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曜朝壮汉使了个眼色,壮汉放了王悦,清河割断绳索,拔出他嘴里的破布。
刘曜捂着侧腰,缓步走到隔间,“这小子一直鬼鬼祟祟的在四夷里打听我,还租了我隔壁的房子,哈哈,我刘曜混到现在,这点防备都没有?其实香料铺左领右舍都是我的人。我故意让手下退租,空出房子,就是想钓鱼,这小子果然上当了,租了房子,还掏了个洞偷窥我。”
终于扳回一局,刘曜得意的看着清河,“什么刺杀计划,他是故意骗你的,他没有打算动手,因为我是南匈奴的大将,我若不明不白死在洛阳,这就是给了我义父出兵的借口。王悦早就怀疑你了,他只是不确定,所以放出诱饵试探,你果然中计,跑来劝我搬家,这小子跟踪你,从河东公主府到香料铺,再到酒肆隔壁的包间偷听,我的人扮作送酒的店小二,将他制服。”
“现在,你是不是后悔为他松绑?”
清河难以置信:“你跟踪我?”
难怪王悦当时蘸茶水在书案上画香料铺地形图时那么仔细,连店铺周围的几个铺子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殊幌旗都说的一清二楚,原来是担心她迷路找不到香料铺!
王悦的心机太可怕。
王悦看清河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并不觉得抱歉,“是你先骗了我。你明明认识刘曜,还和他关系匪浅。”
刘曜鼓掌:“啧啧,吵起来了。吵得好,再大声些。让整个酒肆的人都听见,大晋的公主和南匈奴的王爷认识。”
两人遂闭嘴,互相瞪眼。
刘曜屏退手下,室内只剩下一大两小三个人,“这就对了,都闭嘴,听我说。你们两个的母亲还有潘美人,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结伴来四夷里逛街玩耍,逛到我家的香料铺,我认识了她们,因一些原因,我们四个人成了朋友。”
清河和王悦齐声呵斥道:“你胡说八道,我娘才不是你朋友。”
和匈奴杀神是朋友?这是叛国!
“哟,还挺有默契。”刘曜玩味的看着他们:“我这次来洛阳,是因潘美人和……太后的请求,帮忙把公主带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远离宫廷斗争。不信的话,你们去问各自的母亲,或者潘美人,我不想和你们两个熊孩子解释什么。我懒得多管闲事,谁家的熊孩子谁管。你们走吧,以后谁过来烦我,我就叫曹淑和潘美人过来领人——两个都会被禁足的。”
刘曜把话说透了,打开包间房门,“滚,我不想再看见熊孩子了。”本来伤口就疼,现在被清河和王悦闹得脑壳疼。
王悦拉着清河离开,清河甩开王悦的手,先出房门,王悦紧跟其后,两个人把楼梯踩得咚咚响。
刘曜站在酒肆二楼窗户旁,看着他们消失在街头,连连摇头,“幸亏我没有结婚生子。要是生出这种熊孩子,真不如不要。”
嘴上这么说,脑子却想着王悦的模样,暗道:曹淑相貌平平,生出的儿子却不凡,有惊艳之色,将来长大了,定是嵇康嵇邵还有潘安那种倾国倾城的美男子。倒是献容的女儿怎么就不会长呢?一点都不像她……定是像那个白痴太上皇,哼。
且说清河气冲冲的出了四夷里,王悦跟在后头,清河回头警告:“不要跟着我了,你这个骗子。”
王悦紧随不舍,“你都骗我两次了,白眉毛一次,把我卖给我母亲一次。”
清河说道:“你今天是不是把我拖延时间的打算泄露给曹夫人了?”
王悦沉默,是的。
清河呵呵一笑,“我猜就是了,这样一算,你不也骗了我两次吗?咱们扯平了,谁也不欠谁,我去河东公主府,你家在永康里,我往东,你往西,咱们各走各的路。”
清河甩手就走,眼角余光瞥着后方,王悦终于没有跟来。
清河心里既庆幸,又失落。
庆幸的是借口吵架,和王悦一刀两断,这样十二岁生日那天刺杀建始帝,即使横生枝节,也不会连累王悦。
失落的是唯一的朋友没有了,她将孤独前行。
清河顿时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肩膀上,步子都放缓了,铜骆街,王记烧饼铺第一炉胡饼出锅了,香气勾人,客人涌向烧饼铺。
唯有食物能够慰藉一下。清河像一条灵活的小鱼儿,挤到前面,习惯性的说道:“一个乳饼,一个髓饼!”
