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我浅浅的笑着看她,温和的说,“坐吧!”只见她端身坐下后眼睛不停的打量着四周,像是寻找着什么,蓦地看见从偏殿走出来怀里抱着承瑞的柔儿,眼睛马上放出异样的光彩,迫切的盯着柔儿怀抱中的承瑞。我眼光示意柔儿把承瑞交到马佳手中。想必是脸生,承瑞看着马佳居然哭出声来。马佳轻声哄着,脸上浮现着动人的温柔,奈何承瑞就是哭个不停,哭声还越来越大,小手伸向我不停的挥动。
马佳尴尬的望着我,目光中有请求。我站起身走近她,握住承瑞的小手,柔声哄着:“承瑞不哭,乖了,承瑞不哭了,”我用丝绢轻轻擦去承瑞脸上的泪珠,看这小人儿哭的,只见他定定的看着我充满欢喜,果真不再哭了。我指着抱着他的马佳,轻声对他说:“这是额娘,承瑞的额娘。承瑞不怕,额娘抱着你呢!”
“额...娘...”承瑞望着马佳,居然从嘴中吐出了这两个字。这就是母子天性吧,我惊喜的看着马佳,却发现她热泪盈眶,在承瑞脸上连亲了两口,狠狠的把他抱在怀里,欣喜的说着:“承瑞乖,承瑞是额娘的乖儿子!”我伸手轻轻摸了摸承瑞的头,不知为何心中的感动远远大过了那一丝难以发觉的心酸。
“娘娘,”马佳此刻的眼中有多少感激我分不清,“谢谢皇后娘娘对承瑞的照顾!”
“应该的,”我宛然一笑,看着眼前的马佳,心中涌上一股亲切,“承瑞是你的孩子,也是本宫的孩子!”马佳破涕一笑,那个瞬间,我真的以为这步步为营的深宫会存在最简单的友谊。
我静静的坐在西暖阁等玄烨,脸上的笑容自从下午御医来为我整过脉之后就没有止过。我想,我要亲自告诉玄烨这个消息,我想知道他听了之后究竟会是怎样的心情,这是我一直想知道的,也是我一直最在乎的。“皇上吉祥!”门外传来柔儿的声音。他回来了,我的心开始怦怦直跳,无法遏制的兴奋。
“柔儿,出什么事了你笑成这样?”玄烨不解的声音随即响起。“皇上进去就知道了!”我想也想得出柔儿现在是掩面直笑。只见玄烨撩着帘子走了进来,我站起身微笑着看着他。“雪儿,你今天的笑容可真美!”玄烨看着我喃喃道。“玄烨,我有孩子了!”我第一次叫他玄烨,我只想把这个消息用最简单最朴实的语言告诉——我的丈夫,肚中孩子的父亲。他呆了很久,不知道是反应不过来我叫他的名字,还是反应不过来我说的事实。时间过得极慢,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开始微微害怕。“你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我做阿玛了?”我听着他颠三倒四的说着这些话,语气中的兴奋,脸上的震惊和欣喜彻底打消了我刚刚开始的害怕和担忧,我朝他认真点着头,眼睛不禁开始湿润,这也是我第一次听他说“我”,而不是“朕”。玄烨跑过来抱着我转了好几圈,不停的喊着:“我做阿玛了,我做阿玛了!哈哈哈!我做阿玛了!”他猛地放下我,揉着我的脸,那么深情:“雪儿,你真伟大!”说完,他一下子把我紧紧的抱住,像是珍惜着时间最罕有的珍宝,那么霸道而又刻骨铭心。我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肩上,享受着这人世间最幸福的一刻!“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叔叔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我一跳,我急忙挣脱开玄烨的怀抱,整了整衣角,转过身来,笑着望着他,却看到他身边略怔的纳兰。我开始不明白,为什么我看着纳兰那掩藏的很好的笑容下无意中露出的一丝忧伤会让我的心突然难过得想哭?为什么?

