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恬一颗心还吊在嗓子眼上,“公主身份贵重,王家责任重大,怎么没人在水里跟着保护公主?”
王羲之指着娄湖西边,“大大……大堂哥。”
王恬看见西边有一艘同样的采莲船,仅仅是一道逆光之中的剪影,就晓得那是大哥王悦,大哥的身影被镀了一层七彩霞光,翩然若仙,简直要乘着霞光升天。
王恬是健康城著名的美男子,但王悦是超越了美男的范畴,美男成了仙,自带一股仙气,只要大哥出现,无论谁都会沦为他的陪衬,包括王恬。
恐怕我要一辈子仰望大哥了。
王恬怔怔看着采莲船上的大哥,大哥走到了船尾,半跪下来,对着船尾的湖水伸出手臂。
大哥居然跪下了,真是罕见。修长的胳膊像个钓鱼竿,微微垂下的手掌就是鱼钩,等着愿者上钩。
果然,船尾的湖水里弹出一只手,王悦抓住了这只手,往上一提,一个乌发垂腰如水藻、蓬松的红纱裙如锦鲤鱼尾的美人鱼上钩,被王悦一把扯到了船上。

☆、第135章 撑一支船篙

且说清河亲历曹淑手撕“外室”的之后, 曹淑和王导演戏,把踏平外室,去母留子演给全建康城的人看, 王家人回到乌衣巷处理善后事宜, 王悦一人留在桃叶渡对付皇室,命人把清河送回娄湖别院。
清河在洛阳见识多广, 什么名场面没见过?短暂震惊之后,平静下来,见留在别院的王羲之玉雪可爱, 忍不住带他玩耍。
王羲之以前活泼可爱, 父母双亡后才变得口吃, 越是口吃, 就越怕人取笑,变得沉默寡言, 清河见他不愿意说话,并不勉强, 给他一叠点心喂鱼, 自己继续刻人面瓦当。
今天的表情是王悦专注时候的样子,瓦当不是谋生的手段,成为清河的爱好, 王悦看她满是伤痕的手指头, 很是心疼, 要木工为她削制打磨出木制和竹制的刻刀, 这样就不会伤手了。
江南多竹, 木匠找到了偏硬的竹子制作竹刀,清河用起来也很是顺手,遂弃了铁制刻刀。
王羲之毕竟是个孩子,童心未泯,问道:“公……公公主也喜欢玩……玩泥巴。”
清河问:“一起玩吗?”
王羲之重重点头。
清河把一盆陶泥都拿出来分享。
王羲之把一团团泥巴揉圆搓扁,很是开心。
一大一小各玩各的,都不说话,到了晚饭时,两人吃了饭,钓鱼消食,远远看到娄湖西边有一艘船行驶而来,清河不禁说道:“王悦回来了。”
王羲之在湖水里撒剩饭吸引鱼群靠近鱼钩,说道:“小小……小的像蚂蚁,公主怎么知道?”
清河发现,王羲之在放松的时候口吃的毛病会好很多,话也多一些,顿时心生同情,她没了父亲,母亲离她千里之外,她时常会为此惆怅,何况王羲之还是个父母双亡的小孩子呢?
清河故作轻松的笑道:“我们打个赌吧,若是王悦,你就让我捏捏你的脸。”
王羲之包子脸一红,“好。”想了想,问道:“若不是大堂哥呢?”
瞧瞧,一点口吃都没有了,这孩子就是受了打击才变成这样的。
清河指着案几上刻好的瓦当,说道:“等这个烧好了,我就送给你。”
王羲之点头。
“太阳不毒了,我游过去。”清河扑通跳进湖水中,王羲之看见一身红衣的她像一条红鲤鱼似的摆着尾巴朝着远处一叶扁舟游过去。
公主的水性居然极好。
清河在水中轻松自如,游水比陆地行走还快些,洛阳并没有这么漂亮静谧的山水。
纷乱芜杂的回忆混乱不堪,千头万绪,就是一团乱麻,清河在刻人面瓦当的时候,就是找到线头,一点点的缕清楚过的记忆,她无法恢复全部,有些细节实在记不清楚,她至今都记不起已经归隐蜀地、隐姓埋名的姐姐河东公主和姐夫孙会。
她脑子里最多的,是关于王悦的记忆,可是很多时候,那些记忆过于梦幻、过于美好、让她怀疑这些其实是她亵渎男神的幻想。
清河在看到远处一叶扁舟的那一刻,少女心心潮澎湃,和王羲之打赌是假,她想试探王悦,幻想中,王悦在一个白雪红花的地方主动亲吻过她。
具体细节记不清了,就像是个美梦。
如果……如果不是呢?
