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大明最高学府。相当于现在将一个学渣保送到北大。
白术说道:“好。”
一拳打在棉花上,麦厂公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居然不是指责我自作主张、霸道不讲道理?
这还是我认识的白术吗?
地宫没有座椅,白术疲倦的坐在棺材板上,揉捏着额头,“今晚你就把二郎带走,好好治疗他一身伤,送到国子监上学去。以他的性格,八成会逃学去窦家村找我,你多派点人盯着他,一旦有逃学的迹象,就把他绑回去。”
麦厂公和白术吵了十年,根本不信她会良心发现,冷哼一声,插第二刀,说道:
“你独自带这孩子一年,知道养孩子不容易吧,开始嫌弃他了,就把他甩给我?女人,你真是虚伪啊,刚才他在这里的时候,你还做出一副不舍的样子,和我争他。”
白术被他搞烦了,拿起三十米的大刀反击,“我是为了他的前途——你干嘛推三阻四的?你是不是为他找了个后娘?不方便带他回麦府?是某个官家千金,还是宫里某位正得势的女官?麦厂公这个东厂一枝花,不知被那位姑娘给折了?”
麦厂公长得好看,诨名东厂一枝花,俗称麦厂花。
刀不在多,够长就行。
“你——”麦厂花吃了一刀,“你就知道无事生非,捕风捉影!”
“我懒得跟你吵。”白术心烦,遂站起来,双手举高,做投降状,“请麦厂公把我抓起来,像陆炳一样软禁在禅房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麦厂花还在火头上,“你那里都不准去,在这等着!”
白术走到棺材板另一边,背对着他坐下,双手抱膝,脑袋搁在手臂上,闭上眼睛休息。
白术装乌龟不理他,麦厂花一肚子火无处宣泄,烧着难受,正想找个话头挑起战火,见她蜷缩在棺材板上,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暂时将刻薄的话憋了回去,说道:
“你站起来,这里湿气重,棺材板是隔不住的,别明天又叫着浑身骨头疼。”
白术:“我很累,站不住,我现在不躺在棺材板上就不错了。”
麦厂花踌躇片刻,坐到她旁边,拍拍了膝盖,“我牺牲一下——我容许你坐在我腿上。”
白术免费送了两个白眼给他。
麦厂花冷冷道:“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我数到三,你不坐就算了。”
“一。”
白术不动。
“二。”
白术就像聋了,还是不动。
麦厂花顿了顿:“二点五。”
白术:“……”我看你是二百五。
正在这时,外头响起声音,“皇上驾到!”
白术和麦厂花连忙从棺材板上站起来,弯腰鞠躬行礼,大明君臣礼仪,除了赏赐和登基等大型庆典需要行跪拜大礼以外,日常都是站立鞠躬,无需下跪。
十六岁的嘉靖皇帝身形略单薄,胡子都没长出来,下巴光洁。眼窝深陷,好像缺乏睡眠。
由于去年仓促从湖北安陆赶到北京来登基,一应龙袍朝服长服都还没来的量身定做,他现在穿的还是堂哥正德帝的衣服,内务府的织工稍微改小了些,穿上身上还是空荡荡的,一看就是穿着别人的衣服。
不过,嘉靖帝长的俊秀,年纪虽小,却颇能端得住架子,听到这件晴天霹雳的大事,他还能稳得住,走下台阶的步伐不缓不急,其实内心慌得如万马奔腾。
棺材是空的,难道堂哥正德帝如谣言所说,根本没有死,只是诈死四海云游去了?
等他玩够了回来,朕就要退位了。
朕不甘心啊,接手这个烂摊子,辛辛苦苦治理国家,却是为人做嫁衣?