话音刚落,想起跟王悦已断,遂改口,“一个乳饼就行了。”
“五个钱。”
清河摸向钱袋,腰间空空如也,钱袋不是啥时候被人偷了。
“小公子,我们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清河今日是男装,如今正处于雌雄莫辩的年龄,能蒙混过关。
清河只得悻悻走出店铺,真是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走了几步,面前蓦地出现一张乳饼,“给。”
清河侧身一瞧,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小少年拿着两张饼,嘴里啃着一张髓饼,右手递给她一张乳饼。
清河摇头,“我没有带钱。”
小少年说道:“一张饼而已,不要钱。看你的样子不像是骗吃骗喝的,送你了。”
小少年长的很好看,甚至比王悦还要秀气一些,但是清河不相信这世上还有天上掉乳饼的好事,一定有诈!
清河回头,果然看见王悦远远跟着她半条街!
还不走!王悦怕路上不安全,远远看她回河东公主府。
清河说道:“你去跟你小主人说,不要鬼鬼祟祟的跟踪我了。”
“什么小主人?什么跟踪?”小少年莫名其妙,“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清河懒得争辩,自顾走自己的路。
“做好事都不领情,算了。” 小少年把乳饼施舍给路边乞丐。
清河发现小少年一直在后面,不耐烦了,“喂,不是要你别跟着了吗?”
小少年乳饼啃了一半,满嘴的饼屑,没好气的说道:“这铜骆街是你家的?别人不能走了?”
没错,铜骆街,洛阳城,甚至整个大晋,都是我们司马家的。
清河不屑,“真能装,你家小主人给你多少赏钱?等我回去,给你十倍,你别跟了。”
小少年觉得被冒犯了,拦住去路,“这位小公子,我不晓得今天谁惹你了,但我绝对不是谁家的小奴婢。我要去延年里,这里是通往延年里的必经之路。”
清河呵呵笑道:“你不是他的人,那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乳饼?我要去延年里?你去延年里作甚?那里都是公主和亲王府。”
延年里也是贵里,大晋皇族聚集地。
小少年取笑道:“你这个小公子真是井底之蛙,难道世上只能有你一人喜欢吃乳饼,一人认识公主王爷了?别人都不能?你是那个皇族的亲戚?这般张狂无礼。”
清河不想和一个奴仆争执,“让开。”
小少年很是骄傲:“不让,除非你向我道歉。”
清河往左,小少年就在左,清河往右,小少年伸出长臂驱赶,清河矮身,从小少年胳膊下钻过去,小少年见她要走了,居然用脚勾她的小腿,将她绊倒。
眼看着要扑倒吃土,一直跟踪的王悦赶到,拉住清河的手,将她扯到怀里。
小少年敢用脚绊她,此人绝对不是王悦的手下。
王悦的胸膛很温暖,清河惊魂未定,她指着肇事小少年,习惯性的委屈道:“王悦,他欺负我。”
王悦怒了,上去就是一拳,可是小少年明显练过的,轻松避过,“是王悦?这小公子是你什么亲戚?娇娇怯怯像个姑娘。”
居然认识。
冬天的夜晚来的早,此时已经华灯初上,借着街头店铺外灯笼微光,王悦定睛一瞧,“灌娘?”
