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啊。”
病人就这样送回病房。
朝夕和王主任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的人也从护士的嘴里听到了这件事,梁昭昭小声和朝夕说:“那不挺好的么,下午就是放假了啊。”
朝夕笑着:“是啊。”
可是过了不到两个小时,护士说病人不舒服了。
朝夕和护士过去,“点滴打完了吗?”
小真点头:“打完了,打完之后就拉肚子了。”
进了病房,朝夕给他做检查。
他仍旧在咳嗽。
朝夕取下听诊器之后微微皱了皱眉头,她说:“小真,你再给他量个体温,然后带他去拍个双下肺,再做个血常规。”
朝夕出了病房,总觉得哪里不对。
流感似乎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
隔了一天,病人的情况仍旧没有好转。
朝夕四处找着非洲各国的新闻,她中学时期上的是国际学校,英语很好,后来出国还学了法语,因此能看懂不少新闻。
她找了病人的公司,这家陶瓷公司占据非洲百分之三十的陶瓷份额,公司很大,在非洲四国均有公司。
她把这四个国家的最近的新闻都翻了出来。
下午的时候,病人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双下肺有明显阴影,白细胞极高。
而与此同时,朝夕找出的视频说,该国家最近小面积地爆发出了传染病,病人患病时具体表现为,发热、咳嗽,腹泻。
朝夕看了眼检查结果,心里猛地一紧。
她连忙把事情和王主任说了,王主任也皱着眉,
朝夕补充:“不过新闻上也说了,传染途径主要为血液和体|液传染。”
王主任:“这样,我们先去看看他的具体情况。”
“好。”
还没到病房,远远地就听到了病人的咳嗽声。
以及小真的声音:“我马上叫朝夕医生过来,你别急啊,我马上叫她过来,哎呀!你忍忍呀。”
王主任在中途被病人拦住问问题,朝夕于是先一步过去。
她还没进病房,就和急冲冲跑出来的小真撞上,小真转了个弯,因此没注意到朝夕。
而朝夕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小真。
小真神情急切:“朝夕医生,病人都咳出血来了。”
朝夕的动作非常慢,她心底有那么一丝的侥幸,祈祷她手接触到的那湿漉漉的,不是她想象的。
可她低头。
看到的是小真沾了血的护士服。
以及为了扶她。
朝夕摊开掌心。
果然,她的手里也沾上了血。
王主任和病人聊完,一个转身,就看到朝夕松开手,她接触到的护士的衣袖上,有很多血,而朝夕的手上,也沾了血。
朝夕的脸色发白,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慌乱:“这个病房可能需要隔离。”
小真:“啊?”
朝夕扯了抹笑出来:“王主任,我和小真可能需要一个隔离病房,然后,再做一个详细的检查。”
王主任一脸凝重:“嗯。”
·
全身消毒之后,二人又做了个检查,检查完之后,医院给她们的隔离病房也准备好了。
朝夕和小真在同一个病房内,只不过仍旧带着口罩。
她简单地和小真说完,小真整个人都懵了,腿软地瘫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你的意思是,我们可能也会得那样的病是吗?”
“可能而已。”朝夕坐在病床上,语气淡然地安慰她。
“我……我根本不知道的,他就突然咳血了,一股脑地往外喷,我也不想碰的,脏兮兮的,”小真边擦着泪边说,“我男朋友一直不喜欢我干这行,吃苦受累又不讨好,工资也没有很高,晚班一上人就憔悴不少,而且一个晚班就两百的补贴,我买瓶精华都要八百多块钱,我缺这两百块钱吗我!”