嘉靖帝身后跟着两个太监,分别是东厂厂公鲍忠和御马监掌印太监麦福。陆炳和沐朝夕在队伍最后面。牛二因年纪小,被请到禅房喝茶吃素点心去了。
麦福,就是麦厂花的干爹,广东三水人。
自幼进宫,因长得好看且聪明,被选入司礼监内书堂读书,是个有学问的太监,经历了成化、弘治、正德、以及现在嘉靖四朝,无论换谁当皇帝,麦福都稳如狗,是个厉害的人物。
鲍忠就不一样了,他是嘉靖帝在湖北安陆兴王府时的旧人,在宫里毫无根基。
嘉靖帝登基之后,一朝天子一朝臣,大明正德朝著名的宦官者联盟“八虎”皆被铲除,幸运的去了南京当守备太监,不幸的被杀头抄家,腾出了位置。
一个萝卜一个坑,嘉靖帝赶紧把自己萝卜鲍忠安插在东厂这个大明地位最高的间谍情报组织上。把奶兄陆炳这个萝卜种在大明最大的间谍组织锦衣卫上。
但残酷的事实证明,空降的官员就是经验不足,办事不利。
奶兄陆炳连正德帝的尸首都看不住。
潜邸旧人鲍忠身为东厂厂公,居然对此毫不知情,此事还是麦福的干儿子麦穗——也就是麦厂花发现的!
如果鲍忠和陆炳是萝卜,麦福和麦穗父子就是人参。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年轻的嘉靖帝颜面扫地,恨不得把自家两货扔了。
麦厂花交代了来龙去脉。
证人沐朝夕按照刚才排练好的把责任全部甩到了陆炳身上——也不算是甩锅,本来一切都因陆炳而起,出了事情怕担责任,把沐朝夕推出去抓白术,结果惹怒了麦厂花,大闹锦衣卫诏狱,把此事给捅出来了。
白术讲解了她搜查棺材的全过程,“……龙体在入葬之前,微臣亲手配药,给龙体做过防腐,加上棺材封闭良好,苓板之下还有草木灰和石灰粉混合物,龙体在这种情况只会干化,成为干尸,不会腐烂,防腐的药材都是剧/毒,尸身绝不可能死而复活。”
一听说正德帝死的透透的,这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了!
不过,嘉靖帝还是有所顾虑,“朕听闻先帝脚底板有七颗痣,呈北斗七星摆列,白司药做防腐的时候,可曾留意过?”
白术点头,“全身防腐需裸/身,而且还要从幽门反复注入药水灌肠,以抽出污物,如此方能长久保护尸身不腐,微臣给龙体做灌肠之时,见过龙足下的七颗痣。”
说到了这里,地宫所有人不禁菊花一紧。
死了就好!这是个大好的消息!
嘉靖帝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奶兄陆炳和东厂厂公鲍忠:瞧瞧!别说精明能干的麦家父子了,就连麦府的前儿媳妇白司药都比你们强!

☆、重要的话说三遍

白术一语定乾坤。
只要死透了就好办。
毕竟尸体可以慢慢找,被迫退位、把皇位还给堂哥正德帝才是最要命的。
嘉靖帝打量着白术,他来到京城继位的当天,这个大明皇宫里女官升官速度排名第二的白司药正好辞官出宫——升迁速度排名第一的是洪武朝女官胡善围。
胡善围二十岁考进宫当九品女史,二十二岁就升为六品司言,后来经历了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宣德一共五朝,都是五品尚宫,屹立五朝而不倒,还把妹妹胡善祥推向了皇后的宝座。
在大明宫廷,有两种官员,分别是女官和宦官。女官是通过宫廷内部考试选拔或者宫外考试招募进来的有学问的女子,宦官就是有官位品级的阉人。
