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低头吻上我的唇,那样霸道强横,压得我无法呼吸,我眼中的泪流得更凶,划过脸庞渗入嘴中,丝丝苦涩。他终于停了下来,看着我满脸的委屈和痛苦,眼神逐渐柔和,唇轻轻吻着我的眼睛,我的脸,吮吸着我脸上的泪水,那般温柔仔细,轻轻挑动着我的心弦......


第十七章
过年之后,玄烨来坤宁宫两次。第一次我在睡觉,柔儿说他不让惊醒我,坐在床头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这是第二次,他从进门后就一句话都不说,呆呆的坐在那若有所思,像想着该要怎样开口。
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脸上的犹豫和困扰,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抬眼看着我,难得再次从他眼中看出的不舍和心痛:“索额图说索尼病重,想让皇后回去......”我呆住了,惊疑地看着玄烨,爷爷病重?叔叔不是说过春就会慢慢好起来吗?爷爷......我猛的站起身,抬腿就向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却突然生生止住了脚步,回头躬身下福:“请问皇上,臣妾可以离开吗?”“一定要这般生分吗?”玄烨苦涩的声音透着多少无奈我没心思琢磨,只求着快点离开回到爷爷身边,“朕和你一起去!”我抬头望着他有些震惊,没有再说什么,胡乱点点头。“爷爷,雪儿回来了!”我趴在爷爷床头轻声呼唤着,才多久没见,爷爷竟瘦成这样,往日豪迈的面容是这样的无神苍白,被我紧握的手居然如此干瘪冰凉,再不是小时候常抚摸着我头的那只温暖厚实的手。“爷爷!”我泪眼婆娑。“雪儿......”爷爷虚弱的叫着我的名字,缓缓睁开了眼,看到我时勉强却又无力地笑了笑,突然间眼神中飘过一丝光芒,像回光返照...不是的,我狠命摇着头,避弃这个念头。
“皇上,皇上也来了......”原来他是看到了我身后站着的玄烨,挣扎着想要起来行礼。
“索大人,不必多礼了!”玄烨急急上前按住爷爷。“老臣......老臣还有很多话要对皇上说......”爷爷嘟哝着嘴,艰难的说着话。
“你说,朕听着!”我擦了擦眼泪,站起身让玄烨坐到床头。“皇上......当今朝廷是内忧外患啊......可惜,可惜老臣不能再陪伴皇上左右,辅佐皇上了......内有鳌拜,鳌拜不除,朝廷难安呀,除鳌拜急不得,首先得亲政,臣留下最后一道折子上书请求皇上亲政,皇上莫不要再错过这次机会了......还有...还有三藩,三藩势大割地为王,在适当的时机一定要撤藩,但,绝对不是三五年内能做的,皇上切记啊......先除鳌拜,再撤三藩,然后巩固朝廷,富国强民......臣相信,以皇上的聪明才略定能成为我大清的一代圣主......”爷爷使尽全身力气对着玄烨说完这些话,玄烨认真的点着头,含泪道:“玄烨都记下了,索大人您放心吧!”
爷爷眼中浮现着欣慰,舒了一口气,嘴巴张着看着我,却听不到声音。“爷爷,你有话对雪儿说?”我连忙上前拉住爷爷伸向我的手,只见他嘴唇微动,却无法听清他的声音。“爷爷,你说什么?”我哭着轻喊,把耳朵贴到爷爷的唇边。“不要...怪...太皇太后!”这是爷爷留给我最后的话。我一怔待反应过来想问为什么时,扭头却看见爷爷已闭上了眼睛,神色安详,魂已仙去。“爷爷,”我嘴角喃喃,心空得难受,失去了任何感觉,一步一步朝后退着,咬住嘴唇,狠狠的摇着头,眼前一片迷茫,拼命对自己说: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雪儿!”玄烨走过来用力的抱着我,抚着我的肩膀,着急的说:“你不要这样,想哭就哭出来,不要压抑着。雪儿......”我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撕心裂肺的对他喊:“我为什么要哭?我为什么要哭?爷爷不会死的,他不会的!他不会不管雪儿就这么走的!他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他眼中的痛心和怜惜让是那样明显的告诉着我所有的事实,我全身冰凉,眼泪再控制不住哗哗的流着,我抱着头蹲了下来,嘴里仍喃喃着:“不会的,不会的......”他蹲下身把我揽到怀中,轻声在耳边说着:“玄烨会永远在你身边,爱护你,雪儿......”
