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峤到了武昌,病情依然严峻,温峤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那晚的怪梦口述给幕僚,要幕僚写信告诉庾亮,“……生死有命,我窥破天机,要付出代价,我一生无子,只有两个还未出嫁的女儿,我死之后,请你照顾我的妻女,为她们寻一户好人家嫁了。”
温峤暴亡,年仅四十二岁。
噩耗传到豫州芜湖庾亮那里,庾亮看着两封信,难以接受现实,对着武昌的方向跪下,设了祭坛,大声嚎哭不止。
悲伤之后,庾亮派人去武昌料理温峤丧事,把孤儿寡女接到芜湖,把温家两个女儿当做亲女儿一样看待,好生照顾。
庾亮翻看着温峤遗物,看到了剩下的两根犀角,顿时想起了温峤玄之又玄”犀照江水”的死因。
庾亮不信鬼神,可是温峤身体明明好好的,只有四十二岁,比自己还小,怎么可能就突然中风死了呢?
是不是犀角有问题?
庾亮命亲信去建康调查犀角的来历,兜兜转转,查到了犀角来自王导。
庾亮听了,顿时暴怒:“我就知道是王导捣的鬼!王导忌惮温峤,怕他将来积攒了资历,又有我的支持,会和他抢夺宰相之位!所以他算计温峤,在犀角里下毒!”
其实王导一直贯彻“以和为贵”的处事原则,根本不会这么做。但是庾亮本来和王导有仇怨,加上温峤死的离奇,就认定王导是杀害温峤的凶手,一心想弄死他。
王导害死温峤,庾亮要搞死王导报仇的事情立刻传遍了大晋。
王导觉得可笑,并不在意,清者自清,温峤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
驻守京口的郗鉴听了,顿时头疼,这特么有完没完啊!
郗鉴真是觉得够了,从老皇帝,到王敦之乱,到苏峻之乱,一次次的内讧,无穷无尽,你方唱罢我登场,受害的永远都是老百姓,流血的都是他们这些当兵的,一次次被拖进去内战。
郗鉴不想王导出事,到时候江南又要大乱,可是自从王敦死了,王家失去军权,也没有任何一个有能力和庾亮抗衡的武将琅琊王氏族人,谁来保护王导,钳制庾亮的杀心呢?
郗鉴为国担忧,去庭院散步,看到西窗下正在练字的长女郗璿(念旋),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目前已经有不少士族试探他的口风,想要和郗家结亲。
看到长女郗璿,郗鉴立刻有了法子:我把女儿嫁到琅琊王氏,找个琅琊王氏的族人当女婿不就行了嘛!
郗家和琅琊王氏一旦联姻,庾亮就不敢对王导动手。
郗鉴拿定主意,要幕僚去建康城,和王导商议两家联姻的大事。
幕僚南下去了乌衣巷王家,把郗鉴的书信递上,王导狂喜万分:真是瞌睡遇到枕头了!我正在愁庾亮对我使绊子呢,郗鉴就来帮忙了。
王导说道:“感谢郗公的信任,来人,把家里未婚的儿郎召集起来,任凭挑选。”
王导要表现诚意,仆人立刻去寻人,家里除了王恬结婚生子,其余五个儿子,连同寄居在家里的侄儿王羲之都还没有结婚。
侍妾雷氏听说郗鉴要挑女婿,连忙把两个儿子召过来,好生打扮,把自己的妆奁给儿子们,涂脂抹粉,帅气无比。
其余三个庶子,大奴二奴三奴见两个哥哥如此慎重,当然不甘落后,也是收拾得如珠似玉。
五个未婚少年齐聚一堂,站立如松,风度翩翩,唯有王羲之昨晚跟着朋友们一起出去喝酒了,宿醉归来,衣冠不整,披头散发,他被仆人强行架着送过来“选秀”——因为王导吩咐过了,只要未婚就得来。
王羲之心想,我是个孤儿,没有任何势力仰仗,怎么可能被郗鉴选为女婿,反正没戏,干脆放飞自我好了,他脸也不洗,头也不梳,连鞋子都没穿,衣襟大敞,露出了肚皮,摇摇晃晃走到东窗的床边,躺下来了。
宿醉之后的人都觉得特别饿,刚好案几上盘子,放着胡饼招待客人,王羲之闻到饼香,就拿着饼吃起来,饼渣落在肚皮上也懒得管。
郗鉴的幕僚进来了,五个少年连忙上前行礼,只有王羲之继续躺在东床上吃胡饼。
幕僚回到京口,和郗鉴细说了王家选婿的事情,“……琅琊王氏的弟子素有琳琅满目之誉,自然个个都是好的,也都有求娶大小姐的诚意,见我过去,一个个争相表现才艺,唯有一个少年,一直坦腹高卧,若无其事的吃胡饼,一句话都没有说。”
郗鉴顿时对东床吃饼少年有了兴趣: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199章 东床快婿

郗鉴问:“这个与众不同的少年是谁?”