清河热血沸腾,浑身燥热,干脆跳进如碧玉般的湖水里,游向王悦。
王悦撑一支船篙,载着一船七彩晚霞,朝着湖心竹亭迤逦而行。
江南夏天的湖水都是柔绵绵的,就像清河的回眸,清亮温暖,被她看上一眼,他的心都软的,沦为
她手里的陶泥,任凭她揉圆搓扁,刻刀剥削宰割,心甘情愿。
竹篙滑过湖底向上而行的水草,水草在柔波里舞蹈,柔韧的腰肢随着波浪飘动,比水更浪。
王悦从一簇簇碧绿的水草中看到了一抹红。
那红就像一滴落在清水的胭脂,缓缓的散开,却始终不溶于水。
慢慢的,那一抹红离他越来越近,偶尔浮出水面换气。
他不是千里眼,看不清这抹红是谁,但是直觉告诉他,这是清河。
他收起竹篙,走到船尾,半蹲在甲板上,对着绿水草伸出右手。
锦鲤游过来了,她的头发跟水草一样在柔波里飘动,宽大的裙摆也在水里散开,就像传说的中美人鱼,拖着鱼尾巴。
她游过来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借着水的浮力往上猛地一提,锦鲤也奋力往上一跃,拍打着湖水,一颗颗水珠儿如珍珠般洒落。
王悦一把抱住了大锦鲤。
清河浑身都是水,身上却热的厉害,说着早就准备的理由,“我和王羲之打了个赌,赌来人是不是你,我赢了。”
衣服被水贴在身上,腰部以下有宽大的纱裙还好,上半身简直和没穿衣服差不多。
清河尴尬的把长发从脑后分为两边,拨弄在胸前,遮住凸出的部位。
王悦连忙挪过目光,再这样下去,撑船的就不是竹篙了。
他本能的要脱了衣服给她遮掩,可是正值夏天,他只穿着一件粗布单衣,要是脱了给清河披上,就光着膀子只剩裤子了。
王悦撑着船到了莲叶间,摘了几朵澡盆那么大的荷叶盖在清河身上。
五个荷叶把清河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就像盖着一床绿被子。
清河心道:我恨荷叶!我明天就吩咐仆人把荷叶都砍了!这世上为什么要有荷叶这种东西!
清河心中狂躁,嘴上却说道:“桃叶渡的事情办妥了?”
王悦站在船头划船,看着一堆绿叶里冒出来头的清河,“母子相认,父慈子孝,一家团圆,皆大欢喜……”
王悦轻描淡写的说着皇室狗血大戏,当然,只有母子相认是真的,其他都是反讽。
王悦就是这样,无论外头暴风雨如何凶猛,他面上总是云淡风轻,像个不晓得人间烟火、人间疾苦
的仙人。
清河心知肚明,这次不管太兴帝是否把荀氏接回宫廷,荀氏两个儿子是不会放手了,说道:“这就是我们司马家的命运,不当皇帝还好,一旦当了皇帝,家门就休想宁静了。”
清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琢磨着如何撕下王悦仙人的外皮,看看他内心是什么样子,探究她和他的那些过往,到底是幻想还是回忆。
随着记忆的恢复,过去清河的性格也渐渐“附体”,厚脸皮,不择手段,穷追猛打等等技能复苏,一页页宽大的荷叶能够遮住清河的身体,但是盖不住她躁动的心。
清河的心就像一壶沸腾的开水,蒸汽喷涌而出,顶着壶盖在壶口啪啪作响。
清河心生一计,她附在船舷边,假装看到一条鱼,“那条红白相间的鱼真好看。”
清河经过三个月的休养,瘦下去的肉又长回来了,况且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她这样一趴,船身立刻朝着左边倾斜。
王悦立刻往右边站了站,以平衡船只,继续划船。
谁知清河眼里只有游动的锦鲤,她猛地转身,往右边扑过去,“游到这里了!”