你不会的,我哭倒在他怀里,脑中的这句话却是对他的承诺唯一的反应,悲凉和茫然得让我手足无措,直到我实在哭累了睡过去,可是梦里面依旧是满满的蓝色忧伤,不断提醒着我生存残酷的现实,那般刺人......爷爷去逝前写下的最后一份奏折终于发挥了他预期的作用,康熙六年七月初,玄烨尊太皇太后懿训,满朝大臣奏请正式亲政。然而亲政后的朝廷局面却更危机重重,苏克萨哈在圈地一事中已经尽散其权,遏必隆和鳌拜同属镶黄旗,同旗结党,镶黄旗独掌朝政。康熙六年七月底,鳌拜以苏克萨哈“一连七日强奏”为名矫旨将苏克萨哈及其子孙全部处死,没收苏克萨哈全部家产,自此鳌拜更加横行无忌,将朝政搬到自己家中处理,人称“小朝廷”。


第十八章
储秀宫猗兰馆一片混乱,太监宫女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听着帏帐里马佳氏禁不住的叫喊,我坐在外面也急得手心冒汗,心里暗暗祈祷着让马佳氏顺利诞下皇子,母子平安!太皇太后坐在一旁捻着佛珠,念着佛经,山摇不动,我暗暗佩服着她的镇定,也为自己的浮躁怪着迟迟未出现的玄烨。
“哇~~”一声响亮清脆的婴儿啼声从帏帐内传来,我一喜马上站起身望着从帏帐内快步走出的嬷嬷,“恭喜太皇太后,恭喜皇后!是个小阿哥!”“是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居然是满心的欢喜,没有丝毫的别扭。
“阿弥陀佛!”太皇太后在旁边欣喜的吩咐着门口的太监,“还不去把这个喜讯告诉皇上!”
“喳!”不一会儿,宫女把清洗完毕的小阿哥用黄色锦袍抱了出来送到太皇太后手中,嘴里说着:“恭喜太皇太后,小阿哥可漂亮着呢!”“是吗?来,我瞧瞧,”太皇太后仔细看着怀中的小阿哥,激动的说:“嘿,他对我笑了!嗯,真好看,像极了皇上小时候!”“真可爱!”我走到太皇太后身边,逗着小阿哥,一切都是小小的,小得让人心生爱怜。原来刚出生的小孩就是这样,这么让人心疼珍惜,我心想。“皇上吉祥!恭喜皇上!”满屋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皇后刚刚是说他可爱麽?朕也来瞧瞧!”玄烨笑着走进来,没有我想象中初为人父那般喜悦。
“皇上怎么到现在才来?”太皇太后不满的看了我一眼,却是对着皇上说话。
玄烨走过来端详着太皇太后怀着的小阿哥,淡淡的回道:“前朝有些事给耽搁了!嗯,是很可爱呢!皇后,”他转过脸看着我,“你既然这么喜欢小阿哥,他就交给你抚养吧!”
“是,皇上!”我瞥见太皇太后一脸的阴沉,小心地应道。皇室的传统,生母不养子。“皇上想好了给小阿哥取什么名字了吗?”太皇太后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是,”玄烨望着我一笑,“就叫承瑞吧,承天之瑞!”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起爷爷给我取名曾经说的,天降瑞雪,天降此女。他是有意让承瑞与我亲近。“那马佳氏呢,皇上不给她嘉赏吗?毕竟是她给皇上生了皇长子!”太皇太后着重强调着“皇长子”,此刻她的脸上喜悦之色已经尽退。我心中苦笑,爷爷说的不要怪太皇太后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太皇太后是越来越厌恶我?“从即日起,马佳氏晋封为荣嫔,赏赐等朕待会拟了旨再一并送过来!”玄烨并没有发现太皇太后和我之间的尴尬和冷淡,好脾气的回着。太皇太后慢步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威严无比:“皇后以后要好好照顾承瑞!他是皇上的长子,不得出半点差错!”“是,臣妾尊旨!”我弯腰躬身接过她手中的小承瑞,低头瞧着正张着小嘴乖乖笑着的承瑞,心中忽然涌起万般怜爱。坤宁宫。我轻轻摇着承瑞睡觉的小床,烛光照在他的脸上那般静谧安详。这么小的婴儿睡觉会有梦吗?如果有,会做怎样的梦呢?我痴痴的看着熟睡的承瑞,只见他嘴角吐着细微的小泡,嘴角微微上扬,睡觉都会笑,真好!“雪儿!”玄烨冷不防在我身后叫我。“嘘!”我赶紧止住要出话的他,拉着他走出偏殿,“承瑞刚刚睡着!”我悄声解释着。
他停下脚步,奇怪的看着我:“难道朕还要迁就他!早知道就不让你养了。从来没见你这么紧张谁。他又不是你亲生的!”听着他语气中微微的醋意,我不禁宛然一笑,柔声说:“可是他是你亲生的啊!”“雪儿!”他眼睛中分不清是感叹还是不可思议,“你真是让朕越来越另眼相看。”
“那你以前是怎么看我的?”柔声中透着一丝娇嗔的恼怒。没想到他一下子抱起我,在我耳边细语:“朕以为你一直想要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他口中的热气吹得我颈边微微发痒,我满脸通红定睛望着他,那句“我们自己的孩子”却听得让我的心有种莫名的感动。“你好久没这么看着朕了!”他回望着我,喃喃道,语音微哑,眼神中闪耀着和我心中同样的感动。“对不起!”我紧紧的抱着他,对着他的心口轻声道,真的对不起,玄烨,可是我别无选择!