幕僚颇有些遗憾, “是王公的侄儿, 叫做王羲之, 南渡的时候父母双亡,成为孤儿,王公仁厚, 将他养在乌衣巷, 当做亲儿子一样照看, 相亲时也把他叫来, 和亲儿子一样对待。”
郗鉴给王导写信,表示他看好王羲之。
王导不明白郗鉴为何看好王羲之——这个侄儿说话有些结巴, 难道郗鉴不在乎?
其实郗鉴根本不知道王羲之有口吃的问题, 因为那天幕僚在乌衣巷相亲择婿时, 宿醉的王羲之袒胸露腹在胡床上吃饼,没有说过一句话啊!
身为长辈,王导怎么可能对郗鉴说侄儿的缺点呢?孤儿可怜, 他既然有这个运气被郗鉴看中,许配长女, 王导为王羲之高兴。
王导要次子王恬带着聘礼和王羲之去京口提亲。
天上掉下个馅饼砸在王羲之头上了, 他受宠若惊,本来以为那天相亲只是走个过场凑人头, 他一个孤儿怎么可能被郗鉴看中,可是郗鉴偏偏看中他了。
临行前, 王导只交代侄儿三个字, “少说话。”
王羲之惴惴不安, 觉得自己一个孤儿,还有口吃的缺陷,配不上郗家大小姐,于是去了娄湖别院辞别王悦和清河,王悦听了,笑道:“你们两个有缘分,佳偶天成,你不用自卑,以平常心对待即可,少说话,多写字,突出的长处,郗鉴也是喜好书法之人,想必郗璿也喜欢。当年我把一串小铃铛送给你玩,那铃铛就是郗璿送给我的。”
清河问道:“小姑娘为什么送你铃铛?”
王悦把话题岔开,“这不是重点,现在要鼓励羲之去提亲,有了郗鉴这个岳父当靠山,羲之将来就不用愁了。”
王羲之有口吃的毛病,注定在官场上只能混个闲散的职位,他需要靠山。
清河把自己的好东西整理出几个箱子,要王羲之拿去当聘礼,“郗鉴是我的故友,他看到这些东西,就晓得我是支持你的,你提亲就多一份胜算。”
王悦和清河,一个口头鼓励,一个物资鼓励,王羲之感动不已,桓温驾着牛车载着清河送的礼物,帮王羲之运到乌衣巷。
桓温给父亲桓彝里料理丧事后,就一直跟着王悦,成为他的左右手,帮忙料理赈灾粮食发放的事宜,如今到了秋收的季节,新的粮食丰收,暂时缓解了粮食危机,桓温就比以前闲一些了。
桓温王羲之到了乌衣巷,把清河所赠礼物归于聘礼之中,王导的僚属谢尚听说此事,来见两位好朋友,“走,去我家,我今日准备了好酒,为羲之送行壮胆。”
谢尚就是王家对面邻居的谢家子弟,因长的美,擅长音律舞蹈,书法清谈,还会骑马射箭,几乎不所不能,少年才华横溢,被王导器重,赞他很有族中曾经是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年轻时候的风采,所以谢尚年纪轻轻就在王导的宰相幕府中当差,和王羲之桓温相识。
到了谢家,谢尚打趣有些怯场的王羲之,谢尚年纪最长,已经成亲了,说道:“女人没什么可怕的,你大方一点,不要局促。”
为了给王羲之壮胆,谢尚干脆打散头发,梳了个十字穿环髻,穿上妻子的紫罗裙,打扮成女人,坐在窗台上,翘着脚,弹着琵琶,信口做了乐府诗《大道曲》,还边弹边唱:
“青阳二三月,柳青桃复红,车马不相识,音落黄埃中。”
王羲之和桓温都是十五岁的单身狗,看到比女人还美艳勾魂的谢尚着紫罗衣坐窗翘脚弹琵琶,顿时嫩脸一红。