大明建国之初,开国皇帝洪武帝吸取前朝元朝阉人误国的教训,便在全国选拔、启用女官来服务宫廷,遏制太监。
大明后宫女官组建了六局一司,即尚宫局,尚食局,尚功局,尚寝局,尚仪局,尚服局和宫正司的机构,来辅佐皇后料理后宫各项事宜,那时候宦官大多只是做些出力气的小事,要服从女官的管理。
大明宫廷女官势力在五朝尚宫胡善围手里达到了巅峰,后来胡善围年迈,辞官养老,退出宫廷,失去了手腕强大的老大,女官势力由此衰落。
此消彼长,大明正统年间,因只有八岁的小皇帝朱祁镇对太监王振有着如父亲般的依赖,宫廷的宦官势力在王振手里得以崛起,形成十二监、四司和八局,全称二十四衙门。
二十四衙门取代了女官六局一司,宦官全面压制女官。例如尚食局、尚衣局已经被尚衣监和尚膳监全部取代。
如今,宫廷女官六局一司体系依然存在,但是权力早就不如从前,几乎只剩个空架子,宫廷女官的数量从胡善围执掌六局一司巅峰时期的二百九十八人,压缩到了如今不足四十人。
然而,女官生存空间被压缩到极点,依然有两个岗位一直屹立不倒,没有被太监染指:
第一就是掌玺的女官,负责保管皇帝二十四颗国玺,领头人是六品司宝女官。大明从开国到现在,一直都是女官保管国玺的传统,大明的皇帝们还没有谁昏聩到连最核心的国玺都交给太监。
太监们要用国玺,必须从女官那里去要,称之为“请宝”,女官登记在册,向皇帝确认之后,才会把玉玺拿出来交给太监盖章。
类似现在出纳和会计,出纳管钱财,会计管着账本,互相制衡。
女官管着玉玺但不能盖章,太监盖章不能管玉玺。
这也是为什么无论大明历代有权势的大太监如何嚣张,例如正德朝的刘瑾和官宦集团“八虎”,看起来权倾朝野,但最后皇帝要收拾他们,上午还风光无限,下午就绑到午门斩首。
因为太监始终无法染指国玺,无论如何折腾,到头来不过是为老朱家打工的。
第二个没有被太监取代的女官职位,就是女医了。
原因很简单,大夫是个专业性太高的职业,隔行如何隔山,就像做数学题一样——你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无法蒙混过关。
司礼监专门培养宦官储备干部的机构叫做内书堂,类似民国时期的黄埔军校或者现代的中央党校,内书堂啥都教,而且是由翰林院的大学士们授课,师资力量一流,比如麦厂花的干爹、御马监掌印太监麦福就是内书堂毕业的优秀学生。
但是内书堂不会教授医学啊。
况且,大明后宫对太医院太医的进出有着严格的规定,在洪武朝最苛刻的时候,根据《皇明祖训》,太医们不得踏入后宫半步,若有皇子嫔妃病重,需要抬到皇帝的乾清宫,太医们在乾清宫治疗病人。
后来从正统年间开始,宫规逐渐松懈,太医们可以在宫女太监的监视之下进入后宫,为皇室成员治病,但是不得和女人直接接触,不能直视女人容貌,连把脉都要隔着手绢,很容易误诊,无法做到望闻问切。
所以,女医们的作用无法被太监和太医所取代,一直在宫廷坚强的生存着。
女医最低是九品,最高是六品,被称为司药,和司宝女官一样,都是“司”字辈女官,在宫廷地位颇高。
嘉靖帝看过东厂从尚宫局典籍司翻出的女官卷宗记载,这个白术在正德五年通过选拔进宫,年仅十四岁,当了九品女医。同年,嫁给了还在内书堂读书的麦穗,也就是现在的麦厂花,并收养了一个五岁男童。
正德六年,升为八品掌药。
正德七年,升为七品典药。
正德十年,升为六品司药时,白术只有十九岁!