他抱着我走进内殿,缓缓躺到床上,双唇滑过我的额头、鼻子、嘴唇,他的唇软得让人心酥,热得让人心悸,“朕怪过你,但是从来没有恨你,”我睁眼瞧着他清澈见底的双眸,那样坦荡深情,“但是有机会一定要告诉朕理由!朕不想我们之间再有什么遗憾。”我沉醉在他的眼神中,心中塞满了说不出的温柔爱恋还有道不明的愧疚伤感,我勾住他的脖子,仰起头对上他的唇,闭上眼睛,任两行眼泪从眼角划下......

第十九章
月华如练,秋冷似霜。坤宁宫西暖阁,随风微摇的烛光照着玄烨白玉似的脸庞,笑容温软却依稀瞧出了然于胸的自信和成熟。纳兰,曹寅和叔叔笔直的站在他面前。只见他用拇指轻轻摩撮着桌案上的奏折,似看非看的端倪着站在他眼前的三人,倒映着烛光的眼睛此刻是看不到底的深邃。良久他终于开口说道:“鳌拜今天给朕一封奏折,是康亲王杰书上书议苏克萨哈的二十四项罪状!”说着,随手一勾把奏折扔进了叔叔的怀中,语气平静,波澜不兴,“你们也给朕看看,看看皇亲宗室里说话最有号召力威望最高的康亲王,是怎样评价皇阿玛给朕留下的辅臣的。”叔叔他们低头快速看着康亲王的奏书,玄烨站起身背过脸望着窗外夜色下的梧桐,一片清冷,似月明。屋里顿时寂静,鸦雀无声,刚刚一直吵着要布老虎的承瑞也乖乖的安静下来,蹬着眼睛看着书桌旁的四个人。没有一个人动,承瑞观察了半天终究还是把目关投向了我,黑黑的眼珠那般明亮,透着一丝困惑。出生刚满两个月的婴儿,居然会有困惑?皇室的孩子难道生就不同吗?我心头纳闷,转头示意柔儿把承瑞抱去偏殿。“臣以为,康亲王是议得过了,二十四条罪状条条勉强。”曹寅小心翼翼开了口,打破了令人难熬的沉寂。玄烨不语,依旧背对着众人,似乎此刻只有梧桐飘落的叶子才能和他息息相通。
“康亲王的确是长鳌拜志气,灭皇室威风,众人皆知苏克萨哈是鳌拜矫旨杀害的。如今遏必隆软弱,鳌拜一人独大,气焰更不同往日,除了以熊赐履为首的汉大臣外,满朝文武不听命于鳌拜的,怕是不多了。所以,”叔叔沉吟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康亲王虽可恨,却并不是最可恨的!”
叔叔的最后一句话差点让正在悠哉喝茶的我呛着,我拼命忍住上涌的笑意,心中微叹,看上去那么聪明的叔叔竟会说这么有“水准”的话。果不然,玄烨轻声一笑,转过头望着叔叔,问道:“那你觉得谁是最可恨的?鳌拜吗?遏必隆吗?还是所有追随鳌拜的文武大臣?”只见叔叔俊脸一红,讪讪道:“臣的意思其实是引人犯罪者比犯罪者更应受到惩罚!”
