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车之鉴,沐昆的遗孀、黔国公太夫人绝对不容许悲剧重演,她生下嫡长子沐绍勋后,送了很多美女到云南伺候丈夫沐昆,生下一窝子孩子。
白术搜寻着记忆,“但是今晚我没有见到太夫人。”
沐朝夕讽刺一笑:“太夫人和沐绍勋都不喜欢我。故,对你我避而不见。”
白术好奇,“连面子情都不顾吗?”
沐朝夕反问道:“身为黔国公太夫人,沐氏家族地位最高的女人,她有必要顾忌我的面子吗?”
那倒不必。
白术沉吟片刻,说道:”虽如此,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做的,明日我们备一份厚礼,去给太夫人请安。”
沐朝夕说道:“看不出你还有知书达理这一面啊。”今晚白术居然“自荐枕席”,要他上床睡觉。
沐朝夕身体是暖和了,但是他连身都不敢翻,僵直的躺在床上,就像一条晒干的咸鱼。
白术平时都是以离经叛道的一面示人。
白术笑道:“礼数对我有用的时候,我就用礼数。我不占理的时候,就不择手段了。”
沐朝夕:“比如那晚对我玩仙人跳。”
白术:“喂,说好了不翻旧账的。”
沐朝夕此时暖和了,俗话说,饱暖思那啥。此时沐朝夕心里的歹念蠢蠢欲动,满脑子都是仙人跳那晚白术如小白蛇般的小白腿、粉红的脚趾头。
只要把拦在中间的炕几扔掉……我和她就只隔着两层被子了。
当然,沐朝夕有贼心,没贼胆,只是想想而已……顺便做个梦。
这个梦无比美好真实,导致沐朝夕早上醒来的时候,眼眶有一圈青黑之色,还换洗了里衣。
这就更坐实了新婚夫妻是相当恩爱。
清晨,沐朝夕和白术拿着礼物去拜见太夫人。
太夫人果然连面子都懒得做了,没有见他们,派了个老嬷嬷传话:“太夫人说,贤伉俪的心意她领了,只是最近要礼佛,心要静,别说是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了,就连府里的夫人、几位小爷和小姐们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两人还是请回吧。”
一句话,太夫人谁都不见。
我不是针对你们,我是说全府的所有人。
太夫人口口声声说是他们是“贵客”,意思很明显,就不是自己人,要他们早点搬走的意思,新婚夫妻碰了个软钉子。
不过,沐朝夕和白术都是厚脸皮,装作听不懂。
为了当好钉子户,两人先稳住阵脚,回到院子里,开了箱笼,把行李物品全部该摆的摆,该挂的挂,凡是来贺喜或者伺候的沐府丫鬟婆子小厮等等,都一把把的抓金银馃子打赏,出手阔绰。
府里几个未成年的叔叔、姑姑们也都送了宫廷的新奇玩意儿“孝敬”他们。
沐家的少爷小姐都知礼数,纷纷送了回礼,小孩子家没多少私产,送的是自己的字画,或者绣品等物。
沐朝夕和白术都赞好,字画都送到外头花重金裱糊起来,绣品也做成桌屏等物,摆在屋子里欣赏。
这架势,那里是“暂住”,分明是要长长久久蹭一辈子的样子。
除了蹭住,还要蹭吃。白术叫了管事的婆子,“一直听丈夫说云南的菌子好吃,沐府的杂菌汤是一绝,昔日正德皇帝南巡,沐府接驾的时候,对杂菌汤赞不绝口。今儿中午,我想尝一尝,不晓得方不方便?”