白术是大明宫廷女医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六品司药女官。
据说白术能够升的那么快,一半是因为她医术的确高明——名师出高徒,她的授业恩师是民间享有盛誉的女医谈允贤。
另一半是因为白术“英年早婚”,十四岁就结婚了,嫁入权宦麦家。凭着麦厂花这个丈夫,以及麦福这个公公两个颇有权势太监的关系,白术很得正德帝的信任,她每次升迁,都是正德帝的口谕,和当时的夏皇后甚至赵太后都没关系。
去年,正德十六年,白术在正德帝的尸体转移到护国寺地宫之后,急流勇退,立刻与麦厂花离婚,并当天请辞出宫,带着干儿子牛二走了,从此没有在宫廷出现过。
所以,嘉靖帝对白司药一直闻其名而未见其人。
今日,见白术对处理正德帝后事侃侃而谈,嘉靖帝明白了白术为何在宫廷如鱼得水,这种有本事有胆识的女官,确实难得。
白术的正德帝已死的证言给嘉靖帝吃了颗定心丸,嘉靖帝起了惜才之心,说道:“朕登基一年,求贤若渴,旧闻白司药有大才,今日一见,果然不俗,白司药何不跟朕回宫?宫里司药的职位依然空悬。”
白术施了一礼,婉言拒绝:“多谢陛下的信任,只是微臣已非麦家儿媳,与麦公公和离之后,微臣在外云游,习惯了闲云野鹤、当江湖郎中的生活,微臣想继续在民间磨砺医术。”
大明宫廷女官待遇优厚,是终身制,离职之后也能继续保留官职和地位,俸禄也能一直领到死亡为止。
所以白术虽然辞官,但依然被人以官职相称呼,叫做“白司药”。
因为经济和地位保持独立,不需要依仗男人、夫家、甚至娘家,不需要看任何人的眼色,所以女官们比较傲气,正因这份独立精神,大明历代皇帝才会一如既往的把玉玺交给女官保管,并一直相信女医。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古今亦然。
没有人会真正相信一个附庸或者莬丝花。
嘉靖帝得知白术的志向,并没有强行挽留——从她和麦厂花十年夫妻感情,依然闪电似离婚的事实来看,白术是那种强留也留不住的人。
嘉靖帝说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勉强白司药了,今日天色已晚——沐千户,你先护送白司药回家休息,因此案还没了结,龙体尚未找到,这段期间就由你带着一百锦衣卫保护白司药的安全。”
嘉靖帝是个心机boy,白术既然拒官,那么她就不适合知道太多了,也不能和外人接触,以免泄露这个惊天大秘密。
至于为何派沐朝夕这个初入职场的菜鸟千户,是因沐朝夕已经误打误撞知道了这个与他身份并不匹配的大秘密,“来都来了”,是吧?
更何况,沐朝夕是沐王府的人,有背景,总不能杀了他灭口来保守秘密。
白术告辞,在沐朝夕的护送(监视)下回到大兴县五里屯窦家村,嘉靖帝,麦家父子,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东厂厂公鲍忠留在护国寺开了紧急会议,寻找龙体。
白术告别红了眼眶的干儿子牛二,叮嘱道:“好好去国子监读书,我会时常去看你的……注意伤口不要沾水。”
回到窦家村白府时,已是深夜了。
沐朝夕和一百锦衣卫将白府保护起来。
仲夏夜。
沐朝夕提着两桶温水,搁在门口,敲门。
白术开门,“劳烦沐千户倒进浴桶里,我力气小,提不动。”
沐朝夕心想老子还是第一次给女人提洗澡水,但是没得办法,上司陆大人要他满足白术的一切要求——这次抓白术,把东厂给得罪狠了,陆大人担心麦厂花又去砸他的锦衣卫衙门。
沐朝夕无奈,提着水进门,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沐朝夕一进门,白术把门关上。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沐朝夕有些不自在。
白术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担心蚊子飞进来。”
原来这股香气是驱蚊的。
沐朝夕将浴桶注满水,白术道谢。
沐朝夕提着两个空桶,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浴房里白术一声轻呼。
莫非有刺客?
沐朝夕连忙扔了桶,跑进浴房,但见浴房竹塌上扔了一床的衣服,其中最上面的一件女人用来裹胸的主腰。
沐朝夕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果然是粉红色!
白术泡在浴桶里,水上飘着一片片小船般的荷花花瓣,也是要命的粉红色,身体在水下若隐若现,一头乌发散开,表情轻松妩媚,像个水下女妖。
沐朝夕连忙转过身去,“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白术:“水里有个东西。”
沐朝夕:“什么东西?”
白术:“我不知道,那东西游来游去的,你过来摸一摸就知道了。”
沐朝夕全身血液都在燃烧,消失的欲念顿时死灰复燃。
白天是高贵冷艳的白司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晚上却是……
该死的粉红色!该死的征服欲!
