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康帝到死都在为大晋考虑,为了大晋朝局稳定,没有传为给自己的亲儿子,而是选择给弟弟琅琊王司马岳。因其短暂的一生也有令人惊叹的成就,所以谥号为“成”,史称成帝。
司马岳继承皇位,封妻子琅琊王妃褚蒜子为皇后——就是谢尚的外甥女。当年王导一手促成这桩婚事,以安抚谢尚,没想到琅琊王会当皇帝。
司马岳继位之后,不改成帝的国策,继续推行土断,融合南北,他性格温和,简朴自律,又是一个好皇帝。
这一次,大臣们害怕一口毒奶把新皇帝给“奶”死了,于是取了建元为年号,不再有康字,希望这个皇帝能够活的长一些。
可惜,建元帝也没有打破司马家好皇帝不长命的魔咒,当了两年皇帝就驾崩了。
大臣们哭啼啼的给他取了个“康”的谥号,史称康帝……
二十二岁的太后褚蒜子抱着三岁的小皇帝继承了皇位,因小皇帝太小了,太后褚蒜子垂帘听政,辅佐小皇帝。

☆、第211章 芝兰玉树

褚蒜子是摄政太后, 人称“太后陛下”,合情合理还合法,名为太后,其实是女皇——皇帝只有三岁,连筷子都还没学会, 怎么治国?
一开始,群臣们还有些惶恐,当年被妖后贾南风,还有庾太后支配的恐惧还在。尤其是庾太后,把大权给哥哥庾亮, 直接导致苏峻之乱,台城都毁于一旦。
但是很快,年轻的褚蒜子用她的谦虚和稳重让群臣们放下心来。
褚蒜子把司马家辈分最高、血统最为尊贵纯净的清河公主请到台城, 谦虚的问她怎么当一个摄政太后。
清河公主还不到五十岁, 就已经成为司马家族“老祖宗”似的人物了。
没办法,清河辈分升的太快了,是因司马家接连三代帝王都是二十来岁就丧命, 就像魔咒似的。
康帝以前是琅琊王的时候, 清河和王悦曾经受明帝的嘱托,把他带在身边养了两年,是有感情的。
所以康帝一死, 清河和王悦都赶到建康城, 送康帝最后一程——之前成帝驾崩他们都没有回来过。
褚蒜子虚心请教清河, 清河很是为难, 她和王悦早就退隐多年了,一直在幕后,而且她和王悦现在做的事情,可谓是大逆不道,若被知道了,恐怕会被人撕碎了,清河只是来参加康帝的葬礼,去去就回,没打算成为褚蒜子的智囊团。
可是若一问三不知,清河看着褚蒜子焦虑的目光,又有些于心不忍,直言说道:“明帝,成帝和康帝都是大晋三代明君,成帝五岁继位,二十三而亡,康帝二十岁继位,二十二岁而亡,太后只需延续这三位帝王定的国策便是,不反复折腾就可以了。”
成帝和康帝还没做完的事情就是土断,南北户籍归一,这需要时间。
于是褚蒜子继续命桓温主持土断,南北融为一体,增加国家税收和兵源。
除了继续支持桓温搞土断,褚蒜子并没有像历代摄政的皇后或者太后那样用手中权力来提拔娘家褚家,而是重用了她的舅舅家、也就是母亲谢真石的娘家——陈郡谢氏。
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都住在乌衣巷,是邻居。褚蒜子的舅舅谢尚都深受王导的喜爱,王导在时,一直悉心培养谢尚,而且还支持谢尚把小自己二十岁、跟过王敦、明帝、阮孚的传奇女子宋袆纳为侍妾,认为谢尚会成为阮孚,王敦那样的大人物。
谢尚长的好看,文能清谈应酬,武能打仗,外甥女褚蒜子当了摄政太后,谢尚都督四州县军事,成为征西将军。
除了谢尚,陈郡谢氏的谢万等人也纷纷得到提拔,成为朝中大臣。
谢家这几年频频和邻居琅琊王氏通婚,除了嫁给王凝之的才女谢道韫,谢尚的女儿也嫁到了琅琊王氏。
王家是老牌贵族,谢家是新兴家族,两家因师承和姻亲关系牢牢绑在一起,这样一来,琅琊王氏也成为摄政太后褚蒜子的支持者。
因褚蒜子的关系,陈郡谢氏从三流士族一举跨入了和琅琊王氏并列的大晋顶级士族行列,一时家族子弟人才辈出,代代人都优秀,且家族子弟颜值都直逼有“琳琅满目”之称的琅琊王氏。
谢家里有个叫做谢安的族人,一直跟王羲之在会稽郡隐居,王羲之写《兰亭集序》时,他就在这次著名的雅集上。
谢安一直拒绝做官,在会稽郡和王羲之活的潇潇洒洒,他虽不当官,但是名声和学问是谢家最高的,深受名士们追捧,谢安有鼻炎,因而说话时鼻音重,语音低沉,显得气质深沉,很多读书人就故意捏着鼻子学他读诗,久而久之,这种奇怪的发音就叫做“洛下书生”。
康帝死后,谢安也回家一趟,给谢家弟子讲授学问,看到济济一堂的族人,问道:“我们谢家人人才辈出,当官的人也有很多,为什么还要刻苦学习,让自己变得优秀呢?”