那婆子刚得了赏,满口答应下来,“夫人吩咐过,要好好伺候贵客,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中午饭的时候,杂菌汤就摆在饭桌上了,白术给了丰厚的打赏。
约十几种杂菌做成了锅子,在火锅里沸腾翻滚。
白术每一样都夹了一朵,放在碗中,“以身试毒”。
作为大夫,她大概认得百来种菌子,这些菌子都是可以食用的,看不出蹊跷。
饭毕,小夫妻奔赴赴南京守备太监张允和孝陵神宫监谷大用联合摆的接风宴,路上,白术回忆着沐府的杂菌汤,沐朝夕说道:“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杂菌汤是沐府的家常菜,吃了一百多年,没吃死过一个人,问题不在汤里。”
沐朝夕自嘲道:“你想想,太夫人和沐绍勋都不喜欢我,他们要是想弄死我,早就用杂菌汤送我归西了,第一个变丧尸的应该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说白术烧了另一本书女主胡善围的宅子,这个说法不对。这栋宅子房本没有写胡善围的名字,只是暂住了几年,这是老朱家的产业。胡善围的宅子是云南哈。
都是我的亲闺女,我不会偏心任何一个,我都爱。
☆、水太凉
张永和谷大用把接风宴设在秦淮河的一座画舫里, 这座画舫的二楼是扶桑国木匠做的,窗户直接落地,是推拉式样。
落地的窗户用的是玻璃, 坐在楼上, 围着火炉,可以欣赏秦淮河两岸的雪景。
江南人就是会玩啊。
难怪我哥哥乐不思京,玩了一年都不想回去。
共在宫廷为官, 这两个老太监晓得白术的喜好,不爱热闹,只爱听简单的箫声。
乐人站在船头吹箫,乐声中,雪景愈发美了。
一曲终了,白术给了重赏。
得了赏的乐人进来磕头道谢。
白术眼睛一亮, 好清秀的一个少年,或许美人都是相似的, 这个少年眉眼之间和麦厂花有些神似。
张永说道:“这是我新认的一个干儿子, 聪明伶俐,略识得几个字, 可惜一个阉人, 在南京是没有前途的, 如今我人走茶凉,想为他谋个前程, 弄到司礼监内书堂栽培一番都不能够。听说白司药深得新帝和蒋太后看重,我想走白司药的门路, 把他弄进宫去——要多少银子打点都好说。”
张永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实在出乎白术意料。
一旁沐朝夕心中冷笑:塞进来一个和麦厂花相似的小宦官,要我老婆提拔他?你们把我当死人吗?
谷大用笑道:“张公公太心急了吧,您看,都吓着白司药了。”
张永说道:“白司药是个爽快人,搞那些弯弯绕绕的反而不喜。再说了,将来这孩子出息了,对白司药也有好处。如今白司药和麦厂花和离,不再是麦家妇了,从此各走各的路,麦家靠不住了,得培养自己人,白司药,您说是不是?”
至始至终,两个太监都把沐朝夕当成白术的附庸,没有必要照顾一个附庸的心情。
在他们看来,沐朝夕是靠着老婆升官的小白脸。
原因很简单,沐朝夕是锦衣卫的人,以前是个看大门的,一个看大门怎么突然得了赏识,一飞冲天?靠本事吗?京城有本事的人多了,绝对不是。
锦衣卫一直被东厂压制,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是皇帝奶兄,肯定不甘居于东厂之下,要对东厂发起挑战,需要人脉。
白术和麦厂花去年离婚,和看大门的沐朝夕好上了,陆炳提拔了沐朝夕。
白术改换门庭,从东厂转为投向锦衣卫的怀抱。
所以张永觉得,白术能够把沐朝夕弄成锦衣卫第一红人,就有能力在宫里扶持一个新人。
这个新人眉眼有些像麦厂花,是存了变态报复的意思——张永觉得,白术和麦厂花婚姻不谐,必然有许多怨气,正好可以通过折腾这个新人发泄出去,大家各取所取。
白术心中暗叹:离开权力中心才一年多,张永就看不清真相了。
沐朝夕心中火冒三丈,白术使了个眼色,要他淡定。
阉人心中多有扭曲之辈,麦厂花是罕见的“正常人”。
沐朝夕按捺住火气,安静的当个花瓶。他有些理解白术为什么不正常了,整天和这群扭曲变态的人在一起,能够正常就怪了。
