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可以有,万一实现了呢。王应还是盼着郗鉴的回答。
看到太宁帝亲笔所书的劝降信,王敦的猜测变成现实,王应气得将御笔亲书撕成碎片,“混账!过河拆桥的白养狼!若不是父亲倾力举荐,他一个土匪头子能够从王导手中夺下尚书令的位置?”
比起王应的暴怒,王敦已经冷静下来了,蜂目豺声,一双蜂目没有温度,“当初是周抚劝我和郗鉴结盟的,也是周抚建议我封他为尚书令,抢王导的位置。”
王应一听,立刻明白父亲的用意,“父亲怀疑周抚的忠心?可是周抚和荀灌已经闹翻了。”
王敦说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们闹归闹,只要一天没有和离文书,也没有休书,他们就还是夫妻。”
王应当即把周抚叫来,扔给他笔墨纸砚,“你速速写下休书,休了荀灌。”
周抚心想王应此举,恐怕是因郗鉴的背叛而怀疑自己了,保命要紧啊!
周抚没有丝毫的犹豫,提笔就写休书,洋洋洒洒,指责荀灌不侍奉公婆,成亲这些年没有子嗣,无所出,以不孝和无子的理由休了荀灌。
心中暗道:灌娘,你会原谅我的吧。
王应拿起休书,心里还有疑虑。周抚太完美了,毫无破绽,可是郗鉴之事,从头到尾都和周抚有关系,周抚难辞其咎。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王应将休书烧了,“侍卫,将周将军下狱。”
周抚大惊:难道我暴露了?心中如此想,嘴上却问道:“世子是何意?我做错了什么?去年丞相勤王,兵临城下,是我灌醉了父亲,打开了石头城的大门,迎接丞相大军进城,立下大功,难道丞相和世子都忘了吗?”
周抚当初这么做是为了快点赶太宁帝下台,却不知王敦杀了太宁帝这条恶龙,自己就立刻变为恶龙,人呐,一旦掌控绝对的大权,就会扭曲变形,变成当初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如此看来,王导真是太难得了,同样位极人臣,王敦立刻化为恶龙,王导却从来不忘初心,没有化为恶龙。
王应说道:“周将军放心,周将军的功劳,我们父子一直心里,今天只是一桩苦肉计,还请周将军配合,做做样子,在监狱里蹲几日,事情一过,我就把你放出来。”
周抚寡不敌众,只得解下盔甲的兵器,还把马鞭递给王应,“我虽不知世子要做什么,但是我相信世子不会害我,既然要用苦肉计,就做的像一些,莫要被人看穿了,我既下狱,世子需打我几下,才能令人信服。”
如今身在曹营,就得让“曹操”足够信任,否则就完蛋啦!
几鞭子换一条命,值。
王应抽了周抚几鞭子,打得皮开肉绽,将周抚下狱。
王应给给清河写了一封信,说他已经识破了周抚的真面目,和荀灌是假吵架,真阴谋,如今他已经
将周抚下了大狱,如果想要周抚的活命,就一命换一命,要清河来姑苏换周抚。
你不是和荀灌情同姐妹吗?你不想看见荀灌变成寡妇吗?那就自己来换周抚!
如果你不来姑苏,我就杀了周抚。
丞相大营里的宋袆看到这场苦肉计,心道不好,她很想把周抚的真实消息告诉清河,要清河不要来
姑苏,但是自从王应来到这里,接手照顾王敦,宋袆身边皆是王应耳目,唯一传递消息的渠道就是周抚,周抚一下大狱,宋袆就失去了沟通清河的桥梁,想传都传不出去。
宋袆只得默默祈祷:公主不要来姑苏!不要来姑苏!不要来姑苏!
台城,灼华宫。
和王应信件同时到的,还有周抚的佩剑。
清河读完信件,拿起佩剑,荀灌的剑是“风松剑”,周抚就配了个“明月剑”。
清河拿明月剑的手在颤抖着,如果王应杀了周抚,不仅仅是荀灌变成寡妇,肚子里的周楚还会成为遗腹子。
怎么办?
