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徐后传 作者:暮兰舟

文案

外祖蒙冤,满门抄斩。
亲娘被刺,玉殒香消。
改名换姓,又入死局。
燕王朱棣,心思难测。
冠盖满金陵,名利场水深,人多,速逃。
逃不掉。大明·徐后传
就征服这个大明王朝吧。

寒鸦之殇

暮色已暝,一灯如豆。
凛冽的寒风袭来,穿透了窗缝,跳动的烛火便如毒蛇吐信般扑向了坐在黄花梨罗汉榻上默然垂泪的女子。
明日,谢家便要满门抄斩了。
昔日巍峨气派的谢大将军府,已是繁华落尽,被重兵层层围困,刀枪的寒光在雪夜的映衬之下显得更加冷血无情。
通敌谋反,必死无疑啊。
站在春夏秋冬四季锦屏后面的宋校尉叹了一口气,说道:
“徐夫人,您也知道主公的脾气,他最恨的就是叛贼,令尊谢再兴通敌的罪名铁证如山,已无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元朝末年,群雄四起,主公朱元璋是一方枭雄,手下皆是骁勇善战的盖世名将,徐夫人的父亲谢再兴就是其中之一。
朱元璋以前有多么器重谢再兴,现在就有多么恨他。
徐夫人忍不住哭出声来,“相公他…没再劝劝主公么?我爹爹追随主公多年,鞍前马后,出生入死。我姐姐还是主公的侄儿媳妇,爹爹怎么可能叛变呢,定是有人栽赃嫁祸啊!”
徐夫人的夫婿是名将徐达,她的姐姐嫁给了朱元璋的侄儿朱文正。谢再兴无子,两个女儿大小谢氏却是闻名江南的倾世红颜,和三国时期的大小乔姐妹齐名。
大小谢氏姐妹,有着吴中双壁的美誉。
只可惜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乱世红颜多薄命。
红颜一恸。见惯了生死的宋校尉不禁也心软了,但也无可奈何,说道:
“主公额外开恩,说罪不及出嫁女。徐将军也吩咐在下,说夫人生是徐家人,死是徐家鬼,您会继续享有将军夫人的尊荣。徐夫人,请快快带着大小姐随在下回去吧。”
谢再兴叛变,人证物证俱全,已经是铁案了。女婿大将军徐达也遭受了猜疑,几乎豁出命来打仗,用战功来抵消主公朱元璋的猜疑。
在乱世中生存,谁都不容易。好在女人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只要大将军徐达屹立不倒,徐夫人和大小姐就能安然保全。
宋校尉的任务,是保护这对母女,便劝道:“徐将军已经尽力了。夫人,现在哭泣也无用,您赶紧带着大小姐走吧…大小姐才七岁,总不好让她看见外祖全家被斩首的惨剧。”
父母皆惨死,孤女何聊生?徐夫人恨不得和家人一起死,可是女子虽弱,为母则强,她自己在天明之后就是没有父母的人了,心如刀割,当然舍不得年幼的女儿也和她这般孤苦无依。
徐夫人止了泪,走到隔间卧室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边,掀开暖帐一瞧,宝贝女儿却了无踪迹!
覆巢之下是否容得住安卵?雪夜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大厦将倾的谢府里若隐若现,似乎随时会被肆掠的北风卷走。
好冷!
大小姐徐凤紧了紧身上的出风毛狐皮大氅,将大氅上的观音兜戴在头上,以遮蔽风雪,脚下的积雪已经淹没了羊皮小靴。
半夜徐凤醒来,听到母亲和宋校尉的对话,懵懵懂懂的知道外祖父全家都被圈禁在祠堂里,她并不明白“圈禁”是什么意思,只是很想念外祖父和祖母的怀抱和他们手里的糖果,也很想和表兄弟姐妹一起玩耍,便偷偷穿衣起床,从卧室窗户里钻出去。
大雪纷飞,谢府一派银装素裹,狂风席卷着枯枝飞舞,投影在粉墙雪地上,犹如地狱里张牙舞爪的厉鬼。
将门虎女,徐凤人小胆大,并不惧怕,胖鼓鼓的小脸冻得通红,见远处的祠堂灯火通明,隐约还能看见人影,她快步跑过去,雪地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小脚印。
吱呀!
徐凤推开了祠堂大门,迎面却是一双双挺直的脚背!她缓缓抬起头,赫然看见祠堂横梁上挂着一具具双目圆睁的尸体!