一个才刚刚启蒙的男童谢玄答道:“就像芝兰玉树这种美好的东西,人们总希望把这些栽种在自家庭院里一样。”
谢安听了,拍手叫绝,从此“芝兰玉树”传为佳话,也成为一句成语,用来形容才貌双全的男子,和琅琊王氏的“琳琅满目”相配。
谢家崛起,从以前琅琊王氏的邻居和小跟班,慢慢成为大晋帝国新的顶梁柱。
就在褚蒜子这个年轻的寡妇带着群臣继续建设大晋时,江北的赵国皇帝石虎依然耽于美色美酒,在大晋连续两个皇帝相继毙命,大晋政居动摇之时也没有以前的雄心壮志乘人之危打到江南去。
皇帝没有斗志,手下人就更没有了,都争相花心思讨好皇帝和刘皇后,那管大晋朝局发生什么变化。
在酒色和衰老的腐蚀之下,石虎成了没牙的老虎,再也打不动了,由于身体过度肥胖,他连走几步路都喘气,终于,这头老虎成了病虎,再然后,成了一头死老虎。
只有十岁的太子石世继位,由于年纪小,刘太后成为摄政太后,辅佐小皇帝。
这下赵国和大晋一样,都是女人治国了。
清河赶到赵国,和刘太后见面,“你以前答应过我的,跟我走。”
刘太后不急不忙,“石虎死了,赵国还没亡,我这十年已经培养好了赵国的掘墓人,一切都有计划,姐姐再等我半年。半年时间,我准能让赵国灭亡。”
刘太后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冲动易怒的娇软亡国公主,双目满是复仇之光。
果然,小皇帝登基,最不服气的就是哥哥们。刘太后亲手养大的五皇子石遵起兵,发誓夺位。
起兵之前,石遵对自己的义兄冉闵说道:“你若帮我夺得帝位,我就封你为太子。”
冉闵是石虎的养子——也是刘太后看中栽培的赵国掘墓人。
刘天后单纯的认为,江山到最后都是养子的,她父亲刘曜是养子,她丈夫石虎是养子,这个冉闵是她的养子。
养子总能笑到最后,所以刘天后把复仇赌在冉闵身上。要冉闵故意和石遵交好。
石遵起兵,在刘太后的放水下,很快打到都城,小皇帝只当了三十三天的皇帝,就宣布退位,把皇位禅让给皇兄石遵。
石遵当了皇帝,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关在冷宫的母亲郑樱桃给接出来了!
是的,这位斗死了两位正妻、优伶出身的樱桃女士还没有死,这十年来,刘太后把她照顾的很好。
不过,郑樱桃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儿子石遵杀了刘太后和退位的小皇帝。
石遵有些犹豫,他想当皇帝,但没有想过杀了太后和弟弟,“母亲,刘太后毕竟抚养过我,这十年她对您一直照顾——”
啪!
郑樱桃一巴掌扇在亲儿子脸上,“你以为这个妖精是好心照顾我?不!她只是养着我,要我活着,好当牵制你的把柄而已!”
郑樱桃指着东宫方向,“你不要忘记,当年你的亲哥哥当太子时是什么被这个妖精挑拨,进谗言而死的!东宫二十六人全部死绝,挤在一个棺材里下葬,连埋在那里都不知道,她手上沾着你的亲哥哥,侄儿侄女的鲜血,你若心软不复仇,就不配当我的儿子!”
历朝历代,都没有在石虎手里当太子可怕,连杀两个太子全家,一杀就是一户口本。
石遵听了,只好同意杀了刘太后和十岁的废帝。
郑樱桃苦尽甘来,在刘太后面前耀武扬威,总算出这口恶气,“……我平生最讨厌血统高贵的女人,我斗死了两个出身名门的世家女,你是公主出身又如何?当了太后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死在我手里。”
不管怎么样,郑樱桃一生也算是传奇。
不过在刘太后眼里,郑樱桃就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刘太后淡淡道:“皇上答应过我,给我们母子一夜时间告别,明日再死。太后现在来收尸,有些早了吧,请明日再来。”
“好,我明日亲自来送行。”郑樱桃拂袖而去。
是夜,狂风大作,连大树都连根拔起,还下起了碗口那么大的冰雹。宫里的太武殿,还有关押刘太后和废帝的辉华殿失火,风助长火势,大火席卷整个赵国皇宫,火焰照天,连钟鼎器皿都烧融化了,亭台楼阁全部化为灰烬。
由于天气干燥,这把火烧了一个月才被一场大雨彻底熄灭,由于天空中有大量灰烬,下的雨都是红色,人称血雨。
赵国开始盛传一句话:血雨现,赵国灭。
新皇帝石遵不信,下令重修皇宫,没过几天,石虎的义子冉闵就起兵反了,说石遵杀了幼帝和太后,老天降天火和血雨,以惩罚石遵,天理不容。
石遵当了一百八十三天皇帝之后,冉闵攻进都城,杀了石遵和太后郑樱桃等,将石家灭族。
冉闵这个义子灭了赵国,登基为帝,国号为魏。
果然都是义子得天下。刘太后赌赢了。
冉闵灭了赵国,清河终于接走了死遁的刘太后和十岁的废帝到了大晋,将他们安顿在偏远的蜀地,从此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冉闵建立魏国之后,对大晋派出使节,商议两国建交。
北方的汉国和赵国与大晋都有灭国之仇,所以大晋不与汉,赵两国通使,南北断交多年了。
但冉闵是汉人,他灭了赵国,算是为大晋复仇。
没想到北伐还没开始,对手就已经倒掉了。根本用不着自己动手,对手就能自己搞死自己。
这是什么魔幻的年代啊。
大晋先是大惊,而后大喜,赵国,你也有今天!让你也尝尝亡国的滋味!