白术婉拒道:“我和麦厂花已经和离,以前婚姻尚在的时候,就过得不怎么愉快,和离之后,没有成仇人就不错了。这个小内侍即使有机会进宫,日子不会好过,必然会受到麦厂花的排挤。”
张永说道:“只有送进去,就有希望。先苦后甜嘛。”
张永一边说着,递上一沓银票,“白司药,这些银子用来铺路,不够的话,尽管开口。”
送人又送钱,张永真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还想借着徒子徒孙们翻身,重新回到权力中心。
白术想从这个张永认的干儿子嘴里套些话,对沐朝夕点点头,示意他把钱收下。
沐朝夕不情愿的收了银票。
白术问这个吹得一手好箫的小宦官,“你叫什么名字。”
小宦官很上道,明显是经过张永调/教过的,做低伏小说道:“贱名不足挂齿,还请白司药赐名。”
可惜了,这么好的相貌,却一副奴颜婢膝,气质和麦厂花云泥之别。
白术看着落地窗外的细雪,说道:“今日在秦淮河上认识你,就叫做怀秦吧。”
这个毫无新意和艺术性的名字,众人都拍手叫好。
小宦官靠近过来,跪地说道:“多谢白司药赐名。”
沐朝夕仿佛见到十五岁的麦厂花,内心醋海翻波,他嫌小宦官靠的太近了,那双眼睛像是带着钩子似的,勾引白术。
沐朝夕看不过眼,往堆成宝塔状的红桔方向伸手,故意没拿稳,红桔塔坍塌,一个个圆溜溜的桔子从在桌子上翻滚,撞翻了白术面前的茶杯,茶水倾斜而下。
沐朝夕乘机牵着白术的手往后撤,“小心脏了裙子。”
就在此时,小宦官蓦地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匕,朝着白术刺来。
沐朝夕是武人,他将白术往后面一推,单手举起椅子,拦住了利刃。
变故来的太快,张永顿时吓呆在椅子上,不得动弹。
倒是谷大用以前执掌过西厂,经历太多这种惊心动魄的时刻,他拿起红泥小炉上温着的酒壶,往小官宦扔过去。
小宦官矮身躲避酒壶,酒壶啪的一声,将落地玻璃砸碎了,来了个玉石俱焚。
沐朝夕一脚踢飞了小宦官手中的短匕,正欲生擒此人,见对手太强,小宦官放弃了刺杀,往破碎的落地窗方向滚去,扑通一声,跳进了冰冷刺骨的秦淮河。
张永这时回过神来,尖叫道:“快,捉拿刺客!”今天的接风宴,他是东道主,谷大用只是陪客,出了这么大事,他要担当责任的。
水太凉了。
闻讯赶来的护卫面面相觑:这要跳下去,不死也要冻掉半条命吧。
沐朝夕要保护白术,不能亲自跳河,干脆把刚才张永送的银票掏出来,“谁捉到活口,这些银票就是谁的。”
在金钱的刺激下,护卫就像下饺子似的噗噗往河里跳。
护卫们在秦淮河里摸人,沐朝夕抱着惊魂未定的白术,对张永怒目而视,“张公公,今日接风宴如何变成了鸿门宴?你如何解释?”
张永百口莫辩,曾经风光无限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此刻就像抽了虾线的虾米,弓腰缩背坐在角落的官帽椅上发呆。
谷大用连忙站在中间说和,“陷害!绝对是栽赃陷害!如果张公公真要刺杀白司药,刚才在酒里或者茶里下毒岂不方便?何必搞什么美人计、图穷匕见这么麻烦。”
沐朝夕听到美人计就火大,你们还真当老子这个丈夫是个死人啊,你们这些人对婚姻有什么误会?
沐朝夕冷笑道:“我妻子是大夫,酒里或者茶里有毒她尝得出来,所以不敢冒险下毒,但是她手无缚鸡之力,若不是我……”
若不是我吃醋,故意打翻了桔子塔。
“若不是茶杯翻了,我恰好拉开她躲避茶水。”沐朝夕将刺客的短刀捡起来,刀锋泛着蓝光,明显是萃过毒的,“这把刀就会要了白司药的命。”
沐朝夕拿出牙牌,“今天各位都别走,去南京锦衣卫衙门把事情交代清楚再说。”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谷大用何曾把沐朝夕这个花瓶男宠放在眼里——他曾经执掌西厂,锦衣卫在他眼里都是一群废物,此刻他努力保持冷静,说道:“我们是封皇上之命,守备南京。只听皇上号令,什么时候锦衣卫敢管到守备太监头上的?”
