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戎喝了半壶酒,就不胜酒力,处于微醺状态了,他乘着酒兴,提着剩下的半壶酒去了竹林,踉踉跄跄的,王悦劝也劝不回,只得战战兢兢的的搀扶着发酒疯的王戎。
王戎长啸着,手足足蹈,还说太热要脱下貂裘,被王悦死死按住才作罢。
王戎笑道:“脱个外袍算什么,以前阮籍还脱得精光,什么都不穿,就在这竹林里奔跑长啸,有人取笑他,他还说我没有错,是你闯到我的内裤里头来了。”
那场面,王悦不敢想象,道:“县侯也效仿阮籍……脱过吗?”
王戎道:“怎么没玩过?喝多了什么荒唐的事情都做过,不过我很少脱——脱了又没有嵇康好看,觉得伤自尊。”
原来王戎不仅抠门,还爱臭美,觉得自己脱了不如当时天下第一美男子嵇康好看,就不脱了。
恍惚中,王悦似乎在风雪飘摇的竹林里看到了七个不着寸缕的人,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是自由的,无拘无束。
“前面应该有个茅屋。”王戎老马识途似的跑到一个年久失修的茅屋。
茅屋已经半塌了,掩盖在白雪之下,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
“这里……”王戎用手比划着,“嵇康在这里打过铁,你挥着铁锤打铁铸剑的样子,和他有些相似。当年都赞嵇侍中鹤立鸡群的风采,这些人是没有见过嵇康当年的模样啊。”
王戎啧啧赞叹了好一会,将半壶酒洒在倒塌的茅屋跟前,“我年纪最小,目送着你们一个个走了,留下我一个人,今天弄来美酒,和你们一起分享。”
王戎尽兴,捂着胸口说累,走不动了。
王悦在半塌的茅屋里升了一堆火,扶着王戎坐下歇息烤火。
王悦说道:“县侯就在此地等候,不要走动,我去把马牵过来载着县侯回去。”
火光映衬着王戎面色潮红,他摆摆手,“你小小年纪,比我妻子还落啰嗦,你自去,我在这里和老朋友聊聊天。”
王悦回到黄公酒垆,牵着马回到半塌的茅屋。
火堆依然在,王戎也在,他靠坐在墙壁边上,酒壶在身侧,面带笑容,已经没有了呼吸。

☆、第76章 坟头蹦迪

竹林七贤最后一个人去世了。
这七个人是这个时代标志性的人物,王戎一去, 洛阳城的人, 甚至整个大晋都感觉到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了。
再也不会出现竹林里裸/体狂奔大笑的名场面, 那些自由奔放的诗句也不会再现。
王戎是王悦的邻居, 他的老妻已经去了江南建业, 膝下无子, 王悦和曹淑给王戎操办葬礼。
前来永康里凭吊的车马从门口排到里门,哭声震天。
穿着丧服的王悦全程没有落一滴泪, 别人都在哭, 他却抱着一把阮琴弹了起来……
这种圆肚子长颈的四弦弹拨乐器因竹林七贤的阮籍和阮咸经常弹奏而闻名, 人们干脆把这种乐器叫做“阮”,以阮家兄弟的姓氏来命名。
王悦弹阮,时而忧伤, 时而快乐,有时候还促狭的配合身边哭声的起伏节奏而自创曲目,就像唱歌搞配乐似的, 搞得哭丧的人不知是该继续哭,还是提前结束。
王悦这种坟头蹦迪的行为在这个时代的葬礼上不算违礼——当然, 也只限于他。
首先, 王悦长的好看,若要俏,一身孝, 王悦穿着丧服, 更添风采, 粗糙的白麻布更衬托得他的眉眼精致如画。
他跽坐在蒲团上,身姿就像春日的柳条,柔韧飘逸,怀中再抱一个阮拨弄着,那场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然后,竹林七贤的时代葬礼上经常有这种不走寻常路的行为,比如建立金钩马场的主人驸马王济的葬礼上,王济生前两大嗜好,爱马如痴和听驴叫,好朋友孙楚就在葬礼上学驴叫,惟妙惟肖,叫完就走,绝对不哭。