“病人骂我们说我们,我一句都说不得,什么医疗行业,压根就是服务行业,而且还可能有生命危险,时不时地一个医闹,你看现在——还传染病……朝夕医生,我才二十五岁,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还有很多好吃的没有吃,我爸爸妈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男朋友说了明年房子装修好我们就结婚的啊……我想和他结婚呜呜呜……”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哭的撕心裂肺的。
没过多久,门口被敲响。
王主任沉厚的声音响起:“朝夕。”
朝夕:“主任,我在。”
“病人不是流感,他确实是染上了传染病。”王主任说,“你俩估计得先观察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先住在医院里。”
听到王主任的话,小真哭得更大声了。
王主任自己也有个女儿,将心比心,他的女儿要是身陷这样的处境,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啊。痛苦、折磨、心如刀割。
朝夕说:“什么病确诊了吗?”
“检验科还在分析,很快就会出结果了。”
“嗯。”
“不紧张吗?”
“紧张。”朝夕垂着眸,看不清神情。
王主任叹了口气,“我应该先进病房的。”
小真哭着哭着开始打嗝了,“我——嗝——我应该多穿点嗝——穿着雨衣嗝——不对,是——嗝是防护服嗝——再进病房的。”
朝夕被她边打嗝边说话的模样逗笑,她笑了笑,又问:“你不应该说,你就不应该进病房吗?”
小真哭得累了,她拉过椅子趴在上面,头发湿答答地黏在她的脸上,她慢吞吞地拨开,说话时有明显哭腔,即便说了有半个小时“不要再做护士了”这样的话,她此刻仍旧说,
“他是我的病人,我得对他负责。”
朝夕笑了。
是啊,即便外界对我们有太多的误解,甚至连我们自己都在怀疑自己所在的行业,但是穿上制服,我们仍旧会心无旁骛地,选择为每一位病人而奋斗。
因为我们曾经宣誓希波克拉底誓言和南丁格尔誓言。
作者有话要说:是这样的,这本文这个梗原先是核心梗。而且这个梗原来也不是这样的。
因为疫情的缘故,所以很怕大家说我蹭热度啥的,所以把这个梗改成了当初别的病。
然后大概下一章就会完结。
因为正文的话,我是觉得把我想讲的剧情讲完就好。
至于日常/婚后/拖拉机(我开的一定是拖拉机你们别想了),一定是放在番外的。
☆、百媚
因为这位病人, 全院都进行了一遍检查。而且原本今天是大年三十, 检验科的人都放了一半, 因为这件事, 都被叫回来加班了。
即便如此,全院检查也是个大工程,所以检查结果仍旧要到明天才能出来。
小真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往下掉:“我是生是死,就看明天了吗呜呜呜,古代上断头台还能吃顿好的呢, 我今天为了减肥中午就吃了一个苹果呜呜呜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是这么死的, 竟然是个饿死鬼……”
朝夕哭笑不得。
等到小真情绪安定下来。
她看向朝夕。
她似乎始终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从刚来医院就是, 长得妖冶好看, 却收敛光芒, 分明是个千金大小姐, 却没有一点儿架子。她始终都是这样温婉从容的模样,即便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 也依旧面色淡然。
小真问道:“朝夕医生, 你不害怕吗?”
朝夕淡笑着,却没回答她的问题, 只说:“我本科的时候有去过埃博拉疫区, 你知道埃博拉吗?”
小真点头:“在电视上看到过。”
很快, 她想到了电视的背景,恰好也是非洲,方才抚平的焦虑和惶恐又涌上心头, 她说话的时候牙床都在打颤:“你你你不会是在暗示我,那个人他得的就是埃博拉吧?”
“不会。”朝夕快速否定,“这种病毒有太多年没有问世了,而且一旦传染上这种病毒,不到十天就会死亡,7号床的病人回国有二十多天了。”
小真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她放松,朝夕又说:“不过应该和埃博拉差不多吧?”
