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会不是被潘美人藏在金谷圆园么?我在永康里王悦家避风头的这二十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清河对潘美人使了个眼色,借口更衣离席。
潘美人心领神会,去了偏殿见清河,清河询问潘美人,潘美人叹道:“如今齐王司马冏大权在握,他忌惮刘琨,就明升暗降,把刘琨从中领军里摘出去了,如今刘琨当了尚书左丞,看起来风光,其实是个虚职,并无实权。”
“刘琨自觉保不住金谷园,干脆把园子献给了齐王,我本打算安排孙会去江南,远走高飞,但是途中被河东公主强行截住了,她非要把孙会带到公主府去。”
姐姐的彪悍和不讲道理,清河是知道的,问,“孙会自己是什么打算?”
潘美人说道:“孙会也不想离开洛阳,孙家灭门,对他打击很大,过不了心里那个坎,他变得很沉默,发誓会待在公主府,不会出去招祸。”
孙秀命人追击孙会的时候,是要活口,并没有对大孙子下死手。孙秀对羊献容和清河无情无义,但是对孙会这个大孙子还是不错的。
清河蹙眉,“这是个隐患,我就怕姐姐出纰漏,一旦被齐王得知孙会所在,姐姐公主的身份也保不住孙会。”
潘美人无可奈何,“河东公主执意如此,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清河回到席间,装作好奇的样子,问河东公主:“姐姐,你不是向来讨厌孙会,说他古今无能第一,父皇复位就立刻和离了吗?既然那么烦他,索性把他远远的打发走,眼不见心不烦。”
河东公主摇头:“你是不是听潘美人说把他送到江南去?你别听她们的,她们才没安好心,觉得孙会是个累赘,想把他送到江南送死。我听说江南到处都是瘴气,一片蛮夷之地,到处是水桶粗的蟒蛇,那里的人吃大米,没有面食,喝茶只有清茶,不加牛乳和糖胡椒等物,这还叫茶?而且语言不通,说话叽叽喳喳的,孙会去江南人生地不熟的,根本活不下去,与其钝刀子割肉,不如一刀砍死他——”
“呸呸呸!”清河啐一口,“这大过年的,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姐夫——不,是孙会对江南有成见,纪丘子夫人和王悦就是从江南回来的,他们说语言和饮食习惯的确和中原相差甚大,但是绝非莽荒之地。那里曾经是东吴的地盘,吴中的名士陆机、陆云在中原都颇有名气。”
原来孙会不去江南并非因为孙家灭门而抑郁了,而是对江南这个未知之地充满了恐惧。
河东公主见识短,孙会又是个啥都不会的糊涂蛋,前夫前妻两个对江南充满了根深蒂固的地域偏见,根本不听别人劝。
河东公主瞪眼睛:“这大过年的,我不想跟你吵架。纪丘子夫人和潘美人她们都是一伙的,当然嘴上说江南好啊。依我看,既然江南那么好,为什么纪丘子夫人抛夫回到洛阳来?分明就是谎言,妹妹,你年纪小,千万不要被表面迷惑了,她们才没安好心呢。尤其是喜欢针对我。”
清河觉得有必要让河东公主看清现实,破除对潘美人和母亲的偏见了,坦白从宽,“其实,你在鸡窝里过一夜完全是我的疏忽,是我把你忘记了,没有告诉母后接你出去。母后和潘美人为了不影响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就将错就错,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她们并没有针对你。”
清河做好了被骂的准备,不过这个值得,孙会就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炮仗,还是藏到江南比较安全。
河东公主一怔,而后哈哈大笑,“就你还想骗我?我吃的饭比你吃的盐还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这种荒诞的说辞休想骗我,你不要给你母后背黑锅了,我不吃这套。”
