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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马三保跟随道衍禅师追随燕王一行,奔赴燕地北平。道衍禅师颇有诗才,出发时写了一首《十月一日金陵发船之北平》:
石头城下水茫茫,独上官船去远方。食宿自怜同卫士,衣钵谁笑杂军装
夜深多橹声摇月,晓冷孤桅影带霜。历尽风波难苦际,无愁应只为宾王。
马三保知道胡善围是道衍禅师忠实的读者,喜欢收集他的诗歌文章,便将此诗抄录下来,寄给孝陵喂鹿的胡善围。
整日被“禽兽”环绕的胡善围精神食粮极其匮乏,得到道衍禅师新诗,如获珍宝,抄录在诗集上,反复诵读欣赏。
从诗句上来看,道衍禅师和燕王关系还不错,因成为燕王座上宾,什么“夜深多橹声摇月,晓冷孤桅影带霜”都无所谓了。
胡善围风光三年,一朝落魄,困于孝陵,以禽兽为伴,孤独寂寞,以前得罪过的人想要踩她,报复她,也被孝陵周围的护陵军层层阻隔,鞭长莫及。
孝慈皇后果然算无遗策。
胡善围从六品女官跌落成孝陵守陵人,就是个打杂的,一应俸禄分例全都断了,日子过得甚是清苦。
患难时刻见真心。
自打胡善围来孝陵养鹿,小宫女海棠也自请来孝陵添灯油,清扫配殿,陪在胡善围身边。
纪纲时常来孝陵看她,帮她喂鹿。毛骧偶尔也来,有了锦衣卫当后台,护陵军对胡善围还算客气,不敢克扣她的东西。
后宫里,陈二妹经常托人给她送吃的解馋,范宫正托人带话,要她“稍安勿躁”,好好守着孝慈皇后的神位,“三年后自有她的造化”云云。
沈琼莲送了一些书,纸笔等物,说“书中自有青云路”,要她喂鹿伺候凤凰的空隙,不要忘记读书,有了知识,就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每天喂两千头鹿,累得要命,晚上胡善围倒头就能睡着,不过看到书架上堆得满满当当的书籍,她还是挣扎着起来,看半本书后再睡。
成穆贵妃孙氏附葬孝陵附近,怀庆公主每次来看生母,都会来孝陵顺便看胡善围,赏赐给她不少东西,不知这里是否有前任未婚夫王宁的原因,反正怀庆公主的理由是“我母妃得以风光大葬,多亏了你建议父母同尊,改变丧制,我必不亏待你”。
怀庆公主出手大方,而且隔三差五就往孝陵送吃的,大大改善了胡善围和海棠的生活,两人冬天能用得上宫里上好的银霜炭,每顿饭都有一碗肉。
茹司药还惦记着胡善围容易发作的冻疮手,以前在宫里冻不着,现在听说她白天要出去喂鹿,风吹日晒,配好了防冻的膏药,要谈太医捎给胡善围,要她注意保养。
涂上膏药,胡善围拿着鸡毛掸子清理孝慈皇后神位上的浮灰,似自言自语的说道:“娘娘说我三年结了不少仇,强迫我避世躲风头。可这三年我也结了不少善缘,娘娘九泉下也能看见,我如今落魄了,也没有到墙倒众人推的地步,可见出头也有出头的好处,我并不后悔以前拼命的付出。付出总有回报,若碌碌无为,一旦退出宫廷,还有谁记得我呢?”
