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想这样叫没有错,今日进宫的女眷那么多,说不定她是那位公侯大人的女儿,“请问……”

她闻声忙慌乱着擦泪回头,眉眼黛黛,泪痕犹在。

看清她的面容后我却大吃一惊,叫道:“安宁,怎么会是你?你……你怎么穿成这样?”我上下打量着她的衣裳,她怎么穿成如此素?

只见她一身白绸似缟,鬓角还插着几朵小小的素花,正瞪大了双眼疑惑地打量着我。

“你是……云嫣公主?”她迟疑地开了口,见我点头,忙恭身跪了下去,“安宁见过云嫣公主!”

“起来吧,这里又没有外人!”我拉着她站定,试探地开了口,“你这是……是你父王还是王妃?”

她一听又是泪眼涟涟,凄声回道:“是我父王!”

安宁是我王叔代王杨清之女,我和她虽不甚熟,但映象也不坏,总觉得她柔柔静静的,令人怡心得很。她的母亲是代王庶妃,原本出身青楼,却因为才艺双绝,美貌惊人,代王当年冒着被皇爷爷废黜爵位的风险也要娶她的母亲为妃。据说王叔自幼聪颖好学,满腹经纶,皇爷爷怎么舍得失去这个儿子?最终两人还是各退一步:王叔娶安宁的母亲为庶妃,皇爷爷另立了萧氏女为代王正妃。

今年年初代王庶妃过世,我还很是可惜了一番:那代王庶妃是皇室中出了名的美人,和王叔举案齐眉,好不恩爱,眉眼间总是柔和安顺的,正和那位骄横跋扈的萧妃成了鲜明对比,让人不能不想着亲近她。

想不到庶妃刚过世不足一年,王叔也跟着去了,怕是斯人已去,魂梦牵萦吧?

我望着正哭得伤心的安宁,沉声问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有人上报父皇?”

“是陛下回朝那天去的,”安宁泣不成音,“王妃说陛下此刻正高兴而且大赦天下,我们不能坏了陛下的兴致,说要压后再报!”

“糊涂!”我厉声道,“王叔可是父皇唯一的兄弟。她不上报,父皇不知情,此刻正在大设秋宴,若日后被天下人知道了岂不会说父皇薄情寡义,这不是让父皇难堪麽?而且这么热的天,不上报就不能发丧,王叔法身坏了怎么办?”

我话一顿,便忙转身欲离去:“我这就去禀告父皇!”

“公主!”

“女娃儿且慢!”

安宁和铁拐战同时叫住我,铁拐战更是拉了我的衣袖,急道:“你这性子怎么就这么急?你此刻去见陛下才是真的想让他不堪,筵席已经开了,百官已经到了,这秋宴也撤不了了!此事已成定局,你就不要再添乱了!”

安宁也连忙走到我面前,凄声道:“虽然安宁舍不得父王,但是王妃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公主,安宁求你了,此刻不要去告诉陛下!”

我怔然不动,只呆呆地看着安宁,满心怜悯,现在王叔去了,她在代王府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以前就常听说萧妃仗着娘家的势力欺负她的母亲。

“萧妃对你可好?”我柔声问她。

只见安宁闻言一愣,片刻后猛点着头回我:“王妃对安宁很好!”

我看着她愈发清瘦的脸颊,明镜似的眼眸中掩不去那凄楚的无奈,心知她说的并不是真话,便开口道:“你且先在代王府住着,等王叔发丧过了七七,我去接你来宫中陪我,可好?”

“好!”安宁低头想了半天,才缓缓开了口,轻声细语,“谢谢公主!”

别了安宁,我一路走得极慢,原本欢快的心情却被王叔的死讯若大石般压上心头,既沉闷又悲痛,依稀间还存着一丝丝羡慕。痛长者逝矣,羡他们鳒鲽情深。

脑后忽痛,似是有人用碎石子打我,不用想,这么无聊的事情也只有铁拐战做得出来。

我摸摸微痛的脑袋,也不回头,愠道:“师父,别开玩笑了,我心情正不好着呢!”