小真要疯了:“朝夕医生,你别吓我,求求你了。”
朝夕:“我看了下新闻,传染率并不高,而且也有治愈成功的病例,更何况,我们还不一定会传染上。”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朝夕的心底,其实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
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
朝夕拿出来。
是陆程安的电话。
“吃完饭了吗?”她和陆程安打电话时,音色下意识地变柔,带着浅淡的笑意,此刻也是,“晚上不用来接我了,多了台手术,是附近医院送过来的病人,我可能要做手术,所以不能陪你跨年了。”
直到电话挂断,她都没有把自己现在的情况透露半句,甚至找借口的时候非常流畅,没有一丝犹豫。
不只是她,小真也是。
可是小真的演技比起朝夕显得尤为拙劣,才一开口,嗓音就带着哭腔,“没有,就是刚刚被护士长骂了,有点儿委屈,今年年夜饭就不回家吃了,妈妈你多吃点儿……那医院就是这样的呀,我不上总有别人上,大家都这样,病人最重要呀……”说到这里,她已哽咽,仓促地找理由挂断:“护士长找我了,妈妈……”
手机那端的她早已泪流满面,她深吸了一口气,在电话挂断前,她咬着唇,轻声道:“妈妈……我爱你。”
房间内再次沉默,只小真的啜泣声响起。
朝夕的床靠窗,她侧头,看到悄无声息降临的漆黑夜晚,天空是深浓的黑,没有一丝星光,繁星似乎坠落人间,点缀着这座城市绚烂霓虹。
她在二十多层,俯视而下。
今天恰好是跨年夜,这座城市格外喧嚣,行道树上挂满彩灯,发出绚烂多彩的光,落在朝夕的眼里,只剩下细小的光晕,很快就弥散。
人如蝼蚁般渺小。
路上车水马龙,车灯拉出绚丽光带。
这座不夜城依旧繁华,喧嚣,热闹。
而不夜城里的一小方天地里。
被恐惧和害怕填满,紧张又狼狈,绝望又满怀希望。
隔了好久。
小真突然说:“我和我男朋友是大学的时候在一起的,是我追的他。”
朝夕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安静的夜,房间内只点了一盏夜灯。
小真说:“他是我高中同学,我们学校高三重新分班,我和他到了一个班,有次换座位,他坐到了我后面,我当时也没有喜欢他,只是觉得他这个人挺好的,脾气好,穿衣服也好看,教我做题的时候也很有耐心,后来上了大学,我俩经常一起打游戏,他打游戏特别厉害,我就喜欢上他了,这个原因是不是很离谱?”
“不会。”
“后来我就追他了,他真的特别好追,我就约他吃了三次饭,而且每次都是他买的单,他说怎么可以让女生买单,他好绅士的。”
“第三次吃完饭,我就和他表白了,我俩就在一起了……今年是我俩在一起的第六年,他说等到明年就和我结婚,我和他之间,没有七年之痒,只有新婚之约。”
“可是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赴这个约了。”
朝夕不太擅长安慰人,此刻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小真吸了吸鼻子,喝了一口水之后,问道:“朝夕医生,你呢,你和陆检察官是怎么在一起的?”
朝夕:“就那样在一起了。”
“……我可能问的不够详细,我换个方式哈,你和陆检察官是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哥哥的好朋友。”
“我把你当哥哥你却想上我?”小真狡黠一笑。她脑洞很大,思维发散,说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气氛缓和不少。
又聊了一会儿,小真拿着手机和男友聊天。
朝夕看了眼手机,陆程安给她发了条消息,问她手术什么时候结束,他过来接她。
朝夕回他:【得到凌晨两点了,你别来接了,我和陈医生说了,我今晚手术完不回去了,待会科室里就我一个人,不能走。】
陆程安:【就你一个人?】
朝夕:【嗯。】
陆程安:【所以你在暗示我什么?】
朝夕:【。】
朝夕:【要去手术室了。】
陆程安:【亲一下再走?】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朝夕的唇角牵起一抹笑意。
她靠着床头,放在床上的脚慢慢屈起,手背接触到大腿的时候,像是突然找到了着力点,手骤然无力,手机从掌心滑落。
手机仍旧在震。
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了。
朝夕看着眼前的手,几个小时前沾上了血液。
她装了一个白天的冷静和镇定,可到此刻,似乎再也装不下去了。
过去的这么多年时间里,她与生死交战的次数并不少,五岁遭遇绑架,枪头抵着太阳穴;国外这些年治安很差,局势动荡不安,她被抢劫过,也被人堵在死胡同里过。可即便再糟糕的处境,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害怕、焦虑、惶恐不安过。
这一切,
都是因为他。
陆程安。
他那么好的一个人。
她好不容易才和他在一起。
她真的好不容易,才过上这样的生活。
她不想死。
她真的不想死。
而小真突然喃喃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那么不幸……被传染了,你不也说了这病的死亡率在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九十吗?那么倒霉的话,那我应该也没多长时间了吧……”
她突然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坐了起来,扯了纸笔趴在床头写东西,边写,边碎碎念着:“银行卡密码、支付宝密码,还有我之前存的定期……”
俨然在写遗书了。
而她确实也是在写遗书,吩咐后事。
房间静谧,只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响起。
突然,小真问道:“你不写吗?”
