚上台就用放出宫人的方法来排除异己,甚至和女官之首曹尚宫撕破脸。
别说郭宁妃还没封为贵妃,哪怕她封为继后,刚刚掌权,立足不稳,就和孝慈皇后生前最倚重的曹尚宫撕破脸,这种冲动、短视、迫不及待的言行,和胡善围推算的幕后主使缜密的风格根本不符合。
难道我猜错了?郭宁妃根本不是幕后主使?
或者郭宁妃只是个草包木偶,她背后有厉害的“军师”在操作?
或者和曹尚宫撕破脸只是一场戏?郭宁妃用来藏慧而已,想要借此来表明清白…
刚刚有了目标,又有失去目标,胡善围心中涌起了成千上万的念头,方寸大乱。
曹尚宫见她表情呆滞,一副神游千里的样子,以为她在推脱,说道:“我知道,这是个两面不讨好的差事,风险高。但是你也可以借着郭宁妃的手,提前进宫当差啊。所谓人走茶凉,你若真的在孝陵喂三年的鹿,三年之后,你能不能回宫继续当女官都难说。”
胡善围回过神来,说道:“在孝陵三年,是孝慈皇后的遗言。哪怕郭宁妃真的看得起我,要请我回宫和曹尚宫分庭抗议,皇上也未必答应。”
曹尚宫想了想,说道:“这不算是遗言,当时你带着明德夫人送的绿凤凰回宫,孝慈皇后很是喜欢,信口一说,要你来孝陵喂鹿喂凤凰,那里真的要满三年?就连太子为孝慈皇后守斩衰,也只是二十七个月就除服了而已,你是何方神圣,居然要守三十六个月?就是你愿意,礼法上也名不正言顺。”
古代礼法,讲究亲疏和宗法,血缘越近,孝期的时间就越长,你想守孝时间长一些都没有资格,比如皇室的孙子辈,只有嫡长孙朱雄英有资格和太子一样守二十七个月的斩衰,但是朱雄英在洪武十五年五月初一就夭折了,他死后三个月,孝慈皇后去世,皇室孙辈最大的是庶长孙朱允炆,但因他是庶出,故没有资格为孝慈皇后守斩衰。
其实胡善围也想回宫,她比曹尚宫还要着急接近郭宁妃,以探虚实。郭宁妃是故意露出弱点的凶手,还是真凶另有其人。
故,胡善围故作为难,点头答应了,“我答应你,不过,郭宁妃未必瞧得上我,皇上也未必肯放我出来,建议曹尚宫另请高明,不要把宝押在我一个人身上。”
曹尚宫正喝着茶,闻言啪的一下,狠狠将连茶带杯摔在地板上,“不识抬举的东西!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有无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变化来得太快,胡善围目瞪口呆。
曹尚宫眨了眨眼睛,又大声嚷嚷,“我今日去孝慈皇后神位祭拜,瞧见神位上有灰尘,你定是偷懒!”
胡善围知道曹尚宫已经入戏了,忙说道:“我不敢偷懒,每日一早喂了鹿,就去擦拭神位,风雨无阻。”
“你还敢狡辩?”曹尚宫一把抓住胡善围的手腕,“今日你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了!”