于是大晋同意了魏国皇帝冉闵的提议,派出使团,带着礼物和建交国书,前往魏国。
一去一返,两国正式建交,就在太后褚蒜子和朝臣们商议在魏国建立大晋使馆时,北方传来新的消息:
鲜卑人的首领慕容儁(念君)灭了魏国,杀了皇帝冉闵,在中原建立了一个新国家,燕国。
看来不用建什么大使馆了,大晋还是要北伐啊。

☆、第212章 流芳百世和遗臭万年

大晋这几年通过土断、南北合并的方式, 使得赋税飞增,积累了北伐的资本。
北伐时机已到。
现在的问题是,长江以北现在除了刚刚灭了魏国建立燕国的鲜卑人慕容氏, 还有另一个在关中地区建国的氐族人建立的秦国,史称前秦。
前秦是乘着赵国内讧、魏国初建的混乱时期建立的国家。
这一下又恢复了三分天下的时代, 秦国,燕国和大晋。
但是以大晋目前的国力, 同时打秦国和燕国是不可能的,只能选择一个。
选择谁呢?
柿子当然选软的捏了!
大晋选择了秦国。
一来秦国看起来比较“软”, 二来大晋的旧都洛阳就在目前秦国的版图之内, 如果能够收复洛阳,对
大晋而言不仅仅是一场战争的胜利, 这其中的意义太多了。
大晋于是决定伐秦。
桓温有伐蜀的经验,自请伐秦, 打到关中, 收复洛阳,太后褚蒜子同意了。
桓温带着四万军队从襄阳出发, 原本还有后续军队一起北伐, 但是燕国看到大晋打秦国, 一定防守空虚, 于是乘机派兵去打大晋。
荀灌的弟弟、寻阳大长公主的驸马、徐州刺史荀羡带兵保护大晋, 和燕军交战, 斩杀了燕国大将王腾和慕容兰。
至于灌娘和周抚去那儿了, 自从桓温伐蜀之后, 夫妻两人一直镇守在西蜀,维护这里的和平。清河把妹妹安定公主和十岁废帝送到蜀地隐居,就是荀灌亲手安排的。
荀羡守护大晋边境,却因伤病而退,次年就病逝了,年仅三十八岁,真是天妒英才,他和寻阳大长公主没有子嗣。荀羡死后,寻阳大长公主没有改嫁,默默守着当年一度逃婚的丈夫的灵位。
荀羡和姐姐荀灌一样,都是年少成名,可惜寿数太短,大晋又失去一颗将星。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荀羡在战燕国的时候,桓温带着四万军队北伐,前秦派出五万大军拦截。
足迹踏在故土上,多少年没回家了?
北伐军士气大盛,势如破竹,频频获胜。
大晋军队杀到汉中,长安洛阳都在咫尺,汉中残留的中原百姓纷纷献上水和粮食,哭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官军!”
看着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从未见过大晋军队的年轻人,桓温备有成就感,筹备多年,大晋军队终于踏入关中,回到故土,他喝下百姓献的水,“不怕,我们会保护你们。”
这一刻,桓温觉得自己半生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桓温乘胜追击,发誓度过灞水,直攻长安。
可是王悦派信使给桓温紧急传信,要他立刻班师回朝。
桓温这一支北伐军深入前秦腹地太远了,军粮屡屡被前秦的军队截获,根本运不过去。
原本带兵护送粮草支援桓温的荀羡又被燕**队拖在战场上,无法抽身。
如此一来,桓温就面临断粮的问题。
王悦手中有粮食,但没有军队护送,这些粮食最后只会被秦国截获,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人马断粮,就失去战斗力,光靠士气是不行的。
所以王悦要桓温赶紧回来。
桓温的热情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望着灞水面对的长安城,桓温不甘心啊!
老师,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了。
桓温把王悦的信撕毁,扔进灞水里,号令全军收割关中尚未成熟的小麦,当做军粮。
王悦得到信使的消息,得知桓温不听话,还下令收割关中粮食时,脸色大变:“桓温太心急了,这次要反胜为败。秦军看到桓温收割尚未成熟的小麦,就知道大晋军队缺粮。”
果然,秦国下令提前收割关中境内所有的粮食,坚壁清野,连一根草都不给桓温留下。
桓温军队彻底断粮了,被迫杀马为粮。
杀马影响士气,秦军乘机攻打而来,大晋大败。
桓温无奈,只得退兵,途中三千关中百姓拖儿带女,自愿跟随大晋的军队去江南,北方已经各个民族争霸的天下,汉人的生存越来越难了,还不如去江南找活路。
桓温保护着三千关中百姓班师回朝,中途还时不时被前秦袭击,桓温军队战死一半人,带着两万残兵和三千关中百姓回国。
这一次北伐,虽然没有获胜,但是三千关中百姓那句“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官军”使得桓温享誉大晋。
毕竟,桓温只带着四万军队,差一点点就打到长安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长安东边就是洛阳。
所以桓温虽败犹荣,在大晋军民间的威信和名气一时无人都能敌。
王悦和桓温再次相见,桓温已经不复当年的恭敬和顺从,“我没有错,长安就在眼前,触手可得。如果是老师您,您也不会撤退。不拼一把,怎么知道自己就不行呢?如果试都不敢试,我半生拼搏,又是为何?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选择进攻,绝不退兵。”
王悦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死在关中的两万大军,其实可以不用死的。如果你听我的话,及时退兵,不要派兵收割关中粮食打草惊蛇,你完全可以四万军队去,四万军队回来,还能带回三千汉中百姓,你一样能够名声大噪。”
王悦直视着桓温的眼睛,“你说你要拼一把,可是你没有用自己的命去拼,你让两万大晋军人客死异乡,尸骨不能还。你明明可以避免的,可是你偏偏选择冒险。一国之将,不可有赌徒之心,须知你是用别人的性命在赌,要慎之又慎。”
随着地位和权势的提升,桓温的野心膨胀了。
桓温的目光不闪不避,“打仗就是要死人的,就是要用性命去拼。大晋死了两万,秦国不也死了两万吗?老师,您老了,变得畏首畏尾。如果我不能流芳百世,那么就遗臭万年。只要我一直有进取之心,流芳百世和遗臭万年,这两个结局我都愿意。我唯一怕的,是被人忘记,碌碌无为过一辈子。”
师徒第一次不欢而散。
桓温离开后,清河从屏风后面出来,安慰道:“你莫要生气,桓温不过又是一个王敦而已。权势腐蚀人心,这几十年来,从洛阳到建康。这样人我们见得太多了,只有你父亲一直没有变,谁能抗过权力的诱惑呢?”