阮的声音至少比驴叫好听多了,前来拜祭的人惊讶过后,都由着王悦弹阮,并不阻止。
当然,也有暗自腹诽说王悦借着王戎的葬礼沽名钓誉的。
那些赞美的、质疑的、轻蔑的、支持的目光,王悦统统不在乎,他只是想着风烛残年的王戎提着半壶酒,在大雪纷飞的竹林里狂奔长啸时的场景。
王悦弹阮,是希望王戎在人生最后的一程,送他入土的是以好朋友姓名为名的乐器,而不是千篇一律的哭声吧。
出殡送葬的时候,王悦是百名挽郎团的一个,长的最好看,自然排在队伍的最前面,王悦带着挽郎团一路且歌且舞,带着笑容,毫无悲戚之色,若不是他穿着丧服,路人恐怕还以为他是办喜事。
清河也去永康里凭吊王戎,把王悦坟头蹦迪的名场面细细讲给羊献容听。
羊献容最近寸步不离的照顾皇帝,看着皇帝虚弱的样子,脑子也一塌糊涂,谁都不认识,夫妻重逢,没有喜悦,唯有担忧。
听说王悦在葬礼上弹阮,羊献容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抹笑容,“这孩子,县侯没有白疼他。他们一老一少是知己啊。”
清河坐在皇帝的病榻旁边,“母后去休息一会,我来照顾父皇。”
刚从王戎葬礼上回来,清河回想着王悦弹阮的场面,看着虚弱的父亲,深知大限已到,立父皇的葬礼也不远了。
羊献容不肯离开,“陪着你父亲累不着我,我睡觉也是惦记着你父亲,不如就在他身边,还能安心一些。”
母女正说着话,潘美人来了,商议清河及笄礼的细节,羊献容说道:“由纪丘子夫人曹淑当主宾。”
曹淑生的女儿,自是由亲生母亲为她绾上青丝。
少女及笄,是一种成人礼,并没有固定的年龄限制,一般是定亲之后举行,表示吾家有女初长成,到了出嫁的年龄,结婚早的甚至十岁就及笄。
若没有定亲,一般在十五六岁,清河还不到十四岁,又没定亲,这个年纪有些偏早了,但是羊献容和曹淑都着急把她嫁给王悦,以了却这桩心事。
还有就是皇帝不行了,一副随时可能登天的模样,一旦皇帝驾崩,清河要守孝三年的,这三年变数不断,清河的婚事就更难操控。
羊献容日夜祈祷,盼望着皇帝能够多活一些时日,活到清河出嫁。
腊月初一,是清河十四岁的生日,也是她的及笄礼。
京城名门贵妇,皇室宗亲皆受邀前来观礼,纪丘子夫人曹淑是主宾,为清河及笄。
清河的头发绾到头顶,整张脸都露出来,尚且稚嫩的脸眉眼渐渐长开了,就像春日的青梅,半生半熟,最能解渴。
她逆着光,裸/露的脸颊和颈脖细细的绒毛镀上一层金黄的光芒,就像夏日熟透的蜜桃……
真想咬一口,观礼的王悦脑子里蓦地出现这个不该有的念头,刚刚长出来的喉结一滚,立刻垂下眼睑,非礼勿视。
三拜三加后,及笄礼成。
倾国倾城羊皇后唯一的亲生女儿清河公主,在及笄礼上有了一些“美名”,女儿虽然远不如母亲漂亮,但谁能和羊献容比美呢?
只要不和她母亲比,清河公主的颜还是挺好看的——尤其是在身边同父异母的姐姐河东公主衬托之下,清河公主简直是神颜了。
河东公主好不容易在饥荒中瘦下来,最近又开始胖了,脸颊又圆起来,显得敦实。
大家都心知肚明,清河公主年仅十四岁就匆匆举办及笄礼,就是要为公主选驸马了——皇帝半死不活的躺着呢,难怪皇室会如此着急。
不过,纪丘子夫人曹淑作为主宾为清河公主插戴玉钗,加上曹淑和羊皇后在闺阁中时就开始的友谊,王悦又得羊皇后喜欢,经常召他进宫。
羊皇后五废五立期间,王悦出力出智慧维护羊皇后尊严,以上种种,洛阳城士族皇族都是知晓的,大家纷纷猜测王悦应该已经被羊皇后中意为驸马了,遂都歇了心思,并不在羊皇后面前推荐自家子侄。
人贵有自知之明,就像没有谁会不长眼的和羊献容比美一样,也没有谁会和琅琊王氏的麒麟子王悦争抢着当驸马。
简直自取其辱啊!