曹尚宫东拉西拽,一路将她从偏殿拉到摆放孝慈皇后神位的主殿,抓了把香灰往案几上一撒,“胡善围,你还不承认偷懒?你看着这上面是什么?我今日就在这里督促,你就是舔,也要给我舔干净了。”
最后胡善围红着眼眶,敢怒不敢言,送走了作威作福的曹尚宫。
且说孝陵上演着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大戏,就等郭宁妃上钩。郭宁妃正在找洪武帝诉苦。
郭宁妃哭得梨花带雨:“承蒙皇上信任,命臣妾打理后宫,臣妾想着必不辜负皇上,一定把后宫打理妥当,让皇上无后顾之忧。之前宫里都是孝慈皇后当家,凡事都妥妥妥当当的,照顾臣妾,无微不至,臣妾在后宫舒舒服服的享福,每日去坤宁宫请安即可。臣妾不敢奢望效仿孝慈皇后,只盼着能学得她一二成,可是臣妾愚钝,才刚上手,就得罪了曹尚宫,气得尚宫去孝陵哭孝慈皇后去了,臣妾特来请罪。”
孝慈皇后贤惠,洪武帝日理万机,从来不用操心后宫的事情,如今后院起火,他越发思恋孝慈皇后的好处,原来有个贤内助是多么的重要。
洪武帝安慰郭宁妃, “曹尚宫和皇后感情深厚,她这个人脾气直,有时候朕的话她也敢回驳,一时后宫换了做主的人,她有些受不住,实属正常。不过,曹尚宫是个会办事的人,她当了五年尚宫,从未出过大差错,凡是你向她多请教,时间长了,你们相处慢慢就融洽了。”
郭宁妃一愣:没想到洪武帝开口就是让她去忍耐曹尚宫!洪武帝对曹尚宫的了解和信任,居然超过了自己。
郭宁妃熬到今天,是个有脑子的,赶紧转变了态度,乖乖顺顺的说道:“是,臣妾就是太心急了,等曹尚宫回来,臣妾一定向她赔不是。”
郭宁妃出身高贵,且诞有子嗣,郭家满门皆是大明重臣武将,血撒沙场,有从龙之功,洪武帝对郭宁妃这个新手还是报以希望的,耐心解释道:
“六局一司是皇后和朕商议、命礼部制定出来的,十五年来,六局一司作为皇后的左膀右臂,帮皇后减轻了负担,把后宫繁琐事务料理的井井有条,这些女官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品和才学都了得。朕甚至将国玺和印章托付给尚宝局司宝女官保管,历朝历代,皆无这个先例。你如今执掌后宫大权,就像朕临朝听政一样,要亲贤臣,远小人啊。”
郭宁妃越听越心惊,她错了,她不该把女官当做高等仆人看待,女官首先是“官”,然后才是女人。
洪武帝用女官牵制太监,托付国玺,女官何止是皇后的人,也是皇上的人。在人品上,皇上宁可信女官,也不信太监。
我太着急了,想要将六局一司为我所用,早立在后宫立足,得先用怀柔的手段,先摸清里头的门道才行。
洪武帝嘴上安慰着爱妃,心里却一直想着孝慈皇后,若妻子还在,他何必为后宫琐事操心?
洪武帝思恋孝慈皇后,正好郭宁妃提到了曹尚宫去孝陵哭皇后,便吩咐毛骧,“朕要去孝陵陪着皇后,今晚就宿在那里,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够梦到朕的皇后。”
洪武帝微服出宫,所以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开路摆出仪仗等等,车驾到了孝陵,突闻得鼓声般的响动声从山林传来,连大地都在震动。
洪武帝从马车窗外看去,但见一人一骑,白衣黑马,从山林疾驰而来,马背还有两个竹筐,白衣人骑着马,还时不时的从竹筐里拿出某物,往身后扔去。
一只只梅花鹿追过来,争抢竹筐里扔出来的东西。白衣人不慌不忙,且扔且住,故意引诱着梅花鹿群围着山林跑了一圈又一圈。
眼瞅着白衣人要带着鹿群冲撞御驾,毛骧横刀立马,迎面拦截此人,“停!”
白衣人正是素服的胡善围,暮色下看不清人脸,但是她认得毛骧的声音,晓得看似普通的车驾里坐着贵人,赶紧调转马头,从箩筐里拿出几个玉米面饼子扔进追赶的鹿群,“快来追我呀,好吃的在这里!谁追到就是谁的!”
鹿群顶着一根根梅花犄角追赶胡善围。
洪武帝见状,气得吹胡子瞪眼:“她这样瞎折腾,岂不是累坏了孝慈皇后的鹿!”