第二十二章
皇室对子嗣的看重让我从太皇太后处得到了第一份真心诚意的问候和安慰,虽然她的喜悦和激动远没有当初马佳怀承瑞时那般明显,却依旧让我感恩戴德。毕竟物以希为贵,情因少见长。
坤宁宫近日是想清净都没法子清净了,随着太皇太后的赏赐和不必每日请安的恩旨赐下,白天各宫妃嫔纷纷来访贺喜,晚上玄烨他们还要紧锣密鼓的议事,让怀着孕的我比之前更累。
虽然太皇太后下旨不必请安,我却依旧每日早早去慈宁宫侯着,不敢懈怠。她现在瞧我的眼神,严厉中多了一丝温暖,冰冷中含了一分亲切,不管是因为怀孕或是因为此次密除鳌拜的同心共进,我和她之间终究是缓和了许多,那些让我曾经战战兢兢的日子似乎也逝去了很远。
今日,淑妃和端妃不约而同来到坤宁宫,前后差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进宫以来我其实很少和她们聚在一起,只不过她们每日来坤宁宫请安时闲聊两句也就罢了,彼此都不愿深处太久。只是今日,她们只顾喝着手上的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淑妃和端妃,虽都不曾深交,但潜意识中,我更喜欢淑妃的温柔娴静,端庄文雅。爷爷曾对我说过,淑妃是八旗贵族小姐中罕见的才女,之前也是玄烨皇后人选之一。进宫以来,虽然她身上总会透着一股风露清愁之态,原本是十分引人注目的女子,但她总是低眉顺目,在玄烨和太皇太后面前从不多说一句,不多看一眼,持重得让我也暗暗惊叹。所谓皇妃,应当如此。而端妃,娇媚婉转,眉目如画,她是玄烨的表妹,其实我知道玄烨心中是喜欢端妃的,和我闹僵的那段日子,玄烨去景仁宫的次数就说明了一切。可我清楚我内心并不是排斥玄烨对她的亲厚,只是不喜她有时言行举止的轻浮,眉眼中的娇纵。我放下手中的茶杯,茶已经凉了,站一旁的柔儿机灵地给我换了热茶。我咳了咳嗓子,手摸着案几上的白玉茶杯,若无其事的看着茶叶在滚烫冒烟的水中慢悠悠的打着圈,开口道:“淑妃前几日回府省亲了吧?”“回皇后娘娘,臣妾三天前得太皇太后恩准,回府探望了阿玛额娘。”淑妃急忙回着。她的阿玛遏必隆,除鳌拜外仅剩的辅政大臣,太皇太后让她此刻回府,无疑是想提醒遏必隆:他的女儿身为当今皇帝的贵妃,他最好想清楚应该与谁同船。看淑妃今天一反常态的样子,想必也是从她阿玛处听说什么了,今日来坤宁宫怕不仅仅是为了祝贺我有孕这么简单。我暗暗一笑,不动声色的说:“遏大人和福晋身子还好吧?”淑妃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阿玛最近常犯头疾,太医给瞧过,说痛得厉害的时候可能会晕倒,因此嘱咐阿玛不能再过度操劳。阿玛也跟臣妾说,他可能近日会辞去太师一职,然后在家安心养病!”好一个金蝉脱壳!现在的形势,鳌拜的强横日益明显,夺权篡位之心呼之欲出,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遏必隆处于鳌拜和玄烨之间,势必要作出选择,鳌拜和他同为一旗,玄烨又是他的女婿,对他这种只求安稳的人,两不相帮、中间观望的确是最适合他的。不过可惜算盘是好,但以他的身份地位,无论在朝在野,玄烨和鳌拜,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他至少能影响三分之一的朝廷!