又道:“我的确很讨厌孙会,现在也不喜欢他,很高兴与他和离。但是,孙会也的确救了我父皇,在金墉城里也尽到了为人女婿的责任。我总不能学那些无情无义之人,一旦富贵,就抛弃了糟糠之夫吧?我这个人恩怨分明,厌归厌,该保护他的时候,也必定会出手。你不要再劝我了,再劝翻脸哦。”
河东公主说道这份上了,清河只能闭嘴。
今天过年,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白痴皇帝和皇后只是象征性的皇权,接受文武百官和诰命夫人的朝拜,他们没有权力,但是一旦习惯了,日子过的还不错。
没有实权的傀儡帝后并非大家想象中的过得那么凄惨,千百年后的现代社会,依然有一些国家存在皇室。这些皇室也没有实权,但是依然属于这个社会的顶层人物,也受到民众的拥护、膜拜和供养。
齐王司马冏是此次勤王大元帅,他还在洛阳城周围布兵十万,其余两大藩王都被他赶回了藩地,只有长沙王司马乂一直拍齐王马屁,对齐王俯首称臣,才勉强留在洛阳城。
长沙王是皇帝司马衷的六弟,皇室血统纯正,齐王觉得他除了军队震慑,还需要像长沙王这种皇室成员的支持才能彻底掌控朝政,所以笼络长沙王,要他为自己办事。
为了保证齐王表面上臣服白痴皇帝,不要闹出篡位废帝的幺蛾子,嵇侍中赶紧手把手教白痴皇帝拜了齐王为大司马,加九锡(赏赐皇帝才拥有的九种礼器,表示和皇帝平起平坐)、假黄钺(类似金斧头的礼器,皇帝独有,但如果赐给臣子,就表示代表皇帝生杀予夺,所有大臣,想杀谁就杀谁,勿用追责),这些都是属于臣子至高无上的封赏。
再高一点,就直接篡位当皇帝了。
齐王这个不受宠的旁支宗室,何曾想过有今天!
尤其是加九锡,史上加九锡的大臣,曹操,司马昭,司马炎等等,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都是帝国的实际掌权人,齐王觉得与这些前辈为伍,简直不要太爽。
齐王的权力欲和虚荣心都得到了满足,遂跪下对白痴皇帝表示忠心,发誓一定会兢兢业业治理大晋,不辜负皇上的期望云云。
这些文绉绉的官样话白痴皇帝一句都听不懂,悄声问嵇邵,“嵇侍中,齐王在说什么?”
嵇侍中解释道:“齐王的意思是,今天的酒很好喝。”
“好!”白痴皇帝拍手赞道:“齐王说的真好。”
众臣还有观礼的皇室成员纷纷附和,说齐王贤德,是治理天下的能臣。
于是,册封仪式在掌声中闭幕,这是一次团结的大会,是一次胜利的大会!是一次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大会!
嵇侍中给齐王办的加九锡册封仪式从官方上认可了齐王实际总揽朝政的地位,也确定了白痴皇帝和齐王之间的君臣名分。
反正白痴皇帝都是要当傀儡的,他只是一个摆在龙椅上的吉祥物。齐王只要老老实实的当大司马,好好治理国家,不要想篡位的歪心思就行。
齐王不负众望,兢兢业业料理国事,对帝后一家子也十分尊重,觉得当权臣也不错,反正大家都知道白痴皇帝只是摆设,他才是帝国的真正主宰。
如此,皇室一家过了一个还算祥和的春节,这也是这些年来过的最舒服的一个年了。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上元节,逛花灯,彻夜不眠,洛阳城也取消宵禁,整座城市成为不夜城,灯火通明,百姓彻夜狂欢,迎接新年到来,这一年才算真真过去。
按照传统,上元节的第一盏灯,要由皇帝亲手点燃,为了表示皇家与民同乐,帝后要一起来到铜骆街的凌云楼。
清河跟着帝后一起出宫来到凌云楼。她早就约好与王悦荀灌逛花灯,玩到天亮的,于是没等父皇点灯,就从后门悄悄溜走了。
凌云楼里,齐王早就殷勤的布置好一切,等待皇帝点灯。
可是皇帝不肯点安排好的龙灯,非要点一盏兔子灯。
“到处都是龙,我都看腻了,我就要点兔子灯!”皇帝闹起来小孩脾气,此时嵇侍中和家人一起过上元节,不在皇帝身边。唯一能够劝动皇帝的,就是皇后羊献容。
眼瞅着要错过钦天监算的吉时了。
羊献容从屏风后走出来,指着龙灯,说道:“皇上,这条龙好冷,需要皇上点燃里头的灯取暖,皇上不想看着龙受冻对不对?”