喂鹿也没有挫败胡善围的斗志。
当然,也有令胡善围失望的人。
徒弟黄惟德和江全年纪长,阅历丰富,她们两个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寻常之处,很是警觉,没有送东西,也没有只字片语,仿佛胡善围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她们人生里。
对此,胡善围表面淡淡的,心下还是挺难受,尤其是黄惟德,她手把手教黄惟德读书考试,求孝慈皇后为她赐名,自觉尽了为师之道,可是她落魄了,黄惟德就当没这个老师。
还有飞扬跋扈的曹尚宫,在孝慈皇后百日祭随同李贵妃来过孝陵,当众奚落过胡善围,一副落井下石的嘴脸。
胡善围知道曹尚宫是因秦王东山再起了,她却虎落平阳,为刘司言复仇成了空谈。曹尚宫对胡善围很失望,胡善围也知道自己食言了,无论曹尚宫如何奚落嘲讽,她都忍着,没有吱声。
南征军方面,木府归附大明,沐英带兵救被围困的昆明城,和守城的大舅子冯诚里应外合,二十万叛军溃退,昆明城得救,云南局势得以扭转。
这时孝慈皇后的死讯传到云贵之地,全军缟素,沐英和沐春一人在昆明,一人在贵州,皆大哭,穿粗麻孝服,设了祭坛,朝着京城方向跪拜。
但悲伤归悲伤,没有洪武帝的命令,父子两个都不敢擅离职守,忍着悲痛,南征依然在继续,继续平息叛乱。
镇守贵州的沐春从纪纲那里得知胡善围出宫守孝陵去了,便时常给胡善围写信,不提孝慈皇后,语言俏皮轻松,有时候还用惨不忍睹的画画技法,描绘他最近遇到了什么,比如他带兵穿越一个沼泽,出来后身上爬满了蚂蟥,兼任大夫的彝人巫师往他身上喷某种药酒,逼一只只蚂蟥从身体里钻出来。
沐春画了个人形,蝌蚪般的墨点子布满全身,吓得胡善围当即有些不好了,把可怖的画纸扔进火盆。
胡善围写了回信,画了一封松鹿图送给沐春。她如今以鹿为伴,画鹿的技巧日渐娴熟。
出宫也有出宫的好处,一入宫门深似海,对外联系不便,否则有通敌之嫌。但是在孝陵,书信是不禁的,胡善围和沐春虽不能见面,但联系更为密切了。
沐春看到胡善围的回信和画,知道她落魄但不消沉,这才是他的善围姐姐嘛,无论在那里都会发着光和热,那么鲜活的灵魂。
元后去世,大明宫廷风起云涌。
起初协理六宫的李淑妃因在孝慈皇后的生日和葬礼上表现的中规中矩,得到洪武帝的欣赏,加上李淑妃在忙碌的同时也很用心的照顾小公主,故,在孝慈皇后丧百日后,洪武帝封了李淑妃为贵妃。
李贵妃提了名分,成为了后宫之首,六局一司继续襄助李贵妃,料理后宫,接见内外命妇,代理皇后之职。
洪武帝才五十出头,很是年轻,朝野内外猜测,李贵妃很有可能成为继后,李贵妃也无子,连公主都是收养的,但马皇后无嫡子,只有两个公主。反正已经有了太子,皇后生不生儿子都无所谓。
因孝慈皇后的国丧,无论中秋节、重阳节,甚至冬至、春节这等重大节庆都简单的过,宫中一片缟素,没有任何喜庆的意思。
洪武十六年,又是一年春,三月时,胡善围喂鹿,听闻孝陵外面、成穆贵妃孙氏的陵墓方向传来哭声和哀乐。
正纳闷时,海棠匆忙跑过来,说道:“李贵妃薨,皇上赐葬钟山,寝陵就在成穆贵妃孙氏的陵墓旁边。”
这才一年不到,李贵妃就死了?孝慈皇后预言太准确了,后宫必生乱象。
胡善围问:“李贵妃死了,现在谁协理六宫?”
海棠说道:“郭宁妃。”
第106章 三把火
昔日贵妃宝座是“二李二郭”之争。
李贤妃生有一子, 但因之前照顾小公主不周, 被重视子嗣的洪武帝悄悄记了一笔, 哪怕她位居东六宫之首,孝慈皇后和洪武帝都没有抬举她的意思, 李贤妃由此出局。
郭惠妃生育三子两女, 靠着肚皮争气, 在后宫立足。但是郭惠妃的父亲郭子兴是孝慈皇后的义父,洪武帝后来吞并了半个岳父的地盘和军队, 杀了郭子兴之子郭天爵, 还把人家亲闺女郭氏纳为妾室,这段几乎要被世人遗忘黑历史被一个叫做刘海的小御史用给郭子兴立碑的奏折挑明了。郭惠妃由此出局。