“遏大人可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啊,皇上刚刚亲政,要依赖他的事多着呢,”我满面笑容,和蔼可亲,说到“依赖”时重重的强调了一下,不管怎样,遏必隆这派势力一定要尽量为玄烨争取过来,而淑妃的口,是最好的劝服途径,我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四大辅臣已去其二,遏大人是淑妃的阿玛,也是皇上的岳父,应称得上是朝廷中和皇上最亲厚的大臣了。遏大人头疾,尽管让太医治,也尽管从宫中拿药材去吃,朝政大事可缓着处理,人可千万不能退下啊!皇上素来夸淑妃聪明贴心,想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说到最后,我一边喝着茶一边有意无意瞥了她一眼,但眼神中传递信息,对她对我,都是寓含深远。她先望着我一阵迷恍,继而秋水般的眼睛透出一股明亮,秀美有神,颌首应道:“臣妾会把皇后娘娘的话告诉阿玛,尽量劝说他的。”我满意的点了点头,有什么会比亲人的荣辱更重要呢?遏必隆再懦弱怕事,也该明白这个道理;即便不明白,他这个聪慧绝伦的女儿也会向他晓知利害。至于端妃,我目光转向她时,只见她正逗着一旁刚醒来的承瑞玩,像是丝毫没有在意我和淑妃的谈话。佟家历代与皇室结亲,太皇太后和玄烨对他们一族是很放心的。我似乎没必要对她提醒什么,事实上,我也并不喜欢和她讲过多的话。我低头懒懒的看着手上的紫玉戒指,她们无意走,我也只能陪着。“荣嫔娘娘到!”四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什么日子,竟都聚齐了?马佳过来我其实是不奇怪的,自从那日午后她来探过承瑞后,几乎每隔一天就会过来。慢慢的我发现她其实是个忠厚善良的人,也就淡忘了几年前那个晚宴上她看玄烨的眼神是那样的突兀。“皇后吉祥!”马佳进来后像往常一样朝我福了福,看见殿中的淑妃和端妃后不禁微微一怔,又接着福下去:“见过淑妃娘娘!见过端妃娘娘!”“荣嫔是来看小皇子的吧?”端妃的声音银铃般响起,笑着走向荣嫔拉着她的手道,“承瑞可真可爱呢,刚刚就一直对着我笑!眉眼嘴角也像极了万岁爷,肯定是个有福的!”
端妃的语气让马佳看上去一阵惶恐,红着脸道:“端妃娘娘过奖了!”说着两人走到承瑞睡的小床边,马佳用手轻轻摸着承瑞的脸,脸上满是爱怜,承瑞也满眼亲切的笑望着她。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承瑞对她已经很熟悉了。站在一旁的端妃端详着承瑞忽道:“啧啧,皇后娘娘把承瑞养的可真好,白白胖胖,粉雕玉琢似的。难怪皇上这么放心把承瑞交给皇后娘娘来带呢!”我听着皱皱眉,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端妃今天太过喧闹了!果然,她亲昵的挽着马佳的胳膊,又说道:“瑞雪瑞雪,皇上当初取这名字就说明承瑞和皇后娘娘亲厚着呢!”
“什么瑞雪?”马佳望着她,奇道。我的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哦,你不知道?”端妃肆无忌惮的声音再次飘荡在殿中,根本不顾淑妃在旁急急给她使的眼色,“皇后娘娘的闺名啊,是......”“咳!”我轻轻的咳了下嗓子,语音轻柔却透着令我自己也感到的寒意,“端妃话多了!”
只见端妃转过头看着我,眼中满是骄傲,曼声道:“臣妾糊涂,差点说出皇后的闺名了,真是不好意思!”她的声音中没有半丝歉疚,充满着理所当然的挑衅。我只能说,进宫以来,我第一次感到气愤。虽说端妃平时并不似淑妃那般沉稳,但如此的狂妄张扬,让我生气的同时也很意外。
我朝着她微微一笑,我不知道我那时的笑是什么样子,只是她对视着我的眸子却渐渐暗了下去,甚至还露出一丝胆怯。“你们回吧,本宫身子乏了!”我缓缓靠到软塌上,闭上眼睛,淡漠的语气,不容怀疑的命令。
片刻之后再次睁开眼时,却看到了一双不解、悲哀、绝望、弥漫着不可消除的恨意的眼睛,那原本是双很美丽的眼睛,此刻却因仇恨变了形。我的心陡然一沉,静静的望着马佳失神地走出坤宁宫......