朝夕摇头。
“你没有什么话要和你家里人说吗?”
“……”
“那陆检察官呢,你没有什么话要告诉他的吗?”
朝夕缓缓从膝盖里抬起头来,她的手紧了紧,抱着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半盏夜灯水纹荡漾,影影绰绰的光线落在她的脸上,照出她此时隐晦难测的神情来。
·
陆程安在给朝夕打电话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了。
原因很简单。
梁亦封接到了回院做检查的通知,并且事情的来龙去脉,以短信的形式发送到了他手机里,院里模糊了疑似感染的医护人员的名字,护士梁亦封不清楚,但医生,今天下午值班的就三个人。
王主任,梁昭昭,以及朝夕。
王主任带着科室的人做检查去了,梁昭昭在群里回了个“收到”,神外的群里,一直保持安静的,只有朝夕。
疑似感染的那位医生。
是朝夕。
陆程安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几乎是疯了,起身就往外走,好在季洛甫及时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去医院。”
“你去医院干什么,你能干什么?”季洛甫冷着脸,说,“她已经被隔离了,隔离的意思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去,等到确认她没有任何生命危险,才能出来。你这会儿过去是想要干什么?”
陆程安竭力克制住自己此时的情绪。
他额上的青筋都迸发了出来,声线紧绷:“我要看看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医院不是说了吗,她现在很好。”
“我必须要见到她!”
“陆二,你需要冷静一下。”
“冷静?”陆程安垂着眸,骤然冷笑出声,笑声阴沉,令人不寒而栗,他脸上分明是没有任何情绪的,但周身的气场,低沉又阴鸷,毛骨悚然。
“出事的是朝夕,不是别人,你要我怎么冷静?”
“朝夕是我的妹妹。”季洛甫说,“我的担心不比你少。”
“朝夕。”
陆程安垂着的眼眸掀动,面无表情的脸上隐约有了裂缝,他嗓音很低,又轻,压抑着盛怒,说,“她是我的命。”
“……”
过了那个劲,陆程安也冷静不少。
他走到一边沙发上坐下,给朝夕打电话。
电话中,二人的对话一如往常,她不说,他也没有问。
电话挂断之后,手机从他的手心脱落,他弓着腰,众人坐在餐厅里,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中显得尤为落寞,又无措。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过了好久。
众人就看到他动作极为缓慢地低下头,把头埋入掌心中。
过了好久。
就看到陆程安抬了抬头,他的嗓音变得粗嘎低哑,嗓子里像是含了沙似的,“我就在外面看看她,绝对不进去。”
梁亦封和季洛甫对视一眼。
梁亦封:“嗯,我带你过去。”
车厢内尤为安静,气氛低沉阴郁。
陆程安上车之后就阖上了眸,双唇紧紧地抿着,过了会儿,他拿出手机,手机的光冷白,照在他的脸上,更衬的他神情冷凝。
梁亦封没问他在给谁发消息。
但这个时候,能让他搭理的,似乎只有朝夕了。