更何况,在这个混乱的年代,皇室公主还不如士族世家女抢手呢。
所以,王悦独孤求败,并没有什么对手,在很多眼里,他已经是天选驸马了。
繁琐的及笄礼之后,清河腰酸背疼,回去休息,荀灌今天也是作为贵宾盛装出席,她跟在清河身
后,笑问道:“我听家里人说,你这么早及笄,是要选驸马定亲事了。”
清河在及笄礼上看到王悦,小心脏狂跳,此时还没有平复,荀灌挑明她的心事,清河有些害羞,“胡说八道。”
清河加快脚步,荀灌紧追不舍,“我还听说你的驸马已经定下来了,想不想知道是谁?”
清河脸颊绯红,头也不回,“不想听你说这些瞎话。”
荀灌吃了两年多狗粮,岂能放过她,一路跟到寝宫,看到挂在墙壁上卿卿剑,“你整天对着一把剑叫卿卿,那有对着一个活人叫卿卿过瘾?“
荀灌凑着她的耳边说道:“你对着剑叫一万声卿卿也没谁打理你,当时对着一个人,叫一声卿卿,他就会回应你。”
清河假装累了,往榻上一躺,用宽大的袍袖遮住红透的脸,“我乏了,你回去吧。”
荀灌不依不饶,拔/出王悦亲手打造的卿卿剑舞起来了,还边舞边歌,唱起了阮籍的一首诗歌,“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月光……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飘然恍惚中,流盼顾我傍……”
佳人是他,白月光是他,为他痴迷,为他恍惚,一看到他,就飘飘然,神魂颠倒。
清河一片少女心都被荀灌给唱得飞起来,魂飞魄散,却也舍不得让荀灌停下来。
如果得偿所愿,嫁给王悦,就可以光明正大叫他卿卿了,像以前王戎夫妻那样,整天卿卿我我……
清河捂着脸,痴痴的笑。
入夜,永康里,曹淑和王悦母子吃饭。
因为脱鞋跽坐的原因,彼时士族吃饭一般都是分餐制,一人一个小桌,曹淑坐在主位,王悦在下首,曹淑吃着饭,时不时看着王悦笑。
王悦觉得母亲今天的笑容有些奇怪。
曹淑以前是因为有这个完美无暇的儿子发笑,今天是丈母娘看女婿的那种笑,自然不一样。
曹淑有种养了十四年的韭菜终于能够收割了的喜悦。
曹淑亲手养大的女婿,当然是最好的女婿。好一对佳儿佳妇。
王悦被母亲看得发毛,食不言寝不语,不好开口问母亲,寂然饭毕,喝茶的时候,母亲还是看着他笑,王悦实在忍不住了,“母亲今日心情不错。”
曹淑笑道:“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公主今日及笄之礼,我为她高兴。”
目光落在王悦身上,“明天是你的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给你个青梅竹马的媳妇要不要?