玄烨笑着摆了摆手,说:“罢了罢了,表面文章不做了,说说实际的,”他转头看着纳兰,慢声问道:“容若,你有什么想法?”纳兰微微肃容,看着手中的奏折,沉思道:“臣以为,事出蹊跷。在臣的印象中,康亲王不是见风使舵之辈。宗亲王室中,康亲王无论是人品还是才略都是有口皆碑的。臣看奏折时,有种感觉,臣觉得康亲王之所以议苏克萨哈罪如果不是有苦衷,那么一定是有什么策谋!”
“好个纳兰容若!”玄烨叹道,语气中有赞赏,有欣慰,还有不易发觉的担心,“果真是有一双慧眼呐!只怕你能看出来,鳌拜也会这么想,这封奏折之所以送到朕这边,除了让苏克萨哈一事显得众口铄金外,其实还是想看看朕会有怎样的反应,一来是对朕,二来是对康亲王。他要开始掂量我们的分量了!”说到最后,玄烨不禁冷冷一笑。“那康亲王上书是因为......”叔叔疑惑的开了口,纳兰和曹寅脸上有同样想知道答案的迫切。
玄烨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其实那一眼,眼神中的信任和猜忌并存得难分轩辕,只是他把猜忌掩饰得很好,我敢保证那一刻叔叔他们从他眼中瞧到的只有信任,无限的信任,这是他们在今后的腥风血雨中为他拼搏最强大的动力。那个时候对于玄烨的信任,没有人会怀疑......
玄烨缓缓开了口,声音低沉,表情却是我从未见过严肃:“太皇太后,和朕,并康亲王杰书,安亲王岳乐,密议的结论:鳌拜不除,朝廷难安!”叔叔纳兰和曹寅不禁同时脸变,由苍白到努力控制的镇定再到眼神中的欣喜、鼓励,最后兴奋脸红。三人齐齐的跪下身,异口同声道:“臣等愿听候皇上差遣,万死不辞!”少年志气,求报于国的心是那样的急切。我站起身,满脸通红望着玄烨,此刻想留不是,想走不是,心中虽知道玄烨早晚会除鳌拜,却不知是此时此刻说了出来。玄烨弯下身扶起跪着的三人,眼神中有喜悦,或者还夹杂着感动:“快起来,从朕还是三阿哥开始,朕就知道你们对朕的忠心了,朕一生最大的欣慰,就是有你们这样三个好兄弟!”说罢看着面红耳赤尴尬站着的我,微笑着走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温和的说:“雪儿不必忌讳的,此次计划,风险极大,但无论成败,我们夫妻一体,应该相互扶持,不用避嫌去理会那些繁文缛节!”
一句“夫妻一体”给我的感动绝不亚于叔叔他们听到的“好兄弟”,那个瞬间,我就下定决心,在这场战争中,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与我的玄烨,风雨同舟,生死与共,永不后悔!


第二十章
康熙七年正月,宫外爆竹声响喜气未散,宫内你来我往和气安详。鳌拜、遏必隆刚被加封太师衔,一时间圣眷恩宠无人能及。玄烨和叔叔他们白天在御书房玩着闹着,少年天子不务正业好玩成性的名声也就这么传出去了。殊不知,每隔三天的晚上,坤宁宫的西暖阁,我的书房,却有着几个当世最出色勇敢的年青人,他们的谋策将会改变着整个朝野。
按玄烨说的,我的坤宁宫要比他的御书房安全得多。御书房的守卫和太监都是鳌拜安排的,处处皆耳目;而坤宁宫近身伺候我的宫女都是我从索府带出来的,每个都是两代甚至三代家仆,从刚生下那刻起,她们被教导的就是对索府尽忠。飘了一天的雪,寒得呵气成冰。柔儿领人在屋内多点了好几个熏炉,才暖得让人微微发晕。我和玄烨刚用过晚膳,正逗着承瑞玩时,叔叔就蹭着一身的雪进了屋,顾不着脱斗篷就想跪下行礼。“免了!”玄烨开口阻止了他,指指对面的凳子,笑着朝他,一派温和,“先脱了斗篷坐下说话!”叔叔脱下斗篷交给站在他身边、从他进门起就脸红眼睛发亮的柔儿,我瞧着柔儿眼中的羞涩喜悦和叔叔的满不在乎,不禁心中一动,这小妮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看叔叔的样子,只怕最后会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看来我该找机会提醒她一下,情这东西,伤人伤已啊!我亲自倒了一杯茶放到叔叔手边茶案上,抱着承瑞交给柔儿,低声吩咐道:“把承瑞抱回去,记得在偏殿也多点些暖炉,千万不可冻着他。还有,”我看着频频点头的她,语气多了分无奈和怜惜,“你就在偏殿陪着承瑞吧,不必回来了,叫心蓝她们守着殿门口。”她眼中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依旧柔顺的低头福了福,抱着承瑞走了。