洪武帝一共放了两千头鹿。
洪武帝每次来都清场,看不见这种喂鹿的画面,毛骧却是知道的,忙替胡善围解释道:“孝陵的鹿群都是按照军马场的粮草配的,草料和各种饼子,活动范围又有限,都吃胖了,容易生病,是驯兽人教胡善围这个法子喂鹿、逼着群鹿活动起来,方能健康入冬。”
洪武帝听了,这才不说什么。毛骧话音刚落,又听一阵笛声,断断续续不成曲,但见一对绿凤凰从山林飞出来。
胡善围就站在南边池塘一处搭建的草窝处,吹着笛声,召唤绿凤凰归巢。
第109章 我回来了
喂鹿是巧合, 胡善围没那个未卜先知的本事,更不敢在洪武帝身边安插眼线,她只是每天早晚都会喂这群越来越懒, 越来越馋的鹿。
不过后来吹笛召唤绿孔雀归巢,是胡善围刻意为之, 她得抓住机会让洪武帝知道她一直很卖力的伺候这群禽兽。
慧眼识珠推荐南戏《琵琶记》、能改变国家孝制搞父母同尊、还能把两千头鹿喂得膘肥体壮, 洪武帝看见绿凤凰倦鸟归巢,夕阳的余晖映衬着一根根鸟羽都笼罩着如梦如幻的光环,向来冷峻的洪武帝目光也不禁柔和起来。
孝慈皇后五十一岁生日那天,正处于弥留之际,人生的最后看见这幅凤凰于飞, 翙翙其羽的美景, 应是一种抚慰吧。
都说饱暖思那啥, 鹿也是一样的, 看完倦鸟归巢, 在湖边洗濯羽毛,洪武帝又眼瞅着鹿群添了不少猎犬般的小鹿,湿漉漉的大眼睛, 煞是可爱,于是下了马车, 掰开竹筐里的豆饼子喂小鹿。
鹿群是孝陵“神物”, 无人敢捕杀它们, 尤其是刚刚出生的小鹿, 根本不惧怕人类, 相反,看见人群反而会主动凑过去要吃的,吃了还不肯走,继续讨要,洪武帝身边很快就围了一群鹿,喂都来不及,毛骧带着锦衣卫帮忙喂鹿。
一只小鹿舔舐着纪纲手心的豆饼,尤嫌不够,伸着长颈脖去舔纪纲的盛世美颜。
“呸,真是一头流氓鹿。”纪纲忙从半蹲的姿势改为站立。哪知这头流氓鹿的头刚好和他的腰臀平行,伸着脖子去添他腰间的豆饼残渣,差点碰到了不可描述之部位。
打狗要看主人,打鹿也是如此。
孝陵的鹿,打不得,骂不得。纪纲干脆躲到马背上去了。
一筐豆饼很快分完,小鹿越聚越多,甚至连不懂事的成年鹿也挤过来分一杯羹,动作粗鲁的很,把小鹿们挤得东倒西歪。
毛骧见成年鹿头顶的犄角,顿时觉得危险,命锦衣卫护着洪武帝上马车,这时胡善围拍马过来“救驾”,手指放在唇间打着尖利的嘘哨,鹿群顿时散开了,回到林间的草棚里。
“你,带朕去孝陵四处走走。”洪武帝指着胡善围。
六月天气炎热,不过钟山还是比较凉快的,胡善围先带着洪武帝参观池塘旁边的凤凰巢,“…这种鸟儿喜欢栖息在水泊阴凉之地,到了秋天结霜时,就要移到行宫四季如春的花房里养着,否则会冻死。”
洪武帝挑挑拣拣,看着空空如也的巢穴,“鹿群有了那么小鹿,怎么凤凰没有生出小凤凰?可是你照顾不周的缘故?”
胡善围不慌不忙的说道:“因为这两只都是雄凤凰——雄凤凰的羽毛更好看些。”
闻言,纪纲露出笑意,毛骧冷冷的扫了一眼这个蠢手下,纪纲收起笑容。
洪武帝干咳一声,“要明德夫人再送一对雌凤凰过来,阴阳调和,生出小凤凰来。”
千里送老婆,洪武帝为这对光棍凤凰真是操碎了心。
胡善围说道:“民女并无官职,名不正则言不顺,不敢伸手向明德夫人要凤凰。”
一年前她就下岗了,早就不是六品司言,现在只是禽兽饲养员,自称“民女”。
洪武帝眯缝着眼睛,“你是要向朕讨要官职吗?”