王悦自小是个老成的性格,板板正正说道:“儿子生日,母亲受苦日,就寻常过吧,不需要什么礼物,儿子只希望母亲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曹淑立刻想到命运多舛的羊献容,心中一叹,这个儿子懂事的令人心疼,他的母亲也……
正思忖着,管家来报,说族长王衍来了。
琅琊王氏的族长本是王戎,王戎去世后,那把象征着家族族长身份的刀给了家族地位最高的王衍。
王衍是王戎的堂弟,今年只有五十来岁,但是政治经验丰富,位列三公,是个能屈能伸、审时度势的大人物。
女儿王氏曾经是愍怀太子的太子妃,后来愍怀太子被先皇后贾南风的太医情人程据用药杵锤死后,王戎当即要女儿和太子和离,接回家里,之后八王之乱,王衍为了独善其身,干脆装疯杀了家里的奴婢以避免做官。
如今王戎死了,八王之乱也结束了,王衍接替了族长之位,也接受了八王之乱的胜利者东海王司马越的邀请,出仕做官,成为大司徒,是家族地位最高的人。
曹淑和王悦不敢大意,连忙去门口迎接王衍。
琅琊王氏的男人们有着“琳琅满目”的美名,都长的不错,王衍更是其中佼佼者,他少年时期的美貌是得了竹林七贤之一山涛的认同,当年山涛看到王衍,顿时惊艳,感叹道:“是什么样的妇人,才能生下如此美貌的儿子来。”
如今老了,王衍风采依旧,是个风度翩翩的老男人。
曹淑王悦向他行礼,母子觉得有些异样——因为王衍腰间佩戴者象征族长权威的刀,可见这次绝非寻常的家族串门,这把刀只会在上朝或者举行家族会议等庄严的场合才会佩戴。
王衍对王悦点点头,“你先退下,我有话和你母亲说。”
曹淑将王衍请到尊位,王衍将佩刀搁在案几上,还有一封信,“贤侄媳妇,王导已经写信来催了,要你们母子赶紧回江南建业。”

☆、第77章 偷龙转凤

王导两年前就在催了,实在老婆曹淑太过强硬泼辣, 硬撑着不回, 若是普通妇人, 早就带着儿子回家了。
面对族长的催促, 曹淑不慌不忙, “一家团圆是应该的, 这不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么,如今到了腊月, 天寒地冻的, 路上不好走, 这都到了腊月,我打算在洛阳过年,等到开春, 冰雪融化,就带着王悦回去。”
等到了春天,我还有其他法子搪塞拖延。
面对曹淑这个资深老赖, 前任族长王戎、还有以强硬著称、绝不妥协的驸马王敦都拿她无可奈何。
曹淑和王敦玩起了游击战,你追我退, 你退我打, 反正就是不回去。
王衍晓得曹淑强硬泼辣,才带着族长佩刀壮胆子,他的手按在刀柄上, “路上不好走, 但不是不能走, 那些行商就靠着腊月过年四处贩卖货物赚钱。何况离过年还有二十九天,如果路上顺利,刚好赶在腊月三十到建业,一家团聚过年多好,你们母子两人在洛阳冷冷清清的。”
曹淑是何等厉害人物?岂会被王衍族长的架子吓到?反正你不敢拿刀砍我——你若拔刀,我未必打不过你这个老头子。
“那里冷清了,远亲不如近邻,族长大人今天不就光临寒舍了吗?”曹淑淡笑道:
“如今局势紧张,对外匈奴建国,大汉和大晋两国对持,大战一触即发。对内几经内战,藩王混战,逃兵散勇占地为王,四处打劫堵路,这不要过年了嘛,土匪也急需钱财过个好年,我们母子二人就别着急赶路,上赶着去给土匪送年货了。”
王衍有些力不从心,说道:“你放心,有琅琊王氏部曲一路护卫,不会有事的。”
曹淑问道:“如今的局势,永康里还有一些王氏族人留守,族长能够分出多少部曲给我们母子?大晋乱成这样,恐怕五百部曲都难以为继啊。”
这下曹淑把王衍要说的“两百部曲”给堵死了,五百都不够,那么两百更不行了。
王衍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曹淑的嘴皮子如刀锋,王导怎么娶了这么个厉害的婆娘!
曹淑油盐不进,王衍只得采用迂回策略,先把最要紧的事情解决,说道:“今日清河公主及笄礼,你是主宾?”
曹淑对着皇宫的方向一拜,“承蒙皇后娘娘的邀请,我一个子爵夫人也能当公主的主宾,这是我的荣耀。”
王衍道:“有传闻说,清河公主十四岁就匆匆及笄,是要着急婚事,想要挑选驸马?”
来了!终于说正事了,曹淑提起精神,和王衍周旋,“这是皇室的事情,我只管给公主及笄,我是王家妇,管不了公主的婚事。”
曹淑滴水不漏,王衍只得自己揭开谜底,“我听说羊皇后看中了王悦,要为清河公主作配。”
曹淑装傻,“哟,族长是听谁说的?”