谢尚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两个少年,“唉,你们……见了我都这样,真见了女人,是不是都要手足无措?没见识,今晚我带你们秦淮河的画舫,找几个青楼——”
谢尚猛地想起桓温还在孝期,立刻改口说道:“算了,我还是和王公告个假,陪王羲之一起去京口提亲,宴会应对圆场之事就交给我。”
王羲之又是心头一暖,他每次紧张激动就结巴:“谢谢……谢谢谢兄。”
听得桓温都忍俊不禁的笑了,“王羲之尽量少说话,谢尚就是你的嘴巴。可惜我还在孝期,不能冲撞了你的喜事,就不陪你一起去京口了。”
谢尚相貌口才了得,很像抠门戎少年时,王导惜才,叫他小安丰(安丰是王戎的字),每次有重大场合,都要谢尚去代表宰相幕府去交际应酬,最擅长各种雅集酒宴。
有谢尚出马,王羲之吃了一颗定心丸,三人举杯畅饮,谢尚风流随性,懒得换男装,就穿着女装和好朋友喝酒,王羲之和桓温喝醉了,当晚就睡在谢家。
王羲之做了个美梦,梦见一个丽人,手戴着一串铃铛,缓缓走来,亲昵的叫他“檀郎”。
桓温则梦见一个身穿紫罗衣的美人坐在窗台上,翘着脚弹琵琶,她的头发好长,一直垂落在窗台下的地板上。
“谢兄。”
美人回头,却不是谢尚的脸。
梦醒之后,梦境忘记大半,桓温习惯晨起练武,宿醉也会准时醒来,他提剑出去,看到庭院里谢尚正在舞剑,剑光凌冽,毫无昨晚扮作美人时的柔弱之态。
能文能武,女装比女人还美,桓温赞道:“难怪你大舅子袁耽经常对人说,多么希望再有个妹妹,还是嫁给你,以你的相貌人才,配得娥皇女英共侍一夫。”
袁耽只有两个妹妹,大妹妹袁女皇(名字叫做女皇)嫁给殷浩,二妹妹袁女正嫁给谢尚,因为谢尚太完美了,所以袁蛋经常感叹他若有第三个妹妹,就和二妹妹一起嫁给谢尚。
谢尚爽朗一笑,“大丈夫当以报国为志,岂可耽于女色,有一夫人足矣。”
王导对谢尚寄予厚望,甚至比亲儿子还要看中,给他扬名立万的机会,悉心培养,耳濡目染之下,谢尚也有宰相之志,期待为国效力。
有了谢尚的加入,王羲之的提亲团到达京口,立刻引起了轰动。
纪丘子王恬、谢尚还有王羲之三人都是掷花盈车的相貌,引得路人夹道围观,聘礼更是多的第一抬抬到了郗家,最后一个箱子才刚刚从船上卸下来,路人纷纷议论,琅琊王氏果然是千年的望族,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都能出如此多的聘礼。
王家心诚,京口无人不赞扬,郗鉴也觉得面上有光,打开聘礼一看,有不少是清河公主的东西,便知其意,原来公主也赞成这门婚事。
还没正式提亲,郗鉴已经认可了王羲之。
王恬风流潇洒,神似父亲王导年少时,言谈间有王公大族之气,满座拜服。
准女婿王羲之一副“谨言慎行”的样子,话不多,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往外蹦,看起来有些紧张,偶尔有些口吃——不过登门提亲,谁不紧张呢?有些口吃也无伤大雅。
何况,王羲之还当场表演拿手好戏——挥毫写字,书法就像一个个仙人在纸上跳舞。
满座惊叹,简直是神仙写字啊!
