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她纤柔灵活的身影,望着她回眸飞扬的一笑,心想:以五年的期望去等待的这个人,她没有让他失望。如此,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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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心境一旦改变,境遇也会随之而异。乔萝和江宸成为了朋友不说,其后的日子里,她的朋友越来越多,各色各异,让她的生活日益偏离原先生活的轨道,摆脱了一切凄风苦雨的阴影,愈发精彩纷呈起来。
二〇〇一年的九月一日,乔萝遇识顾景心。相遇那天的情景是匪夷所思的惊心动魄,即便相隔十数年,乔萝回忆起夏末秋初的旭日下那飞扬跳跃、彪悍无比的火红身影,还是历历在目的清晰无比。
高中开学第一天,乔萝依旧比乔欢乔杉先出门,慢悠悠地骑着车到了学校附近的一个闹市口,在路边等红灯时,无意间看到右边巷子里一辆没有牌照的汽车在狭吝的道里调头,进进出出的好不容易摆正了车身,刚发动前行,却不料撞到了一位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出门的老奶奶。眼见老人被撞倒地,乔萝惊呼了一声,巷子里的汽车也猛地刹车,司机下车看了看倒地不醒的老人,后退了几步,上车后倒车便要逃逸。
“站住!”乔萝还没反应过来,身旁已经爆发出一声高喝。一个身穿红色运动服的女孩快速跑进巷子,想要拦车已经来不及,看了一眼人事不醒的老人,急得直跺脚,嘴里愤愤骂道:“光天化日撞了人就跑,真是人渣!”
“快叫救护车吧。”乔萝这时也已经赶到巷子里,刚开口说话,不妨那女孩转过头来重重地推了她一把,夺过她的自行车,又扔下背上的书包:“你叫救护车,我去追人。”
“追人?这附近红绿灯有摄像的……”
话还没说完,那女孩骑着自行车早已似火焰飞扬远去,只留下乔萝在巷子里怔怔无声。
“怎么回事?”身后传来一人冷冷的声音,乔萝回过头,见江宸不知何时突然冒了出来。他皱着眉看了看地上老人,又看看乔萝:“那女孩抢了你的车?”
乔萝忙摇头:“不是不是,她去追肇事的汽车了,江宸,这附近哪有电话亭?”
“拿这个打吧,”江宸从书包里摸出一个手机交给她,骑上赛车亦追出巷子,“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乔萝见他赛车前行又是风驰电掣的骇人速度,忙在他身后喊:“小心点。”
江宸扬了扬了手臂,表示知晓。
乔萝打了急救电话,又报了警,一边守着老奶奶,一边站在巷口踮脚眺望江宸和那红衣女孩的进展。这时正是上班高峰期,宽大的马路上车辆来往如潮,那两人骑着自行车疾行游走在众多汽车间,为求速度,常见缝插针地在高大的卡车与公交车间穿梭而过,每一次紧急的刹车和摩擦都看得乔萝的心砰砰狂跳。终于在第二条马路的交叉口,乘着黄灯亮时,那两人齐齐加速,江宸贴住马路中间护栏霸占在车辆转弯调头必经的方向,而那个红色的身影却是不要命地直直挡在一辆并不曾减速的汽车前面,迫得那车猛然刹车。
“还好,还好。”眼看那两人联袂堵住了整条路,成功将肇事的车围困中央无法抽离,乔萝拍拍胸口,惊魂未定地喘出口气。
巷子里这时已经齐聚了不少人,乔萝想起老奶奶刚刚从后面这家出来,便问有没有认识老奶奶家人的,谁知道个个都摇头说不知道。乔萝只得进那小小的四合院瞧了瞧,里面大树成荫,罩得整个院子黑洞洞的,她喊了几遍,没有人应,再出来时,救护车已经停在了巷口。
因乔萝及时报了警,而且江宸和那女孩堵路造成的影响实在恶劣,这事自然进公安局解决。连乔萝在内,三人都被带到公安局,蹉跎了半日,事情有了最终的处理结果:肇事车被扣押,肇事司机被拘留,江宸和那女孩被教育警告,唯有乔萝倒是受到了表扬。可惜这个表扬实在不是乔萝想要的,听得她满脸通红如坐针毡,还不如让她和江宸他们一起被批评来得坦然自在。