这倒是实话,就连镇守南京的魏国公都要听守备太监的。守备太监的地位,类似现在政委在军队的作用。
沐朝夕反问道:“什么时候南京的守备太监敢公然刺杀大明宫廷女官?今天我妻子差点命丧黄泉,若放你们大摇大摆的回去,我还有脸为人夫婿?你们要向皇上告状,尽管去告,我不怕你们。”
谷大用正要反驳。一直保持沉默的张永终于开口了,他双手撑住椅子两边的扶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只是腰始终直不起来,说道:“沐佥事,白司药,刺客是我的干儿子,事情是在我设的接风宴上发生的,我,责无旁贷。”
谷大用急道:“张公公——”
“住口!”张永拿起杯子,往地上狠狠一掷,“是不是我的话都不管用了!收养的干儿子被别人收买、身边的护卫都不听我号令,沐佥事拿出银票才肯跳下河捉拿刺客,想不到我张永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现在又要背负刺杀宫廷女官的罪名,白司药,沐佥事,我愿意配合你们,找到凶手,早日还我清白。”
不愧为是曾经的掌印太监,短暂的震惊之后,很快冷静下来了,敌人的敌人是盟友,现在不是和沐朝夕白术翻脸的时候。
张永突然爆发,大发脾气,谷大用不敢再说什么。
这时白术也冷静下来了,“今年夏天,白府闯进来一群刺客,也是要我死。但我命大,被沐佥事所救。我便……以身相许,嫁给他了。”
白术看着秦淮河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两岸,目光比冰还冷,“我到了南京,他们还不肯放过,收买了张公公新认的干儿子刺杀我,为了一个已经离开宫廷的六品女医,如此大费周章,幕后黑手还真看得起我。”
刺客事件说明一件事:假扮夫妻计划失败,被幕后黑手识破了,知道她来南京是干什么的,知道她对丧尸病研究之深,正欲刺杀她,阻止她查下去。
张允问:“白司药,这一年多来,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得罪了谁?拦了谁的路?”
也没干什么,不过是偷了龙体,发现了龙体变丧尸,砍了亲哥哥的头,砍了一群丧尸的头,发现了丧尸脑子里的蠕虫,如此而已。
这时护卫们在前方朱雀桥下找到了一具浮尸,漂亮苍白的就像一副象牙做的雕像,正是刺杀她的小宦官。
小宦官是冻死的,水太凉了,没能游到岸边。
白术不想看到这张酷似麦厂花的脸,她用一张帕子盖住了尸体的头部,对众人说道:“麻烦各位配合我的丈夫做一件事。”
张永说道:“只要能还我清白,做什么都行。”
白术说道:“为我办一场丧礼——就说我死于刺客刀下,刀上有毒,最终毒发身亡。刺客跳河逃跑,在河里冻晕过去,被你们活捉,目前关在锦衣卫地牢。”
作者有话要说:白术又要骚操作了,本书即将完结,最近评论区太清冷了,大家都活动起来么,动动你的小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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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饭男新婚燕尔携妇还乡光宗耀祖,接风宴成鸿门宴新娘血洒画舫
有内鬼, 终止交易。
幕后黑手要杀白术,假夫妻这出精心设计的戏失去了真正的观众, 就没有必要再演下去了。
干脆, 置于死地而后生。
画舫还在秦淮河上飘着,白术和死尸交换了衣服和装扮。
这是个身子骨还没长全的十五岁少年, 正好白术也是这样发育不全的身材, 停留在少女阶段。
白术给死尸梳好了妆发,头戴金丝狄髻,金嵌宝石头面首饰,双耳挂着玉兔捣药坠子, 手上戴着两个金嵌红宝石戒指。
再加上大红缂丝妆花褙子、月华裙,好一个贵妇人形象。
白术是失血过多、外加中毒而死的,所以, 白术给死者脸上涂墙似的刷了一层□□, 嘴唇染成青黑色。
人死之后,肌肉僵硬,相貌本就有所改变, 何况这个少年人的脸型、雌雄同体的轮廓,以及还没有长出来的喉结, 减轻了白术“金蝉脱壳”的难度。
这幅死去的躯壳有七分相似了。
小宦官打扮的白术满意的看着自己的“躯壳”, 对沐朝夕说道:“好了, 现在给我上枷, 往头发和衣服上泼冷水……”
就这样,画舫在朱雀桥码头靠岸时, 路人老远就听见沐朝夕撕心裂肺的哭声:“……娘子,你我成婚才一个月,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
但见一具贵妇打扮的尸首躺在门板上,由两个侍卫抬下来画舫。
贵妇腰部一滩鲜血,就像绽放的花朵,一直蔓延到月华裙裙摆上。
寒风就是挽歌,纷飞的大雪就是飘摇的冥钱,在天空缓缓的飞。
一辆装着棺材的马车疾驰而来,停在码头,这是来接尸体的。
沐朝夕开始了他的表演,他一头往棺材板上撞去,幸好张允和谷大用两个老太监以及一群侍卫将他牢牢拉住了。
沐朝夕奋力挣扎着,双脚腾空,悲痛欲绝,“放开我!让我死!让我和娘子一起去死吧!”