作者有话要说:女二荀灌登场了~看过兰舟以前的文都晓得舟的女二都不是那种和女主抢男人那种女二哈,舟的女二都有自己精彩的事业线和感情线,并非别人的衬托。
何况,她是荀灌啊,乱世无双的女英雄。我很欣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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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鸡起舞

清河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有鹤立鸡群的美男老师嵇邵教导,温柔漂亮的潘美人照顾,还有青梅竹马的王悦陪伴,白痴爹陪着她玩耍,倾国倾城娘保护她。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敢对她动手,把她绊倒,清河觉得被冒犯了,对这个小少年充满敌意,期待王悦为她“报仇”,但听王悦叫出他“灌娘”,她才反应过来居然是个女孩子。
这个年纪,雌雄莫辩,灌娘腿长手长,站姿如松,简直比少年还少年,就从她刚才闪避王悦拳脚的动作来看,这姑娘武艺着实不错。
“算了,一场误会,我们走。”清河扯了扯王悦的衣角。是个姑娘,就不要打了。
王悦告辞,灌娘却对清河起了好奇心,”你是王悦什么亲戚?怎么以前都没见你?刚才你把误会成谁家的小奴婢?还跟踪你?你有仇家?”
清河不说话。
灌娘自来熟,“我们刚好顺路,大家聊一聊嘛,一回生二回熟。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荀灌,来自颍川荀氏。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颍川荀氏,鼎鼎大名,祖先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的荀子,是比琅琊王氏历史还有悠久的士族,名门中的名门,魏晋时期家族最出名的族人是荀彧,是魏武帝曹操的第一谋臣,被曹操誉为“吾家子房”。
清河心道,明知我是男子,这个荀灌却毫无男女之防,丝毫没有士族贵女的矜持。不过,她如此坦白,我若不应,扭扭咧咧的,会被她瞧不起,遂扯了个谎,说道:
“我叫曹漪华,是王悦的表哥。”
清河公主是她的封号,因姐姐河东公主叫做司马宣华,所以清河的大名叫做司马漪华。王悦的母亲曹淑是颍川曹氏,所以清河给自己取名曹漪华,是王悦的表哥。
荀灌胸襟开阔,刚才那点小摩擦已经忘记了,兴奋得拍手说道:“我们还是表亲,我的高祖母是魏国安阳公主。王悦比我大一点,你是王悦的表哥,也就是是我表哥。表哥,刚才差点把你绊倒了,对不起。”
安阳公主是魏武帝曹操的女儿,当然也是颍川曹氏。
清河熟悉京城各大士族的家谱,一下子明白了荀灌来自颍川荀氏最显赫的一支,这一支不仅在魏国为高官,尚了曹操之女安阳公主,到了晋朝,又有荀雲尚主,娶了晋武帝司马懿和嫡妻张春华之女南阳公主。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厉害之处了,无论怎么改朝换代,旬家都屹立不倒,魏晋皆有公主下嫁旬家。
南阳公主是清河的姑祖母,所以她和荀灌本来就是表亲。
荀灌活泼开朗,主动道歉,搞得清河不好意思起来,觉得相比之下,自己太小肚鸡肠了,说道:“是我识人不清,把好人当坏人,不关你的事。”
荀灌热心肠,“刚才听你说话,好像和人起了冲突,是谁?我帮你解决。”
扯到刘曜就麻烦了,清河干咳两声,“一点小事而已,我自己对付,不用劳烦你。”
王悦赶紧把话题扯开,问荀灌,“灌娘去延年里有何事?”
荀灌说道:“济阳王府家的梅花开了,济阳王妃下了帖子,请了京城世家女去王府观灯赏梅,不过,他们家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我们旬家不想和济阳王府牵扯,我家中姐妹娇贵的很,今晚怕是要下雪,都不想来,我舍不得她们挨冻,主动请缨走一趟,以全礼节。”
济阳王司马馥是皇帝的二儿子。京城皇族大多聚集在延年里。
司马伦废白痴皇帝登基,琅琊王氏的两个大人物王衍和王戎一个装疯,一个装病,拒绝官职。从颍川旬家对济阳王妃晚宴敷衍的态度来看,旬家对这个皇帝也处于观望态度,消极应付罢了。
王氏和荀氏可以说占据士族半壁江山,如此看来,皇帝不得人心,加上孙秀搞出“狗尾续貂”和“白板之官”的闹剧,把施恩士族变成了羞辱士族,士族对皇帝的态度就更冷漠了。
清河在宫里,宫里的人都争先奉承新帝和其家人,清河因此觉得新帝强大,她处于弱势。但现在走出宫廷,从外人的角度看新帝,清河蓦地觉得新帝其实很脆弱,没有那么可怕。
这样一来,我父母活着走出金墉城是有希望的,因为我父亲是唯一的正统。
清河顿时振奋起来,看荀灌的目光都柔和了,说道:“你既然去济阳王府赴宴,宴席必定丰盛,为何在路上吃乳饼?”