郗鉴暗暗点头,更加认同这门婚事,还命人把王羲之的字送给后院的长女郗璿。
郗璿一看字就爱上了,心想见字如面,字写得好看,人一定也……郗璿羞红了脸点头,就是他了。
三国两晋时期,宴会正酣时宾主都要跳舞,有比舞之意,王羲之从小口吃羞涩,舞蹈着实一般,跳着跳着就紧张起来,还顺手顺脚,舞步有些乱了。
谢尚见不妙啊,连忙站起来说道:“最近建康城兴起《鸲鹆舞》,我跳的还可以,宰相曾经赞过,今夜我为诸君跳一曲。”
鸲鹆就是八哥鸟,以八哥飞翔的形态编舞。
王导都赞美过,一定不止“还可以”了,宴会众人都很期待。
王恬吹笛,王羲之弹古琴,为谢尚奏乐。
谢尚跳舞,“正色洋洋,若欲飞翔。避席俯伛,抠衣颉颃。宛修襟而乍疑雌伏,赴繁节而忽若鹰扬”。
谢尚一舞,倾倒宾客,纷纷击节赞美。谢尚绝美舞姿,后来被写入了《鸲鹆舞赋》中,千古流芳。
郗鉴对谢尚赞叹不已,心想若是谢尚未婚,我就把小女儿嫁给他。可惜美男早就是有妇之夫了。
在众人齐心协力的助攻之下,王羲之终于提亲成功,定下婚期,就在明年春天。
因王羲之在东床之下袒胸露腹吃饼而缘起的婚姻,所以后世把好女婿都称为“东床快婿”,成为了成语。
临行前,郗璿把自己写的字托父亲送给王羲之“指教”,王羲之看到未婚妻的字,顿时惊艳,没想到郗璿作为武将之女,字写的那么好看,清隽有力,比起他也毫不逊色。
王羲之对未婚妻的字爱不释手,还没爱上人,先爱上了字了。
回去的路上,王羲之有妻万事足,心情大好,对谢尚狂吹妻子的一笔好字。
谢尚对比表示怀疑,说道:“真有那么好?不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我来评鉴一下。”
王羲之把卷轴牢牢抱在怀里不撒手,“我未婚妻的字,岂能被你瞧见。”
说完,王羲之就抱着字回到船舱了。
谢尚无奈,真是有了媳妇忘了朋友,这门亲事是我帮你拿下的啊喂!
夜航危险,大船在港口停泊,王羲之闭门看郗璿的字,王恬又在披头撒发喝酒,谢尚百无聊奈,去甲板散步透气,见隔壁邻居也是一艘大官船,船上布满白麻,挂着白灯笼,这是一艘丧船,船里有棺木。
白灯笼上写着一个“阮”字,阮姓在江南并不多见,难道……
谢尚脸色一变,递上名帖,上岸登上隔壁的船只打听正主是谁。
过了一会,一个穿着重孝的女人拿着谢尚的名帖出来了,“原来是乌衣巷谢家人,我叫宋袆,我的丈夫阮孚在广西病逝了,他临死前对我说,想要葬在建康城,所以我万里扶灵回城。”
宋袆缓缓抬头,谢尚一看其相貌,心脏都不跳了!
这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啊!

☆、第200章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谢尚前脚刚说 “大丈夫当以报国为志, 岂可耽于女色, 有一夫人足矣”。后脚就被打脸了。
他对宋袆一见钟情。
宋袆三嫁, 威名遐迩。先嫁王敦,再嫁明帝司马绍,三嫁阮孚, 谢尚早就知道宋袆其人, 但是没有亲见, 以为只是有些姿色的妇人罢了。
但是见到真人, 还是穿着简陋的白麻孝衣,头上披着一块白麻布, 素面朝天, 头发用一根木簪簪住, 没有首饰,却清水出芙蓉般美丽。
谢尚的心脏暂停,然后狂跳起来。
谢尚连忙回船告诉王恬和王羲之, 三人结伴来丧船祭拜阮孚。
宋袆以家人的身份跪在蒲团上答礼,礼数周到, 并无轻佻之色。
次日中午, 两艘船互相照应,一起到了建康城, 在秦淮河入口处,宋袆在丧船上吹了一曲《龟虽寿》, 先下船。
谢尚连忙追上去, “宋姑娘为何不跟着棺椁去阮家?”
宋袆说道:“阮家人并不欢迎我, 嫌弃我三嫁,每个丈夫娶了我之后都短命,说我不祥,以前丈夫在时,他尚能护着我,他自请去广西当刺史,一来觉得庾国舅独揽朝纲,有乱世之相,二来是带我离开京城,远离闲言碎语。岂料不到三年,丈夫就病逝了,阮家视我为不祥之物,估计我的日子不好过,所以自行离开。”
谢尚连忙说道:“你年纪轻轻,青春正好,可不能想不开去剪了头发当尼姑啊。”
女子一旦被视为不祥之物,周围的人都不会接纳她,唯一的方式就是剃发为尼,了断红尘,洗清罪孽。
宋袆苦笑:“我年纪不小了,比谢公子大二十岁,都能生公子了。不过我这个人喜欢舞蹈和音律,这几年和阮孚潜心音乐,有不少收获,我想在音乐上更进一步,所以不会断绝红尘。承蒙清河公主怜惜,她派人来接我去娄湖别院,那里是清净之地。”
一个三嫁的乐伎和血统高贵的清河公主有什么联系?