李淑妃无子,却把小公主养的很好, 为人和行事风格很像已故的成穆贵妃孙氏的品格,由此得了孝慈皇后和洪武帝的喜欢。孝慈皇后死后, 升为李贵妃, 统领六宫, 代理皇后之职, 就当人们以为李贵妃会成为继后时, 李贵妃暴病而亡。
最后只剩一下郭宁妃。前面郭惠妃因尴尬的出身而出局, 郭宁妃的出身简直无可挑剔。当年洪武帝路经郭家,郭山甫慧眼英雄, 不仅在夜里将自己的闺女郭氏推到洪武帝房间里伺候, 还命令两个儿子郭兴和郭英追随洪武帝左右, 冲锋陷阵, 买一送二。
郭氏生了十皇子鲁王,封宁妃,大哥郭兴、二哥郭英皆凭战功封了巩昌侯和武定侯。郭兴目前掌禁军,郭英则在洪武十四年就跟随南征军主帅傅友德出征,南征尚未结束,将士皆不归。
后宫嫔妃,郭宁妃娘家势力最为显赫,尤其是当幕僚程鹏举挑唆马晔时,二哥郭英也在南征军里,胡善围将种种线索联系在一起,郭宁妃疑点最重。
李贵妃一死,后宫妃位只有四人:郭惠妃、郭宁妃、李贤妃、达定妃。
郭惠妃出身尴尬,早就出局。
李贤妃连个小公主都照顾不好,让洪武帝失望,当然不会将料理后宫之事交给她。
达定妃是个二婚,汉王之妾,被洪武帝巧取豪夺抢到后宫,纵使生了两个皇子,也和郭惠妃一样输在尴尬的出身上。
如果嫔位里选,肯定不能服众,缺乏威仪。
所以郭宁妃上位成了必然,李贵妃暴病而亡,洪武帝将后宫大权交给郭宁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郭宁妃将被封为贵妃。
孝陵里,胡善围听到这个消息,越发觉得郭宁妃可疑,问海棠:“李贵妃暴病而亡?她得了什么病?”
海棠摇头:“不知道,反正很突然,当日就抬出宫葬了,同为贵妃,葬礼规格比照成穆贵妃孙氏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很是仓促冷清。”
胡善围又问:“李贵妃薨了,小公主交给谁抚养?”
海棠说道:“当然是郭宁妃了,宁妃之子鲁王朱檀已经十四岁了,早就搬到乾清宫东五所居住,郭宁妃地位高,有精力抚养小公主。”
胡善围心中疑云密布,吩咐海棠:“你去找谈太医,就说我病了。”她被禁足在孝陵,但是海棠比较自由,和守陵军打好招呼,可以出去一趟。
海棠上下打量脸色红润的胡善围,“你没病啊,看着不像,小心被人抓住把柄。”
胡善围跳进群鹿饮水的小溪里,阳春三月,山里的溪水依然冰冷,她哆哆嗦嗦的说道:“很快就病了。”
次日,海棠顶替她去喂鹿,逢人就说胡善围病了,谈太医背着药箱来到孝陵给胡善围诊脉,加上鼻塞流鼻涕等症状,断定为着了风寒,“春天忽冷忽热,穿脱衣不及时,就容易染上风寒。待我回去给你配药,要小厮把药送过来,连服七天。”
胡善围谢过了,话题一转,指着谈太医穿着的素服,“听闻宫里李贵妃暴病去世,到底得了什么病?我在宫里的时候,李贵妃身体很好,平日惜福养生,性格淡泊,如今才三十出头,正值壮年,怎么突然病的那么重?”
孝陵四处都是禽兽,不用担心隔墙有耳,谈太医没有顾忌,说道:“其实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为了保护小公主…”
原来春天一到,天气转暖,小公主出了水痘,李贵妃忙将小公主安排在一处安静的宫殿、也就是空了三年延禧宫里隔离开来,派了出过水痘的女医和宫人们悉心照顾。
小公主平日身体健康,出水痘也比较顺利,烧了两天,水痘生出,痒的时候哭闹过一阵,慢慢消了。
可是当小公主的水痘开始消退时,永和宫的李贵妃突然咽痛发烧,出现和小公主之前同样的症状,原来孩提时李贵妃并没有出过痘,中年了反而被小公主传染上。
以防扩散,茹司药在洪武帝的同意下,将整个永和宫封闭起来,等李贵妃病愈,所有人都确定没有感染了水痘症状后再放出来。
可是李贵妃接连高烧了三天,水痘没生发出来,全身开始长包流脓了,脑袋肿得像个南瓜,且神志不清,不知是疼还是什么原因,时常抽搐尖叫。
此时的李贵妃就像一个怪物,谁能想到病榻上扭曲挣扎,不停流血流脓的女人差一点点就成为大明皇后呢?