张允和谷大用在一旁苦劝,沐朝夕嚎哭声似乎能够云层,真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
张允劝道:“沐佥事,凶手虽然落网,但还有同党,白司药大仇未报,你不能死,你得活着,把凶手一网打尽。”
谷大用也附和道:“沐佥事,你要自己保重,切莫做下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沐朝夕终于止了眼泪,亲手抱起门板上的新婚妻子,放在棺材里,那副轻拿轻放的样子,就像捧着稀世珍宝。
盖上了棺材盖,沐朝夕一把抓住张允的手,嗓音嘶哑,“你是南京守备太监,有权全城戒严,你赶紧派人在各大城门设下岗哨,所有来往行人,都要检查户籍文书,若有可疑的,立刻送到锦衣卫衙门。”
张允说道:“沐佥事放心,白司药是在我摆的接风宴上出事的,我一定会负责到底,协助沐佥事找到凶手。”
话音刚落,一阵嘹亮的脚铐声响起来,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少年人被护卫推下画舫,他脖子上套着十斤重的木枷,沉重的木枷压得他抬不起头来,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湿透的乌发冻成一缕缕的,就像钢丝一样,即将在寒风里冻成冰条。
沐朝夕一见此人,立刻冲过去一记窝心脚,正要踢到刺客时,张允等人又去拉扯,“沐佥事,莫要冲动,好容易从河里捞出来的活口,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等审问完毕再打。”
少年人被塞进另一辆马车,往锦衣卫衙门疾驰而去。
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堪比昨天桃叶渡沐家大张旗鼓的包场迎接新人的仪式,引得路人议论纷纷,不到天黑,偌大南京城的就传遍“软饭男新婚燕尔携妇还乡光宗耀祖,接风宴成鸿门宴新娘血洒画舫”,从喜剧到悲剧的故事。
沐府当家主母黔国公夫人闻讯,连忙当天撤了迎接喜庆的摆设,匆匆设下灵堂。
短短一天,喜事成了丧事。
沐朝贵去了锦衣卫衙门,见沐朝夕跪在棺材旁边的蒲团上烧纸钱,棺材盖已经打开了,盖着厚被,昨天还和丈夫在雪地相拥的新娘只露出头部,她的死相凄凉,嘴唇青黑,一看就是死于非命。
沐朝贵叹道:“昨晚宅院突然失火,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没想到真的是大凶兆,应验了侄媳妇今天的血光之灾。唉,事已至此,你节哀顺变,办好侄媳妇的身后事要紧。”
“衙门并非清静之地,叶落归根,侄媳妇是我们沐家妇,你的两个婶娘已经设了灵堂,全家上下都换了丧服,等着我把侄媳妇的棺椁送到家里去。”
沐朝夕不肯:“我妻子死于非命,刺客还在里头严加审问,真凶还没捉拿归案,她死不瞑目啊。且先等一等,待我将刺客一网打尽之日,就带着夫人棺材回家办丧事。”
提到刺客,沐邵贵恨得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刺客关在何处?为何要丧心病狂杀侄媳妇?带我去会会他,定打的他满地找牙。”
沐朝夕摇头,“我刚才对刺客用过重刑,此时已经他已经晕过去,大夫说要先缓一缓,再严刑逼供,可能会死——我怎么能让他轻易的死去呢,灌了续命的参汤,还升了炉子取暖,过半个时辰再审。”