“铛”又是一声脆响,一颗石子不偏不倚打中我腰间的玉佩,我一怒,转头大喝:“铁拐战!你想怎么样!”

可是背后竟什么人也没有,四周环望,铁拐战的影子早无迹可寻,他什么时候离我而去的我竟一点都没感觉到,怕是想着王叔的事太过专心了。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石子,心中纳闷:到底是谁没事找事打我?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麽!

“喂,我在这呢!”一声明亮的笑声从头顶上方传来,我抬头,只见一黑衣少年翘腿坐在宏徽殿高高的宫檐上,月光背着他的脸,我看不清容貌,但必定是我没见过的。

我看他一袭黑衣,想起平日里常见的那些爱停留在飞檐上的黑乌鸦,不禁抬高声冷笑道:“哦?原来是个人!我还当哪里来的大乌鸦?”

 

卷壹 之 紅塵有夢 紫莲

月移星动,我就这么仰头跟他对视了半响,终于感到疲惫,败下阵来伸手揉着微酸的脖子。

却听那少年轻笑,道:“还以为你有多厉害,不过如此嘛!你上来吧!”

开什么玩笑!这么高的宫檐我怎么上得去!我又不是乌鸦,还会飞!

“你下来!”我习惯了命令人。

只觉暗风隐动,有人揽着我的腰,把我一抱而起,顿时双脚离地,整个身子轻飘飘的不知所以。自从那次在城墙上掉下去之后,我就特别害怕这种双脚不着地的感觉,忙闭上眼睛把头塞进那人的怀中,恍惚中居然还觉得这怀抱似曾相识!

“好啦,睁开眼吧!”正是那黑衣少年的声音,此刻在耳边听了,只觉得好熟悉好熟悉,哪里听过?

我睁开眼,双手依旧紧拽着那人的衣衫,才发现自己也到了宏徽殿的宫檐上了——入眼处视野明阔开朗,宫阁园囿星罗眼前,亭台楼榭延绵无穷!还有那平日里见惯了的宫灯明瓦,此刻从高处望了,那星星点点的亮光点缀着红墙青瓦,别样好看!

转视四周,西苑方向和北方内庭皆是长灯高照,明若白昼。倾耳细闻,还能听到从那里传来的鼓乐歌舞声,心中一喜,抬腿就向西而行。

我却忘了脚下不再是平地,而是滑溜的明瓦,这一妄动自然是身摇欲坠。我骇然失色,慌乱中伸手去抓着救命稻草,我拽住黑衣少年的两只衣袖,但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下倾:“拉我!”

“你说‘拜托’,我就拉!”他望着我嘻笑连连,毫不顾忌我的危险。

好!我深呼吸,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更何况我一小女子焉?

“拜托你拉我一下,可以麽?”我尽量说的委婉动听,欲求一蹴而就。

“好!”他笑得愈发恣意逼人,从被我扯得不想样的衣袖中伸出双手,狠用了一把力把我又拉上来。

可是用力过度了,以至于两人都倒躺在屋檐上,还好,他的手枕在我的身下,没摔痛我的腰。

眼前,却映上如此地静谧幽蓝夜空,月明星疏,薄云若纱般漂浮其间,美得无以复加……

我眨眨眼,疑似做梦。扭头望了望躺在身边的黑衣少年,但见他那两颗亮晶晶的眸子明晔得似吸去了天上所有星星光辉,正盯着我一动也不动……

哪有这样看人的?

我脸一红,坐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抱膝看着天边的月亮,可心却不知被什么蛰了一下,酥酥痒痒的,还扑通狂跳了两下,莫名其妙!