王悦刚才已经挪到右边了,现在加上了清河的体重以及俯冲的的力量,船身单边超载,一叶扁舟就此倾覆!
扑通两声,清河和王悦当即落水。
落水好啊,反正我和王悦都会游泳,清河朝着王悦游过去,两人都湿了,看你还怎么躲我。

☆、第136章 黑芝麻汤圆

清河大锦鲤把鱼尾巴一摆, 顷刻覆舟。
她潜在水底,看着煎饺般狭长的兰舟倒扣在湖面上,一袭灰色粗布单衣的王悦就在她的右边, 晶莹透碧的湖水将他包裹着, 就像一块碧玉里雕刻的玉人。
他怎么就那么好看?在水里比陆地上还美,整个娄湖都沦为衬托他美貌的陪衬, 就像……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碧水的柔波下,王悦男性硬朗的轮廓和气质被柔化了,雌雄莫辩。
清河看得呆了, 心想若我们性别互换, 王悦是女子, 我还是会死皮赖脸的追逐他。
清河突然理解了继父刘曜, 为何守护母亲十八年也不回头,非她不娶, 因为只要见过这等倾城之色,就像心里闯进一头大象, 把心房填的满满当当, 根本容不下别人了。
换成是我,我也会变成穷追猛打的刘曜。
清河游向王悦,王悦也游向清河, 两人在碧水柔波中相遇, 王悦抓住她的胳膊, 踩着水, 两人升上水面。
一串串透明的气泡升腾, 给本来美绝人寰的王悦又加一层丧心病狂的美颜,清河被美色所诱,什么亵渎神灵、轻薄臣子、调戏良家少男的顾忌统统统统就像水泡般升腾,消失,本性毕露。
在最原始的占有欲驱使之下,清河红纱裙鱼尾一摆,靠近王悦,从下而上,就像鱼儿咬钩般吻上的他的唇。
王悦的唇就像钩子似的,清河咬上去之后,立刻被勾住了,钩子越钩越紧,越钩越深,鱼儿根本摆脱不了。
王悦钓鱼,愿者上钩,以美色为诱饵,清河受不住诱惑,果然上钩了。
才三个月,王悦还以为需要三年,勾住她之后,就再也不肯放了。
清河得到了王悦的回应,先是狂喜,而后是慌乱,她本来打算浅尝辄止,往水井里投一块石头,听回响,没想到石头砸进去,这口井的回应变成汹涌而出的喷泉,噗噗往外呲水。
清河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场景,回到过去,她和王悦跟王羲之差不多的年龄,她想亲手点鞭炮玩,但是羊献容说太危险,不准她碰。
有困难,找王悦。她向王悦求援,王悦把她引到洛水边,点燃一根线香。
她拿着线香,战战兢兢走向地下灰色的引线,“你得捂住我的耳朵,我害怕。”
小王悦嫌弃脸,“你害怕还要点炮仗?”
小清河鼓着包子脸:“就是害怕才好玩嘛。越害怕,越好玩。”
“好了,点吧。”小王悦捂住她的耳朵。
小清河手中的线香点了三次,才引燃了灰色引线。
但是,并没有身边鞭炮炸开,那条引线就像一条火蛇般一直烧着,窜到了洛水的冰面,还分为了九条火蛇,一直窜到了洛水冰面的中间。
轰隆!