“不要告诉王悦。”清河先叮嘱太宁帝和郗鉴,将王应的信件读了至少十遍,闭上眼睛,想着每次和王应打交道时的场景,揣摩王应的性格。
王应高傲自满,急功近利,没有节操,他其实很介意我为奴的过往,但是又看中我的血统和智谋,将来为他所用,所以捏着鼻子过来表白心意。
这样的人……脑子不是很聪明的样子,还总是自以为是。
清河沉吟片刻,说道:“如果我去姑苏,就表示我在乎周抚,周抚是我们的人,这样他就暴露了奸细的身份,恐怕要被已经孤注一掷的王敦处死。如果我不去姑苏,把戏演到底。至少能够证明周抚不是奸细,他说不定还能重获信任。周抚会被逼问,受一些皮肉之苦,但是他能够保命。”
如今这个状况,只能冒险赌一把,赌我对王应的了解。
清河写了回信,“……周抚背叛誓言,抛弃妻子,还背叛皇帝,投靠王敦逆贼,世子杀了此人,荀灌可以从失败的婚姻得以彻底解脱,还能为国除害,世子真是个大好人,我替荀灌还有大晋对你说一声谢谢!”
王应看到回信,当即气炸。

☆、第177章 逃出生天

周抚被放出来了, 给清河发出一切安好,报平安的密信, 清河知道她赌对了, 松了一口气, 又担心荀灌那边露馅,危及周抚生命, 于是派人去荀家, 严加防备, 以免王应派人来查荀灌的底细。
其实清河太小心了, 以王应的性格,他根本没有起底荀灌细查, 居然将大权托付给周抚, 深信不疑。
在清河的博弈之下, 周抚重归将军之位。
王应排除了周抚的嫌疑, 把目光盯在了宋袆身上, 他怀疑宋袆有问题,并且他还和周抚商量如何处置宋袆……
王应说道:“我父亲去武昌之前,身体明明好好的。我审问了府里的侍从, 他们都说去年冬天, 宋袆每日给父亲送进补的汤药, 还……夜夜笙歌, 真是个红颜祸水, 我父亲身体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每况愈下了, 宋袆绝对有问题。”
周抚替宋袆开脱, “丞相房里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只管军营,不过宋袆以前是襄城公主府的乐伎,后来被丞相纳为侧室,她半生都是丞相的人,生死富贵都依附丞相,以奴婢之身得了县公夫人之位,她应该感激丞相,希望丞相长命百岁才是,怎么会害丞相?”
自从上次强行起床坐在战车巡视营地之后,王敦操劳过度,病情加重,昏昏沉沉,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王应大权独揽,生杀予夺,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有些飘了,说道:“大战将至,岂容奸细在身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宋袆真的是奸细,我们悔之晚矣,必须立刻除掉她。”
王应如此狠毒,周抚替宋袆捏了一把汗,“世子万万不可,宋袆是丞相宠妾,丞相头疼时,唯有听着宋袆的笛声才能入睡,若杀了宋袆,或者刑讯逼供,丞相岂会不知?莫要为了一个女人弄得父子离心啊。”
王应别的本事没有,阴损小伎俩层出不穷,说道:“父亲现在身体虚弱,精力有限,已经管不了事情了。我只需在她身上栽赃情报,做出她畏罪逃跑,半路上被我们追上去杀掉的假象,父亲最恨叛徒,杀了宋袆名正言顺。”
周抚正要再劝,王应说道:“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宋袆可疑,无需证据,就要除掉隐患,此事我亲自来做。”
周抚大急,紧急飞鸽传书给清河,清河告诉了太宁帝,商议如何营救宋袆。
自从和宋袆睡过两次,纵使宋袆说自己风情万种,是非良人,但是太宁帝却深深记住了这个独特的女人,梦魂牵绕,惊闻王应要杀宋袆,太宁帝惊起,“我要去救她。”
按照王应的栽赃计划,宋袆会被押送到姑苏边境附近,看起来像是畏罪逃跑,然后王应在后面追,把宋袆当场射死,然后在她身上栽赃情报,抬回尸体,告诉王敦宋袆是叛徒,这样就□□无缝了。
周抚把王应放逐宋袆的大概地点传到太宁帝手中。
子夜,宋袆被堵了嘴,强行绑在马背上,消失在夜色中。
到了姑苏边境,王应把宋袆放开来,松开绳索,看着绝代佳人像个小兔子的蜷缩在地,王应起了捉弄之心,他拿起弓箭,“我们玩个游戏,我数十下,你随便跑,我去追你,你跑掉了就是你的幸运,你被我射死就是我的猎物,现在开始,一……”
宋袆拔足狂奔,绣鞋都跑掉了,双足在满是荆棘的小树林里划破,疼得如万箭穿心。
“十!”