第二十三章
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冷秋即至,满院梧桐飘落的枯叶,任再勤快的宫女太监也打扫不清,更何况是我下令不准扫那门前的积叶。清晨起来,披上薄薄的披风,踏着清露走在那厚厚的枯叶上,一声声清脆而又轻微的破碎声竟听得我像着了迷一样静气安神,仿佛聆听着最创始的声音诉说着生命的开始。
“你就这样走出来,不怕着凉了?”身后一人轻轻的走来,紧紧的把我搂在怀里,温暖的手抚着我的脸,让我凉冰冰的脸感到一片舒坦,“你病了我可不管,我们的孩子要是被你累到了,我......”他突然停下来,像是思索着最合适的词。“你想怎样?”我捏着他的手,威胁着说。“还能怎样,更好的照顾你呗!”他伸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无奈而又包容。
我忍不住噗哧一下,双手绕到他的背后,回抱着他。头静静的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均匀而又深入的呼吸,不禁又将双手收紧了些。他又瘦了,我心中一阵发酸,这些日子他和叔叔纳兰他们日以继夜的筹划着,却再也不准我熬夜陪伴,每晚督促着我睡觉之后,方才放心回西暖阁。只是玄烨,你不安心的时候,我如何能睡得着?“想什么呢?”半响,他的声音悠悠的从上方飘来。“想孩子出世的时候,知道他的阿玛是天下最英名的天子一定会高兴的笑,怕不是哭,怎么办?老人们说孩子一生下来不哭可不好呢?”我赖在他的怀中胡言乱语。玄烨听着怔了怔,既而扶直我的双肩,面色凝重,语音微涩:“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迷离的一笑,索性继续疯言疯语:“孩子要是知道他的额娘在他阿玛最艰难的时候不陪在他身边,闹别扭不愿意出来见我,怎么办?”一片枯叶掉到我胳膊上,我低头轻轻一吹,它就潇洒的落到地上去了,半点犹豫也没有,只是飘落时它不断转的圈圈,悠哉游哉,看得我一阵心驰。
“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玄烨声音微冷,透出一丝不满。“不用人告诉,后宫属我管着,凡涉及后宫的事,即便再细小,我都会知道。”我轻轻叹息,内务府即便处理得再谨慎小心,依旧是没办法隐藏那大大小小的马车,层层箱箱的干粮。
他久久不语,只是看着地上的落叶。我安静的望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释,这时候送我们去盛京,他是想一人面对危险麽?如果是,当初的“夫妻一体”从何而来?周围寂静的落叶有声,风透过干秃的树丫吹动我的披风,一阵轻寒。“你怀了我们的孩子,必须走!”他终于开了口,却比那秋风更冷,“你和老祖宗,去盛京安亲王叔那,他已经打点好了一切。”看着我瑟瑟发抖的面容,他伸手想要揽我过去,我却硬生生退后一步,冷冷的看着他。“太皇太后和我,谁都不会走!”我吐字落地有声,坚定勿疑,有的时候,他们男人太小瞧了我们女子的心性。“不行!必须走!”玄烨的眼中有我熟悉的坚定,此刻却是那样的刺人。
“谁说必须走?”一声威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待定睛望去时,却是太皇太后身穿朝服站在坤宁宫殿门口,她的鬓角已是花白,她撑着拐杖的身体晃晃微微,却在清晨那抹阳光的照耀下庄严巍峨,不可撼动。我在刹那间明白这个周身笼罩着光环的女人,她之所以能奠定大清朝稳定的根基,靠的不仅仅是她的才智和美貌,更是不输于任何须眉男儿的胆量和气魄,彻贯长虹......
坤宁宫,西暖阁。身穿明黄色石青绣文龙褂,头戴缀朱纬熏貂凤冠的太皇太后端坐上方,看着玄烨,眼神严厉。玄烨红着脸垂首站在下方,不解道:“老祖宗何必穿得这么正式,还亲自来坤宁宫,有何吩咐叫孙儿去慈宁宫听着就行了!”“皇帝不正是厌着哀家才计划着送哀家这老婆子远行麽?哀家怎敢还吩咐皇帝做事?”太皇太后冷冷的开了口。“孙儿不敢!只是孙儿想让皇祖母和皇后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孙儿也好全心对付鳌拜!”玄烨急急解释道,却不顾太皇太后更加阴沉的脸色。只听太皇太后冷冷一笑,缓道:“原来是嫌我们在这里碍着皇上的大事了。”
“皇祖母,您知道孙儿不是这个意思......”玄烨急道。“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太皇太后喝断想要继续企图挽转我们心意的玄烨,站起身,神情肃穆,不可逼视,“想我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自顺治元年随顺治爷入关,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变动,大小阵仗数以百计,还没有一次要沦落到躲回盛京老家逃命的份!好啊,今儿个,哀家一手调教栽培出来的孙儿竟让他的祖母破这个例,让她灰头土脸回去见关外八旗子弟。你有心,我布木布泰还没这个脸呢!”玄烨听到最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着头,嘴里嚷着:“老祖母,孙儿错了!”