桓温这些年,从讨伐蜀国,到阻止士族们霸占山川河流,到主持土断,每一件事都做的很好,为国为民。
可是他一旦掌握了权力,第一次北伐远征就变了。
就像清河评价的那样,活生生又一个王敦。
王悦轻轻拥着清河,开始怀恋父亲王导,“你说得对,我的父亲独一无二。不会有人再做到像他那样了。桓温令我失望,不过幸好,我早就准备了牵制他的人。”
很快,在会稽郡和王羲之隐居了多年的名士谢安终于肯出仕做官了。
他四十多岁了,一直在东山高卧,朝廷多次征召他当官,他都不肯去。在各种雅集中绽放光芒,到处都是他的朋友,王羲之在写《兰亭集序》时他就在。
陈郡谢氏的谢万谢尚等人都高官显达,唯有他一直是个没有官职的闲人,连妻子刘氏都忍不住问他,“大丈夫难道真的不想荣华富贵吗?”
谢安捂着鼻子说道:“这个……将来恐怕无法避免。”
谢家人封妻荫子,刘氏不免着急,催促他做官,说道:“我不求什么诰命夫人,但是孩子们的前途你要负责,你怎么不教教他们?”
谢安还是顾左右而言他,“我用言行教育他们,言传身教了呀。”
就在妻子刘氏都觉得丈夫就这样混一辈子的时候,谢安突然态度大变,跑去桓温的幕府,成为一个小幕僚!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谢安会自降身份,给桓温当幕僚,而不是去朝廷当官,就凭他的名气出身和家族,当个刺史,一方大员都绰绰有余,为什么非要给桓温当幕僚呢?
谢安只是轻飘飘的说道:“我看好桓公。”
桓温得到谢安,简直狂喜,将谢安封为司马。
桓温看到谢安写的公文,很是欣赏,逢人就赞道:“这是安石(谢安的字)碎金啊。”用黄金来赞美谢安的文采。
刚好有人送给桓温药材,有一味药材叫做远志。
桓温就问谢安,“为何一根小草有远志这个名字?”
一个嫉妒谢安的幕僚说道:“这还不简单,在山中的叫远志,出山的叫做小草。”以此来讽刺谢安“晚节不保”,半辈子清高,四十多岁了居然给桓温当幕僚。
谢安老脸一红,但没有反驳,义无反顾的跟着桓温,为他出谋划策。桓温越发敬重谢安,视若珍宝。
就在谢安辅佐之下,桓温第二次北伐,大胜,夺回了故都洛阳城!
多年不见,洛阳城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周围农田荒芜,昔日天下最繁华之地,已经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形同鬼蜮。
拿下洛阳城,城墙早就坍塌,四周都是平原,无险可守。
更重要的是,和第一次北伐一样,深入敌国腹地,粮草是个大问题,桓温拿下洛阳城,只是象征性的意义,鼓舞大晋士气,为桓温脸上贴金而已。
洛阳城已经死于战火之中,这是一座死城,拿下来也守不住,只是为桓温的战功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意义。
迫于粮食压力,桓温不久就带兵回到了大晋,只留下两千人看守洛阳——桓温明知这两千人会死,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越来越像王敦了。
这两千人居然在毫无支援的情况下苦守了八年,才被燕国所灭,洛阳再次落入敌国之手。
不过,中原从来不平静,夺走洛阳的燕国也走向了灭亡——秦国皇帝苻坚带兵灭了燕国,俘虏了燕国的清河公主慕容氏,还有清河公主的亲弟弟,慕容冲。
燕国的清河公主年仅十四岁,生的国色天香,秦国皇帝苻坚一下子就看中了,纳为嫔妃。
慕容冲眼看着亲姐姐清河公主要被秦国皇帝苻坚强占,很是气愤,上前阻止,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苻坚是个男女不忌的皇帝,清河公主长得好看,年仅十二岁的慕容冲正处于小少年雌雄莫辩的年龄,别有一番趣味。
苻坚一把捏住小少年细痩的手腕,“清河公主当我的妃子,你就当我的男妃吧。”
于是,亡国的公主皇子都沦为了秦国皇帝苻坚的掌中玩物,姐弟两个共侍一夫,独宠后宫。
长安城有民谣:“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第213章 五届太后,四届摄政

秦国灭燕国, 天下从三国鼎立又恢复成两国南北隔江对持的局面。
中原频频战乱,桓温两次北伐、秦灭燕国,江南的大晋也没闲着, 做着一件她最“擅长”的事情——换皇帝。
不到三十年,换了五个皇帝。
且说只有二十二岁的太后褚蒜子辅佐三岁小皇帝,延续了大晋土断南北融化的国策, 舅舅家陈郡谢氏也跟着鸡犬升天, 不再是琅琊王氏的附庸了。
褚蒜子是一代贤太后,年纪轻轻但不浮躁, 兢兢业业治理大晋,等皇帝到了十五岁成年,褚蒜子不等大臣请命,自行下诏, 功成身退:
“昔日遭受不幸,皇帝尚在幼年,皇权微弱,虚居其位。百官卿士都遵前朝之例, 劝我摄政。为了社稷之重,遵守先代成规, 勉力听从众议,不敢固守己见。仰凭祖宗保佑,俯仗群臣护养, 皇帝已成年加冠, 礼制已成, 德望已备,应当南面亲政,治理万国,今归还政事,一切遵照旧典。”
权力腐蚀人心,一般人是无法放弃皇权的,会想尽办法继续掌控皇权,且此时褚蒜子只有三十五岁,精力旺盛,正是搞事业的好时候。
但是褚蒜子很有王导的风范,有权却不贪权,说退就退,从此深居崇德宫,不闻政事。
褚蒜子除了治国,她把皇帝也培养的很好,皇帝得到皇权后,遵循褚太后“一切遵照旧典”的办法,像他的父亲和伯父一样,都是明君。
可惜,大晋司马家就是逃不脱明君必死的魔咒,四年之后,皇帝就病死了,年仅十九岁,史称穆帝……
穆帝已经大婚,但是因身体不好,死的太早,皇后没有怀孕,这一脉就绝嗣了,连个继承人都没有。
怎么办?