白痴皇帝被皇后哄着点燃龙灯,龙灯升到凌云楼高处,楼顶的侍卫们燃起一盏盏孔明灯,飞到夜空,这就是点灯的信号。
几乎同时,洛阳城所有的灯都亮了,百姓欢呼起来,狂欢正式开始。
只有齐王没有动,他站在楼上听着欢呼声,灵魂早就在见到羊献容真容的那一刻,酥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齐王皇室血统不正,很小就离开洛阳,去藩地就藩,因而从未见过羊献容,之后来洛阳勤王,一些朝拜仪式上都隔着一层帘子,他看不清皇后容貌。
虽然听过无数人评价皇后容颜,都赞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但齐王觉得这世上但凡是个美人,就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他都听腻了,想必皇后就是个姿色出众的美人罢了。
可是今晚他看见羊献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脑子里也只有四个俗气得不能再俗气的字——倾国倾城。
她真美啊,洛阳城上元节所有的灯光,都不如她眼眸的神采。
这样的女人,值得为她倾城、甚至……倾国!

☆、第31章 一见献容终身误,从此美人是路人

帝后在凌云楼坐了约半个时辰, 象征性的与民同乐, 期间齐王一直殷勤的过来问候, 一会问冷不冷,一会过来进献几个别致的灯笼。
羊献容坐在帘子后面, 齐王司马冏炽热的目光几乎要把珠帘灼烧出一个洞来。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帝后要起驾回宫了,齐王觉得这是人生中短暂的时光,多么希望这一刻长一些, 更长一些。
但是时间不等人,齐王只能眼睁睁看着帝后登上牛车, 那个仙女要回去了。
“且慢!”齐王飞快上马, “上元节人多眼杂,我亲自护送帝后回宫。”
堂堂大司马, 摄政藩王, 居然愿意当天子的护卫,简直闻所未闻。
自此, 羊献容石榴裙下多了舔狗一枚。
齐王骑着马,紧紧跟在牛车旁边,表面上护驾,其实一颗心都在羊献容那里。
上元节要主持各种祭祀等仪式, 还要出宫来凌云楼点灯与民同乐,白痴皇帝全靠多年来当皇帝的惯性来完成任务, 并无出错, 此时累极了, 枕在羊献容的腿上,昏昏欲睡。
路上颠簸睡不安稳,回宫还要下马车叫醒皇帝,皇帝小孩子脾气,一旦中途被吵醒,起床气相当可
怕,羊献容拿出一个皮球,在车厢里一扔,“皇上,我们来踢球吧。”
这是一辆由九头牛一起拉动的豪华马车,车厢就像一个小房子,皇帝打着哈欠,和羊献容在车里踢
皮球玩耍。
为了方便踢球,羊献容把裙子的一角撩到腰间,穿着布袜的双足灵活颠着球,皮球就像粘在她身上似的,在她的肩膀、头顶,膝盖等部位跳动翻滚,皇帝伸手去抢,怎么都抢不到,急的满头大汗,困意全消。
羊献容见差不多了,就故意放水,假装踢空,让皇帝抢到球。
皇帝笑道:“梓童踢得真好?谁教你的?”