一连九次震耳欲聋的爆裂之声和在一起,冰面上九道烟火腾空而起,在洛水上空炸开,璀璨夺目,照耀出洛阳的冰雪世界。
从小到大,王悦这张纯良听话的脸都很能骗人,他表面循规蹈矩,清心寡欲到几乎要成仙了,其实比谁都会玩,清河只是点个鞭炮,王悦能在洛水冰面上玩出九龙升天,给清河惊喜。
事后,羊献容吓得花容失色,要将清河禁足,王悦挺身而出,说是他做的,但是没有人相信他的话,都觉得他为了清河“顶罪”而已。
揭开尘封已久小时候的记忆,十四岁及笄那天冬天的记忆立刻变得清晰起来,那是华林园的梅园,她对王悦说我只想要你这样的驸马,王悦的双目亮得惊人,就像小时候在洛水冰面上腾空而起的烟花。
然后,她被王悦按在梅树上吻……这是她的初吻。
每次都是这样,清河只是玩火,王悦总能推波助澜搞成纵/火,呈星火燎原之势。
娄湖水底也是如此,清河又慌又乱,想要摆脱的时候,她已经钩子上的锦鲤,甩不掉了。
王悦不知道清河是想起过去,还是重新爱上他了,但是没有关系,鱼都送到嘴里了,管她是自投罗网还是被美□□惑上钩,到嘴的鱼断然没有放开的道理。
王悦吻着清河,右手揽着她的腰让鱼儿无法跑掉,左手在碧水里挥舞着,两人在柔波里缓缓旋转而上,浮出了湖面。
煎饺一样的兰舟倾覆在湖水上,床底朝上,中间的船舱部分是有空气的,王悦抱着清河在兰舟船舱里探出来头来,钩子紧紧勾住锦鲤的嘴,任凭她在拍打着鱼尾,也挣脱不住,只能用鼻子呼吸。
王悦不放,他等了一年三个月零七天了,就像沙漠里的独自前行的游子,看到了绿洲。
两人的急促的呼吸声在狭小的船舱里回荡着,船舱光线幽暗,水影荡漾,温度骤然升起来,两人意乱情迷。
王悦找的地方太好了,在兰舟的覆盖之下,能够放肆的吻着清河,还能自由呼吸,只需不停的踩水保持浮起的状态。
清河可算明白了,王悦就是个黑芝麻汤圆,外面白嫩滚圆,人畜无害,美味可口,一刀切进去,全是黑心。
就在王悦和清河几乎要在船舱里吻到天长地久时,王恬摇着采莲船过来了,他远远看见船只倾覆,兄长和公主掉进水里,虽知长兄和公主都会游泳,为了以防万一,王恬还是荡起双桨冲过去。
来到事发湖面,王恬顿时慌了神:长兄和公主人呢?都没看见从湖水里浮出来啊!
王恬扑通跳进水里,在水里睁开了眼睛,清河公主的红纱裙在碧水中格外醒目,他还看见兄长的灰袍和红裙在水里交织,两人都在踩水,但是被倾覆的船只罩在水底,出不去了。
王恬赶紧游过去,展开营救,一把将倾覆的兰舟推开。
强光射入双目,王悦在兰舟漂移的瞬间放开了清河,
王恬爬到船上去,向两人伸手,“公主殿下,大哥,你们快上来。”
王悦:我为什么要有弟弟?
清河:王悦为什么要有弟弟?
笔者暮兰舟:王恬其实是你的亲弟弟。
王悦拉着王恬的手先上船,王恬还要拉湖水里的清河,被长兄轻轻拍开,还打量着他一直敞开到肚脐上方的领口,“你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清河都只看过我的背,你大半个胸脯都露出来了!
王悦翻脸如翻书,好像刚才才船舱热吻的人不是他,只许自己放火,不准弟弟点灯。
“哦。”王恬连忙把深V领口扯到了脖子上。
王恬扯衣服的时候,王悦把清河拉到了采莲船上,清河浑身湿透,嘴唇微肿翘起,像一颗娇艳欲滴的红樱桃,王悦用身体遮住清河,隔断王恬的视线,但是王悦也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他的腰甚至比清河还细一些,根本拦不住。
清河最近胖了。
王悦转身问弟弟:“你水性不错,能不能游到岸上去?“
王恬在江南生活了五年,水性比大哥还好些,说道:“可以啊。”
王悦指着湖水,“你下去,自己游。你这个样子,被公主看到了不好。”
王恬打量了自己,又打量着兄长:大哥,咱们兄弟现在的样子有什么区别吗?
对于打断自己好事的弟弟,王悦六亲不认还无理取闹,“就这么定了,你游回去。”
从小到大,王恬都不会违背兄长,对清河一拜,“微臣告退。”
王恬跳湖,王悦摇着船、载着脸如火烧的清河去了湖心竹亭。

☆、第137章 雨夜诉衷肠

王悦载着清河回到湖心竹亭时, 暮色已暝,半个月亮爬上来。
王悦本想在纱帐里再续覆舟下的吻,却见小堂弟王羲之已经霸占了这块宝地, 在灯下搓泥玩。
家里弟弟们真的太多了。
王悦说道:“羲之, 天黑了,快去睡觉。”
王羲之正搓得不亦乐乎, “我还不想睡。”
王悦正要再催,清河阻止了他,“你没发现他放松或者玩的开心时就一点不口吃吗?不要打断他。”王羲之怪可怜的, 父母双亡, 小小年纪寄人篱下。
王悦:又一个弟弟坏我好事!