王衍反问:“整个洛阳城的人都在讨论此事,你居然不知?看来是没有这回事咯?”这可是你自己否认的。
王衍不同意这门婚事,因为王悦是琅琊王氏的麒麟子,是下一代人的佼佼者,如果是太平盛世,娶皇室公主自然是锦上添花,是家门荣耀,但是在这个动荡的时代,娶公主,尤其是娶一个濒死皇帝和傀儡皇后的公主,是非常错误的行为。
从现实利益上看,娶门当户对的世家大族的世家女才是明智之选。
王衍是族长,他更在乎家族的长远利益,所以听到王悦要尚主的传闻之后,立刻赶到王家。
曹淑赶紧说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旁人的传闻有何关系?”
曹淑这个回答很是巧妙,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同时又提醒王衍:王悦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你来掺和啥呀?
王衍以前只是听说曹淑厉害,这次言语交锋,才晓得曹淑居然如此厉害,和朝廷上善于辩论吵架的官员不相上下。
王衍一噎,喝了一口茶,说道:“话说如此,但是,我是琅琊王氏的族长,你和王悦都是我的族人,如果只是一些小事,你们这个小家关起门来,我当然是管不着的,但是,若涉及到家族利益的大事,我是一定要管的。”
图穷匕见,曹淑不怕他,“哦,族长打算怎么管?”
你有什么招数,尽管放马过来吧,我曹淑见招拆招。
王衍先拿自己现身说法,“贤侄媳妇,我们琅琊王氏能够绵延至今,几百年都身居高位,是因我们王家同气连枝,互帮互助,有钱财一起分享,有困难一起担当,有灾难则果断断臂求生,绝不连累族人,我的亲生女儿……”
王衍象征性的一顿,摸了摸并不存在的眼泪,“当年我女儿嫁给愍怀太子为太子妃,妖后贾南风和太子不合,废了太子,我顶着骂名把女儿接回家,逼着女儿和太子和离,斩断了与太子的关系,我们王家这才没有被卷进旋涡。”
王衍指着门外,“八王之乱,好多士族元气大伤,河东斐氏、河东卫氏这些和我们琅琊王氏并列的大族都不行了。弘农杨氏,四世三公,何等辉煌大族,历经风雨,当年曹操杀杨修,都没等动摇弘农杨氏的根基,结果妖后贾南风把杨太后关在金墉城活活饿死,几乎将弘农杨氏灭门。”
“贤侄媳妇,身为宗妇,不能一意孤行,无视族里的利益,让王悦去尚主,后患无穷。现在不是和皇室联姻的时候,即使勉强结婚,到时候也是像我女儿一样和离的悲剧。此乃肺腑之言,望你三思。”
王衍说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毫无破绽。
但是,对曹淑没有用,因为清河是她的女儿啊,她不可能不管女儿。
曹淑当然知道这是乱世,正因为是乱世,清河才需要嫁到琅琊王氏这种大族来得到庇护,而不是把她抛出去不管,她会被乱世撕碎的。
曹淑站起来送客,“族长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考虑的,时间不早,族长请回。”
家里丈夫不在,以前隔壁王戎时常来串门,因为他都七十多岁了,一把年纪,不可能和曹淑有什么。但是王衍只有五十多岁,要避嫌的,所以曹淑端茶送客,他不能赖着不走。
王衍拿着佩刀告辞,临走时还反复叮嘱道:“我女儿嫁入皇室的不幸婚姻前车之鉴,望你牢牢记住,莫要让王悦重蹈覆辙。如此,不但影响他的性命,还会耽误他的前程。这孩子自幼聪敏,相貌出众,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都很看好他,觉得他有宰相之才,将来必有一番作为,这可比驸马的虚名强多了。”
送走王衍,曹淑去书房看王悦,王悦正在灯下看书,见母亲来了,立刻放下书本行礼。
曹淑目不转睛的看着王悦。
今天的母亲真是太奇怪了,王悦问:“母亲有何事?”
曹淑伸手,摸向儿子的头顶,王悦大了,不习惯母亲这种触碰,本想躲开,但想想明天是他生日,也是母亲的受难日,他还是忍一忍吧。
母亲那么痛苦把我生下来,被母亲揉一揉脑袋也是应该的。
王悦没有躲,挺着腰,双拳一紧,就像挨刀似的等着母亲爱的揉捏。
王悦这幅英勇就义的样子,把曹淑给逗笑了,算了算了,不为难儿子,曹淑的手离王悦顶心的头发只有一掌距离的时候停住了,收回去。
曹淑是真心爱王悦的,她不想王悦委屈,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曹淑把王悦当女婿养,又何尝不是当亲生儿子养呢?