荀灌笑道:“我平日习武,吃得多,在家里怎么吃都无所谓。但是宴会上要保持矜持,不能大吃大喝,干脆提前在路上吃饱,这样在席间就能装文雅哈哈!”
荀灌不拘小节,活泼开朗不做作,清河今天算是开了眼了,从未见过如此洒脱的女子,一下子喜欢上了她,只恨路太短,聊了一会就到了济阳王府,清河和王悦道别,荀灌递上名帖赴宴。
清河问一直插不上嘴的王悦,“这么有趣的女孩子怎么从未听你说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王悦说道:“我和她都拜曾经太子詹事刘琨为师,学习武学和兵法。她是老师唯一的女学生。”
说起刘琨,各位看官可能觉得陌生,但是说起成语“闻鸡起舞”,各位应该都知道。没错,刘琨就是听到鸡叫就起床练剑、名垂千古的那位,乃汉朝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人——和已经灭亡的刘蜀是一个祖宗。
刘琨文武双全,他还是金谷园二十四友之一,和大晋第一美男潘安是好朋友。后来孙秀杀了金谷园主人石崇,逼其宠妾绿珠跳楼,二十四友死的死,逃的逃,但刘琨因出身名门,且八面玲珑,及时向孙秀和赵王司马伦投诚,得以保全性命,而且因其才华出众,还被登基后的司马伦封为了东宫詹事府詹事,负责辅佐教导太子。
清河又问:“那么你和荀灌谁厉害?”
以前清河觉得王悦比谁都厉害,举世无双,问都不会问,但是今天见了荀灌,她一见如故,不再盲目崇拜王悦了。
看到清河兴奋的样子,不知为何,王悦心下有些不悦,幸亏荀灌是个女孩子,要不然他会更难受,说道:“我曾经败在她手下,不过,自从我开始练习打铁铸剑,臂力和体力见长,我们可以打成平手了。”
这就是王悦不曾和清河提过荀灌的原因:王悦从小被清河崇拜惯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虚荣心,总希望保持光辉完美的形象,因而样样都好强,不服输,对自己要求严格。
荀灌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优秀到旬家惜才,为了长女打破男尊女卑之见,支持她学习武学和兵法,不要求她当淑女。也优秀到刘琨破例收下唯一的女学生,和男学生一起教导,从不因她是女孩就另眼相看。
有了这么厉害的对手,刺激得王悦打铁铸剑来锻炼力气和意志。
清河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了和荀灌打成平手而打铁。我一直以为你是学嵇博士的父亲在竹林打铁,觉得雅致有趣才去学的。”
同为女子,荀灌如此闪耀,清河一扫今日的忧郁,“我决定了,拜荀灌为师,要她教我习武。”
“你?”对此,王悦表示怀疑,“习武很辛苦的,我的老师刘琨少年时闻鸡起舞,我也吃了很多苦头,才略有小成。”
清河说道:“我又不为当将军,只是强身健体,学习如何自保即可。”
清河临时抱佛脚,想着刺杀那天,能够凭自己本事支撑片刻,拖到父母现身就好了。
王悦说道:“荀灌未必答应。”
清河神秘一笑,“我自有法子拜师。”
两人到了河东公主府门口,王悦目送她进去了,才转身离去。
清河到了姐姐家,河东公主质问她,“你承诺半年内必定除掉建始帝,我才帮你打掩护的,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其实不需要半年,只有二十六天就能见结果了。清河说道:“告诉你就不灵了。反正我有办法,现在除了我,你还有可信之人吗?”
没有。河东公主讨厌清河,不过,如今的处境,姐妹两个只能先凑合过,抱团取暖。
清河的承诺让河东公主对未来有了盼头,“等父皇复位,我就和孙会离婚!”