羊献容笑容猛地一滞,而后笑靥如花,“纪丘子夫人教的,我们待字闺中时,经常一起踢球。”
其实是刘曜教的。
皇帝笑道,“梓童整天在宫里闷得慌,闲的没事就召纪丘子夫人进宫陪你踢球玩。”
想了想,“这些日子我经常看见王悦出入尚书台,嵇侍中说他当了尚书令王戎的僚属?我怎么记着几年前他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和清河一起扶着我的膝盖慢慢站起来学步,眨眼就长大入了仕途?孩子们长得真快,这孩子越长越好看了,我见好多宫女偷偷瞧他,议论王悦有当年嵇侍中年轻时的风采。纪丘子夫人相貌平平,生出的儿子却不得了。”
王悦相貌太出众了,有其生母惊艳之色。其实曹淑也美,只是皇帝和天仙妻子朝夕相处,对美的标准太高,导致他和刘曜一样,看谁都是相貌平平。
一见献容终身误,从此美人是路人。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羊献容心下有些慌乱,怕皇帝在其他场合口无遮拦,万一被有心之人听见,怀疑王悦身世就麻烦了。
王悦这个太子横空出世之日,就是命丧齐王剑下之时。
羊献容连忙解释道:“琅琊王氏是几百年的望族,无论才学还是相貌都是出类拔萃的。有人去琅琊王氏聚族而居的永康里拜访友人,看到路上的王氏族人一个个都俊美秀逸,眼睛都看花了,赞道,‘今日之行,触目所见,无不是琳琅美玉’。”
“从此以后,民间就出现一句俗语,叫做‘琳琅满目’,形容诸多美好的事物。王悦相貌出众,乃是家族渊源,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皇上可不要再提了,会被取笑没有见识的。”
白痴皇帝一听,有道理啊,拍手笑道:“我记下了,琳琅满目,琅琊王氏的确配得上此句。梓童,我错了,再也不说了,我们玩球吧。”
牛车外头,齐王听不见车厢里的帝后谈话,只是偶尔传出皮球撞击车厢,还有帝后的笑声。
齐王心里酸酸的,居然开始嫉妒一个白痴。世上最傻的男人,却拥有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羊皇后明明值得更好的男人……比如我。
与此同时,刘曜坐在茶楼上,盯着铜骆街缓缓前行的帝后车驾发呆,他若是听到齐王的心声,估计气得跳脚大骂:呸,老子才是最配她的男人!
齐王送帝后回宫,回到大司马府里过中元节,齐王今年三十五岁,正当壮年,这个年纪对权力的渴望早就超过了青春期对女人的渴望。
但是齐王目前权力和地位都达到了顶峰。所谓饱暖思那啥,齐王无处安放的爱火蠢蠢欲动,像个十五六岁的莽撞少年,开始想女人了。
他有四个儿子,妻妾成群,更有歌姬舞姬助兴,可是他兴趣缺缺,始终魂游天外,觉着大司马府所有女人都是庸脂俗粉,相貌平平。
没意思,没胃口,齐王口味蓦地挑剔起来,觉得这些女人都食之无味。
齐王烦躁,中途离席,今晚没有宵禁,彻夜狂欢,干脆出去走走。
齐王鬼使神差般,再次往铜骆街凌云楼走去,羊皇后在那里停留过半个时辰,或许那里还有她的气息在。
正思忖着,突然一只箭来袭。
“有刺客!”
身边的暗卫扑了过去,用身体为盾,替司马冏拦住这一箭。
司马冏吓出一身冷汗,朝着箭矢来的方向看去,有个戴着黑色昆仑奴面具人弯弓射箭,正要补一箭。
“抓刺客!”
司马冏指着昆仑奴面具人大声喝道。
埋伏在身边的暗卫们立刻围住此人,此人武功极高,抽剑突破重围,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中。
“追!”
还是性命要紧,司马冏顾不上重访美人故地了,在暗卫的护送下回到大司马府。
时间回溯到一个时辰之前。
永康里,王悦准备出门和清河荀灌会和。
曹淑拿着一件貂裘出来,“把这件换上,你身上这件袖子太窄,不好看。”
曹淑精心打扮儿子,这那里是去玩,分明是相亲。
王悦不肯,“出去玩就是要方便些,广袖好看却不中用,还到处漏风,夜里寒冷,冻出风寒就麻烦了。”
曹淑这才作罢,叮嘱道:“我与和你几个婶子打打牌就睡了,你多和清河她们玩会,玩到天亮都不成问题。”
别人家都是要孩子早些回来,不准在外头过夜,曹淑反其道而行之,巴不得儿子不回家。
王悦说道:“不成的,明天还要去尚书台当差事,我下半夜就回家了,母亲记得给我留门。”
曹淑应下,暗道儿子太懂事了也犯愁,啥时候开窍喜欢小姑娘哟。
三人约在一个热闹的商里,这里是商人居住地,各种南北百货、小吃等直接铺到街头去买,车马都行不来,成为了一条步行街。
王悦准时到达,清河和荀灌来得早,已经吃过第一轮,还逛过半条街了。
清河看中了一个和真马差不多的竹马,竹马脚蹄子踩着一块弯月形、两头翘的竹板。
荀灌取笑她:“你都多大了,还玩竹马?”