洪武帝破例命太医院出过水痘的太医,包括谈太医等步入封闭的永和宫给李贵妃会诊,结果是水痘高烧引起脑炎,轻则毁容瘫痪,重则死亡。
也就是说,李贵妃注定无缘皇后之位了。
五天后,李贵妃断气,由于尸体布满脓血,污秽不堪,为防止传染,尸体都是裹在石灰里抬出宫的,李贵妃草草下葬。
李贵妃之死,小公主生母胡庶人难产而死、养母李贵妃因病暴卒,归根到底是因被小公主传染。洪武帝担心小公主背上克母的名声,下了封口令,对外只称李贵妃暴病而亡,就连小公主出水痘在太医院和女医那里留档的用药记录和脉案都烧了。
小公主才三岁,不记事,如此一来,彻底将李贵妃之死和小公主的关系剪断。
末了,谈太医叮嘱胡善围:“此事宫里几乎无人不知,但因皇上封口令不敢说,你就当不知道,别说漏嘴。”
胡善围连连点头,头脑伤风发热,心下却发寒:
如果李贵妃之死不是意外,那么幕后黑手好狠毒缜密的手段!
借着小公主之手弄死李贵妃,无人敢追查议论李贵妃之死,真相被永远埋没。
胡善围再去打扫孝慈皇后灵堂神位时,态度越发恭敬。鸡毛掸子轻轻拂过栗木制作、高达九寸五分的神位,就像看到孝慈皇后本人。
胡善围自言自语道:“娘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不应该质疑娘娘要我守孝陵三年的命令。如果我留在宫中,恐怕现在李贵妃的下场,就是我的结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了想,又摇头,“不对,我小时候出过水痘,这一招对付不了我,对方会有什么更加阴毒的招数?”
胡善围越想越可怕,又道,“李贵妃是绊脚石,要立刻除掉,我一个落魄的小人物,又在守卫森严的孝陵,犯不着为了我一个小人物冒险…娘娘啊娘娘,您真的是算无遗策。”
胡善围自问自答道:“嗯,如果我是…那个人,我至少要等到稳住了后宫,把后宫料理的不次于李贵妃,封了贵妃,在后宫地位巩固之后,才会考虑清理一些小鱼小虾。如何掌控后宫?当然要从六局一司做文章,铲除异己,扶植自己的势力…”
果然,如胡善围所料,李贵妃百日丧期一过,到了盛夏六月,郭宁妃召集六局一司七个司字辈女官开会,“八月初十是孝慈皇后一周祭,除了放生上香等法事,本宫想放一批宫人出宫,以示恩典,二十五岁以上的宫女出宫可嫁人,不用误了花期;年迈的太监出宫养老养病;若有女官想出宫和家人团聚的,成全她们。各位意下如何?”
虽问的是“各位”,但是郭宁妃目光落在曹尚宫身上,尚宫乃女官之首,每次都是曹尚宫先发言。
但这一次,曹尚宫听到“放一批宫人出宫”,连掩饰都懒得做了,鼻子往外出冷气,郭宁妃看着她,她也不吱声,不接话:反正宁妃娘娘问的是“各位意下如何”,我就不说话,谁能说我对宁妃不敬!
曹尚宫的臭脾气,人尽皆知,以前李贵妃料理后宫时,尚且让她七分,对曹尚宫十分礼让,凡有大事,必定先征求她的意见,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李贵妃温柔贤淑,能够忍曹尚宫,曹尚宫似乎越发不知收敛了。
曹尚宫不开口,其余六个女官不敢绕开她接话郭宁妃的话头——枪打出头鸟啊,县官不如现管,如今后宫风云变幻,李贵妃执掌后宫不到一年的暴亡,曹尚宫还是最高尚宫,天知道郭宁妃能执掌后宫大权多久?
鸦雀无声,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郭宁妃娘家势力大,不似李贵妃的好耐性,索性开始点名:“范宫正,你觉得如何?”
众所周知,范宫正是唯一敢正面怼曹尚宫的人,且范宫正出身真正的豪门贵族,说话有底气。
范宫正说道:“往宫外放人本是慈悲行善之举。”
曹尚宫冷哼一声。
“不过。”范宫正话音一转,“微臣在宫里十三年,遇到周年祭往宫外放人这等事从未有过先例,微臣觉得此等开先例举尚需斟酌。”
说了没说一样,两不得罪,范宫正太狡猾了。
能熬到今日,郭宁妃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并不气恼,她目光环视一圈,落在最为懦弱的宋尚功身上,“宋尚功,你意下如何?”