良久,背后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忍不住又回头偷偷瞄了他一眼,却见他闭着眼睛,倒像安然入睡了。

宫檐上的风比地下大些,只见清风卷起他垂散的长发不时地蹭着他的脸,我在心中暗暗比较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他这张脸的确是明朗俊爽,和玉树临风的文煜不相上下,他多了几分率情任性,少了些文煜独有温雅柔和。

“萧文煜好,还是我好?”他突然间开口,吓了我一跳。

我忙掉头看天,嘴中犟道:“你怎么比得上文煜!”

说完后,才觉得不对,很不对!除非他知道我是谁,要不然他怎么会问这话?

“别说谎了!要不然你刚刚怎么看我这么久呢,云嫣公主!”他猛然坐起,挨着我的肩膀,轻语。

我别过头去,不留痕迹地往左挪了挪,离他一定距离后才稍稍安下心来。

“既然知道我是公主,你还这样大胆!”我恶声恶气,仿佛大声就能驱逐心中所有的慌张。

耳中却传来他一声长叹,我惊讶着回头看他,却见他顷刻间明亮的眼眸中似塞满了湖水般的忧愁,清晰倒映着我的影子:“看来,你又忘记我了!”

这是什么话?!什么“又忘记”?难道见过此人?

他那幅模样像是我定欠了他什么一般,害得我也心生愧疚,忙抚臂埋头深思,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左手不经意间碰到右臂的伤疤,脑中灵光一闪,我转头盯着他,恨恨道:“你是面具人,李玄玑?!”

难怪他的怀抱会似曾相识!难怪他在我耳边说话那样熟悉!

他脸上涌起喜色不过瞬间就被痛苦代替:我对着他一通乱打,拳头雨点般落到他身上,恨不能杀他千万万才能泄气!

“哇,你果真刁蛮!”他抓住我的手,正色看着我,神色间有丝恼怒。

他居然还生气?

我怒不可遏:“你既然知道我是公主上次还那样奚落我?说我胡作非为!说我任性娇纵!还说一些可耻的话来作弄我!你还敢说你!”说道最后我不禁越感委屈,鼻子一酸,哭音隐现。

他也听出来了,握着我的手慢慢放柔,软声道:“我那时的确不知道你是云嫣公主!那天你发烧晕过去了,我把你带回军营医治时我哥认出你来的!”

“道歉!”我昂起头,把泪水逼回眼眶去。

等了半天不见他的歉声,正想低头看时,幽香一阵,眼前赫然现出一朵开得正盛的荷花。

月光下荷花花瓣透着淡淡的紫,更难得是千瓣堆叠,风吹瓣舞,煞是好看。

我也忘了生气,伸手接了,笑道:“可是千瓣莲?还是紫色的呢!”

“就知道你喜欢!”他得意地挑挑眉,“哥说你从小就爱紫色,我想今天进宫有可能遇到你,就随身带了。”

我点点头,也不去反驳:若非父皇严禁,我最爱的其实还是清雅飘逸的绿。不过,紫色的荷花的确不多见,心下也有些感激他的好意,慢慢的就把对他所有的不满抛之脑后了。

“这花哪来的?”我扬声问他。

他故作神秘地一笑,复又抱臂躺下去,答道:“你猜!”

“莫不是偷来的?”

我想起铁拐战说这小子偷了他的面具,抑不住笑开了颜,却见他“腾”一下坐起,白玉似的俊脸顷刻转黑,气道:“岂有此理!这花是我辛辛苦苦花了三年时间才养出来的!你竟说我偷来的?!”

我看着他发火的样子暗笑,心想你又不是没偷过别人的东西,还这般做作!

“铁拐战说你偷了他的银色面具,我以为……”

“铁!拐!战!”他打断我的话,口中咬牙切齿般念出三个字,冷笑道,“那是他和我打赌我赢了他的!这个老骗子,不仅说话不算数,还会造谣生事!”

我按按发疼的脑袋,凑上前问他:“怎么说?他骗你什么了?”