王应带着侍从们还有猎犬骑马追踪而来。
王应先是故意射偏,引得宋袆连滚带爬,他在一旁取笑,后来认真了,开始认真“狩猎”。
其实宋袆的惊慌失措是装的,她根据周抚的指示,往红灯笼闪烁的方向跑,那里埋伏着接应的人。
宋袆是个聪明的女人,很快跑到了约定信号处。
“趴下!”一个声音说道。
宋袆听话的扑倒,同时王应等人也追逐而来,但是迎接他们的是如蝗虫般的箭矢。
侍卫举起盾牌为王应拦住箭矢,“世子快跑!”
王应连忙调转马头撤离埋伏圈,同时往天空中放了烟花为号,召集不远处驻扎的军队支援。
这次的主要目的是是接应宋袆,众人得手后,拉着宋袆起来,带着她跑出树丛。
树丛外面有骑兵接应,众人上马,宋袆被一个蒙面的骑兵拉到自己马背上,两人共乘一骑,朝着建康城方向狂奔,后面王应已经带着大军卷土重来,在猎犬的带路下追击接应宋袆的队伍。
和宋袆同乘一骑的蒙面人应该是领头的,说道:“大家散开跑,有河渡河,有溪过溪,水会截断猎犬的嗅觉。”
一群人在黑暗的掩护下四散开来,淹没在夜色中。
宋袆紧紧搂着蒙面人的腰,上半身紧贴此人宽阔的后背,哎呀,这个身体,还有声音好像挺熟悉?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转瞬即逝,宋袆心道:不可能的,别做梦了。
天蒙蒙亮时,东边出现一丝曙光,宋袆看到了此人的头发微微有些蜷曲,并且在曙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丝丝金光。
他的后颈白皙,白到近乎透明,蓝色的血管都若隐若现。偏黄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窄紧的腰身、还有高大的骨架……
宋袆一颗心砰砰跳,连当做猎物,被王应追赶射杀时都不曾如此紧张过。
宋袆从后面解开了蒙面人的面纱。
蒙面人回眸一笑,肤色白皙,高鼻深目,果然是太宁帝司马绍!
这一回眸,后方追兵也看到了,“就是那个黄须鲜卑奴!杀了他!”
太宁帝的坐骑是来自巴滇的宝马,跑得快,耐力好,加上宋袆常年习舞,身轻若燕,两人同乘一骑也轻松甩掉了追兵。
经过一个路边茶店时,前方是分岔路,太宁帝拍马走左边那条路,可是刚刚踏上路程时,骏马有三急,停下来哗啦啦出恭,拉了两摊大圆饼般的马粪,热气腾腾。
太宁帝只得下马,从老妇人那里借了两桶凉水,给马粪紧急降温,并且把镶嵌着七色宝石的马鞭送给打理茶店的老妇人,“有人追我们夫妻,如果他们来问,您只需如此……事成之后,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王应带着追兵赶到,果然停下问茶店老板,“方才有没有马匹经过?男的白皮头发有些黄,女的衣衫凌乱,漂亮的像个妖精。”
老妇战战兢兢的指着左边的分岔路,“有,往那边跑了。”
王应追左边,却见左边路中间有一大滩马粪,说道:“你,去揉揉马粪,看是冷是热。”
宋袆刚刚经过,如果马粪是热的,应该就是这条路。如果是凉的……那么茶店老板在说谎。
侍卫将手指插进马粪里,触手冰凉,“世子,是冷的!”
王应连忙拍马回去,拔剑,直指老妇,“说,到底走那边?你若敢说谎,我就杀了你!”