他真想睡了她,在水里将她撕碎。
沐朝夕理智尚存:“你……你莫要乱来。”
白术:“我已经离婚了,今晚孩子又不在身边,这里只有你和我。我好空虚、好寂寞、好冷。”
沐朝夕:“你空虚寂寞冷关我什么事。”
”你就当做善事,安慰一个空虚的妇人。”白术说道:“只有一晚,明天过后,你我再无瓜噶。”
我是帮她,我是帮她,我是帮她,重要的话说三遍!
嘴上沉默,身体却很诚实,沐朝夕不敢直视,一步步后退,在浴桶旁边停下。
白术从浴桶里抬腿,白蛇般柔软,缠在沐朝夕的腰间。
轻轻一勾,沐朝夕就折了腰。
双唇相接时,沐朝夕感觉一股甜腻之味,他贪婪的吸溜过去,然后,失去了知觉,倒在堆满衣服的竹塌上。
白术呸呸漱口,吃了解药,熟悉的脱下沐朝夕身上的锦衣卫袍服帽子和腰牌等物,穿在自己身上,提着两个空桶,穿上三寸高的高底鞋,扮成沐朝夕的样子,乘着夜色出了门……
白术去了白府地窖,打开暗门,提着灯笼,顺着台阶下去,地下室很深,且越来越冷,一直走到地下三层,里面是一个冰窖。
一块块冰堆砌在四周,中间是个石头床,床下也堆满了冰块,床上躺着一具尸首,穿着五爪龙袍,正是消失的正德帝。
作者有话要说:女官的盛衰,胡善围时代是巅峰,很多时候,你以为是开始,其实是终结。
但正如胡善围对谈允贤所说的,无论多么黑暗,都要努力发出自己的光。不努力的话,会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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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白府地下三层冰窖。
白术看着石床上的龙体,神采奕奕,那里寂寞空虚了?
只有冷是真的。
身为宫廷六品司药,居然偷了正德帝的龙体!
白术只觉得冻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往手掌哈了口热气,摇动机括,木制房顶开了个口子,哗啦啦掉出一个铁锁链来。
白术将锁链拴在龙体的双手上,然后摇动机关把手,铁索收紧,将龙体从三层冰窖从房顶的口子吊到了地下室二层。
白术固定住机关,顺着台阶走到地下室二层。
龙体就像一扇待宰杀的牛羊似的吊在空中。
亵渎龙体,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白术将一张轻便的松木桌子推到了房子中间,用三床厚实的棉被遮住了地板的空洞,将地下三层的冰寒之气阻隔,然后一点点的放松铁锁链,龙体渐渐躺在了桌子上,像一块砧板上的肉。
地下二层温度适中,不冷不热。
很快,龙体开始解冻了。
正德帝的遗体做过排毒脱水防腐,所以他的尸体看起来比生前要瘦小一些,三十一岁去世,已经迈入中年,但此时的龙体看起来就像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少年。
他的脸上已经形成了尸蜡,尸蜡填平了因脱水而产生的皱纹和沟壑,所以看起来光洁细滑。
他的尸体保存的如此之好,看起来甚至不像个死人,只是无法做出任何表情,就像打太多肉毒杆菌和玻尿酸的演员,面部僵硬。
死亡,让正德帝逆生长,击败时光,让即将中年油腻的他成为了少年的模样。
白术将一个镯子般的特制铜环卡在正德帝的咽喉上,也用一根锁链穿过铜环,拴在地板的地锁上。
然后再用木桌上两个木制卡扣,扣住了正德帝的脚踝。
做完这一切,她看了看西洋怀表上的时间,化冻了约五分钟,搬了张椅子,坐在桌子旁边,对着龙体喃喃说道:
“我这次去了山东曲阜,传闻那里出现一起死者下葬之前突然踢棺材板的奇事。跟你的症状特别相似,所以,我日夜兼程赶到曲阜。”
话音刚落,龙体的双手有了反应,咔嚓咔嚓发出关节活动的声响。
白术似乎很熟悉这一幕了,一点都不害怕,叹道:
“可惜我还是来晚一步,死者被一个游方道士当成旱魃斩妖除魔给烧成灰烬了。”
蓦地,龙体从桌子上坐起来了,就像野兽似的张大嘴巴,朝着白术咬过去!