“哼!”他横眉怒视了我一眼,拉长了脸,并不答话。我讨个没趣,回头自顾自数着荷花花瓣,看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千片。

突然有人在身后“嘿嘿”轻笑:“铁拐战,敢指白为黑,好!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惊讶回头,却见他脸上笑容明灿无比,却看得我心中发毛,只觉得周身阴飕飕地刮着冷风,一想到铁拐战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算不算是欺师灭祖?

我咳咳嗓子,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轻声道:“他不止说这个的,他还说你是当世矫龙,是他见过最出色的少年英杰,你,就不要和我师父计较了!”

但见他脸上神情转换不定,忽怒忽喜,最后是惊讶着开了口:“他是你师父?”

我点头承认,虽然我这个师父是有些老不正经,不过,总体而言他对我还算不错,最重要的是,他是外婆的故交嘛!

“君然那小子真有福气,竟多了你这么个师妹!”只听他一个人喃喃自语,我见他平缓下来的脸色,轻轻拍了拍胸口,替铁拐战放下心来。

铁拐战,你欠了我的!我在心中暗道,却没想,一切本就是我惹出来的。

宏徽殿四周一片寂寥,只余几声蝉鸣。我远眺着西苑那边的灯火辉煌,乐声缥缈入耳,听得我心悦神驰。

我抬手推推李玄玑:“喂,咱们去西苑那边的宫檐上坐吧,可好?”

“你还真的什么都敢啊!敢去坐到皇帝的头顶上!”他瞪着我,分不清是惊是气,还是好笑。

“你不敢,难道天下就没人敢了麽?”我存心激他。

他这人必定脑筋清醒得很,不屑地瞥我一眼,开口道:“你这什么激将法?你说对了,小臣我就是不敢。”

“真无趣!”我斜了他一眼,嘟囔道。

“不过,如果公主殿下能答应小臣一个条件呢,小臣就是上刀山、下油锅,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他这一口一个“小臣”听得我别扭极了,不过,他的话却有些诱人!

铁拐战说此人是当时矫龙,若真能为我所用,岂不快哉!

“你说吧,什么条件?”我很爽快开了口。

他双眼含笑,有光束在他眼内奇异跳动:“现在还没想到,等想到时,你可不能像你那师父一样,来个反悔不认帐!”

“一定……”我正要答应时,脑中却忽地一闪,改口道:“除了让我做你的第二个老婆外!”

“那是自然!”他笑意更深,却诡异得让我心虚。

 

卷壹 之 紅塵有夢 赏赐

佩移星微动,扇掩月正圆。

片刻后,我和李玄玑已经来到了西苑芳华殿的宫檐上。

芳华殿自是不比宏徽殿,且不说宫殿四周均伫立着森严巍然的禁军,就说那西苑宫墙边不停来回走着的巡逻禁军,竟逼得我和李玄玑只能乖乖地趴在明瓦上一动都不敢动。

平日里逢此筵席,我都会依在父皇怀里惬意渡过,怎么知道原来每次宴会外,禁军戒备把守得如此严密!

我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这样趴着实在太不舒服了,尤其是这宫檐总是上翘,我抱着檐阁上撅起的麒麟晃动不安。

“你干什么动来动去的?”李玄玑不满地嘀咕一句,估计心中正怨着我害惨了他。

我叹气,本想借个更好的视角欣赏歌舞的,现在倒好,万一不小心被发现了,自己怕就成了这殿下面几千双眼睛“欣赏”的对象了,当然,免不了还有禁军手中的弯刀利剑!

但世事偏偏就这么巧,好的不灵坏的灵。

我刚挪动一下想稍稍换了姿势时,插在衣襟上的紫莲竟忽然间掉了下去。

我忙伸手去拿,若凭空落个莲花,岂不会吓煞众人!

伸手去拿的时候,非常不幸地把整个身子也带出去了,“啊——”我忍不住大声叫嚷,这芳华殿这么高,摔下去必定会缺胳膊少腿的。那岂不是和铁拐战一样了?