清河回到居所沐浴更衣, 泡在澡桶里, 想起覆舟下的一幕还在脸红,今天确认过眼神, 是记忆不是幻觉,王悦和她在过去是青梅竹马的小情人。
她爱上他了, 两次。
她要他当驸马, 两次。
怎么把王悦真正弄到手?这是个难题。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再找个媒人和证婚人就行。真正要结婚的男女却无法做主自己的婚姻, 即使是公主, 清河也不能把自己嫁出去。
然而, 父皇去世三年了, 母亲改嫁给刘曜, 都无法为她做主。清河和王悦两情相悦,偷摸着亲吻,但不可以私定终身。
覆舟下的吻固然美好,但是清河不满足于此,她希望光明正大牵着王悦的手,和他并肩而立,这样的天仙只能属于她一人。
清河发现一个可怕的问题——按照礼法和皇室的规矩,身为大晋公主,她的婚姻被当今皇帝太兴帝掌控着。
她嫁给王悦的方式也只有一种,那就是太兴帝给他们两个赐婚。
太兴帝会满足他们吗?
清河不乐观,因为王悦今天刚刚撮合了太兴帝一家四口夫妻团圆,母子相认,那场面,真是“夫妻恩爱”、“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啊!
太兴帝肯定对王悦恨之入骨。
夏夜,清河思之极恐,立刻从浴桶里站起来,“为我更衣,宣世子觐见。”
此时夜渐深,王羲之搓泥巴搓累了,趴在案几上睡去,仆人把王羲之抱到卧室睡觉。
屈服兄长的淫威之下,被迫跳船游到岸边的王恬精疲力竭,也累了,跟小堂弟王羲之睡一个屋。
王悦以为清河害羞震惊,需要时间消化,今晚就这样了,没想到清河会在夜里约他出来!
王悦穿着浅蓝色的衣裳,在白天是淡蓝,在夜里是月光一样柔和的白色,他不需要任何修饰,只需一张纯白的纸来完完全全呈现他的美。
清河还是一身红衣,她站在竹桥边等他。
严格一点来说,不能叫做竹桥,这是浮桥,应该称为竹航。
航,就是把一艘艘小船用铁锁连在一起,在上面铺上板子,漂浮在水面上的浮桥。
曲长的竹航贯穿娄湖,人走在上面,如履平地,偶尔风大浪急时,竹航会随波荡漾。
闷热的夏夜刮起一阵风,乌云遮住了半个月亮,竹板返潮,有些湿滑,王悦不动声色的在衣袖下牵起了清河的手,“公主小心。”
清河回握过去,十指相扣,抬头望天,“要下雨了。”
王悦说道:“湖心竹亭可避雨。”
弟弟们接连坏我好事,但是老天爷是站在我这边的,这夜雨下的极好。
一红一白在竹航上缓缓而行,小情人终于相认,幸好,他们还有大把的时光。
行到竹亭,大雨忽至,两人齐齐相拥,这一次,没有迷惑,没有挣扎,真正的心意相通。
不知过了多久,清河说道:“我记起来了,我们爱过。”
王悦道:“不,我们一直都爱着的,差点就赐婚了,无奈遇到乱世,你我身份特殊,无法做到放下一切,远离是非,隐居去做一对鸳鸯。只能投身乱世,尽绵薄之力,保护家人和破碎的山河,和乱世一起浮沉。是我把你弄丢了,对不起。”
清河道:“我回来了,你无需自责。”
这时雷声阵阵,一道道闪电划亮夜空,娄湖的美景一次次的闪现,听着雨敲门窗,清河叹道:“你知道我为何天天都来这里吗?”