快到医院的时候,陆程安说:“她把我屏蔽了。”
梁亦封没说话。
“也可能,是她手机关机了。”
朝夕住的那一层都严禁外来人员入内。
外面的保安看到梁亦封身边带了个非医院的医护人员进来,面露难色:“梁医生,我们也只是听上面做事的,你别为难我们。”
梁亦封:“我不为难你们,他就在走廊上站着,你们在这儿就能看到。”
“可是……”
“算了,别为难他们了。”陆程安拿出手机,给梁亦封拨了个电话过去,“你到时候开个免提,让我和她说说话。”
梁亦封:“嗯。”
陆程安转身进了消防通道。
梁亦封缓缓走近朝夕所在的隔离病房,免提打开,房间内响起的声音隔了层门板,声音被含糊几分,但能听清。
免提打开,陆程安听到的,正好就是小真问出口的那句话。
“那陆检察官呢,你没有什么话要告诉他的吗?”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朝夕许久未出声。
她对着这无尽的夜,视线放空,渐渐地,脑海里如走马灯般涌现出许多场景。
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他们只那样遥遥相望,沉默的对视之后,又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转开。
她面色淡然,似无事发生过。
可只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脏跳的有多猛烈。
她想起在比利时重逢时,陆程安站在她的对面,风将她头上的纱巾吹走,红色的纱巾漂浮在空中,忽上忽下。
最后,落在他的手心。
纱巾被他抓住。
她有一瞬间的怔忡。
身体里代表着情|欲的那一部分,似乎被抽空。
他抓住了她的欲望。
她想到在布鲁塞尔,他站在她的对面,桃花眼笑的深邃又迷人,带着明目张胆的勾引,嗓音被风吹散了几分,落在她的耳里,温柔又缱绻,似含春色。
“我好像对你一见钟情了。”
多年未见,即便骄傲如他,也变得小心翼翼,揣测用词。
生怕她拒绝,生怕她把他推开,生怕她再一次地从他的世界里跑开,于是留有余地地,加了“好像”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词。
可是他到底是骄傲的。
把她压在墙边,眼里是吞噬夜色的黑,是想要将她也要独自占有的深浓欲望,是压抑着薄怒,对她说婚事一直存在。
他步步紧逼,她节节败退。
陆程安……
这一个即便从旁人耳里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令她心尖一颤的男人,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闯入他的心里。
她讨厌过他,埋怨过他,也曾试图放弃过他。
可再怎么说服自己,她仍旧喜欢着他。
喜欢他清淡冷峻地穿着制服时的模样,喜欢他在法官上一身正气肃然的冷肃模样,喜欢他靠近她,勾着她的下巴眼眸含笑时的漫不经心,喜欢他脸色阴沉,对旁人宣示主权时的霸道模样。
她是那样的喜欢他。
喜欢到。
就算人生再来一次。
就算她再经历十年的奔波。
她仍旧还是,喜欢他。
也,只喜欢他。
十年再苦再难熬又如何,反正我以后会遇到你。一个,能够填补我人生所有遗憾和苦难的你——陆程安。
可是,如果我真的要离开这人间?