有一夜白头的舅舅舅母,也有前日还和她一起堆雪人的六岁小表弟!
所有人都穿着纯白的道袍,上面血书一个铜盆大的“冤”字!
谢家三十多条人命,在生命的末途选择自缢来维持最后的尊严、发出绝望的呼声。
年幼的徐凤呆立在原地,北风吹落了她头上的狐皮观音兜,身上的温度似乎瞬间被风带走了,她就像一尊雪娃娃一样,浑身冰凉,四肢不得动弹。
咽喉仿佛也像悬梁自尽的外祖父一家似的套着绳索,气息进不来,也不出去。
眼前一黑,“雪娃娃”倒在祠堂门槛边。
徐凤清醒时,已经是一天后了。昨晚宋校尉连夜护送母女两个回南京,离开了如坟墓般的谢府。
噩梦缠身,徐凤猛地从马车里的狼皮褥子上惊醒,徐夫人赶紧抱着女儿,轻轻拍着她背后,“不怕,娘在这里,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娘,他们都死了。”
无忧无虑的徐凤留在推开祠堂大门的那一刻,再也回不来。此刻徐凤蜷缩着身体,她一夜长大了,现实的残酷使得她无法自欺欺人,用噩梦欺骗自己。
感觉到怀里的女儿身体剧烈颤抖,徐夫人在徐凤耳边低声哼唱着吴中的歌谣,就当徐凤还是襁褓中的小婴儿。
眼泪早已流干了,娘家死绝了,前景也似乎晦暗无光,可是为了女儿,徐夫人的脊梁却渐渐坚【挺起来了,她发誓不会在女儿面前流一滴眼泪。
马车外,宋校尉骑着马,敲了敲车厢,“夫人,天色已晚,今夜就在此处驿站宿下,明日中午就能到南京城了。”
嘎嘎!
“娘,外面有乌鸦。”
尽管声如蚊讷,见女儿渐渐平静下来话,小谢氏的愁容也仿佛消失了一分,连忙答应道:“凤儿说的对,路边枝头栖息着一只寒鸦。”
古藤老树寒鸦,断肠人在天涯。
徐凤打开了车窗,老树上的寒鸦被车队的马蹄声惊起飞走了,缠绕在老树上枯藤上的残雪簌簌落下,犹如下了一场大雪般。
徐凤的视线则一直追随着漆黑的寒鸦,直到它变成了小黑点,消失在苍茫的天际里。
“外祖父说过,寒鸦喜欢吃腐肉,所以战场上,还有坟地里最多这种鸟儿。”徐凤喃喃转身看着母亲,“娘,这只寒鸦是不是要飞到外祖家?”
徐夫人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儿,她努力逼退鼻眼处涌起的酸涩。女儿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天真烂漫了,犹如一口古井般,再绚烂的阳光都照不进去。
就这这时,马车蓦地剧烈晃动起来!徐凤站立不稳,一头撞向车厢,被母亲半途搂在了怀里。
徐夫人弓身用柔软的胸腹护着女儿,自己的尾椎却狠狠撞到了车厢里牢牢钉在地板上的案几桌腿上。
她疼的额头冒冷汗,却依然抱着女儿不撒手。
“有刺客!摆阵保护夫人!”宋校尉一边吼叫着,一边拿着盾牌从马上跳到车辕子上,立刻就有三支箭射在了盾牌上。
宋校尉打开车门叫道:“夫人!拉车的马匹中箭失控了,您赶紧和大小姐下车吧!”
尾椎骨断裂,徐夫人已经无法站起了,她竭尽全力在车厢里爬行,将徐凤递出去,“宋校尉,你带着凤儿先突围,我不成了,没得拖累你们。”
宋校尉叫道:“夫人!不可!”
徐夫人凄然一笑,拔出发髻上的素银簪子,刺入咽喉,如寒梅凋谢,碾作尘泥。
谢家生出如此烈性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叛贼呢?那一刻,宋校尉心中的天平开始摇摆起来,想起那晚谢家人投缳自尽时衣服上那些血红的“冤”字…
情势危急,不容他多想,宋校尉抱着徐凤飞身上马,用身体和盾牌护着大小姐,夫人已经没了,若连大小姐都护不住,他提着脑袋也没脸见徐将军。
此时百人护卫队也列阵还击,无奈刺客太多了,又在退路设下埋伏,护卫队纷纷倒下,天已经黑了,宋校尉双腿被弓【弩射穿,轰然倒地,紧紧抱在怀中的狐皮大氅也滚落在地,里面居然是个小稻草人!