按照兄死弟继的继承规则,应该由穆帝的弟弟继承皇位。
可是太后褚蒜子当年只生了一个儿子,所以就要追溯到上一辈,太后和大臣把大伯子成帝的长子司马丕立为皇帝。
司马丕已经二十二岁了,论理,正是搞事业的时候,可是司马丕的生母是身份低贱的周贵人,没有受过严格的皇帝教育,稀里糊涂的当一个闲散王爷,根本不懂治国,而且司马丕日常沉迷于炼丹和嗑五石散,基本上脑子没有清醒的时候,如何治国?
大臣们没得办法,只好把在崇德宫养老的太后褚蒜子重新请出来,继续当摄政太后。
两次当摄政太后,这是有史以来绝无仅有之事。褚蒜子上一次潇洒转身,干脆利落的放弃皇权,所以大臣们选择相信太后的能力,基本上把皇帝当成一个符号,随便他嗑五石散糟践身体。
司马丕嗑了三年五石散,终于把自己给嗑死了。
五石散会伤害男人的生育能力,司马丕有皇后和嫔妃开枝散叶,但是皇后一直没有怀孕,有个妃子生下一个皇子,但因先天不足,还没满月就夭折了,这一脉也断绝了子嗣。
第二个皇帝也死了,因为司马丕太过荒唐,大臣们给他取了个“哀”谥号,史称哀帝。
一回生,二回熟,褚太后和大臣们又把哀帝的弟弟司马奕推到皇帝宝座上。
司马奕二十三岁,也是周贵人生的,也没有受过严格的天子教育,有了哀帝的前车之鉴,大臣有些发慌,觉得这个皇帝同样不靠谱,所以明知司马奕早就成人了,依然请求褚蒜子当摄政太后。
就这样,四十一岁的褚蒜子第三次当摄政太后。
司马奕是个平庸的皇帝,没有才华,但也没有乱来,像哥哥那样乱嗑五石散,一切都听太后褚蒜子。
但是,司马奕有个爱好——龙阳之癖,他喜欢男人。
本来,作为一个皇帝,喜欢男人没有任何问题,或者,这根本不是个问题。
比如,长江以北的秦国皇帝苻坚就男女通吃,将燕国的清河公主和弟弟司马冲都纳入后宫,姐弟两个都是宠妃。
但是,司马奕是个傀儡皇帝啊,他是褚太后和大臣们手中的傀儡,手中无权。
作为一个傀儡,就是要听话,只要听话就可以富贵一生。
但是司马奕很明显不够自觉,心想朝中的事情我不能决定,但我起码可以决定后宫的事情吧!
比如,我睡男人还是睡女人,太后和大臣总不能管到我床上去。
当然,要先留下子嗣,要不然会成为把柄的,所以司马奕先睡女人,等两个嫔妃为他生下三个皇子之后,司马奕觉得自己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了,就开始寻求“真爱”——他把男宠们接到后宫胡天胡地。
这首先引起了褚太后的不满,后宫里除了太监,就是宫女嫔妃,裆下的那个东西若不切掉,万一男宠招惹了嫔妃,秽乱宫廷怎么办?
若混淆皇室血脉,司马家的血统不正,皇位就不正,这不仅仅是皇帝性取向的问题,而是关于江山社稷的稳定。
褚太后反复对司马奕表示不满,要他把男宠弄出后宫,否则后患无穷。
司马奕非不听,一定要留下男宠陪着自己,他没其他爱好,也没有皇权,男宠是他唯一的慰藉,他如何舍得?
褚蒜子劝了几次皆是无用,只得叹道:“哀家管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
司马奕露出这么大的把柄,朝中最有权势的大臣桓温牢牢把握住了,桓温这几年野心急剧膨胀,正好想找个一人练练手。
司马奕正好撞到了桓温的枪口上。
桓温在民间散播谣言,说皇帝阳痿,有龙阳之癖(推论就是皇帝其实是下面的那个),还把男宠带在身边厮混,为了巩固皇位,繁衍子嗣,就要男宠们和嫔妃通奸,皇宫里三个皇子其实都是男宠的野种,并非皇室血脉。
这个谣言诛心了,司马奕百口莫辩,因为男宠在后宫是事实,质疑三个皇子血脉是否纯正的呼声越来越高,桓温乘机上书给摄政的太后褚蒜子,要求太后废了皇帝,以防止将来皇位沦为外姓人之手。
桓温的上书乃是手下第一谋士谢安亲自操刀完成的,字字珠玑,“……昏浊溃乱,动违礼度。有此三孽,莫知谁子。人伦道丧,丑声遐布。既不可以奉守社稷,敬承宗庙,且昏孽并大,便欲建树储籓。诬罔祖宗,颂移皇基,是而可忍,孰不可怀! ”
褚太后看到上书,心情很是复杂,叹道:“哀家早就有所预测,没想到桓温来的那么快。”
保证皇室血统纯净是褚太后的责任,但是皇宫里三个皇子的确是司马奕的种——可是问题就是出在这里,司马奕无法证明这三个儿子是他的儿子。
因为司马奕身边一直有男宠,同样的,男宠也无法证明这三个儿子绝对不是他的种。
对此,褚太后心知肚明,司马奕太平庸无能了,他根本不敢混淆皇室血脉。
可是,褚太后同样没有证据来支持司马奕。
皇室血统容不得半点质疑,否则,将来都是祸患。
所以,褚太后无奈之下,只得在桓温的上书上批复道:““哀家遭此百忧,感念生者与死者,心如刀割。”
意思就是同意废帝。
褚太后点头了,司马奕被赶下台,逐出皇宫,降为海西公——连王爵都不是,再也没有人干涉他和男宠卿卿我我了。
不过,从皇帝变成公爵,对司马奕打击太大了,他也没心情和男宠谈情说爱,整日以酒消愁。
桓温对他不放心,派人试探他,说褚太后请你回宫,要重新封你为皇帝,司马奕狂喜,正要出门,被家人拦住,说恐怕是计,海西公若出门,就是死路。
司马奕终究是个平庸的人,退缩了,试都不敢试。桓温这才放心,没有杀他。
司马奕就这么因为男宠而失去了皇位,可是大晋需要一个皇帝。
立谁呢?