哈!
可惜龙体脖子上的项圈将他套住,双手双脚皆被牢牢束缚在座子上,正德帝只能坐在桌子上扭来扭去,锁链晃得哐当响,就是无法靠近白术,像一条案板上的鱼。
正德帝居然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已经死了,骨骼和肌肉却像被宰杀过的鱼一样,明明已经被掏出内脏,死透了,却依然有反应,还能蹦跳。
“你好大的口气!”
白术捂着鼻子,拖着椅子往旁边退了一步,“太臭了,这次我要往你嘴里放一些香料才行。我给你讲,这次去曲阜还是有些收获的,寻找你不得好死的原因……”
原来,正德帝死的突然,白术不相信他是暴病,便设法将他的尸体盗出,冰镇在白府冰窖里,本想解剖他的遗体细查,不料龙体出现类似尸变的反应,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对于这种异相,身为大夫的她想查出是有人故意投毒,还是天灾瘟疫所致。
白术辞官出宫,这一年都关注大明各地尸变的传闻,一个个去求证。
终于,她找到了一条有用的线索。
山东曲阜,有一个来自扬州的行商,行商的足迹踏遍大明,靠着赚货物差价致富。
行商带着儿子来曲阜做生意,突然吐血暴亡——这和去年正德帝正月祭祀时的病状一模一样。
夏天天气炎热,尸体容易腐烂,行商有钱,儿子又孝顺,当即就重金在曲阜买了大量的冰块保存父亲尸首。
在做了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法事之后,才把死者从冰棺材里抬进木头棺材,准备下葬。
棺材抬到挖好的坟地时,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棺材里发出咚咚的声响,好像有人敲棺材板。
死者儿子是个大孝子,听到棺材里的动静,以为父亲死而复生,不顾做法道士们的阻拦,撬开了棺材板救父。
但是棺材只开了一个口子,父亲就往里头缩,好像怕光。
大孝子伸手去安抚父亲,却被父亲一把抱住脖子,半个身体都被拖进了棺材,活活给咬死了!
大孝子被咬死之后,父子两个的尸体都像得了狂犬病一样,变成了见人就咬,又畏光的怪物,幸好道士们有些武艺,将父子尸体绑在床上不得动弹。
尸体没有呼吸,尸身也没有腐烂迹象,白天畏光不动弹,夜晚就像猛兽一样挣扎嚎叫,见人就咬。
这是狂犬病的典型症状,只是发病的载体从活人,变成了尸体。
山东这个地方有个特殊的习俗,那就是每逢干旱,便挖掘坟头有青色的新坟,在烈日之下掘开棺材,拖出尸体,打旱魃的习俗。
旱魃,就是不腐的干尸。
魃,在《诗经》和《山海经》里称为制造干旱的妖怪。
如果打开棺材,尸身未腐,就被认定是旱魃,会被砍成几块焚烧祭天,以祈求大雨降临。
这个带有巫术色彩的仪式,叫做打旱魃。
刚好曲阜今年夏天遭遇大旱,道士说皆因这对父子的尸体变成了旱魃作祟的缘故。
于是,道士起坛做法,将父子两个剁了焚毁,打旱魃。
因这是山东延续千年的传统,且行商父子是外地人,在本地无人为他们说话,百姓乞求下雨,官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道士打旱魃。
凑巧,做法次日天降大雨,解决了曲阜的旱情。
如今这个道士因打旱魃除妖求雨成功,在曲阜已经被当成救苦救难的活神仙。
白术赶到曲阜时,父子两个尸骨已经化为两坛骨灰。
白术无奈,只得给了道士钱财,要道士将过程详细讲来。
白术定定的看着桌上扭动的龙体,“你去年死在初春,天寒地冻,尸体便没有立刻起变化,但只要一暖和,你就会复苏咬人。这个行商在夏天死去,由冰块冰着的时候也没有变化,由此,我大概可以推断,在寒冷中尸体不会发狂犬病,和正常死亡一样。”
“这是第一个收获,第二个收获,就是被得了狂犬病的行尸走肉咬过之后,受害者遗体也会染上狂犬病,一旦传播开来,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