“知道错哪了麽?”太皇太后脸色终于温和下来,“起来说话!”玄烨站起身,脸红脖子粗,满脸愧疚和难堪:“孙儿不应该让老祖宗回盛京,大清不是孙儿一个人的朝廷,还是整个爱新觉罗氏的!孙儿会和老祖宗并肩打赢这场仗,要对得起奉先殿的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还有皇后,咱们要一起风雨同舟!”太皇太后有意无意瞧了我一眼,慢慢补充道。那惊鸿一瞥中的信任和赞赏,虽是匆匆,我却看得很清楚。待太皇太后走后,玄烨走过来挽着我的手,看着我,眼神中的歉意那般明显,却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温和有神。他正想开口说什么,我却用手轻轻遮住他的嘴,望着他,情深意切,柔声道:“我都明白,只是你太傻了,”我定定的望着他,语气淡淡却充满着理所当然,“若不能陪你共同进退,我情愿,我先去了。”我说的去,是永远的离开,上穷碧落下黄泉,怕再难以相见。他脸色陡然一变,苍白无色,拉下我的手,摇着我的肩,紧张的说:“你胡说什么!”说着他死命的抱着我,像是我就将从他眼前凭空消逝,紧得我喘不过气来,他微微颤抖的嘴唇贴着我的耳垂:“永远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永远不许!也永远不许离开我的身边!永远不许!你要记住了!不管今后发生什么样的事,即便我做错了,你也要好好的活着,要给我道歉的机会,知不知道?!”说到最后,我依稀听到了他语音中的哽咽,一滴热泪沿着我的颈边滑落下去,滚烫滚烫,烧得我皮肤微微刺痛。我重重的在他怀中点点头,为了这颗眼泪,我答应你,玄烨,永远不再说这样的话,永远不离开你的身边,即便你错了,我也会等你......

第二十四章
西风皱起,烛光在从窗柩缝中吹进的一丝风中摇曳不止。我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捏的那封信:于戊申十二月初交于圣上。苍劲的行书,熟悉的字体,这是爷爷去逝之前让叔叔交给我那封信函中的另一封信。柔儿拿着描着蝴蝶的花纸糊的淡黄色灯罩轻轻照在蜡台上,止住了晃动的烛光,却也暗了光线。
“皇额娘,你在想什么?”承瑞摇摇摆摆的走到我跟前,扯着我的衣角小声的喊。
我笑着俯身抱起他,小承瑞又重了,把他放到我膝盖上,贴着他的脸,柔声说:“皇额娘在想一个智慧的老人。”“什么叫智慧?”奶声奶气,却听得我心底一片柔软。我望着承瑞那明亮而又漆黑的眼珠,突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是啊,什么才是智慧,智者千虑还是大智若愚?说了,他依旧是不懂。“智慧啊,”我略微沉吟,揉揉承瑞粉嫩的小脸蛋,笑着说,“智慧啊,就是说像......承瑞这么聪明的人。”说着,看他认真点头的可爱样,忍不住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其实智慧不就是最简单最原始的心智麽,任他人百变千算,我自当清风拂面。“小姐,喝碗甜汤早点歇息吧。待会皇上又得来瞧了。”柔儿走过来把手中的银耳莲子羹放在我面前的小圆桌上。“不了,你喂承瑞吃了吧。”我轻轻放下承瑞站起身,整了整衣角,语音温和却坚定,“我今天要去西暖阁陪他!”西暖阁。玄烨看见我进门果然皱皱眉,轻声责道:“你又不听话了,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去早点歇着?”
我双手递上手中的信,一字一句道:“臣妾奉爷爷遗命将此信交于皇上!”
玄烨不解的接过我手中的信,奇道:“索公的遗信?”边说边看着信封上的字,困惑的念道,“戊申十二月初,为什么要现在交给朕?”他探究的眼神望着我,我只能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是很费解。
我承认爷爷给我的信中有说,若玄烨待我不好,自不必将此信转交与他并在戊申十二月毁掉。却只字没有提及信中的内容,而且信封也是用漆火密封着,神秘得很。玄烨打开信仔细的看着,他背着身,看不清神情。“阿玛什么时候给你的?”叔叔在一旁轻问。“爷爷去逝前几个月,你进宫瞧我带来的那封信里的。”我解释道,目光掠过坐他身边默默沉思的容若,心想,还有那个香囊。“皇上,索大人信里说了什么?”良久,不见玄烨有何动静,曹寅按耐不住问道。
只见玄烨一个潇洒漂亮的转身,脸上透着兴奋的光亮和自信的喜悦,开口道:“索公帮我们解决了那个‘中间’难题?”“真的?!”三个人居然异口同声的问,一扫我进屋时的愁眉不展。只是我却糊涂了,什么“中间”难题?因为玄烨的要求,我已经好久没有参加他们的“密谋”了。“皇后,你真的是朕的救星啊!”说着,玄烨走到我面前鞠了个长躬。我一惊,连忙托住他的胳膊,急道:“皇上,你想让折煞臣妾麽?”若平时玩笑也罢,现在可有三个“臣子”睁大眼睛瞧着呢!玄烨紧握住我扶他的手,闪亮的眸子承载着无限谢意:“若不是因为这封信,朕还能做多久的皇帝朕还说不定;不过,既然朕有了这封信,朕相信自己这个皇帝位子一定会坐得牢牢的!”