清河说道:“是给我父……亲买的,这竹马结实好玩,他肯定喜欢。”
荀灌闻言沉默不语,有一个反过来还要哄他玩白痴父亲也是不容易。清河挺孝顺的,干什么都惦记着父母。
清河和商贩讲价,商贩开口两吊钱,清河直接砍半,出价一吊,商贩不肯,“姑娘,我进价都比这个高,赔本生意不做。”
这时王悦找到了她们两个,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指着另一个大竹马,砍价“……八十个钱。”
商贩连连叫苦,王悦并不停留,转身就走,任凭商贩在身后大喊:“这位客官,你再加点儿啊!价钱什么的都可以谈!穿得那么富贵,不差这点钱对不对?”
王悦头都不回。他又不是第一次配合清河干这种砍价的事情。
商贩只得放弃,对清河说道:“一吊钱拿走吧,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们自己搬,我还要做生意。”
这个商里车马无法通行,必须把东西搬到街口,再雇一辆车运走。
荀灌说道:“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雇一辆车。”
竹马是竹编的,并不沉重,两个人可以抬走。
清河说道:“不用你雇车,抬着竹马就行。”
清河附耳说道:“王悦已经雇好车在街口等我们了。”
这两人还真默契。荀灌叹为观止,和清河两个前后搬着竹马人群里挤出一条路,清河说道:“送到街口,我们再折返继续逛——要车夫送到永和里嵇邵嵇侍中家,嵇侍中一看这种大玩具,就晓得是我买的,次日上朝顺带将大竹马捎带进皇宫,给父亲玩耍。”
清河驾轻就熟,显然不是第一次给父亲买玩具。
人太多,两人抬着竹马走的慢,蓦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是姐姐河东公主,平民百姓的打扮,也在商里逛夜市,她身边紧紧跟着一个人高马大的女人。
女人画着大浓妆,脸上的铅粉就像涂墙似的,长得还算周正,就是嘴巴略大了些,涂成一张血盆大口。
河东公主一路走,一路买东西,都由身后的女人给她提着,因为此地车马不能进,女人只能把大包小包挂在身上,手里也提着好几样,远远看上去,就像一颗挂满包裹的大树。
此时,这颗“大树”有些不耐烦了,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说道:“公……小姐,别买了,再买都提不动了,我好累,我要找个地方歇一歇。”
女人不仅长的粗壮,声音也是分外粗哑。
这个声音清河非常熟悉,所以立刻将女人从浓妆艳抹中辨认出来。
这是前姐夫孙会!
孙会和前小姨子兼表外甥女清河相见,分外尴尬。
荀灌认识了清河,从此经常出入宫廷,由此结识了河东公主,和皇室成员熟悉起来,但是她从未见过这个健壮的女人,不禁面露疑惑,司马家有这个人物?
河东公主干咳两声,急中生智,“这是……我的奶妈,陪我出来玩的。你们慢慢玩,我奶妈累了,我们去那件茶楼坐一坐。”
前姐夫变奶妈!
好吧,保命要紧。清河没有戳破,微笑着目送河东公主。
河东公主和奶妈刚刚进茶馆,商里就涌进来一批盔甲士兵,“搜查刺客,关闭里门,所有人都出来排队!”