这事褚太后说了不算,只有手握几乎大晋所有兵权的桓温说了才算。
桓温抛开所有年轻的司马氏皇族,找到了辈分最高,年龄最大,而且是褚太后的长辈——会稽王司马昱。
褚太后四十八岁,而这位会稽王都五十二岁高龄了。
桓温执意要立会稽王为皇帝,一来是为了避免在朝中颇有威信和影响力的太后褚蒜子继续当摄政太后。
因为会稽王都五十二岁,具有政治经验,他不需要褚蒜子辅佐。
二来就是以会稽王的年龄以及司马家寿命短的规律,应该活不长了,到时候桓温会逼会稽王把皇位禅让给自己。
就这样,大晋的皇位居然落到爷爷辈的会稽王头上,褚蒜子这个侄儿媳妇再次退居崇德宫,闭门不出,不问政治了。
司马昱不想当傀儡皇帝,但不得不当,终日战战兢兢过日子,本来就年老体弱,蓦地泰山般的压力袭来,司马昱只当了几个月皇帝,身体就垮掉了。
临终前,司马昱迫于桓温的压力,写了传位的诏书,传位给太子司马曜,并要桓温当摄政大臣,辅佐太子。
这等于是给桓温称帝铺路,所有枭雄,曹操,司马懿,都是先从摄政大臣开始的。
群臣劝道:“陛下万万不可!”
司马昱叹道:“天下之主,难道只能是司马氏吗?我们司马家只是凭运气得了天下。”
“我们司马家是靠着宣帝(司马懿)和元帝(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得的天下。”
一个满头银发的妇人在众人簇拥之下走进来了,正是皇室血统最为纯净、辈分最高的清河公主,驸马曹统,还有太后褚蒜子都跟在她身后。
已经快七十岁的清河公主双目依然有光,神采奕奕,和同样银发满头、仙人般的驸马曹统站在一起,璧人成双,好像两人随时可能驾鹤西去,成为神仙眷侣。
清河公主将要桓温当摄政大臣的诏书撕碎,“陛下反正是要死的人了,死人还怕活人吗?陛下将皇位传给太子司马曜,我们一定会保住皇帝,对抗桓温。”
司马昱有些犹豫,他实在被桓温的权势吓破胆了,所以当了几个月皇帝就吓出病来,即将离开人世。
司马昱说道:“如果不封桓温为摄政大臣,他手握兵权,恼羞成怒,会谋反的,到时候大晋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如今强敌秦国当前,大晋不能内讧。”
清河公主给司马昱吃了一剂定心丸,“我的经历,想必你很清楚,八王之乱、永嘉之乱、王敦之乱、苏峻之乱,我都熬过来了,什么样的枭雄权臣没见过?每一次我都笑到最后,这一次对付桓温,也不例外,你要相信我,我们有办法对付他。”
有了清河公主的承诺,司马昱这才松口,写下遗诏,传位给太子司马曜,由于太子太年轻,由太后褚蒜子当摄政太后,辅佐太子。
司马昱驾崩,桓温满心欢喜的等着自己封为摄政大臣,名正言顺大权独揽,却等到了太后褚蒜子重新出山当摄政太后的消息!
而且,司马昱在遗诏中要大司马桓温效仿诸葛亮和王导!
诸葛亮和王导是什么人?都是当了好几届的宰相,却始终遵守宰相的本分,从来不沾染皇权、以德服人的贤臣。
司马昱临死之前腰杆子终于硬了一次,用诸葛亮王导讽刺桓温。
桓温暴怒,刺猬皮般的胡须一根根竖起来。

☆、第214章 发如雪(完结章)

桓温这些年为了权势三次北伐, 一次算是勉强打平, 二次夺回故都洛阳,胜了, 但洛阳已经是一座死城, 没有任何意义。第三次北伐, 因战线太长,军粮的问题而失败。
三次北伐,大晋的版图并没有扩充,吞并燕国之后的秦国太强大了, 虽然战争不断, 兵荒马乱, 但是皇帝苻坚学了赵国建立小学太学、考试取仕的路子, 在大晋还在风行玄学的时候, 秦国独尊儒学,禁止庄子学说,在都城长安祭祀孔子。
所以秦国虽然战乱不断,但是公务员的素质还是不错的,儒学和考试在战乱的中原大地里兴起,国力强盛。桓温第三次北伐, 撞到了铁板上,输得一点都不冤。
目前的桓温虽然兵败,但是兵权还在。
看到司马昱的遗诏, 桓温不甘心啊, 他六十多岁了, 人老了,大权在握,却连个摄政大臣都当不了,太后褚蒜子却第五次临朝,第四次当摄政太后!