是的,胡善围就是这么打算的。她觉得与其借着郭宁妃之手回归宫廷,不如自己想法子找洪武帝的门路回宫,这样才能名正言顺。
因为洪武帝是皇上,而郭宁妃还不算是后宫正经的女主人。
她不想欠郭宁妃人情。
心中如此打算,嘴上却说道:“民女不敢索要官职,民女只是觉得身为平民,向朝廷三品官员索要凤凰,是对明德夫人的不尊重,这事让礼部官员去办或许更合适些。如今奢香夫人和明德夫人联手劈山修路,做千秋功业的大事情,民女岂敢造次。”
洪武帝冷冷一笑,“你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朕。朕偏不遂了你的意,这事不用你办了——毛骧,沐春即将班师回朝,就要他顺便捎带两只雌凤凰回京。”
言罢,洪武帝去正殿给孝慈皇后神位上香去了。
纪纲留下,安慰胡善围,“别看皇上话里冷淡,额头是舒展开的,其实对你很满意。何况皇上恋旧情,郭宁妃和曹尚宫吵架,皇上都劝宁妃娘娘退一步,可见对慈孝皇后身边的故人很是信任,你迟早会回宫的。”
胡善围看了看夕阳,今日太阳莫非从东边落下,纪纲出门居然记得带脑子了。
在孝陵还不满一年,胡善围没有那么乐观一蹴而就,洪武帝还记得她的好处就行。
不过,此时胡善围的心就像晚霞一样灿烂,问纪纲:“沐春真的要回来了?”
上一封信还没提回来的事情呢。
今年三月初一,洪武帝以云南已经平定,南征胜利,正式下诏,命镇南将军颍川侯傅友德、左副将军永昌侯蓝玉班师回朝,同时下诏,命西平侯沐英镇守云南。
根据上一年云南总是四处起火,平平反反,反复无常的局面,洪武帝认为“云南虽平、然诸蛮之心尚怀二心,大军一回,恐彼相扇为患,尔留镇之,抚绥平定,当召尔还”。
于是南征军三大帅回来了两个,留下最厉害的沐英镇守云南,以防内乱再起。等着云南局势彻底稳定下来,就召沐英回京。
沐英虽思恋养母孝慈皇后,也想像曹尚宫一样,来孝陵哭一哭,无奈自古忠孝两全,为了云南和平,沐英只能忍痛留在云南,等以后再回去祭拜孝慈皇后。
然而无论洪武帝还是沐英,都没有料到沐英并不是暂时的镇守云南——沐英此生、甚至子子孙孙十几代沐家子孙都将镇守在这片四季如春的土地上,世世代代用鲜血和智慧守着大明西南门户,直到三百多年后和大明王朝一起覆灭。
从第一代沐英开始,传到第十一代沐天波为止。沐英是大明开国武将,立下战功赫赫。
三百多年后,沐天波带着大明南明小朝廷最后一个皇帝永历帝流亡缅甸,被缅甸的新王骗到咒水结盟,却不料是个圈套,缅甸新王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献给清朝。
沐天波绝望之下,夺刀杀了九人,殉国而死,咒水之变,明朝彻底覆灭,沐氏子孙实现了祖先沐英的诺言,捍卫朱家王朝到最后一刻。
有人叹沐氏满门忠烈,一诺千金。有人骂沐氏愚忠,殉一个腐朽衰败的王朝不值得。
再过了三百余年,武侠作家金庸在封笔之作《鹿鼎记》中将沐英的十二代孙女沐剑屏嫁给了古灵精怪的男主角韦小宝,成为他的七个老婆,沐剑屏和六个女人共侍一夫,所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是也。
当然,这都是后话,且说下令沐英镇守云南的诏令一出,沐春表示很失望,他原本以为南征结束,他就跟着班师回朝和善围姐姐重逢了。
沐春在写在胡善围的信件中表示遗憾,没想到洪武帝这次来孝陵,居然给了她一个惊喜。
胡善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向纪纲求证,纪纲是个直肠子,说道:“这次南征大胜,沐英沐春父子表现优秀,皇上必有重赏,沐家什么都有了,还缺什么呢?就缺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皇上召沐春回京,八成要借此册封他为西平侯世子,再说了…”
纪纲遥指着供奉孝慈皇后的主殿,“封沐春为世子,也是这位的心愿啊,皇上必定会成全的。”
孝慈皇后疼惜沐春,可是对沐英沐春父子的隔阂无能为力,故,沐英一再婉言拒绝为沐春请封之后,孝慈皇后明白自己不该干涉沐英的决定了。当年为沐英指婚,挑中冯氏为妻,结果制造出悲剧婚姻,孝慈皇后意识到强扭的瓜不甜,以后干脆不提此事。
洪武帝让沐春的舅舅冯诚接手了贵州卫指挥使的官职,外甥向舅舅交了兵权后,冯诚破天荒的说道:“你爹…固然是个好色、宠妾灭妻、漠视嫡长子的混蛋,但他是个好军人。他不计前谦,帮我解了昆明之围,我以后不会再打了他。”
沐春打开窗户,看看今天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大舅,您就这样被我的混账爹给收买了?”