清河躺在床上,今天的经历太多,她有些“消化不良”,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像有什么不对。干脆披上狐裘,屋子下烧着地龙,地板是暖的,她光着脚下地,推开窗户,夜里果然下起来今冬第一场雪。
扑面而来的雪花使得她清醒过来,终于想起是什么不对了:我和王悦明明吵架闹翻了,各走各的路,怎么莫名其妙和好了?
就像小时候一样,两人吵闹和好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明明憋着气,不知不觉就玩到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刘琨加入成语词条~闻鸡起舞。高频词汇。
恭喜读者糜诺诺喜提200点大红包。清河就取名司马漪华。这位读者很严瑾,分析了诸多大晋公主的取名规律得出的名字,佩服佩服。

☆、投其所好

次日清晨,乘着嵇侍中还没去门下省衙门当差,清河就悄然坐上牛车,去了延康里的嵇宅。
车轮在巷子里碾出半尺厚的雪痕,形成两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平行线。
距离毒杀建始帝只有二十五天了。
自从嵇邵从博士高升为门下省侍中,从清闲变成忙碌,清河就没有见老师。
师徒两个从未明言,但心照不宣,清河挑拨离间玩心计,嵇侍中作为“祸国妖姬”迷惑建始帝,和孙丞相暗斗,把国家搅和得乌烟瘴气,让建始帝成为士族笑柄,不得臣心。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士族们发现,建始帝还不如白痴皇帝呢,何况他还是柏夫人生的庶出,名不正言不顺。这段时间局势渐渐变了,人们开始思恋金墉城里的白痴太上皇。
因为要避嫌,清河知道,侍中身为建始帝的心腹幕僚,不能让皇帝怀疑嵇侍中的忠诚。所以,清河从未找过他。
但是今日,清河有求于嵇侍中。
“求剑?”嵇侍中不解,“你又不会武,要剑作甚?”
眼睛一眯,“是不是因为王悦的生日要到了,想送他礼物?”
嵇侍中真是太了解清河了,不过,这一次清河不是为了王悦,“嵇侍中现在忙于公务,没空教我了,我想学点其他的东西。打算拜颍川荀氏家的荀灌为师,要她教我武学。苦于没有合适的谢师礼,想到老师的父亲嵇康当年的竹林打铁铸剑,想求一把剑。”
嵇侍中顿时有了兴趣,“公主居然结识了荀家灌娘?太好了,荀家有数万部曲私兵,与她结交,对公主有利。”
小孩子和大人看待人和事的角度不一样,清河只是佩服荀灌这个人,想要学点东西自保,嵇侍中看到的是荀灌背后强大的家族势力。
嵇侍中对清河素来大方,并不藏私,他从内室取了一个长扁的竹匣,搁在案几上打开,里面是一把长剑,剑柄上刻着“风松”二字。
嵇侍中拔剑,剑出鞘时,发出如松涛般的鸣啸。
嵇侍中在雪中舞剑,利剑锋利,劈开片片雪花,清河看得如痴如醉,这是什么神仙老师啊,无所不能。
嵇侍中舞到额头微微出汗,剑入鞘,递给清河,“此剑名为风松,因剑的声音就像风入松林、滔滔不绝而得名。当年我父亲铸得此剑,还写了《风入松》这首古琴曲,父亲舞着风松剑,我义父山涛弹奏《风入松》,我那时候只有五岁,不懂得欣赏,只晓得钻进松林里捡松果玩,此情此景,恍若就在昨日。这把剑交给你转赠荀灌。”
风松剑如此名贵,清河不敢接,说道:“这把剑有老师对父亲和义父的记忆,我受之有愧……换一把普通点的。”
“若一把风松剑就能帮助公主结识荀家灌娘,我心甘情愿。”嵇侍中捡起一枚落在雪地上枯叶,“天地之间,春夏秋冬,四季交替,万物皆有时,何况一把剑?我不是它的主人,只是暂时保管而已。我虽没见过荀家灌娘,但听王悦她是武学天才,颍川荀氏对这个女孩子寄予厚望,刘琨也打破男女之见,收下女学生,所谓宝剑赠英雄,我觉得荀灌配当这把剑的主人。”
嵇康在马市就义,魏国灭亡,山涛抚养嵇邵,嵇邵长大后要归隐山林,山涛就是用“万物皆有时,何况朝代更替”这句话劝嵇邵放下杀父之仇,在晋朝出仕当官,嵇邵由此大悟,以鹤立鸡群的风采现身,从此名动京城。
作为嵇邵的学生,清河熟知此掌故,顿时神情一肃,整了整衣服,慎重其事的在雪中跪下,双手捧接风松剑。
清河从王悦那里打听到荀灌的行踪,要拜她为师。
王悦看到风松剑,顿时明白昨晚清河神秘一笑的意思:投其所好,荀灌可能会拒绝当老师,但是身为武者,不会拒绝有来历的名剑。
老实说,王悦也喜欢风松剑,但是他知道嵇侍中的用意,希望清河能够通过荀灌,得到颍川荀氏的支持。
王悦决定帮助清河实现拜师心愿。
王悦说道:“荀灌每天早上都去金钩马场练习骑射,几乎风雨无阻,我们去找她。”
两人骑马,清河问王悦:“你是如何怀疑我和刘曜认识?”