老妇吓得瘫坐在地,从钱箱子里拿出一根七宝马鞭,“往右,他们往右边路上跑了,临走时把马鞭送给我,要老妇说谎。”
王应夺了马鞭,改为往右边道路冲去。
兵不厌诈,殊不知太宁帝已经和宋袆从左边小道一路狂奔到了建康城。

☆、第178章 轮回

太宁帝亲自来救宋袆, 刻意瞒着清河和王悦,晓得他们肯定不会同意——连郗鉴都不知道!
面对清河和王悦的质问,郗鉴委屈的很, “皇上是带着西池武士悄悄去的, 他乔装混在其中出台城,我一个尚书令,没有资格过问西池武士的行踪。”
西池武士是太宁帝最最嫡系的一群武士的称号,只听命于皇帝。在司马绍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亲自招募了这群武士作为亲信。某天他要在西苑挖个池塘, 但是太兴帝说劳民伤财, 没有答应。
司马绍就号令这帮人在一夜之间挖了个池塘出来, 因池塘在西苑,所以叫做西池, 这群武士从此就有了西池武士之名。司马绍西池武士只听皇帝号令,连庾皇后都指使不动。
就在郗鉴即将出兵去姑苏寻太宁帝时,太宁帝和宋袆同乘一骑顶着朝阳回来了,阳光下, 太宁帝金发雪肤, 格外醒目。
这祖宗可算是回来了!若是他被王应抓到姑苏去, 这仗还怎么打啊!
清河王悦很是无语,司马绍先下马,宋袆因赤着双脚在山林里逃跑, 脚上全是伤, 因而继续坐在马背上, 此时她还沉浸在梦幻之中,不敢相信太宁帝居然来救她这个“风情万种但并非良人”的女人。
王悦忍住怒火,问道:“皇上是如何从姑苏逃出来的?”
太宁帝得意洋洋,把他泼冷水浇马粪,还有赠七宝鞭暗度陈仓的法子说了。
清河王悦默契相视一眼:皇上把有限的智力都用来英雄救美上了……
说起来各位读者可能不信,太宁帝司马绍小时候有神童之称。他还是琅琊王世子的时候,有人从长安来,琅琊王问他,太阳和长安那个远?司马绍说太阳远,长安近,因为只听说有人从长安来,却没听说谁从太阳来。
次日宴会,琅琊王把儿子的机智回答当做趣事讲给群臣听,当时王导和琅琊王还是蜜月期,王导逗弄司马绍,问了同样的问题,这次司马绍却改口说太阳近,长安远,因为举目见日,不见长安。意思是抬头就能看见太阳,却看不见长安,所以太阳近,这种灵活思辨的能力,在推崇清谈的大晋是主流,所以众人对神童司马绍都寄予厚望,只是越大越平常,泯然众人矣。
王悦私下对清河说道:“毕竟是神童,在紧急关头,应变能力还是有的。”
清河也难得认同了太宁帝一回,“孝顺,听话,心地善良,再加上被逼出来的聪明,等绊倒王敦之后,你我就不用再费尽心机扶着他了,他自会处理国家大事,这一天天的,好累,头疼。”
清河抚着额头,永嘉之乱时被下了猛药,南渡时一路颠簸,缺衣少药,后来被王澄父子所掳,被迫跳江逃亡,慌不择路滚下山撞坏了脑子一度失忆,被人捡回家当女儿养,又遇到江湖郎中胡乱配药耽误治疗,好容易被王悦所救,在他的庇护之下安心休养了两年,清河“金盆洗手”,不再过问世事,好生养病,终于恢复了大半记忆,只是留下头疼的病根,一直无法根治。
岂料太宁帝想过河拆迁,和王导“反目成仇”,君臣互斗,为了稳定朝局,让重生后的大晋不再破碎,清河不得已重新出山,和王悦再次携手,借着王敦之力勤王,逼太宁帝下台,却不料太宁帝临死也要在琅琊王氏兄弟之间点一把火挑拨,王敦屠了太宁帝这条恶龙,没能抗住权力的诱惑,自己变身恶龙,清河又要和王悦携手屠王敦这条恶龙。
烦恼永无止境,争斗永无止境。清河这一年劳心劳神,头疼病时不时过来“问候”她。
王悦早就向大夫学习了按摩的手法,他找到清河头部的几个穴位,指尖发力,减缓了头疼。
清河紧蹙的娥眉渐渐松开,问道:“王敦倒台之后,你要做什么?”