“那个孩子呢?!”蒙面刺客头领将刀架在宋校尉脖子上,刻意压沉了嗓子,“老实交代,我饶你不死!”
宋校尉身负重伤,气息微弱,口齿间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刺客听不清楚,便低头靠近他的唇边。
嗷!宋校尉双手被缚住,却乘着刺客附耳细听的时刻,张嘴咬住了刺客的蒙面布巾,猛地一扯!
“是你!”
看到一个老熟人的面容,宋校尉无比震惊,艰难的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露出真容,刺客面若寒冰,一刀挥去,颈血飞溅三尺,但见雪亮的刀锋上,如一面镜子照出了宋校尉死不瞑目的面容。
十天后,苏州城。
手脚满是冻疮、小乞丐似的徐凤,她额头滚烫,鹅毛大雪落在上头就立刻融化了。她倒在了一家寺庙的门口。一个身形魁伟、面如困虎般的和尚将她抱进了姚记药铺医治。
半个月后,徐凤缓缓醒来,和尚问道:“你是何人?家中父母是谁?”
那么多惨烈的记忆朝着脑中汹涌而来,令人痛不欲生。徐凤艰难的蠕动着干枯蜕皮的唇,却说道:“我是谁?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读者,新的一年,咱们又见面啦。
上一个文是在去年跨年夜完结的,弹指间2016年就过去了四分之一!
岁月无痕,仔细想想这三个月好像也没做点什么,虚度韶光啊。还是写文、和读者们交流的日子过的比较充实。
文名改成《大明·徐后传》了,半架空明朝,第一次写明初风情,舟很兴奋,徐妙仪和朱棣这对夫妻的上位史,由于夺嫡争位、文臣崛起、朝代更替等原因被大量删减篡改,留下诸多悬疑,所以舟可以尽情的脑补想象哈哈。
这个文的故事节奏会非常快,下一章徐妙仪就长大啦。
所以恳请各位读者们不要攒着霸王哦,多多留言和舟交流。新年新文,舟的目标是不忘初心,抛开一切杂念,专注于给大家带来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另外,为了感谢读者们这些年的支持,舟过几天会在微博上搞个抽奖转发,奖品是《太阳的后裔》里乔妹同款唇膏,兰芝双色丝绒唇膏11号色,这个色号断货,舟是托付了韩国的同学好容易抢到手的,呵呵,祝大家好运!
至于为嘛选这个奖品,咳咳,大家看第二章后就秒懂啦。


日月为明

八年后。
洪武元年,一统群豪的朱元璋在南京称帝,国号明。封徐达为大元帅,领兵北伐。
一路上北伐军势如破竹,节节得胜,剑指元朝都城——大都。
嘎嘎!
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盘旋着一群群的寒鸦和秃鹰。身形单薄的军医熟练的给断腿的伤兵裹上夹板,战争还在继续,喊杀声、战鼓声震天响,所以那些猛禽还不敢飞下来吃肉。
接骨疗伤后,失血过多的伤兵已经神志不清了,蜷缩着身体低声道:“好累,我先睡会。”
啪!
军医猛地扇了伤兵一个耳光, “北方的春天很冷的,你身上又有伤,一旦入睡,就会活活冻死!你要是死了,就浪费了我的夹板和伤药!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救人,你就这样像个孬种似的冻死给我看?”
伤兵的左脸出现四个清晰的手指印,疼的捂着脸呜呜哭起来了,这个脸上满是鲜血和灰尘的军医看起来眉清目秀的,是个和善人,怎么言行如此粗暴?
其实伤兵只是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年而已。为了得到家人的重视和承认,他意气风发的逃出家门、隐姓埋名加入北伐军,攻打大都城,想着建功立业,以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可是残酷的战争将他的自信和理想碾碎,此刻他只想回到富贵安乐乡,继续过着纨绔子弟的悠闲生活。
我就是不争气,就是个靠着父兄功绩、靠着有身份高贵的姐夫罩着的纨绔!只要不再受这种苦楚,老子就是纨绔十倍又如何?老子就想过醉生梦死的快活日子!