王悦说道:“我监视香料铺时,通过墙洞看到了潘美人现身。再遥想那天你捅了刘曜一刀,刘曜本来可以杀了你,但是他没有动你分毫,再加上你之后对我说起刘曜并不怎么有兴趣的样子,好像隐瞒什么,结合以上种种,我就怀疑你了。”
清河一怔,问:“你看到潘美人找刘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王悦说道:“前天。”
正是潘美人请求跟我一起去金谷园和孙丞相见面的日子。
原来潘美人说去潘家墓地祭拜只是借口,她去找刘曜了,为什么?难道一直是潘美人替母亲传递消息?
清河带着疑问到了金钩马场。
金钩马场是常山公主的驸马王济所建,王济出身太原王氏,他生前有两大爱好:马和听驴叫。
他死后,前去吊唁的宾客莫不痛哭流涕,只有好友孙楚一滴泪都没有,在牌位前学驴叫,惟妙惟肖,大晋推崇天然随性风流,王济的诗文流传的不多,倒是因灵前的有人为他学驴叫而名扬天下……
王济有马癖,爱马如痴,甚至为了马而用铜钱围了一个马场!
用一串串铜钱当栅栏,铜钱属金,所以,这个马场叫做金钩。
汉武帝是金屋藏娇,王济是金屋藏马,可见他有多么喜欢马。
到如今,金钩马场的铜钱已经锈迹斑斑,昨晚一场大雪,遮盖了一堆堆的铜钱,白茫茫一片真干
净,王悦和清河骑马来到这里,远远看见荀灌穿着窄袖胡服,骑着一匹黑骏马,踏雪飞驰。
荀灌在马背上左右腾挪,就像雀儿般轻盈灵活,她左右开弓,马道两边的木头人莫不中箭。
清河大开眼界,拍手叫好。王悦也露出钦佩之色。
荀灌看到王悦和清河,拍马而来,“曹漪华,王悦,你们也来了,要不要与我比试?”
清河认怂:“我不会射箭。”我得请你教我。
荀灌说道:“那就比骑马,我看你骑的不错。”
清河指着王悦:“是他教我的。”
荀灌很会说话,“果然名师出高徒。”
三人赛马,看谁能最快绕金钩马场一圈,清河本着重在参与的精神,在后面追赶,王悦和荀灌交替在前,几乎每到一个弯道处,两人都要争抢一番。
绕过最后一个弯道,两人齐头并进,不相上下,两人几乎同时抽出马背上的长棍,一棍子捅过去,边骑边打,显然早就打熟了,明白对手何时出手。
这那里是赛马,分明是打仗!
荀灌招招狠辣,王悦不想在清河面前败下阵来,尽了全力还以颜色,木棍舞得虎虎生威,搅动着鹅毛大雪花成了细碎的盐。
清河吓得放慢了速度,不敢掺和进去,反正要垫底,保命要紧。
王悦和荀灌同时到达终点,清河姗姗来迟。
清河看得打仗看得腿软,踩着马镫下马时,脚下有冰雪打滑,王悦和荀灌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