王悦一边按摩一边说道:“和你做的事情一样。”
当然是成亲啊,从十四岁拖到快二十岁了,五年了这婚都没结成——倒是懵懂无知的灌娘抢了先,恋爱结婚一气呵成,几乎没有阻碍,如今连孩子都快生了!
真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清河脸一红,“我是说……成亲之后呢。”
王悦:“和灌娘做的事情一样。”当然是生孩子了,和滚娘约定了指腹为婚的娃娃亲,生得太晚,也不知周楚将来能不能等。
清河耳垂都红了,“我是说……除了这些事情。”
王悦指尖一顿,“你累了?”
清河说道:“我倦了,厌倦这种永无止境的争斗,按住葫芦浮起瓢。就像当年洛阳的八王之乱,人心多变,很多人刚开始还好,一旦沾上皇权,就变了,就像中邪似的,走火入魔,变得不像个人,眼里没有良知,只有权力,想拥有更多的权力。”
“没有变的那些人,要么是傻子,比如我父亲。要么短命,就像长沙王司马乂,他最后假死,政治生命上等同死亡。现在的皇上年轻力壮,活蹦乱跳的,他还和宋袆……咳咳,就这身体,应该不会早逝,他善良孝顺,又有些智慧,有这样的皇帝在,我应该可以放心,不用再管皇族的事。”
王悦继续按摩,“你的意思是,想彻底退出,不再理会朝政?”
清河点点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的心倦了。不到双十年华,尝尽人间悲欢离合,也曾从云顿跌落到尘埃,公主变成奴婢,人还是红颜,心境却已苍老。何况我最近频繁头疼,就像有人拿针扎我的头。心中有事,勾心斗角,惦记这个想着那些,有时候整夜失眠,身子吃不消。我若不退出,一定会被裹挟在旋涡中,身不由己,永远无法摆脱,何时是尽头。”
王悦说道:“好,你退出,我也跟你一起退出。”
清河忙道:“我只是说我自己。你少年时就立下宰相之志,怎可退出?”
王悦说道:“夫妻一体,你退我不退,必定会把你再次拖进去,永远不得安宁。这些年的经历,我也慢慢在改变以前的想法。清河,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士族和皇族永远争斗,永无止境?为什么这一百多年来国家朝代频繁更迭,互相征战,百姓遭殃,民不聊生?和平永远短暂,大部分时间都在打仗?”
“为什么权臣一旦登顶,就会化为恶龙?王敦在洛阳的时候,甚至初期南渡都是有名气,有个性的人,怎么勤王之后立刻就变了?他当年还为我抗下杀王澄父子同族的罪名,对我很好,现在为何兵戎相见,以往的情分都消失不见了?”
清河一怔,“我没想过这么多为什么,我只晓得身陷其中很痛苦,每一次都要竭尽全力还要赌上运气才能挣脱旋涡。我虽然很累很疲倦,但是我也很清楚,我已经很幸运的了,很多人遭受着更多的困难,很多人活不到双十年华就匆忙离世。”
王悦说道:“我将来实现宰相之志,顶多变成第二个我的父亲王导。但是我若找到这些为什么的答案,再去解决这个问题,终结皇族和士族永无止境的斗争,让国家安定起来,不要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打来打去,每隔几十年就是一个乱世,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比起当宰相,我更希望去做这件事情,如此,方能长治久安,不会重蹈覆辙。”
频繁的政治更迭,总是逃不出屠恶龙又变身恶龙的怪圈,一代代不同姓氏的人重复着同样的命运轨迹,让长治久安变成奢望,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
王悦却说要找到问题的患结,“治疗”病根。
若是别人,清河只会一笑而过,心里说声天真,但是此话从王悦嘴里出来,一个个字,都让清河无比的信服。
如果这个世界有谁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这个人只可能是王悦。她崇拜了一生,也要爱一生的人。
连心生疲倦的清河都被王悦重新点燃了热情,人生有了方向,“你也说了夫妻一体,我将来会和你一起做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找到问题所在,达到长治久安的目标,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愿。不过——”
清河考虑到现实的问题,“你是王导的嫡长子,衣钵传人,王导不退,你如何能退?”