原来在皇帝和群臣心中,我连一个都没有怎么出过台城的女人都不如?
桓温气得寝食难安,不久就病了。
桓温躺在病榻上,小儿子恒玄在一旁伺候。桓温有六个儿子,长子桓熙早早封了世子,但是桓温只喜欢最小的儿子桓玄,行军打仗时都带在身边,对长子冷淡的很。
病中的桓温连标志性刺猬般的胡须都软塌塌的,问小儿子:“大夫怎么说?”
桓玄答道:“并无大碍,父亲平日操劳过度,身子亏损,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桓温愤愤道:“这个庸医每次都是这几句话!既然并无大碍,为什么每天都要喝药?”
桓玄不敢答,大夫说父亲思虑太重,心力衰竭,需要放下一切,安心休养,可是以父亲的性格,他根本不会听,要他放弃权力,含饴弄孙?
不可能的,权力那有那么容易放下。大晋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王导和褚蒜子这两个人。
桓温躺在病榻上喃喃道:“我少年时亲手杀死杀父仇人,从此成名,从来不会退缩,现在也是如此,我不能这样默默无闻死在床上,死后一定会被文景二帝耻笑(是指篡了曹魏的司马师和司马昭兄弟)。”
说到这里,桓温蓦地坐起来,软塌的胡子也重新支棱起来了,“如果我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遗臭万年!”
桓温拖着病躯,带着军队往建康城而去——他打着去祭拜司马昱的陵墓的名义。
虽然桓温打着祭拜的名义,但是桓温之心,路人皆知,去上坟带着香火祭品就行了,你带兵作甚?
和阴兵打架吗?
摄政太后褚蒜子连忙命令中领军和中护军严阵以待,防止桓温强行夺城。
城外新亭,侍中谢安在此处迎接桓温。
建康城盛传桓温要起兵谋反,会在新亭动手,杀了前来迎接的大臣们。
大臣们一个个焦躁不安,唯有侍中谢安淡定的说道:“大晋的存亡就在今天新亭谈判,无论生死,各位都会名垂青史。有什么好怕的呢。”
谢安四十多岁才出山做官,屈尊在桓温幕府里当了多年幕僚,深知桓温的性格和底细,早就在桓温布下耳目,他知道桓温病重,活不长了——当年王敦也是如此,病重之时垂死挣扎,不甘心认输。
人呐,都是在重复同样的命运而不自知。
如今的桓温,已经是强弩之末。
谢安到了新亭,周围果然布置重兵,将新亭围的水泄不通,大臣们吓得手中笏板都拿反了,纷纷向桓温跪拜。
谢安稳如狗,对桓温说道:“我听说诸侯有道,派兵守护四邻,没有会把军队安置在墙壁后面的。”
桓温高傲,心想我这样岂不是露怯了?于是命军队后退。
桓温退兵之后,从山上传来悠悠的古琴声,正是嵇康的《风入松》。
听到熟悉的琴声,桓温脸色一白,“曹驸马来了?”
谢安点点头,“清河公主也来了,他们两个要我劝你退兵,回到姑苏,莫要再往前了。”
桓温冷笑:“如果我不退呢?中领军和中护军在我眼里,只是一群废物,我三天就能拿下建康城。”
“攻下建康城之后呢?”谢安说道:“在你之前,有两个将军攻下建康城和台城,王敦和苏峻,士族都不服他们,他们两个后来下场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说。”
桓温沉默。的确,没有士族的支持,他迟早也会被勤王的大军歼灭。
谢安说道:“当年曹丕篡汉,司马炎篡魏,都是事先得了士族的支持,至少跨越三代人,时机成熟才动手。你们桓家根基尚浅,攻下建康城容易,守住建康太难。”
桓温终于开口了,说道:“如果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遗臭万年。”
谢安说道:“我会全力阻止你的。高平郗氏的北府兵离姑苏很近,你的家人都在姑苏,你若动手,北府兵远水解不了近渴,救不了建康城,但是他们可以先踏平姑苏。到时候,你不过是另一个苏峻,你连王敦都不如。”
谢安戳中了桓温的痛点,当年他父亲桓彝就是死在苏峻之乱,被苏峻叛军所杀。
桓温大怒,“你不要把我和苏峻相提并论!”
谢安不甘示弱,也吼道:“你出身谯郡桓氏,你父亲死在苏峻叛军之手,可是你正在做苏峻这个土匪头子一样的事情!你若一意孤行,也会和苏峻一样的下场!你玷辱了你的姓氏!桓家的门楣!你就是遗臭万年,你的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桓温说道:“倘若我成功了呢?像曹操,司马懿这样的人,也有许多人敬佩。”
谢安连连摇头,“你不会成功的,你以为我四十多岁出山,不去做官,却投奔你的幕府当一个幕僚为什么?是因为欣赏你吗?不,我是听了他的话——”
谢安指着山中琴声方向,“我和王羲之为友,在会稽郡隐居,是他安排的,为的是积累名声,将来一飞冲天。我要了解自己的对手,所以我选择当你幕僚。我对你的军队了如指掌。你若对建康城发动强攻,我坐镇指挥,你未必会赢。”
桓温听了,连嘴唇都白了!原来一切都是算计,他始终都没有摆脱老师的棋盘!他一直都是一枚棋子!
谢安放缓了语气,说道:“听我一句劝,带你的军队回到姑苏去,将来的事情,在下一辈人身上。你们桓家只要掌握住兵权,一切都还有余地,纵使曹操,司马懿这样的人,也是下一辈人才称帝,追封他们为皇帝。如果你一意孤行,只能走苏峻的老路,什么都得不到,桓家也要跟你一起毁灭,何止是遗臭万年?”