王衍的话有道理,在这乱世,娶了清河,对王悦来说没有好处,反而是拖累,道理她懂,可是,清河是她的女儿。
无论谁放弃清河,她这个当母亲都不会放弃清河。原本偷龙转凤,就应该让清河承受了本该不是她承受的责任和苦难。
如果清河没有调换,那么她就是琅琊王氏的世家女,嫡出长女,曾祖父还是曾经的琅琊王氏族长王览,父亲王导是嫡长孙,承袭纪丘子的爵位,清河就是嫡长嫡孙的嫡长女,血统之尊贵,是琅琊王氏血统最纯的世家女。
就凭清河的出身,各大士族,无论配那个青年才俊都绰绰有余,十四岁及笄,估计来说媒的媒人要踏破门槛了,任由曹淑挑选女婿。
但是,当年如果偷龙转凤,羊献容生下来的王悦肯定活不到十四岁的,必死无疑,这八王之乱,极其凶险,王悦肯定要死好几回的。
除了帮助羊献容的儿子,曹淑也有自己的考虑,当年个性强硬的曹淑也想要个儿子,这样她就不用一直睡丈夫王导,一直怀孕一直生,直到生个儿子才能停止,曹淑不想被一次次的生育给困住,她实在不想再睡丈夫了。
何况清河是个女孩子,一个皇室公主比太子要容易的多,河东公主的母亲贾南风被关在金墉城毒死了,公主不也过的好好的?
鉴于以上考虑,曹淑和羊献容互换了孩子。
可是现实太多变了,远远超过了当年的考虑,谁会料到羊献容会五废五立啊!清河也跟着遭罪。
老实说,如果真的预料到清河会遇到如此多的磨难,曹淑肯定不会将亲生女儿拿去调换太子王悦的,她舍不得。
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想法子补偿清河。
可是,她不能拿王悦的性命和前程去换清河啊!王悦清河都是她的宝贝。
曹淑矛盾啊,怎么做都是错,可是又不得不被迫做出选择。
如今,又到了做出艰难抉择的时候。
曹淑决定和儿子摊牌,襁褓中,她替两个只会哭泣的婴儿做主,调换了两人身份,现在两个孩子都大了,轮到他们自己决定未来,不能再粗暴的干涉他们。
曹淑往后退了两步,离王悦远一些,坐到了书房中间的胡床上,尽量保持距离,不要影响他做出自我判断。
曹淑说道:“清河公主今天及笄,士族之间有些传闻,你应该听过。就是羊皇后看中了你,想选你为清河公主的驸马,所以要我当了公主的主宾。”
王悦涵养十足,听到此事,坐在书案后面纹丝不动,好像并没有惊讶,“儿子略有所闻。”
这孩子心思深,和自己亲娘打哑谜,连曹淑都看不透他,这下轮到曹淑着急了,被迫交底,“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明天你也十四岁了,是个大人了,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当年我没得选择,只能听从家里的安排嫁给你父亲。”
“我们结婚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来,你应该也看出我和你父亲的关系,你父亲很好很好的,但是,我和他不合适。你是我儿子,我当年没有得到的东西、吃过的苦头,我不想你跟着尝一般,实在不是什么好滋味。所以,我希望你能放下那些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狗屁规矩,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当清河公主的丈夫?”
王悦和王戎这种老狐狸打哑谜、拐外抹角的官场话说习惯了,面对曹淑毫不遮掩的问话,太多的东西涌向大脑,把大脑给堵死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终于看到儿子有动容之色了,曹淑提醒儿子,“我说的是一个丈夫,不是驸马。一个好丈夫,要为承担妻子的未来,为她遮风挡雨,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离不弃,同甘共苦。”
“清河是个有良心的、自强自立的孩子,我亲眼看她长大的,准没错。你对她有一份好,她会回馈你十分.只是,一旦加上公主的身份,平心而论,清河公主并不是一个士族好媳妇的人选,你自己考虑清楚,如果你点头,我会帮助你;如果你说不,我会回绝羊皇后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