我怔怔望着她离去的背景,从小就陪伴着我、一直对我死心塌地的柔儿,什么时候迎来了她的豆蔻年华?让她埋葬所有的青春在宫里陪着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只是如果没有她,我深宫的日子又该怎么过?我暗自叹息正欲回头时,却瞧见缓缓朝这边走来的纳兰。他没有穿斗篷,雪融湿了他青色的外褂,发角眉毛上凝成的水珠一滴一滴的往下掉,他的眼睛依旧清亮,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雪天里走了太多路感受了太多的寒气,他此刻看着我的眼神居然是那样的冷。冷得让我不寒而颤,冷得让人感觉我们就是陌生人,对,那么陌生,那样淡漠。“皇后娘娘!”他冻得发紫的唇中吐出来的声音像结了冰的泉水,清脆柔和却冰凉、冰凉,停滞不前。我呆了呆,依稀闻着他身上传来那熟悉的淡淡茉莉花香,此刻沁入肺腑的却是一片清冷,突然间一阵心烦意乱,暗暗跺了一下脚转过身,背着他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免礼!”
回头才见叔叔和玄烨正高兴的谈着什么,似乎还未注意到站在门口的纳兰。
“皇上,纳兰侍卫来了!”我走到玄烨身边坐下,轻轻开口道。玄烨这才看见门口浑身湿透的纳兰,皱了皱眉,笑道:“容若,你不要告诉朕你家老爷子不给你斗篷穿!”“皇上吉祥!”看着脸微微一红讪讪走进来的纳兰,叔叔在一旁忍不住开了口:“明珠大人一向疼得他跟宝一样的,一定是他又诗兴大发,学那些个酸文人,雪中漫步找什么创作的灵感!”
纳兰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咽了下去,站在一旁,脸红得更甚。叔叔笑着把纳兰拉到他身边坐下,他的背后有这个屋子里最大的熏炉。“无论怎样,你今天回去都得喝一碗热姜汤,要不然你病倒了,谁来给皇上出谋划策?”叔叔在他耳边低声嘱咐。“皇上吉祥,皇后吉祥!”曹寅在外殿脱了斗篷匆匆走进来,气还没喘直又接着说,“臣来的路上,有人跟踪!”一句话石破天惊,听得屋里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瞧清楚什么人了没?”玄烨站起身盯着曹寅。“臣从东华门一路走来就感觉有人鬼鬼祟祟在背后跟着,于是臣领他进了御花园,来了个反跟踪。那人穿着太监的衣服,却是个生面孔。他发现跟丢了我就开始往回走,臣发现他非常熟悉宫中的环境,应该是宫里当事的,后来直接回了东华门,出了宫。臣因为要到坤宁宫见皇上,所有就没有追出宫去!”曹寅一口气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却听得在座的每个人阵阵冷汗。只见玄烨低头踱着小步,认真思量着;叔叔和纳兰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疏忽让别人跟踪;曹寅额角冒着汗珠,想是来回几趟跑得很急累的。“这么说,鳌拜是对我们起了怀疑?”叔叔问起。“我觉得不应该这么说,”我轻轻的开口,许是他们太在意这事了,竟忘了最原本的问题。玄烨转过身,直直的看着我,眼神中有鼓励、期待和信任,示意我接着说下去。“臣妾认为鳌拜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怀疑皇上,所以派人监视皇上还有皇上身边的人是意料之中的事,这和在御书房安插眼线其实没有什么不同。”我停下看了屋里众人一眼,略沉吟了下,接着说道,“不同的是我们的作为,白天御书房中的皇上是在做戏给鳌拜看,所以我们对他的监视毫不避讳;而晚上的皇上是真正的少年天子,壮志凌云,所以我们害怕发现。”“娘娘的意思是?”叔叔依旧不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对于鳌拜来说根本没有意义,”玄烨冷冷的开了口,嘴角上扬,分明在笑,可眼中透出的却是说不出的寒意,“他是强臣,朕是弱主,为了权利,即便朕是三岁孩童,或是傻瓜白痴,他一样都会在意朕在做什么。他对朕的怀疑会一直存在,直到他强大到无所不能,能够取而代之!”最后几个字,玄烨说得咬牙切齿,一拳敲在书案上,震得毛笔架上挂着的几只毛笔颤颤巍巍。我伸手握住他紧握的拳,用我手心的温暖安慰着他。“皇上,其实他这么怀疑未必不是好事,怀疑过头就是猜忌,猜忌往往能影响人的正确判断,这会为我们的计划赢得更多时间和空间。”纳兰悠悠开了口,沉稳机智。我转目看了眼纳兰,却发现他也正看着我,原本透着些许温和的眼神在一霎那又成冷漠,他刻意的转变却让我的心微微痛了一下。其实不必这样明显的,纳兰,我都能理解。
“没错!朕最终要让他知道,司马懿为什么会输给诸葛亮!”玄烨的话语中有着不可争辩的自信,我抬头瞧着他的眼睛,微寒坚定,还有着我从未见过不可一世的帝王霸气!