☆、第32章 特洛伊竹马

洛阳城三百步为一里, 每个里东南西北都开着四个门, 每个门都有两个人轮流看守, 四个里门一旦关闭,就没有人能够跑出去。
捉拿刺客的追兵看到受伤的刺客钻进了路人最多的商里, 藏身人海,遂命里长关闭四个里门,来个瓮中捉鳖。
谁知鳖没捞到,反而困住了两只如假包换的凤凰。
王悦和清河早有默契, 果然去雇了一辆马车来街口接大竹马,突然一群侍卫拍马过来, 围堵街口, 设了路障不说,还把里门都关了。
从侍卫的腰牌来看, 他们都是大司马府的人, 难怪如此嚣张。
清河还在里头,先把她弄出来。王悦过去和侍卫理论, 拿出尚书台的腰牌,要侍卫通融一下。
王悦并没有道出自己的出身来历,但他长的好看,尚书台的腰牌也起了作用, 侍卫的态度缓和了不少,“本来要按照顺序检查每一个人的, 公子可以先进去, 把你的人和货物先带走。我们估计要搜到下半夜才收工。”
第一次出门不靠琅琊王氏的姓氏, 而是靠自己的差事打通关节,王悦稍稍有了点养家男人的成就感,赶着马车去了商里寻清河。
街上已经排起等待检查的长龙,挤得满满当当,王悦一路寻下去,一直找到竹马摊位前,都不见清河荀灌的影子。
王悦有种不好的预感,正在这时,一阵破空之声,像是某种暗器,王悦本能的侧身避过,却是一根竹筷落在靴尖上。
王悦抬头一看,见荀灌站在对面茶楼二楼的窗台后面,对着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还朝他招手。
荀灌善射箭,投个筷子也是极准。
王悦停下马车,去了茶楼,在门口就看见清河买的大竹马就在一楼大堂的墙边,这东西太大,不好搬上楼梯。
王悦快步上二楼包间,清河打开包间的门,向他招手。
王悦觉得奇怪,大过节的不去玩,把自己关在商里做什么?
王悦走进包间,哟,还挺热闹,坐着四个人,清河荀灌,河东公主,以及一个浓妆艳抹、虎背熊腰的女人。
王悦直觉这个女人和清河她们躲在茶楼有关,问:“她是谁?”
荀灌热心介绍:“她是河东公主的奶妈。”
孙会实在受不了了,扯开脖子上的狐皮围脖,露出粗大的喉结,粗声粗气说道:“我不是什么奶
妈,我是她前夫!”
清河和河东公主同时低头,简直惨不忍睹。
荀灌和王悦的表情相当精彩,尤其是灌娘,自从认识清河,她的生活不再是枯燥的习武读书,那是相当丰富多彩了。
两个字,刺激!
奶娘摇身一变,成为通缉犯孙会,赏金十万钱!
王悦冷了脸,“你居然行刺齐王,真是自不量力。”
孙会抱着茶壶咕嘟咕嘟一气喝下,“不是我,我没有,我杀齐王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灭孙氏满门的是成都王司马颖,这个狗王爷怕我们孙家泄密他联合我祖父孙秀杀帝后篡位的阴谋,就杀了我全家灭口。”
“我一直没有踏出公主府半步,不信你问河东公主,今晚是我第一次出门,还化成这个鬼样子!”
众人看着河东公主。
河东公主点头,“是的,孙会一直很乖,在家里猫着一动不动,我见他在家里闷得慌,想着上元节是晚上,看得不仔细,就乘机带他出来透透气。他一直跟在我身边拿着包裹——”
河东公主指了指墙角一堆大大小小的包裹,“这都是我一路买下来的,他忙着提东西,那有时间搞刺杀。再说了,他那点三脚猫功夫能刺杀谁?连我都打不过!”
孙会经常被河东公主打得满地找牙,京城皆知。
河东公主不靠谱,但是她这些话是相当可信了。
王悦说道:“虽不是孙会动的手,但是现在外头设了三道关卡,孙会是通缉犯,虽说打扮成这样……很难认得出,但怕的就是万一。”
孙会自暴自弃,“你们先走,不用管我。我反正贱命一条,能够蒙混过关就过,过不了也无所谓,我全家都死了,我活着——”
啪!
河东公主一巴掌扇过去,“你给我闭嘴!你想死就死?你问我没有?我不许你死!”
清河赶紧把姐姐拉回去,“别打了,别吵了,这也不是他的错,现在想着怎么解决问题,大家要冷静。”
河东公主怒道:“不是他的错,那是我的咯?”
清河心想,我又做错了什么,你朝我发火?
荀灌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咱们不是买了个大竹马吗?我看竹马的肚子里是空的,可以藏进一个人。王悦已经雇了马车,还有尚书台的腰牌,齐王的侍卫也不敢翻检尚书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