王悦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好像没有事情能够难倒他,说道“我已有了对策,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用操心,一心辅佐皇上对付王敦便是。”
从小到大,就没有王悦解决不了的事情,清河信了,并没有再追问。
自从王应去了武昌,娄湖别院再次落到王悦手中,还白得了一千金,天气渐热,王悦把别院修缮一新,还加固了湖里的竹航,要家里人全部去娄湖小住。
王悦一片孝心,曹淑王导很是受用,搬去娄湖,其他人怎么可能不给世子脸面?纷纷去了别院避暑。
乌衣巷王宅空了下来,王悦借口修缮房屋,却命心腹在庭院里挖了个大坑,大坑里放进去一个个大瓮,翁里堆放着一串串钱,刚好一百万钱。
做完了一些,王悦命人把大坑回填,掩盖大瓮,重新种上绿植。

☆、第179章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从儿子王应口中得知爱妾宋袆其实是太宁帝耳目,并畏罪潜逃的消息, 王敦又倒了, 这一次,他再也没起来。
王应满脸羞愧, 对周抚说道:“对不起,我还怀疑过你,没想到真正的间谍居然是宋袆。”
周抚宽宏大量,“事关这次勤王的成败,换成是我,我也会怀疑, 世子莫要往心里去,如今揪出间谍就好,我军的机密不会再泄露了。”
王敦怎么也想不到宋袆会背叛他,如今确认了这个消息, 王敦再回忆以前和宋袆的种种甜蜜,居然每个场景都可疑,红颜白发,终究不般配, 她对我这个老头子失去信心了,所以另攀高枝,另谋出路。
王敦暴怒,就像一条垂死的巨龙, “出征!立刻出征!打到建康去!把宋袆抓回来!”
王应领命而去, 号令大军往建康城进发, 周抚则将王应即将要进攻的方位标记出来,要郗鉴提前设防。
王应一举一动皆在掌控之中,郗鉴十万流民军大战王应的正牌军,居然不落下风,王应的军队一次次落入陷阱和埋伏之中,纷纷溃退,最惨的是三千前锋,被逼进秦淮河,一时尸首汇集在朱雀桥,堵塞了河道。
王应见打不过,立刻鸣金收兵。
周抚为了分掉王应的军队,以防止他东山再起,没有回到姑苏大本营,而是乘机带着手下军队往浔阳郡方向跑去。
其余军队更是四散逃命,还有去吴郡等地的,没有王敦,嘴上没毛的王应根本掌控不住父亲庞大的军队。
最终,只有王应带着手下残兵回到姑苏,听到兵败的消息,出兵十万人,回来姑苏不到一万,王敦心灰意冷,他挣扎坐起来,用玉如意击打唾壶,又唱起了曹操的《龟虽寿》: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
唱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玉如意坠地,王敦气绝。
王敦一生,从故都洛阳到新都建康,他都是充满话题和争议的大人物,耀眼夺目,个性独特,有他在,上到士族,下到百姓,从来不缺乏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他的倔强执着和才华,以及他晚年的野心,将永远留在青史。
是非成败转头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就像曹操的《龟虽寿》那句,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王应将王敦草草下葬在姑苏,然后仓皇而逃,他去荆州投靠了同为琅琊王氏的族人王舒。王舒的荆州刺史之位也是王敦给安排的,所以王应赶去投奔。
王舒听说王敦死了,又看王应这幅丧家之犬的样子,知道大势已去,以后还是得依靠王导,但是王应算起辈分,是他侄儿,他不能杀害同族。
王应跪地哭道:“堂叔,求你放过我!我知道你不能违抗皇上命令庇护我,我只求你放我一马,送我去江北或者蜀地,逃离大晋国土,我只求保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