宋尚功双手一抖,不敢看郭宁妃,也不敢看曹尚宫,“尚功局只负责女红,这往外放人是大事,我们尚功局那管得了这个。”
郭宁妃目光逼视宋尚功:“本宫就问你一句,放,还是不该放?”
宋尚功如坐针毯,“这…这…”她被郭宁妃架在火堆上烤着,放和不放都是错,只得用求助的目光的看着曹尚宫。
曹尚宫总是欺负她,但是曹尚宫是个有担当的人,不屑让别人背黑锅,所以宋尚功心甘情愿被她欺负,反正被她怼一下、刺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看着宋尚功为难的样子,曹尚宫觉得丢人,终于开口了,将祸水转移到自己身上,“宁妃娘娘,放人是善事,毋庸置疑。但是刚才范宫正说过了,周年祭放生很普通,但是往外放一大批的宫人,是要开先例的。孝慈皇后周年祭放了,马上就是成穆贵妃孙氏的襢祭——就是满了二十七个月的除服祭,作为丧礼最后一个大祭,娘娘说放不放?放吧,宫里那有那么多闲人可放?都不干活了,宫中事务谁来做?不放吧,临安公主和怀庆公主都看着呢,娘娘如何交代?”
曹尚宫把皮球又踢回来了。
郭宁妃一噎,说道:“成穆贵妃岂能和孝慈皇后相提并论?曹尚宫多虑了吧。”
曹尚宫淡淡道:“娘娘说的没错,我们六局一司协助娘娘料理后宫之事,优势就是在于人多力量大,能够帮助娘娘从各个方向考虑后果,世上没有尽善尽美之事,不犯错就是做对了。干的就是多思多虑的活计,微臣多虑,就是履行为臣之道,对得起娘娘的信任,对得起后宫对女官的厚待。各位,你们说是不是?”
众女官皆称是,郭宁妃放人计划受阻,想要掌控六局一司,必须先除掉曹尚宫这个刺头。
开会没了下文,散会后,范宫正向曹尚宫示警:“你能不能收敛一些?新官上任三把火,郭宁妃开先例,就是想立威的意思。”
曹尚宫神秘一笑,“你放心,我有分寸,我越是和她唱反调,她越动我不得,咱们走着瞧。”
第107章 撕破脸
往宫外放人是善事, 不过一般相隔四五年才会放一次, 洪武十四年时放过一次了, 这才隔了两年,郭宁妃又要放人, 很明显是想把一批不好管教的刺头排除宫外的意思。
其实追根到底, 是信任问题。同样六局一司运行规则放在孝慈皇后身上, 那就是放权,六局一司是左膀右臂、眼睛和耳朵、操控自如, 对后宫了如指掌。
但在郭宁妃看来, 她被六局一司架空了,变成了被六局一司操控的木偶。就像瞎子和聋子,觉得孤独无助。
想要改变这个局面, 郭宁妃想到的就是换人,换一批她相信的、拉拢的女官, 然而一个萝卜一个坑, 旧女官不去, 新的如何上位?
所以郭宁妃想借着孝慈皇后周年祭, 放宫外放人, 腾出位置, 栽培自己人。
坏脾气的曹尚宫首当其冲,其实有了曹尚宫这个出头鸟, 躲在后面范宫正本该觉得安全, 好歹同僚一场, 曹尚宫若真的被排挤出去, 范宫正有些唇亡齿寒之感。
老实说,曹尚宫除了脾气坏一点、性格直一点、小心眼护短、喜欢怼人、尖牙利嘴不饶人外,就没有什么大的缺点了。
范宫正劝曹尚宫:“以前李贵妃掌权的时候,你都没这样给人家没脸,现在郭宁妃上位,你这气性反而越来越大了。你且忍一忍——皇上还年轻,两年后再娶个小娇妻为后都有可能,到时候就不用看郭宁妃脸色了。”
提到暴亡的李贵妃,曹尚宫脸色越发不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李贵妃对我以礼相待,我对她也还之以礼。咱们六局一司是女官,又不是奴才,就连孝慈皇后在时,和咱们也是有商有量的,后宫什么时候成了某人的一言堂?既然只要诺诺称是的奴才们,设六局一司有何用?女官为何是终身制的待遇?简直浪费钱粮,就像宰相制度一样,干脆一并废了。”
范宫正低声道:“你真是老太太上吊——嫌命短。六局一司是皇上和礼部一起颁布的制度,连皇后都不能说废就废,你尽说些僭越之词。”
曹尚宫直翻白眼,“当六局一司成了应声虫奴才,和废了有什么区别?皇上若想要奴才,就不会养我们这些女官了。正经连个后位都没挣上呢,就赤鸡白眼的想搞一言堂,我去哭孝慈皇后去!”