桓温顿时心灰意冷,差点眩晕过去,不成了,雄心尚在,身体不行了。如果强攻建康城,谢安守城,就以我的身体,说不定打到一半就倒下,士气低落,就毫无胜算了。
权衡利弊,桓温下令退兵,回到了姑苏,临走前,桓温对谢安说道:“我走可以,但是我要加九锡。”
九锡之礼是天子才能有,以前加过九锡之礼的大臣,曹操,司马懿,司马昭等等,最后都追封为皇帝,所以桓温执意要加在生前加九锡,以留个念想。
谢安同意,“你自去姑苏,我这就和褚太后商议为你加九锡。”
桓温退兵姑苏后,开始缠绵病榻,就是不肯闭眼,等着朝廷给他加九锡,小儿子桓玄时常派人去建康城催促,可是谢安总是拖延,不是嫌弃锡文写的不好,就是说九种礼器尚未完成,一拖就是三个月。
桓温望眼欲穿,加九锡迟迟不来,桓温只得先交代后事,他把兵权交给弟弟桓冲,把自己南郡公的爵位交给小儿子桓玄承袭。
他的长子、世子桓熙傻眼了:兵权是叔父的,爵位是弟弟的,我什么都没有?
桓温临终前,见加九锡的圣旨还没来,他不甘心死啊,此时的他终于体会到了当年王敦临死之前的不甘和绝望,也唱起了曹操的《龟虽寿》:
“……腾蛇乘雾,终为灰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唱到此处,桓温气绝,他悬崖勒马,结局比王敦要好一些。
桓温一死,不甘心的世子桓熙立刻搞事情,他联合叔父桓秘,弟弟桓济,来弄死得了兵权的叔父桓冲和得了爵位的弟弟桓玄。
事败,桓冲和桓玄将这三人流放到长沙软禁起来了。
桓玄始终忘不了父亲桓温临死前的绝望,将仇恨埋在心底,发誓将来必定要灭了大晋,为父亲报仇。
我们谯郡桓氏,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为父报仇。
桓温一死,一场箭在弦上的内讧平息,谢安凭借此功一跃成为大司徒。
又过了几年,谢安勤奋务实,又是太后褚蒜子的舅舅家族人,无论皇族还是士族都支持他,谢安一飞冲飞,成为大晋宰相。
人人都赞谢安有当年王导的风范。
谢安谦虚,忙道愧不担当。
此时长江以北,秦国皇帝苻坚一统中原,兵强马壮,发誓打到江南去,一同天下。
苻坚是一代雄主,组织了军队加上运送粮草的民夫,号称九十七万军,去攻打大晋。
苻坚自信的很,“大晋自觉有长江天险可以阻止我秦国大军,却不知我大秦九十七万军队,往长江里投掷马鞭,就能把江水阻断,长江天险有什么好怕的?”
苻坚“投鞭断流”之语传到大晋,顿时人心惶惶,秦国九十七万大军压境,而大晋能够拿出十万军队就不错了。
唯有宰相谢安不慌不忙,派出自家陈郡谢氏的子弟——谢玄,谢石,谢琰,这三人都是家族培养出来最得力的将才,目前陈郡谢氏已经是大晋风头最盛的家族。
谢家最近几年和郗鉴的后人一起训练善战的八万北府兵,是一支精锐之师。
秦国皇帝苻坚登山看到大晋的北府兵排兵布阵,士气高昂,很受震撼,就连看到一草一木,都觉得是大晋的士兵,感叹道:“草木皆兵,我太小瞧大晋军队了。”
苻坚隐隐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轻敌,但是……来都来了,是吧!
总不能带着号称百万雄师来一趟就走,于是苻坚按捺住心中的不安,下令军队继续前行,行军太远了,粮草不够,苻坚分兵去拦截大晋的粮食,以供给自己军队。
大晋后方,一支运粮的队伍在夜里遭遇袭击,但是这支运粮队伍很是顽强,一次次打退了秦军。
秦军一心夺粮食,紧紧咬住运粮队伍不放,实行车轮战术,要拖死队伍,抢走粮食。
就像运粮队伍被秦军撕出一道口子时,半路杀出一支队伍,打着大晋的旗帜,这支队伍的首领无比凶猛,箭无虚发,射死一大片之后,两军近战,拔出一炳寒光四射的长剑,锋利无比,在马背上砍人头如切菜瓜。
秦军见势不妙,只得撤退。
银发如雪的王悦和清河携手从运粮队伍里走出来,对为首那人笑道:“看到那把剑,就知道是你,你不在蜀地含饴弄孙,跑到这里凑热闹了。”
正是荀灌,荀灌下马,摘下头盔擦汗,她也是一头白发,但双目有神,腰杆挺得笔直,还很能打。
三人都是八十出头、发如雪的老年人了。
十年前,王悦清河送走了曹淑,之后两天,又送走了潘美人。
他们在潘美人的墓地了埋了二十万钱,送给这位活的最长的大赢家,完成了羊献容,曹淑和潘美人的赌约。
去年,荀灌送走了丈夫周抚。
时光兜兜转转,朝如青丝暮成雪,清河和王悦又神奇的遇到了荀灌,就像十二岁那年在洛阳街头,清河王悦遇到了男装的荀灌一样。
荀灌笑道:“我的儿子都开始含饴弄孙了,我不擅长此道。他们镇守蜀地,我反正闲的没事,大晋存亡在此一战,我不能袖手旁观,就带着一百多个护卫来支援。你们刚才也看见了,我虽老了,但还能打。你们两个送来这么多粮草,难怪被秦军盯上。我来护送你们,你们要去那里?”
王悦说道:“淝水。”
秦军和晋军即将在淝水决战。
荀灌擦完汗,戴上头盔,拔剑剑指淝水方向,“出发!”
看着荀灌风风火火,犹如当年的样子,清河和王悦都觉得自己重归年轻了,两人相视一笑,也跟着上马,追逐荀灌而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