可是现在…呜呜…这军医打脸好疼啊!
伤兵委屈的嚎啕大哭,“你凭什么这样打我?亲爹都没扇过我耳光!”
谁知军医居然大笑起来了,“哭的好,再大声点!好叫后面抬担架的小卒听见了,把你送回大营去。战场上那么多哀鸣的伤兵,根本抬不过来。谁的哭声大,谁被救活的希望就大,就会被先抬回军营。”
又指着天上的猛禽说道:“你知道哪些臭鸟最喜欢吃什么吗?人的眼珠子!特别是秃鹫,有时候人还没死就赶冲下来啄食眼珠,在抬担架的小卒找到你之前,一定要小心天上的敌人,刀山火海都熬过来了,你还干不过一只鸟?”
连哄带吓,伤兵终于燃起了求生意志,握紧了战刀,戒备的看着天上盘旋的乌鸦秃鹫。
军医准备营救下一个伤兵时,一匹战马嘶叫着跑过来,软甲骑兵弯腰抓着军医的右手,将其腾空拉起,像搁置一件货物一样横放在马鞍上,又举起长矛将地上的药箱挑起来带走。
随着马蹄的跳跃,姚妙仪的胸脯被马鞍撞击的生疼,她咬牙忍住疼,并不吭声。
她就是徐凤,死里逃生,改名换姓,经过八年的暗中寻访,终于确定当年的杀母刺客就在北伐军里,刺客已经升了千户,四品的武将。为了追踪此人,她女扮男装当军医随军北伐,寻找机会询问刺客背后真凶。
当年她侥幸逃脱追杀,短短三天遭遇两次惨变,徐府所在的金陵城是不敢回了,便流浪到了苏州,一个法号叫做道衍的和尚救了她,但她是女子,不能在和尚庙里生活,于是道衍和尚便她送到了他的俗家兄弟家里养大。
和尚的生父姓姚,她小名凤儿,有凤来仪,便自己改名叫做姚妙仪。
姚家本是,家道中落后开始悬壶济世,以医为生,姚妙仪在姚家学了些医术。洪武帝朱元璋召集北伐军,姚妙仪女扮男装,代替义兄,混进去当了军医。
亲爹大元帅徐达做梦都没想到,失散八年的女儿会在自己麾下充军医。
跑过了两座山坡、在一个林地里下马,骑兵将姚妙仪和药箱一起抱下来,指着地上的伤员说道:“救他!”
伤员的咽喉被箭矢射穿了,躺在地上抽搐着,居然撑到现在还没死。姚妙仪迅速判断着伤兵病情,摇头说道:
“他现在生不如死,你还是给他一刀来个痛快。我没兴趣救了一个必死之人,战场上还有许多可以捡回一条的命需要我帮忙,告辞了。”
骑兵双目赤红,他用长矛封住了她的去路,声音低沉,字字都露出杀气,“救他,否则你死。”
此人看来是杀红了眼,看面相似乎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过身材高大魁梧,再仔细看看奄奄一息的伤员,相貌轮廓和此人有些相似,或许是亲兄弟,所以才会以死逼她出手相救。
没办法,此人杀红了眼,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姚妙仪削断贯穿伤员咽喉箭矢的铁箭头,拿着一根空心的芦苇杆,“你困住他的身体不要乱动,我要拔箭了。”
姚妙仪将五枚银针扎在伤员头颅的咽喉的几处穴位上,蓦地拔出了断箭,咽喉处鲜血喷涌!
将芦杆插【进伤员的创口处,导出鲜血,以免呛进气管窒息,倒上止血药粉…姚妙仪动作快如闪电,鼻尖起了细密的汗珠。正当她包扎伤口时,一小股元军发现了他们,冲杀过来。
“你继续救他,守在原地,会有人来寻你们的。”少年骑兵翻身上马,手持长矛,和元军对冲过去。
刀光剑影,姚妙仪一边听着短兵相接的声音,一边给伤员缠上纱布,暗想那个骑兵虽然神勇,但是寡不敌众,估摸会比这个重伤的家伙死的更早呢。
我怎么起了这么冷血的念头?姚妙仪思忖道:或许是征战的日子看够了各种死亡,灵魂变得冷漠了。那个骑兵用性命来保护这个气息微弱的伤员,可见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这世上好人本来就少,能活的一个是一个吧。
想到这里,姚妙仪捡起了伤员身边的长弓和箭壶,弯弓如满月,射向了正要砍断骑兵马腿的元军。
骑兵借着马势俯身一个攥刺,长矛破空发出令人心悸的长鸣,将对手当胸贯穿了。
被刺穿的元军当场毙命,轰然倒下,飞溅起来的土腥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骑兵早已顾不得这些了,凭着一股血勇和这股元军作战。
从服饰来看,刚才倒下的是一个普通元军,当年父亲就是这样在战场上,从一个普通小卒做起,征战多年,最终坐到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和父亲一起投军的小卒,没有几人在了吧。
所以一定要活下去!因为凡是马革裹尸还的,都无法看见海晏河清,江山帝景!