沐邵贵忙问:“刺客都招认了什么?是什么来头?需不需要沐家帮忙抓人?沐家养着家将,随时听从号令。”
沐朝夕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严刑逼供之下,刺客招认了一些,但我能不能告诉二叔。并非我故意藏私,只是我妻子在宫廷十年,得罪过不少人。很多事情,知道的越多越麻烦,甚至会惹上杀身之祸,我不想把祸水引到沐府、引到叔叔婶婶身上,连累无辜之人,二叔先请回,等此事查的水落石出,我一定会带着妻子的棺材回沐府,给她风光大葬,入我沐氏观音山祖坟。”
沐家的祖坟在南京城郊外江宁县观音山,风水宝地,是洪武帝赐给沐家的坟地,代表着沐氏的荣耀。
沐朝夕态度坚决,且理由充分,沐邵贵不好再劝,只得跪地哭灵,烧了些纸钱。
沐邵贵哭丧的时候,几个锦衣卫披着风雪回来了,正要汇报情况,沐朝夕扶着棺材站起来,说道:“我们进去再说。”
做戏就要全套。无论面对什么人,都要装样子。
沐朝夕去了里间,哭灵的沐邵贵听不清里头说了什么,但是从掀桌和痛骂的巨大动静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
临时布置的灵堂挂满了白幡,还摆着一盆盆白色菊花。
只有沐邵贵一个能喘气的活物。
沐邵贵环顾四周没人,哭着哭着,就从蒲团上站起来,快步走到棺材边。
他看着棺材里的侄媳妇,按照丧葬习俗,死者双眼各放置一枚今年的新钱,他快速取下新钱,仔细观察容貌,同时伸手过去,手指深入死者的领口,贴在脖子上,没有脉动,尸体已经凉透,确认死亡。
再漂亮的人,遭遇横祸,死相都很难看,因而棺材里的尸首似是而非,恍惚是新过门的侄媳妇,但又感觉那里不一样似的。
沐邵贵正欲再往下摸索,蓦地头顶一阵窸窣之声。
“谁!”沐邵贵猛地抬头。
吱吱!
头顶天花板里传来老鼠的叫声和滚雷般跑动声响。
天花板受到震动,簌簌往下落灰尘和木屑,就像人的头皮屑。
南京的锦衣卫衙门都一百多年了,因缺乏经费,年久失修,老鼠在天花板里做窝,娶妻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看房子的杂役定期上去投放老鼠/药除害,但除掉一波,另一波很快开始繁衍,鼠患只能控制,不能彻底铲除。
天花板时间老旧,上头的油漆画已经斑驳脱落,看不出原画是什么模样,木头腐朽,上头稍有动静,就开始掉木屑。
沐邵贵松了一口气,这时隔壁房间里沐朝夕的咆哮声暂歇,似乎发号施令完毕,沐邵贵赶紧将尸体双目上的新钱归位,跑回蒲团跪下,继续往火盆里投放纸钱。
一时祭拜完毕,沐邵贵告辞,沐朝夕双目和鼻头都是红的,嘶哑着嗓子说道:“我还有事,就不亲自送二叔了,改日再向二叔请罪。”
沐邵贵忙摆手说道:“都是一家人,不用拘礼。抓到凶手要紧,让侄媳妇安息。我还是那句老话,你若有需要,沐府的人随时待命。”
沐朝夕目送二叔离去。
待沐邵贵离开锦衣卫衙门,周百户从另一个房间出来了,他身上脏兮兮的,沾满了灰尘和一颗颗黑色老鼠/屎。
吱吱!
周百户学了老鼠叫,惟妙惟肖,“幸亏标下学过口技,要不然就露陷了。沐佥事,真是有心种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真想不到沐家二爷有问题。”
原来灵堂的棺材和牢房都是陷阱,就是试探幕后真凶来劫狱灭口的“捕鼠夹”,刺探情报之用,所以灵堂空无一人,牢房的防守也不够严密,就是想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