谢尚满脸疑惑,目送宋袆上了牛车,从牛车的标记俩看,的确是娄湖别院的车。
谢尚想接近宋袆,就找了王羲之从中牵线。
王羲之是清河公主最器重的琅琊王氏子弟了,他从小就能自由进出娄湖别院。
王羲之正陷入对未来婚姻生活的美好憧憬,闻言一惊:“阮孚尸骨未寒,你就惦记宋袆?你不是说娶一夫人足矣吗?”
谢尚说道:“那是因为我没有遇到宋袆。宋袆是妾,无需守丧。以前王敦刚死,她就进宫成为明帝的妃子,明帝临终前把她托付给阮孚,次日就驾崩,也没有守丧。现在阮孚走了,她不被阮家人承认,连门都不让进,当然无需为阮孚守丧。”
王羲之道:“她还为阮孚穿戴白麻重孝呢。”
谢尚说道:“那是因为她有情有义。这事你得帮我——我刚刚帮你定了郗家大小姐,明年你娶郗家大小姐过门,还是需要我来帮你应酬宾客,可不能过河拆桥。”
涉及自身终身大事,王羲之只得答应,“我给你传话,但是宋宋……宋袆若不意,你不不不……不许纠缠。”
谢尚指着自己的脸,“我是那种纠缠不清的人吗?我的相貌,才学,武艺,我也喜欢音律和舞蹈,我们最相配不过了。”
王羲之来到娄湖别院,他口吃,但是一点都不傻,他晓得宋袆是清河公主罩着的人,必须先过清河公主这一关。
王羲之晓得自己那点心眼不够看的,就直接“出卖”了谢尚。
清河差点将茶水喷出来,“你叫谢尚自己来和我说。”
王羲之当做传声筒,谢尚带着厚礼来到娄湖别院,礼单子厚厚一摞,别说是纳妾,娶媳妇都够了。
清河说道:“宋袆是我的人,但她不是奴,她相貌出众,才艺了得,但是出身太低,无法当正妻,她以前跟的三个男人,皆是世间有才学的男子,只是这三个男子都因各种原因早早去世了,落得个不祥的名声。”
“你若要她,必要当着我,曹驸马,还有王羲之的面立下誓言,此生必定护得她的周全,有尊严的活着。”
谢尚忙说道:“没问题,我可以发誓。我比她小二十岁,以我的年龄和身体,一定会死在她后面,可以保护她一生。”
清河心道:当年明帝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天妒英才,唉。
清河说道:“这只是第一个条件,第二个条件,就是宋袆自己同意跟你走。你和她都喜欢音律,那么你选择一个乐器,演奏音乐,如果你能打动宋袆,她以你为知己,我可以成全你们。”
谢尚选择了他最擅长的琵琶。
清河吩咐侍女去请宋袆。
宋袆到了湖心竹亭,乐声在烟波浩渺的湖面激荡着,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宋袆伫立在竹航边,生怕脚步声打扰了琴声。
原来这世上除了阮孚,还有人如此懂得音乐,一弦一柱思华年,就像述说她的故事,一嫁为权势,二嫁为爱情,三嫁为相知,四嫁为音律。
一曲终了,侍女正要在前方引路,宋袆嘘声叫停,拿出了袖子里的笛子,吹一曲《龟虽寿》。
和前日在船上对着阮孚的棺木吹的曲子是一样的,但是笛声的情绪完全不同,前者悲伤,后者是释然。
笛声到尾声,谢尚隔墙弹起琵琶,追逐着笛声,好一个琴瑟相合。
清河看到这一幕,心道此事已成。
乐声暂歇,谢尚放下琵琶,走出去迎接宋袆,两人在狭长的竹航上相见。
宋袆仔细打量着谢尚,说道:“阮孚生前曾经评价你,说你高尚通达,类似旷达,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阮孚当时怎么也想不到,“通达”的谢尚娶了宋袆。
宋袆跟着谢尚走了。
建康城立刻掀起轩然大波。
谢尚纳了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女人为妾!
这个妾还是是第四嫁!