怀着这样的信念,骑兵越战越勇,身中数刀也绝不倒下。这时身后响起破空之声,他心道不好,有人射箭偷袭,正欲跳下马躲避箭矢时,倒下的却是挥刀的元军。
骑兵回头看去,方才贪生怕死、身形孱弱的军医不知何时走出了掩体,手持五弟的长弓,站姿如松竹挺立,从剑壶里摸出三支箭来,搭在长弓上三箭齐发!
三箭脱离弓弦,朝着各自的目标飞去,三个元军几乎在同时倒下了。骑兵调转马头,坚硬的马蹄铁所踏之处,红的血液,白的骨头,招招都在收割生命。
姚妙仪和骑兵联手,终于击溃了这群散兵。
骑兵浑身都是伤,尤其是左臂被砍了三刀,其中一刀深可见骨。他并不喊痛,而是瞥了一眼姚妙仪,“想不到一个军医也会精通箭术。”
姚妙仪随意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将空空如也的箭壶扔掉,“乱世之中,谁不会几招保命的绝招。越是多一点本事,离阎王爷就越远一些。”
骑兵蹙紧剑眉,说道:“如今洪武大帝统一中原,建立明朝,天下天平,已不是乱世了。”
“哈哈,天下太平?那你我今日为何在战场上?”姚妙仪嗤笑着,剪开骑兵的衣袖,取出针线缝合露骨的伤口,“麻药早就没了,你咬住这块木棍忍一忍。”
这是一块松木做的擀面杖,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种牙印,不知有多少人咬过这根棍子忍痛疗伤过,咬棍子是为了防止病人疼到极致时咬伤自己的舌头。
骑兵嫌弃的别过脸,“这点疼我忍的住,不用棍子。”
针线刺破肌肉和皮肤,发出沉闷的撕拉声,肌肉都痛得无意识的跳动,骑兵脸色煞白,果然一声都不吭。姚妙仪绣花惨不忍睹,缝合伤口却干净利落,在尾端打结,剪断缝线, “伤口愈合之前,左臂都不能再用力了。”
话音刚落,一彪人马飞奔而来,看清为首的那人相貌,姚妙仪不禁一愣:怎么会是父亲徐达?一军主帅难道不该坐镇中军指挥吗?怎么冒险冲到战场上来了?
谢家满门冤死、母亲遇刺身亡。姚妙仪不再信任任何人,包括生父徐达。因为从利益上推断,她和母亲的死亡,会使得父亲和身负逆贼之名的谢家完全脱离干系。父亲现在位高权重,妻妾满堂,儿女绕膝,早就走出了谢家投敌的阴影。
大元帅徐达飞身下马,气质威武冷峻,却对骑兵恭敬一拜,看见骑兵手臂上缝合的伤口,关切的说道:“四皇子殿下受伤了?去帐中疗伤歇息吧。”
骑兵指着姚妙仪和伤员的藏身处说道:“我无事,五弟被箭矢射中咽喉,性命垂危,快抬他回去救治。”
四皇子朱棣微服出征?难怪刚才挑剔木棍脏污不啃咬,原来是身份高贵的龙子。
姚妙仪看着身边昏迷不醒的伤员,看来这位就是朱棣的同母弟弟朱橚。你一定要挺住啊,否则死了一个皇子,我爹爹即使大获全胜,也无脸回去去见你那个多疑的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好冷清,~~~~(>_<)~~~~ ,这个文的故事节奏非常快,不要攒文了,大家多多留言支持嘛。
以前写约三十万字女主才能长大,现在一章就搞定了哈哈。
上一章的答案揭晓,因为一开始,都是医生和军官的cp组合…
五皇子朱橚,和肃是同音字。
昨天已经有厉读者已经猜出姚妙仪的义父身份了,咳咳,你们最牛…不过,哼哼,总有些什么你们绝对猜不到。


与子同袍

两位皇子被徐达迎回中军大帐里修养,自有医术高超的随军御医治疗。姚妙仪这个低等军医是没有资格踏入元帅大帐的。
当时徐达的注意力都在两个受伤的皇子身上,根本没有注意一旁低头装鹌鹑的姚妙仪。
姚妙仪暗自庆幸没有在战场上演父女相认的狗血大戏。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姚家女的身份比徐家大小姐的行动自由,方便她暗中查访当年两桩惨案。八年过去,事情渐渐有了眉目…
伤兵营地里,一片鬼哭狼嚎。
姚妙仪举起利斧,砍断了一个伤兵的残腿,麻沸散已经用完,伤兵被牢牢困在担架上不得动弹,尖叫着昏死过去。姚妙仪像是什么都没听见,止血、上药,包扎,熟练而又麻木。
这军医是个力气活啊!