王悦说道:“因为会让你想起洛阳城外的洛水,恍惚还在家乡。”
知我者,王悦也。
是爱人,也是知己。
清河眼睛和鼻子都一酸,“洛阳已经死了,毁于战火,二百二十个里坊,连同皇宫,都没有了。我在十二岁生日宴上毒杀赵王,由此开始学着保护自己和家人,给大晋续命,能拖一年是一年。我亲眼看着父皇母后被关进金墉城,看着母亲五废五立,每一次都充满希望,却又很快失望,屡屡被现实毒打,被迫接受大晋气数已尽的结局。每当这些回忆涌来时,我都恨不得永远不记起来才好,太糟心、太屈辱、太痛苦了。”
表面上看,清河在娄湖养病,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凉亭望着水面发呆,然后时不时在泥巴上刻几刀,过的惬意悠闲。
实际上她的脑子里就像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汹涌澎湃。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王悦紧紧抱着清河,“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和你的父皇母后无关。是司马家的野心家太多了,只想为自己谋利、想当皇帝,自相残杀,给了匈奴人可乘之机,大晋又不是亡于你手,洛阳城也不是你丢掉的。亡国公主逃出来了,活下来了,在江南重新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国。你失去了很多,但是你还有我、我母亲、还有灌娘。你已经尽力履行公主的责任了,你现在只需养好身体,等我当你的驸马,你会有一个新家,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西晋灭国,东晋崛起,现在的太兴帝是司马懿另一个小妾伏夫人所生的后裔,旁支宗室,和清河嫡系宗室血缘淡薄,相隔甚远。这意味着清河可以远离东晋皇室,置身事外,只需在祭祀等典礼上现身即可,不再像以前那样和各种权臣野心家勾心斗角,斗智斗勇,全力斡旋了。
肩上的重担没有了,清河对未来新家升起希望,也有些许茫然,“我失去父母,如今我的婚姻由皇帝掌控,你今日又狠狠得罪了皇帝,告诉我,接下来我怎么做,才能把你变成我的驸马?我要跟你结婚,和你生孩子,我就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138

恢复记忆难, 接受记忆更难。
因为在接受的过程中, 等于把过去的酸甜苦辣重新再来一遍。
你们能够指望一个亡国公主残缺的记忆能够有多少甜呢?
经过一年多时光的“过滤”, 十之□□都是痛苦屈辱, 是付出一切、奋力争取后, 却不得不面对山河破碎、洛阳繁华落尽,凋零死去的结果, 偶尔掺着一分的甜,细细品来, 甜中依然带着心酸。
那些回忆涌上心头时, 清河有时候恨不得重新成为吴兴郡瓦当铺子那个卑微无知的少女, 混沌度日, 无知无觉, 吃个王记胡饼铺的乳饼就开心,和一群女郎挤在街道围观美男子出行, 尖叫着、欢呼着, 踮起脚尖往他们车里投入一束束鲜花。
重新尝一遍过去的痛苦,清河一直独自默默承受着,她羞于对曹淑荀灌王悦启齿,他们三个对她太好了, 这一年多来努力寻找她, 而她却无力承受过去,经常生出逃避之意, 若被他们知道了, 应该对她失望吧。
这个痛苦的接受过程只能靠自己, 谁也无法帮她分担。
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恣意放飞自我的娇软小公主了,十七岁她变得坚韧,性格也渐渐内敛,以前心思浮于表面,一眼看穿,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十二岁时就敢大胆的表白“王悦,我心悦你”,现在的清河变了,她对回忆的恐惧和逃避,连王悦都没觉察出来。
王悦抱着身心皆受过摧残的清河,耳边响起母亲曹淑那天得知清河跳江失踪时绝望的嘶吼:
“清河替你扛下来前半生所有的苦难和危险,没有清河,你早就死了有一百回了。”
“表面上看,是你一直为她付出,实际上,尚不及她为你付出的九牛一毛。”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她的守护神,其实我错了,她才是我的守护神。
现在,轮到我保护她了。
王悦说道:“你不用做什么了,现在,都交给我。赐婚的事情也交给我,你在娄湖好好休养,保重好自己,每天努力加餐饭。”
清河就在王悦的肩膀上一蹭,擦干眼泪,“不能加餐饭,我最近都被曹夫人羊胖了。”
休养的三个月,曹淑把她当花瓶一样脆弱,谨遵医嘱,不准荀灌像在洛阳的时候教清河防身术,连走快一点都不行,更不准她骑马,就怕清河脑子被“颠”坏了,清河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竹亭对着湖水发愣、刻瓦当,不发胖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