到了中午,三人才被允许离开公安局。出了大门,那红衣女孩甩甩长长的马尾,轻松地吹了个口哨,笑说:“难怪说局子易进难出,妈呀,录个口供也要颠来倒去问八遍,真是磨死人了。好在没有通知我爸妈领人,不然真是丢我这张老脸。”
乔萝微笑,将她的书包递过去:“你的书包。”
“谢谢。”女孩接过书包大咧咧搭在肩上。她肤色微褐,双目明亮,一笑时总是露出白白的牙齿,十分地灿烂活泼:“我叫顾景心,那警察刚才老盯着我问,好像我是个惯犯一样。不过你们应该记住我名字了吧?肯定记住了。”她自问自答一通,又含笑问乔萝:“你是叫乔萝对吗?我也记住你了。”接着调转目光看江宸,上下打量:“你叫江……江什么来着?哥们儿,车骑的不错。”
江宸冷冷望一眼左臂上一块擦伤处,低低一哼,不语。
顾景心尴尬地吐吐舌,凑上前讨好地笑:“哎呀我忘记了,刚刚路上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但都是为了追肇事的人渣啊,你不要这样斤斤计较啦。”
“谁和你计较?”江宸语气不善,在她的靠近时皱着眉退后一步,又对乔萝说,“我去拿车,你等会。”
顾景心对着他漠然离开的背影“切”了一声,说:“耍酷啊?冰山一座,不就长得好看点,车技好了点,有什么了不起。”
“他叫江宸,平时不太爱说话,不是故意针对你,你别介意,”乔萝帮江宸解释,问她,“你也是Q大附中的?”
“是啊,我高一,今天报到入学。那警察说这次事情的档案要传送一份给学校,看来要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喽,”顾景心对乔萝眨眨眼调皮笑,“我刚从南方转学过来,人生地不熟,本来还想好好学习让爸妈刮目相看的,谁知道这么早又原形毕露了。”
乔萝说:“我也是从南方转学过来的,我也念高一。顾景心,你是哪里人?”
“S城。”
“这么巧?”乔萝惊喜地说,“我家乡是S城的青阖镇,你听说过吗?”
“青阖?”顾景心两眼放光,激动地说,“我当然去过啦,我爷爷奶奶退休后住那里,我每个暑假都会去,我爱死青阖镇了。”
一聊下来竟是他乡遇故知的相见恨晚,要不是江宸推了车出来冷语打断两人,她们都恨不能立刻结拜姐妹了。
江宸扫兴的话是这样的:“一上午没去学校报到,两位对此地倒是情有独钟,看来是要留公安局报到上课了?”
见江宸望着自己的目色冰凉胜雪,顾景心低声干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悄声说:“本姑娘抢不走你的心上人,哥们儿你放心。”
江宸面色腾地烧红,狠狠盯了顾景心一眼,骑上车先行离去。
顾景心故作惊讶地在他身后叫:“同学你脾气好大,好歹本姑娘和你并肩作战一场,这么不给面子哇。”
乔萝推着车与她并排行走,笑着说:“江公子脾气有点古怪,习惯就好。”
听出乔萝语中的戏谑,顾景心笑:“原来是个公子哥啊,难怪难怪。”说着望向乔萝,煞有其事地啧啧叹气,摇头:“和这样的人做朋友,苦了你了。”转瞬又眉开眼笑地勾上她的肩:“不过你运气好遇到本姑娘我,我会让你苦中作乐的。”
乔萝听罢大笑:“是,我运气实在不赖。”
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你很难不被她感染。每个人的生命中也总会出现这样的一个朋友,她会用忠贞不渝、热烈如火的情谊,为你的生命添上最为温暖的那抹色彩。一生的知己,从此刻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竹马(7)
开学第一天迟到,且迟到半天,对于老师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好印象。不过老师的严词厉色没有打扰到乔萝和顾景心的好心情,因为她们到了学校才发现,彼此的缘份着实不浅,竟然被分在同一个班。且其他同学的座位早上就已经安排好,姗姗来迟的两人便顺理成章做了同桌。
在座位坐下后,乔萝发现她的好运气竟不仅仅如此,课间的时候坐在她前面的男生转过头来,白白净净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框的眼镜,有些腼腆地问她:“乔萝,你还记得我么?”