如果我真的那么不幸,要离开这人世间,要离开好不容易才遇到的你身边……
朝夕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久。
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又很艰难:“我会对他说……忘了我。”
尾音在空中戛然而止。
话音落下,她眨了下眼。
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一颗两颗,接着就是数不清的悲伤与无望,铺天盖地般地卷席着她。她的心像是被人死命揪住一般,难受的……
像是要死掉了一样。
……
……
“一辈子都只能,记得我。”
“这辈子,我都会记得你。”
可当时的她太贪心,贪心到她以为她会陪他到天荒地老,于是和他定下约定,“你这辈子,都不能忘了我。”
当时花也好月也圆。
陆程安望着她,眼里是满腔爱火,纵容又宠溺地看着她。
可这时的她,眼底万物泯灭。
如果,如果我真的要离开了。
那么拜托你。
忘了我。
永远永远,都不要记得我。
你鲜衣怒马的人生,不应该有一丝遗憾与意难平。
所以,陆程安。
忘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完结,真完结,没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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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千娇百媚
狭窄封闭的楼道里, 窗户微微敞开一道缝。
凛冬寒风顺着那道缝呼啸进来, 寒风带着一整个冬的湿冷, 刺骨冷削地拍打在陆程安的脸上, 又顺着他的领口,灌入他的身体。
他垂着眸,脸被这风雪吹得近乎惨白,毫无血色。
梁亦封推门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冬风呼啦啦地往里灌, 陆程安跟感觉不到冷似的, 站在风口, 似乎注意到了有人进来, 他垂着的头动作迟缓地抬起。
他脸上情绪寡冷, 面色惨白。
而眼里。
像是浸了无数霜雪一般, 料峭发寒。
梁亦封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 他走过去,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保持沉默, 只伸手拍了拍陆程安的肩。
陆程安哑声道:“多久出检查结果?”
“明早九点左右。”
“嗯。”
他拿过梁亦封手里的手机,转头就走。
梁亦封:“陆二。”
“走吧。”他说。
今晚所有人都在季洛甫的家跨年。房子近郊区, 可以放烟花。在那通电话之前, 所有的一切都万分符合这春节的氛围, 和谐,美好,其乐融融, 欢声笑语。可一通电话,像是把房子的玻璃都打碎,冷风刺拉拉地往里灌。
往人心脏里灌。
霍朝颜什么都不知道,但察觉到了这冷僵的氛围,小心翼翼地问钟念:“干妈,干爹去干什么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还有我二叔呢?”
钟念:“他们去办事,很快就回来。”
可是一顿年夜饭吃完,梁亦封和陆程安仍旧没回来。
苏花朝哄了她好久都不奏效。
小姑娘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二叔呢,二叔去哪里了?他说要给颜颜一个大红包的,他答应过我的,他去哪里了?”
她一把推开苏花朝,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边哭边往外跑,“我二叔呢,我要找我二叔!”
客厅出来有一层台阶,霍朝颜一个没注意,一脚踩空,眼看着就要摔下去,突然,被人抱了起来。
“二叔……”她嗫嚅着,“你去哪里了呀,颜颜找了你一个晚上。”
听到霍朝颜的声音,众人齐齐地站了起来。
陆程安抱着霍朝颜,神色如常般温润,唇畔勾起一抹浅笑,语调慵懒,道:“二叔有事出去了,路上突然想起我好像答应了一个小仙女儿,要给她红包来着,所以马上就回来了,你说是哪位小仙女啊?”
霍朝颜抽了抽鼻子,指着自己:“是我这位小仙女。”
“嗯,是咱们祸水。”陆程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她。霍朝颜接过红包之后破涕而笑,陆程安揉了揉她的头发,便把她放了下去。
他的视线落在众人身上。
迎上他们担心的眼神,他恍若未觉,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看着我干什么,怎么,难不成也想让我给你发红包?”
沈放舔了舔唇,小心翼翼道:“二哥,可以吗?”