她前头三个丈夫都暴亡,明明之前身体都好好的,这个女人简直有毒。
倒是丞相王导对此并无异议,还另辟蹊径的说道:“阿黑(王敦)明帝和阮孚,哪一个不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我看这一次宋袆不会克夫,是旺夫,宋袆四嫁给谢尚,谢尚目前只是我的一员僚属而已,这寓意着未来谢尚至少会成为王敦阮孚这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王导这样一说,众人觉得似乎……挺有道理?
宋袆克夫,她同样也慧眼识英雄。四嫁的谢尚将来也必定能够成大器。
不愧为是第四次当宰相的人啊,口才就是厉害,能够颠倒黑白,死人都能说活了。
王导一开口,对宋袆和谢尚令人瞠目结舌的结合非议立刻少了许多,大家都在观望,默默观察谢尚的身体,只要这第四位丈夫别三年之内就抱病而亡,将来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第201章 妙计夺江西

宋袆四嫁谢尚, 次年开春, 郗鉴的长女郗璿十里红妆,嫁给了王羲之。
看着当年在娄湖里光溜溜游泳潜水、鸡飞蛋打的王羲之都成家了,清河和王悦感慨万千。
过了三个月,王羲之就乐颠颠的传来好消息,郗璿有孕, 他要当爹了。
此时苏峻之乱过了两年, 建康城恢复了平静,王悦施舍粮食,十年积攒几乎被搬空了,王导力挽狂澜,将悬崖边的大晋拖回来。
功成身退, 王悦和清河把琅琊王也交回去了, 正打算离开建康城再次出去游历,继续在庶民和寒族阶层普及教育, 以实现打破士族门阀统治这潭死水、不停的往里头注入活水, 来避免士族过度膨胀导致政权更迭频繁, 达到长治久安的理想。
岂料又传来噩耗——手握大晋重兵的六州大都督、勤王盟主陶侃死了。
据说陶侃做梦, 梦自己生出八个翅膀,一飞冲天, 天有九重,他飞到八重天的时候, 无论怎么忽扇着翅膀都不管用了, 无法翻越九重天, 然后被看守天门的一棍子打落,伤了左边的翅膀,坠落凡间,醒来后就病了,不久去世。
陶侃死的太突然,朝廷还没选出接替陶侃的人,陶侃的十七个儿子就在灵堂上为了争老爷子的兵权打起来了!
真是生少了愁,生多了也愁啊,陶侃那么能生,一生清廉如水,就连军队打造战船时锯下来的木屑都小心翼翼的收集起来,等冬天下雪路滑的时候洒在路面防滑用,真是精打细算,是朝廷最能过日子的官员。
然而自身再优秀,管生不管养也不行,十七个儿子没有一个有出息的,而且脑子不好使,暴躁易怒,不顾体面,就这么在陶侃的灵堂上带着亲信和武器,就地火拼起来!
这在琅琊王氏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陶侃虽强,家学底蕴太薄,儿子们不能冷静思考,在这个时候,应该推举一个人先把老爷子的地盘和兵权牢牢在陶氏家族手中,然后大家一起从这个大碗里轮勺子,个个都吃饱。
这下好了,灵堂火拼,兄弟互相残杀,其中一个儿子当场死亡。
噩耗变成家族丑闻,不孝子们不好好给陶侃办葬礼,居然出了这等大丑,活下来的十六个儿子军均被陶侃的旧部视为不孝子,军心崩了,都不再认陶家为主。
陶家的不孝子们直接把大碗砸碎了,谁都吃不到嘴里。
这时本就是陶侃邻居的庾亮庾国舅乘机出手,给陶侃重新举办了葬礼,并且惩罚了十六个不孝子,一下子直接接手了陶侃的兵权和地盘,成为大晋势力最强的权臣。
王导慌了,因为庾亮一直对温峤“江水犀照”之死耿耿于怀,觉得是王导害死了温峤,想要弄死王导。
如今陶侃一死,不孝子们将老爷子一生心血拱手让人,庾亮摘桃,兵强马壮,实力可以与郗鉴抗衡。
王导找王悦诉苦,“唉,倘若阿黑(王敦)还在,我肯定不会被庾亮欺负。”
只有死掉的王敦才是最好的王敦。
王敦死后,王导经常怀念他,“我四次当宰相,只有阿黑执掌兵权时当的最舒服,要什么有什么,一呼百应,政令很快就推行下去了。我的底气来自阿黑的兵权,如今我虽然还是宰相,家族却无子弟再掌兵权。庾亮恨我,他随便找个理由说我是奸臣,带兵勤王,我只能等死。皇上毕竟是他的亲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