乔萝迟疑,望望他的面容的确是似曾相识,不过一时之间想不出哪里遇到过。
男生拿下眼镜,眉眼清楚显露出来,问:“这样呢?还认识我吗?乔萝,草木精华的萝。”
“杜松风?”乔萝终于想起来,不胜喜悦,“没想到你也在这个班!”
“终于认得我了。”杜松风松口气。
说实话,如今要认出他着实不易,相比小时候来说,他瘦多了,再不是那个滚圆憨厚的胖男孩,五年的时间让他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位斯斯文文的少年。
他微笑着打量乔萝,说:“好久没见你了,都五六年了吧。听说你回南方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年三月就回来了。”
“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我家电话都从没变过。”
乔萝其实从不知道他家的电话,唯一一次通电话也是他打过来的,正想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恰好顾景心不堪冷落地凑过来:“谁啊谁啊?介绍一下。”
“杜松风,我小学时的同桌,”乔萝给二人引见,“这是顾景心,她和我同是S城人。”
顾景心一撩刘海,眉飞色舞自来熟地说:“嗨,松风,你既然是乔萝的朋友,我们以后也就是哥们了。”
杜松风显然不适应她这样的热情,怔了一下,才笑着说:“你好,顾景心。”他转身用胳膊碰碰他那位一直低头看着漫画的同桌:“苏可,别看你的灌篮高手了,来认识一下,我曾经和你提到过的,那个四年级就会法语,一开口惊到一片的乔萝。”
杜松风的同桌意犹未尽地合起漫画书,转过身来,清秀的瓜子脸上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来回望了望乔萝和顾景心,略微羞涩地说:“你们好,我叫苏可。”
“苏可,可人的可?哇,名字和你人好配,”顾景心夸起人来嘴甜得不行,又拿过她手里的漫画,飞扬而笑,“我也喜欢看漫画,你喜欢流川枫吗?我喜欢樱木花道,不过我最爱的漫画人物是绯村剑心。”说着她放下漫画,双手交叉紧握沉臂下垂,做出拔刀的动作,神情整肃地说:“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的伎俩,无论用多么美好的借口来掩饰,这都是无可置疑的事实。在下已经不是拔刀斋剑心,在下只是浪客剑心。”
台词背完,她神色一收,又露出灿烂的笑容,对众人得意挤眼:“怎么样,像不像?”