陆程安在位置上坐下,眼梢轻佻起散漫笑意,“叫声好听的。”
沈放没有一秒犹豫,瞬间就喊了出来:“哥哥。”
“……”
“好哥哥。”
“……”
他似乎是故意的,一声接着一声,末了,似乎觉得还不够恶心人,变本加厉,语气缱绻暧昧,别有深意道:“哥哥我要。”
“……”
梁亦封忍无可忍,一个冷眼扫了过去。
沈放怯怯闭嘴。
而陆程安垂着眸坐在那里,原本还能维持着不动声色,可是沈放每叫一声,陆程安的脑海里,有关于“哥哥”的记忆就涌了一层上来。
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记忆。
她被迫或是自愿地叫他哥哥。
主动的时候,双眼如蟾光皎洁,似藏星河。
被迫的时候,嗓音娇媚,伴随着暧昧的、难能自抑的喘息声。
……
……
不能再想了。
再想下去,他今晚真的会疯。
不过好在,众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窸窸窣窣地站起身来,往外走,沈放叫他:“二哥,出去放烟花吗?还有十分钟就是新年了。”
他靠在沙发上,扭头看向落地窗外的墨黑夜色,朝他们挥了挥手。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之后。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陆程安一人,他神情疏淡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室外响起了烟花声。
陆程安缓缓起身,走到窗边。
一簇簇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里绽放,烟火盛放那一刻,亮的宛若白昼。可陆程安的眼底,只有漆黑的夜空。
一丝光都没有。
分针接近零。
秒针嘀嗒往前走。
霍朝颜的声音尤为清晰,少女的声音似乎是要穿破远处的枯林,很响,似乎是扯着喉咙在倒计时:“10——”
“9——”
“8——”
“……”
“2——”
“——1!”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五颜六色的光束穿过这漆黑的夜幕,最后在某个点上兀自绽放。烟花绽放,一瞬间,半壁璀璨。
陆程安指尖拿着一根烟,窗外斑驳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的,他的眼神隐晦难测。在明灭的灯火间,他双唇翕动,声音轻似呢喃般,说:“新年快乐……”
同一时刻。
朝夕从床上站了起来,她看向窗外。
远处高楼的LED显示屏上倒数着数字,黑色背景,红色的字体,字体周边燃着金色的光。隐隐约约的,朝夕似乎听到了人声鼎沸的倒数声。
最后一声落下,
朝夕合上眼,她在心底轻声说:“……新年快乐。”
·
隔天早上九点。
PCR检查结果出来,朝夕和小真均为阴性。
没有感染。
绷了一晚上的神经在此刻彻底松了下来。
小真哭着跑出去,给家人打电话,距离很远,都能听到她劫后余生的声音:“妈妈!我活了,我竟然还活着!我太开心了!”
她妈妈一头雾水:“新年第一天说什么傻话呢?你什么时候回家啊,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里脊,哎呀哭什么呀?今天不能回家吗?不能回来也没有关系,反正等你回家了妈妈给你做。在医院工作都不容易,你体谅体谅别人啊。”
王主任问朝夕:“不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吗?”
朝夕:“家里人应该知道了吧。”
“嗯,我拿到结果之后就和季院长说了,你家里人应该是知道了,不过,你不准备打个电话回家吗?毕竟你家里人应该更想听到你的声音吧?”
朝夕笑了笑:“7号床的病人情况还好吗?”
王主任没想到她现在记挂的竟然是病人,无奈却又很欣慰地看向她,说:“还在治疗中,身体状况稳定下来了。”
“那就好。”
“这个时候还惦记着病人吗?”
朝夕说:“我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啊。”
值班表里,朝夕昨晚就放假了,一直放到初二下午。没想到中途会出这么档子事,王主任拍拍她的肩,说:“行了,收拾收拾,回家过年去吧。”
朝夕:“嗯,王主任再见。”
刚出医院大门,就有人把她拦了下来,朝夕疑惑不已,那人伸手一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朝夕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
有人从里面下来。
老人步伐蹒跚,拄着拐杖站在那里。
她的亲生父母也从车里下来。
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朝夕总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柔软许多,她往那边走去,眼眶微微发热,“爷爷,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老爷子看着她,心里万千情绪,最后也只化为一句:“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朝夕就这样被接回了家。
到家之后,她准备给陆程安打个电话,刚拿出手机,文晴突然敲开她的门。
朝夕:“妈。”
“嗯,”文晴拉着她的手,说,“昨天你二伯父和我们说的时候,差点儿把我给吓死。”
朝夕:“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昨天真的……我一晚上都没睡着,满脑子都在想以前的事情,朝夕,我真的亏欠你太多了。”文晴摸着朝夕的头发,动作生疏极了,“我真的很害怕我会失去你,真的。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你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么优秀,我对你的期望,一直以来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你只要活着……”她哽咽着,说话断断续续的。
“你只要……只要活着……”
“妈妈……我……就很开心了……”
朝夕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我不是活得很好嘛,妈妈?”