第二十一章
计划其实早就开始了,从康亲王上书议苏克萨哈罪开始。在我的理解中,计划真正的策划者是太皇太后,而不是玄烨。玄烨的努力只是计划中最重要、最中坚、最易放在明处的部分,康亲王为一部分,安亲王也是一部分,或者,还有其他的部分。康熙七年四月,玄烨下旨准安亲王请求返盛京奏。同年六月,在宫中召集年青的贵族子弟练习布库。整日贪恋摔跤很少去御书房并且把所有军政大事都交给鳌拜处理的玄烨,并不能使鳌拜的疑心减去一分一毫。他对玄烨的试探和监视依旧频繁,但他的耐心却在频繁的相同答案中失去了思考的余地;他的判断,正如纳兰说的,在频繁的相同答案中失去了正确的标准。他会怀疑,却不知道如何怀疑,怀疑什么,如果司马懿是怀疑诸葛亮的空城计是故弄玄虚,那么鳌拜怀疑玄烨的贪玩却使他失去了兵来将挡的筹码,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玄烨的“兵”在何处,草木皆兵,那是多疑的人最终的选择。
鳌拜马不停蹄的更换朝中大臣的职位,亲者晋,疏者退,隐约中的怨声载道四起,当事人怡然自处不得知,只是累着叔叔纳兰有了更多的人选去游说,晓以利害!夏日的到来让夜越来越短,每次挑灯夜商后天开始蒙蒙亮时,玄烨都会打开窗子,望着晨曦中的霞光万道,等待着第一束阳关射到他身上,深深吸口气,再轻轻呼出来,眼角的笑意是那样自信和轻松,像得到了最初的愿望。我这段日子一直腰酸乏力,还总是昏昏欲睡,这大半月我都没有参加他们晚上的密商,哄睡承瑞后,就早早上床休息了。只是每日清晨待我睁眼后,都会看到那样站在窗前的玄烨,让我内心也一片舒坦。“小姐,你今天依旧只喝酸梅汤吗?”柔儿站在一旁担忧的看着我。我这些天看着御膳房送来的饭菜就反胃,一点都吃不下去,胸口还阵阵泛着恶心。只有吃点酸的东西才稍稍好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心里郁闷着,轻轻皱眉。柔儿“啊”的叫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满脸兴奋和喜悦,摇着我的胳膊喊:“小姐,你该不会......该不会是有了吧?”我心一跳,是啊,这些,似乎都是额娘曾经跟我说的怀孕时的征兆,难道我真的......
“小姐,要不要找御医来瞧瞧?”柔儿看上去比我还要心急。我正要点头让她去时,心蓝却进来通报:“主子,荣嫔在门外求见!”“让她进来吧!”我回头转向柔儿,“去把承瑞抱来!”“是,小姐!”柔儿应着去了,却一脸的不情愿。我从来都认为皇家的生母不养子这个规矩是残忍的,活活剥夺了母子亲近的机会,却总爱挂着冠冕堂皇的理由。“皇后娘娘吉祥!”马佳盈盈的福了下去,她看上去瘦了些,行为举止却依旧有种飘逸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