冯诚摆手道:“我是那种人吗?只是以后我不会总是给他没脸了——毕竟他救了我。当然,他要是故技重施,向你找茬,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因为冯家也要脸面,不能被沐家欺负。总之,冯诚对沐英的评价,和沐春无关。
沐春已经习惯了亲爹不疼,舅舅不爱的局面,冯诚能够带着他来南征,给他制造立功的机会,他已经很满足了,拱手说道:“多谢大舅相助。”
冯诚拍拍他的肩膀,“孝慈皇后去世,你失去一大靠山。你今年都二十岁了,老大不小,该找一门实力相当的亲事,将来为你的前途作为助力。这次南征,你弟弟沐晟表现优秀,一直追随沐英身边,我也和沐晟并肩战斗过,老实说,沐英偏爱你弟弟有原因的,他是个优秀的小将,沉默寡言,性格稳重,且无像你这种一身纨绔、吊儿郎当的臭毛病…你自己心里要有数,明白吗?”
果然是亲舅舅,冯诚每一句话都完美戳中了沐春的痛点,每一句都是沐春最听不得的。
沐春的臭脾气上来了,明知故问:“明白什么?大舅?”
沐春不傻,能镇住贵州一年,和奢香夫人、明德夫人的关系处理良好,这说明沐春不仅仅在军事上有才华,在政务上也处理得不错,以他刚刚双十的年纪,算得上是天才了。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分明是在说反话!
冯诚这下彻底明白为何沐英提到沐春时,总是一副恨不得捏死这个儿子、气吐血的表情。
因为此时冯诚和沐英的表情一模一样。
“你你你…”冯诚指着沐春,“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却嫌我碍事,好,从此以后,我若出手管你的事,我就叫你一声大舅!”
于是乎,舅甥两个经历了南征的患难,却在胜利重逢后不欢而散。
沐春心情糟糕透顶,把胡善围送给他的回信,还有提着《七月二十日与景春于杭州酒楼吃蟹饮菊花酿》诗句的扇面拿出来反复看了,心情方慢慢好转:人生真是太他妈艰难了,还好有善围姐姐陪着我。
沐春交接兵权、向奢香夫人、明德夫人等当地土官一一辞行的时候,一封京城三百里加急的密函送到贵州。
沐春吓一跳,还以为洪武帝改口要他继续守在这里,打开一看,原来是洪武帝要他去明德夫人那里要两只绿孔雀,还特意注明了要两只雌孔雀。
小事一桩,沐春松了口气,去找明德夫人。明德夫人爽快答应了,还反复确认:“…真的不要雄绿孔雀吗?雄的羽翼比较漂亮。”
再漂亮也下不了蛋啊,沐春说道:“雌的,谢谢。”
于是乎,沐春带着两只雌绿孔雀回京,他日夜兼程,终于在八月初一赶在了孝慈皇后周年祭之前到了南京。
先要进宫面圣,和洪武帝汇报了贵州局势。洪武帝点点头,“你在贵州做得很好,等孝慈皇后周年祭之后,朕要封你为西平侯世子。”
沐春一愣,世子之位来的太突然了。
洪武帝递给一封奏折,“你自己看。”
沐春打开,居然是亲爹西平侯沐英向礼部递了折子,为他请封世子!说沐春嫡长子出身,且屡立战功,孝敬父母,友爱兄弟云云。
沐春不禁又看着窗外:最近太阳总是从西边出来吗?怎么大舅冯诚和亲爹沐英对他的态度天翻地覆,好像灵魂互换了似的,这是什么情况?父亲不是最爱弟弟沐晟吗?
沐春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还陪着洪武帝吃了顿饭,之后沐春请辞,去孝陵哭孝慈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