文晴是个极易动情的女人,哭了许久之后才镇定下来。
朝夕问她:“爷爷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出事的消息的?”
“今天早上,我们不敢和他说,怕他身子吃不消。”文晴说,“你去洗个澡吧,我下去做菜,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朝夕迟疑了下。
文晴:“没有胃口吗?”
她原本想和陆程安一起吃的,但一想又是过年,陆家应该也挺忙的,而且她和家里人也难得在一起吃完。
朝夕:“没,您随便做吧。”
“好。”
等到文晴离开之后,朝夕给陆程安打电话,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或许在忙。
她没在意,于是拿了衣服洗澡去了。
洗完澡之后出来,她看了下手机,没有任何未读消息。她垂着眸看着手机,神情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
随后,她拿着手机往外走。
刚出门,就被人叫住。
朝夕转身,看到季洛甫站在书房外,“陆程安的手机昨天摔坏了,所以如果你给他打电话,打这个号码。”
话音落下,朝夕手里的手机响起一条消息,是一个手机号码。
怪不得,他没有接她的电话。
“还有——”季洛甫不咸不淡地说,“他昨天去医院过。”
朝夕按电话号码的动作一僵,“他知道了?”
“能不知道吗,这么大的事儿。”
朝夕惴惴不安:“可我昨天没见到他。”
季洛甫淡声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还有好一阵子才吃饭。
朝夕拿着手机在院子里走,她原本想和他打电话的,但经过季洛甫那几句话之后,脑袋里乱糟糟的。
昨晚打电话的时候,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的异常,就连后来给她发消息时也是一贯的散漫,话里话外,总想调戏她。
他当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装作若无其事的和她说话的呢?
朝夕想不通。
蓦地,她突然听到有人叫她。
男人的声调微扬,夹带着院子里的腊梅淡香,嗓音似含春色。初春的料峭寒风将他的嗓音吹了过来,似乎近在耳畔,
“——朝夕。”
似呢喃般,却又在她心上落下重重一击。
朝夕回过身。
陆程安站在不远处的石路上,身边是枯朽树枝,以及在寒冬中兀自盛放的,开着细小嫩黄花瓣的腊梅。
阳光清明,照在他的脸上。
他神情淡漠又疏离,却在注意到她迈步过来的时候,唇畔勾起笑意。
桃花眼微扬。
眼里似含春色,带着明目张胆的勾人笑意。
陌生,又极其熟悉的场景。
像是回到了十年前。
她带着表叔的女儿在院子里玩捉迷藏,小姑娘演技拙劣,朝夕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她。朵朵哭着,朝夕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糖递给她。
也就是那时。
她漫不经心的一眼,就看到了陆程安。
她没有想到,这惊鸿一瞥,在她心里掀起了无穷尽的惊涛骇浪,她的世界因他而风声鹤唳。
十年前的她,连遥遥对望都显得局促不安,所以在看到他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躲避,从他的视线里跑开。
可是十年已过,她不再胆怯,主动向他靠近。
最后,站在他的面前。
陆程安脸上有着浅淡的笑意,他突然伸手,把她拉入自己的怀里。他在她的耳边,语气怀揣着珍视,低哑:“没有下一次了。”
朝夕:“不会了。”
“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你,朝夕。”他说这话时脸上的情绪逐一收起,天生寡冷的脸撕开裂缝,阴冷,又淡漠。
“我——”
他语气隐忍,缓缓道:“——为你朝生也为你夕死。”
朝夕眼眸闪动。
她也曾讨厌过他,憎恨过他,埋怨过他,可再次和他相遇,曾经说服自己放弃他的的话语被轻而易举地推翻,有过的讨厌和埋怨,也早就了无踪迹。
有关于他的,所有心事。
全都刻上了喜欢二字。
她以为他们之间,是命运的刻意捉弄,殊不知,他们二人是,早已写好的,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