乔萝和杜松风都没看过《浪客剑心》,是以无法置评,独苏可捧着脸望着她满眼崇拜:“哇,你居然把剑心的话记得一字不差,你是真的爱他。”
顾景心笑嘻嘻地说:“当然,他是我的最爱。”
承她热情奔放性格的功劳,四人很快混熟,杜松风另有男生的朋友圈子,和她们虽然走得近,但也不至于成天厮混在一起,倒是苏可和乔萝、顾景心一见如故,三人言行亲密、形影相随,俨然是三朵姐妹花。
傍晚放学时,乔萝和顾景心相约去医院探望今早被撞伤的老奶奶,苏可听她们说了上午的事对那位孤苦无依的老人也是心生怜悯,便与她们同行去医院。到了医院门口,乔萝在车棚里停车时,远远听到顾景心欢快的笑声:“江宸,怎么这么巧?你也来看那位老人家?啊,不对,你是来治伤的。啧啧,胳膊上纱布怎么裹得这么厚,一点点小伤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还要人扶着你?难怪乔萝叫你江公子,这么娇滴滴的,还真是不知所谓的公子哥大少爷。”
一日相处下来,乔萝对顾景心的口无遮拦已经见怪不怪,可是当她最后一句话入耳,乔萝脑中隐隐作痛,暗叫不好。忙停好车,低头上锁时,又听那边传来另一人柔而清冷的声音:“江宸,她是谁?”乔萝心中一突,这才丢下车出了车棚。门诊楼下的台阶上,果然见乔欢扶着江宸,望着顾景心,微微蹙眉,神色不豫。
顾景心对美人素来有好感,扬起脸笑:“本姑娘是——”
“不相干的闲人。”江宸冷冷截住她的话。
顾景心面色一变,待要上前理论,却被苏可紧紧拽住。江宸对她根本视若无睹,与乔欢走下台阶,推车时看到一旁尴尬站着的乔萝,视线在她脸上深深一顾,走近至她面前。
他望着她目色比以往更为冰凉,乔萝自知理亏,喃喃地说:“你……你胳膊上的伤没事吧?”
“和你有关么?”他唇边轻扬,勾起自嘲的笑,“江公子?这是你给我取的外号?我原来在你心里就是不知所谓的公子哥大少爷?”
乔萝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但追溯起最初叫他江公子的缘由,却是言语顿失,无法自欺欺人。她与他对视一瞬,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
江宸冷冷一笑:“你只会说对不起,只会这样楚楚可怜扮无辜。你是不是觉得,每次伤到别人后说句对不起就算了?五年前你推乔欢下楼,是不是也只说了一句对不起,还是至今连对不起也没说?”
乔萝闻言怔了怔,慢慢抬起头,沉默地看着江宸。
那双漆黑的眼眸映着夕阳余辉,不显温度,反透着深远无底的清寒。她的脸色此刻是近乎羸弱的雪白,却依旧对着江宸微微而笑,说:“承你提醒,我才记得自己犯的过错。”她转过头,对红着脸站在一旁的乔欢说:“对不起,五年前你跌倒下楼是我的错,请原谅我。”
既然世上的人都认为是她故意伤人,都在等她的幡然醒悟与懊悔当初,那便以这样的方式这样了结吧。乔欢需要一个心安理得的台阶,而她,也厌倦了去抵触众人的猜忌和失望。道德的枷锁困住的往往不是人身,而是人心。只要自己的心是澄澈分明的,那何必拥有这样的负担?
想到这里,她闭了闭眼,甚至俯身,对着乔欢鞠躬道歉。
“乔萝你别这样……”乔欢退后一步,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颤抖。
乔萝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说:“如此,江公子满意了吗?”她看也不再看江宸,从他身边绕开,走到顾景心和苏可身边:“我们走吧。”
顾景心忿忿不平地横了江宸一眼,对乔萝嘀咕:“你刚刚是做什么?为什么要对他们道歉?江公子身边那个女孩是谁?对他怎么这么亲昵?我就说他几句,她倒像个宝贝一样地护着他?”
乔萝领着她们望住院部走,对她的诸多问题只回答了一个:“她是乔欢,是江宸的好朋友。”
“乔欢?她也姓乔?”顾景心好奇地问,“你们认识么?”
乔萝说:“她是我继父的女儿。”
“继父?这么说你们……”顾景心还想继续追问,苏可却悄悄一拉她的手,对她暗暗摇头。顾景心这才注意到乔萝苍白的面色,吐吐舌,把所有的疑问咽回腹中。
询问了住院部的值班护士,三人找到老奶奶的病房。老人戴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看起来还未清醒。她的家人似乎到现在都没出现,苏可见老人脸颊上还有灰土,输液的那只手上血迹也未擦干净,便说:“我去打点水给老奶奶擦洗一下。”在柜子里翻出一个塑料盆出门,不妨撞到一位急匆匆进来的少年,脸盆掉在地上,少年边后退边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撞痛你了吗?”