“皇上,爷爷信里究竟说什么了?”我轻笑着问,他喜悦我自然开心,只是奇怪他怎会一下子有如此信心。虽然我很久没参与,但从玄烨偶尔的长叹还有他要送走太皇太后和我的举动中,我清楚的知道,两军对阵,他的筹码不大于鳌拜。“对阿,阿玛信里到底有什么锦囊妙计?”叔叔他们一样很好奇。玄烨得意地抖抖手中的信纸,嘴角勾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说道:“索额图,你的阿玛真的很了不起!除了太皇太后,他不愧是朕最佩服的人!如此运筹帷幄,计算精准,难怪他会屹立四朝,威望满天下!这封信,”他压低声音,眼中透出别样的神采,“足够帮朕搞定京城九门提督:吴,六,一。”“可是吴六一是什么人都不买帐,我和容若已经吃了很多次闭门羹了!”曹寅不信的说,“而且他最近和鳌拜走得很近!”“你们自己看!”玄烨把信纸递给曹寅,牵着我的手安闲坐到一边喝茶去了。
只见叔叔三人看完信后,不敢置信的相互瞧着。半响,纳兰缓缓开口道:“看来我和曹寅明天得再去一趟提督府衙了!”“阿玛不仅提前帮我们埋好了棋子,还算准了时间,是这个时候联络吴六一最佳!”叔叔一脸崇拜咂舌道。“索额图,你将来要是有你阿玛一半,朕就提你到他的位子,让你做大清朝的第一臣子!”玄烨看着叔叔好脾气的笑道,说着转头望着我,“不过朕看皇后,倒是有几分索公的影子!”
我看着他眼中满是感慨我不是男子的惋惜,脸一红,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微微侧过头去,却瞧见叔叔三人射向我同样的眼神。一群怪男人,我想,其实他们都很优秀了,尤其是——我的玄烨。
“这样说来,京城之外有安亲王岳乐,三藩的支援,还有兵部侍郎马尔汉克制着丰台大营;紫禁城的守备有吴六一;最里面的,是皇上的贴身侍卫,”纳兰沉吟着分析着,“似乎完备了,可是臣总觉得还是少了什么?”说完,伸手按着太阳穴,思索着。玄烨端起桌上的茶杯,一边吹着水面上飘着的茶叶,一边慢悠悠的开了口:“缺的是可靠而又坚定的忠诚!”这句话一出口,叔叔三人脸色顿时一变,他们三人也正属于纳兰刚刚讲的最里面的玄烨的贴身侍卫。“不是指你们,”玄烨瞥了瞥脸色微变的三人,声音柔哑却有丝不为人知的寒冷,“朕担心的是吴六一,三藩和马尔汉!”玄烨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目光缓缓滑过三人的先松弛又紧张起来的脸庞,琢磨着开了口:“马尔汉心计缜密复杂,不到最后都没人可以真正确定他的立场,他对我们做着承诺,却难保不和鳌拜也同样虚与委蛇。而三藩,是太皇太后出面相邀的,朕本不该怀疑,只是记着索公的遗嘱,一直不敢太相信他们,尤其是吴三桂。搞不好勤王之师会变成擒王之师!”他凝视着曹寅手中的信纸,接着说道,“至于吴六一,他是索公一手调教出来的,而且也属汉臣,只是索公的去逝不知对他有没有影响,更何况他最近和鳌拜的频繁接触让人摸不得真假。所以,”玄烨看着纳兰和曹寅,认真交待着:“你们明天去吴六一那一定要先试探清楚,没有确认之前不得妄透一个字!”“是!”纳兰和曹寅齐齐应下。“那么,密拿鳌拜究竟在哪进行呢?”叔叔开口问道,“怕是要及早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