躺在旁边担架上的伤兵听得实在受不不了,将被褥里的棉花抠出来一些,搓成小团,准备塞进耳朵里。想了想,又从棉衣的夹层里排出两个小银馃子,瑟瑟缩缩的递给姚妙仪:
“我…我认识你的,今天就是你在战场上给我接骨包扎,否则我也会和他一样一辈子都要杵拐杖。小小意思,请收下吧。”
姚妙仪抬了抬眉毛,“哦,是你啊。我说的没错吧,会哭的伤兵才能挺过来了,不错哦。你别急感谢我,这位小军爷当初也是我接的骨,可是裂口开始腐烂了,砍断了才能勉强保命。”
伤兵小脸煞白,“此话当真?你的医术不靠谱,莫非是江湖郎中来军营里滥竽充数的?”
姚妙仪倒也不恼,也懒得争辩,在铜盆里洗去手上的血污。倒是一旁提着温水壶、伺候姚妙仪洗手的杂役愤愤说道:
“你别狗眼看人低,姚大夫虽年轻,他的医术却是营地里顶尖的呢,在我们苏州老家也是小有名气。战事持续快半年了,军中粮草虽足,但是药材不够,刚才截肢的那位伤腿三天才能换一次药,现在春暖花开的,疮口容易腐烂生疮,不得已才截肢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大夫又不是活神仙,能够保住他一条命就不错了。”
一听这话,伤兵小脸更白了,“天气越来越暖和,我的腿八成也会腐烂截肢的…姚大夫,刚才是我口不择言,说错话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伤兵从棉袄的夹层里摸出一个荷包来,一股脑的递给姚妙仪,“求求大夫大发慈悲,保住我的腿,这荷包里的东西都给你!”
姚妙仪幼年经历过富贵,一眼就瞧出这个荷包是用珍贵的蜀锦缝制而成,所谓一寸蜀锦一寸金,怎么会落在这个普通的士卒手里?
一旁提壶的杂役虽不懂荷包的来历,却被伤兵从荷包里倒出来的五个小金馃子闪瞎了眼睛,他先是一愣,而后不屑的说道:“从死人身上偷来的吧?别脏了我们姚大夫的手!”
战场上有人翻检尸体,偷偷拿走别人的遗物,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获利丰厚,屡禁不止。
如此就能解释的通了,姚妙仪鄙夷的看了伤兵一眼,擦干了双手,赶去救治其他伤兵。
伤兵大声叫屈,“呸!我什么富贵没见过,才不干这种缺德事呢,守着金饭碗去当贼不成?这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应急钱。”
见姚妙仪走开了,伤兵赶紧举手发誓道:“我要是说谎,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位小爷,这荷包你拿去,换点治病的药材来,剩下的全都归你。”
杂役端着一铜盆血水走出了营帐,冷哼道:“发死人财的黑心贼,你的话谁信,我才不沾脏钱呢…”
入夜,姚妙仪来伤兵营巡视,逐一把脉,查看伤口。甲子号第二帐篷里,五十来个伤员躺在大通铺上,和死神殊死搏斗,各种惨呼和呻[吟昼夜不绝。
姚妙仪一圈还没查完,就已经确定这个帐篷七人死亡,她命外头守候的士兵将尸首抬出去,“乘着身体还是热的,叫他们的同乡战友帮忙擦身换衣服,走的体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