苏可捂着被脸盆撞到的胸口,皱着眉说:“你这人走路怎么风风火火的?”
门口局促站着的是个眉清目秀的青涩少年,似乎年纪比乔萝他们还要小一点,五官间仍透着稚气,不安地解释:“我奶奶出车祸了,我才赶到医院,怕她出事……”
“原来你就老奶奶的家人?”顾景心闻言招手,“你奶奶在这呢,快过来看看吧。”
少年忙拾起地上的脸盆给苏可,讪讪看着她。苏可侧了侧身给他让道,少年这才走到病床旁。他应该是学画的,背上还背着画板,衣服上也有涂料染色的痕迹。他放下画板,坐在病床旁,握住老人的手,眼中水光涌起,看起来都要哭了。
“哭什么啊?”顾景心说,“你奶奶现在住在普通病房,说明没有大碍了,也许过一会就醒了。”
“嗯,”少年不好意思地擦擦眼睛,看着她们三个人,“请问你们哪位姓江?”
“江?”顾景心听到这个字本能地黑脸,“你找他有事?”
少年说:“刚刚医生告诉我说是姓江的高中生垫付的住院费,费用我问了,我……我和我奶奶相依为命,手上没有那么多的积蓄。这笔钱我们暂时还不起,能不能允许我以后再还?”
“这样啊,”顾景心突然有些不自在,对乔萝小声说,“江宸那家伙什么时候垫付的住院费,我们都不知道。”
乔萝的神色却很平静,对少年说:“帮你垫付医药费的人叫江宸,他不在这里,我会帮你转告他,想来他不会介意的。”
少年这才露出一丝笑容,说:“谢谢。”
乔萝说:“我什么都没做,你应该谢谢他。”
虽然老人的孙子已经来了,苏可还是去打了水来,帮老人脸和手都擦干净。乔萝和顾景心下楼用零花钱买了水果和牛奶送上来时,见苏可正对那少年叮嘱照顾老人的注意事项。少年一一记下,红着脸问苏可:“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苏可说:“我奶奶也常年病卧在床,我和我妈平时都是这么照顾她的。其实并不麻烦的,老人都像小孩,需要你的耐心和细心,还有多花时间陪伴。”她话语轻柔,笑容温暖,少年看着她有些怔怔发愣。三人临走时,他站在门边送她们,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
“这位姐姐叫苏可,”顾景心颇有眼色地郑重介绍他的目光所望,又随手指指乔萝和自己,“乔萝,顾景心。”
“我叫韩川,”少年对苏可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们。”
苏可微笑,将手交到少年的掌心,轻轻握了握,抽离。
三人在医院外分手,各自回家。乔萝想着答应韩川要和江宸说的事,本想回家路上顺路去Q大西园,但考虑到方才两人的针锋相对,她未免又犯了拖延症和龟缩症,安慰自己说等吃完饭陪外婆去校园散步的时候说不定路上会遇到他,到时候再说吧。
谁知道走到自家楼下,却看见树荫下一人孤身长立。他低着头,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脚下百无聊赖地踢着一颗石子。听到靠近身边的脚步声,他心有所觉地抬起头。
路灯昏黄,勾勒出他无可挑剔的完美五官,以及他眼中闪烁逃避的光芒。
两人在树下对峙半晌,默然无声。
终是乔萝先开了口:“我们在医院遇到了老奶奶的孙子,他叫韩川,他知道你为他们垫了医药费,让我谢谢你,不过他们家经济拮据,近期还不了那么多钱。”
江宸说:“没关系,我不急着用钱。”
乔萝点头:“好,我会转告他。”
话转达完毕,她转身要走,江宸忽拉住她的手,低声说:“对不起。”
乔萝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灯光下,她的眼眸黑白分明,澄澈而又通透,问他:“你为了什么道歉?”
“方才在医院,是我不对,”江宸握紧她的手,眼神骤深且坚定,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慢慢说,“我其实并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
“怎样的人?”