范宫正听得目瞪口呆,曹尚宫简直胆大包天。
曹尚宫说道做到,谁都拦不住,当天就在尚仪局走了出宫的程序,出宫驱车招摇的去孝陵了。
这下闹得所有人都知道曹尚宫和郭宁妃有了矛盾。
郭宁妃晓得曹尚宫坏脾气,却不料她居然敢直接打脸,宣扬去孝陵哭孝慈皇后!
宫斗难道不是你刺我一下、我怼你一下,打几个眉眼官司,暗地里较劲,大家表面还是和和气气,天下太平吗?怎么曹尚宫连脸面不屑做了?
郭宁妃脸都气白了,找来好脾气的崔尚仪,“出入宫廷,皆要经过你们尚仪局同意,像曹尚宫这样品级的女官,和你们打个招呼,就可以自由进出宫廷?”
崔尚仪长得漂亮,眼尾、嘴角上翘,天生一副笑脸,“曹尚宫在尚仪局走了程序,所为何事、何时出、在何时回、随行几人、姓甚名谁、都记录在案。”
言下之意,曹尚宫出宫合理合法。
郭宁妃问:“曹尚宫身份贵重,知晓诸多宫廷机密之事,万一出去有个差池…以前尚字辈女官出宫,都不用孝慈皇后点头吗?”
意思就是说:曹尚宫出宫,不仅仅尚仪局审批,还需要征求她郭宁妃的意见。
“这个…”崔尚仪面露难色,“孝慈皇后放权六局一司,除非有重大的事情,一般不过问细节。”
孝慈皇后敢放权,郭宁妃不敢啊。
郭宁妃右手紧紧抓着座椅把手,又问:“曹尚宫那等出格的理由,你们尚仪局也批准了?”
整个宫廷都知道曹尚宫去孝陵哭孝慈皇后去了。
崔尚仪不慌不忙,拿出留档的案册,“曹尚宫出宫是因孝慈皇后周年祭将至,孝陵有几场大祭,为以防万一,先去孝陵看一看,有无缺漏之处。”
郭宁妃嘴唇一绷,“本宫怎么听说曹尚宫是为了哭孝慈皇后?”
崔尚仪说道:“曹尚宫是孝慈皇后一手栽培提拔的,三十三岁当了尚宫,两人感情深厚,曹尚宫既然去了孝陵,当然要去孝慈皇后神位上一炷香,哭一哭了。”
郭宁妃简直气得吐血,曹尚宫太奸了,狡猾的游离在规则边缘。
不过,郭宁妃能够熬到今日,城府还是有的。她松开紧握着桌椅扶手的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崔尚仪今年青春几何?”
郭宁妃话题转得太快了,崔尚仪触不及防,她长得美,平日爱惜容貌,一张漂亮的脸蛋,窈窕的婶子,看不出真实年龄,美人都忌讳提起年龄,郭宁妃为何问这个?
崔尚仪只能如实回答:“微臣今年三十九岁。”
郭宁妃点头道,“哟真看不出是即将四十岁的人——你这个年纪精力和阅历都足够了,现在正是一展宏图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在官职上更进一步?”
崔尚仪顿时明白了郭宁妃的意思,女官混到尚字辈就到头了——除非去尚宫局当尚宫,成为女官之首。
郭宁妃想用尚宫之位拉拢她。
崔尚仪说道:“在宫里做事,不出错就是做对了,微臣只想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并无非分之想。”
郭宁妃却道:“曹尚宫还比你小一岁,就当了好几年的尚宫。你的模样、人品、能力那点不如她?你就愿意看着曹尚宫总是压你一头,作威作福?”
崔尚仪忙说道:“曹尚宫是个恪尽职守的人,她只是脾气急躁了些,宁妃娘娘莫要误会。娘娘,微臣还有事情处理,告辞。”
郭宁妃看着崔尚仪的背影,轻轻一笑,自言自语道:“嘴上说不要,心里还是想要吧。长得那么漂亮,不求君王宠爱,一心往上爬,才有今日成就,不想当尚宫的女官不是好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