“故意推人下楼的人。即便是你推的,我相信你也是无心。”
乔萝无言看他片刻,轻笑:“你和我认识不到一年,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乔萝,即便别人都不明白你我的渊源,你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江宸静静地望着她,以难见的温缓语气认真地说,“我和你在五年前就应该认识,我和你五年前即便没有见面却也互相认识。五年前的除夕夜,我和我爷爷通电话的时候你在旁边,是你亲口对我说你在这里等我回来。难道你忘记了么?”
乔萝默然倾听,笑了笑:“就算没有忘记,那又如何?”
“乔萝,你没有遵守你的诺言,可是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江宸缓缓说完最后一句话,“因为你注定是我的伙伴。”
作者有话要说:
☆、竹马(8)
秋深十月,乔抱石纪念馆正式落成。
开幕式那天人满为患,似乎全城的艺术爱好者都闻风而至。乔萝和她邀请而至的好友们挤在泱泱人群中,艰难地辗转各个展厅。
纪念馆馆藏乔抱石生前作品逾两千幅,分五个展厅陈列,即便乔萝之前亲手过目不少书画,但展厅里多半作品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尤其是最后的两个展厅——这里的画卷书法皆自乔抱石生前好友和早年藏家的手中收得,大都是乔抱石青年时期的作品,不仅乔萝闻所未闻,即便是她的父亲乔桦,大概也有许多是见所未见的。
顾景心和苏可本对这样深奥高雅的艺术并无兴趣,只是觉得是乔萝爷爷的纪念馆才兴致勃勃而来,但随乔萝奔波了三个展厅后,早累得疲惫不堪。如今见乔萝在当前的展厅看得异常认真,简直是每幅画一笔一划地研究过去,不免相顾无奈。和一旁紧跟着乔萝的杜松风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地挤出人群,到了公共休息区坐下来歇了口气。
“快把我挤成渣渣了,”顾景心仰头喝了一大口饮料,望着周遭的人群叹气,“看来乔萝的爷爷在艺术界实在大名鼎鼎啊。”
“那是当然,不然怎么会建纪念馆?”苏可文雅矜持地小抿一口矿泉水,眼光无意瞥到前方一个手拿相机、长身玉立的少年,忙推推顾景心,“景心景心,你看,是江公子。”
顾景心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不屑地飞白眼:“切,装模作样,装完冷酷之后又来装文艺了。”
“他是很酷啊,我看不是装,”苏可掩嘴笑说,“他旁边那个男生长得也不错,难道帅哥也物以类聚么?”
顾景心这才看到江宸身边的另一个男生,长相颇为俊俏,一双桃花眼正放肆无忌地流盼四顾。遇上她打量过来的视线,男生扬扬眉,竖起双指笔直地指指自己的双目,再指向她,露出明朗粲然的笑容。
顾景心被他笑得脸上莫名一红,难得有点羞赧起来,低声对苏可说:“这小子倒不错。”
苏可嘻嘻笑:“你喜欢这样的?”
顾景心轻哼,承认不讳:“不好么?至少他不装。”
她自然不知道,那边的叶晖也在得意地对江宸说:“看,有个美人在勾引我。”
“勾引?”江宸唾弃他的用词,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是顾景心,嫌恶地掉开目光。
叶晖没有放过他脸上的表情,说:“你认识?”
江宸没好气地答:“乔萝的死党。”
叶晖忙说:“走,介绍一下。”
江宸懒懒看他一眼,将相机甩在他身上,吐字含冰:“没兴趣。”他径自走入离得最近的那个展厅,仗着个子高的优势,一下望见了在人堆里被挤来挤去的乔萝。
乔萝刚看完一副山水图,正要与杜松风移步到下一个橱窗前,不妨前面的人群忽然后退,迫得乔萝身子后倒,恰被身后的杜松风抱得满怀。她退了几步才站稳,转头要和杜松风道歉时,手腕上猛地一紧,被一股蛮力重重地拖出人群,直到一处空地,拖她的人才松开手指,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