李玄玑赶紧伸手抓我,却只抓到我的头巾。头巾一解,长发飘然散落,蒙上我的双眼,遮得我眼前一片黑暗。

“呜!”我低鸣一声,摸摸后背,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只是背下面是什么,软软的,也有些硬硬地疙着我?

“捉刺客!”只听一声惊叫,周围一片哗然。

我还未来及回头,发丝飘落时,却只见禁军的长矛立刻朝我涌来,我赶紧叫道:“我不是刺客,我是云嫣公主!”

禁军们听到我的叫喊,面面相觑,一个个看着我呆若木鸡,手中握着的长矛顿时进不得退不得。

“她的确是云嫣公主!”身下传来文煜那清冽有力的声音,下一句却是问我,“怎么样?还好吧?”

原来是文煜接住了我!我一边忙着站起来,一边拉他,急道:“我没事,你呢?有没有被压坏?”

文煜笑着摇摇头,抚顺我凌乱披散的长发。

“刺客捉住了吗?”禁军身后传来父皇威严的声音。

禁军自动分开至两旁,我想躲也无处可藏,只好转过身,硬着头皮走到父皇面前,跪膝叩头道:“父皇,是儿臣,不是刺客!”

“云嫣?”想必父皇看着我这身装束也头大了,厉声道,“你……你堂堂一个公主,装成这样,不伦不类的,成何体统!”

我脸一红,自己果真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了,歌舞乐声也早已停歇了。

心想事成,其幸其哀?

我咬咬嘴唇,小声嗫嚅道:“儿臣只是想来看看流杯筵席……”

“你来看筵席就来看筵席,怎么跑到宫顶上去了?”父皇声音越来越大,此刻大概不只是我丢脸了,父皇也一定觉得很没面子吧。

我手里还捧着紫莲,脑中不禁灵机一动,忙抬头禀道:“回父皇,儿臣是得了这朵罕见的紫莲,本想给父皇做庆贺您凯旋的贺礼。但儿臣觉得若平实无奇地送,那挺没意思的。但如果这朵紫莲能从天而降,岂不是能给我们大凌王朝添一个很好的兆头!只可惜儿臣筹备不周全,祥瑞没送成,反而给父皇添乱了……”

我说得大声,言辞恳切,自己都被感动了。

更何况我那一向仁和慈爱的父皇?!

“哦,这么说朕倒要奖赏你喽?”父皇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眼眸中露出一丝不为人知的笑意。

“儿臣不敢求赏赐,只盼父皇不要责怪儿臣丢了父皇的天威颜面!”

挥师勿遏,知止而定,善九变之利者,用兵胜也。铁拐战教的兵法,此刻派上用场,临机应变,把握分寸,怎能得寸进尺?

“你起来吧,坐朕身边来!”果然兵法有用,攻城又攻心!

我嘻嘻一笑,忙起身上前,抬首恍惚间看到芳华殿上一只硕大的黑乌鸦,展翅飞了……

歌舞又起,酒已过三巡。

紫莲还一直被我抱在怀里,清香扑鼻。

“嫣儿啊,你这紫莲可真是送给朕的?”父皇突然在我耳边低语。

我不留痕迹地抱紧紫莲,不好意思地笑笑,坦诚道:“知女莫若父,这荷花是别人养了三年送给儿臣的!”

这么难得的花,忍痛也不能割爱!

父皇脸色一顿,正色道:“那你刚刚是欺骗父皇了?欺君之罪又多严重你知道麽?”

“儿臣不是欺瞒父皇,儿臣是欺骗了在坐诸位大人,好让父皇有个台阶下!”我巧笑嫣然,再无刚刚的惊心。

此刻,父皇只是个父亲!

“你呀!”父皇看着我无奈地摇头,眼神中满是宠溺,“对了,朕听说你在平崔元素叛乱中出力不少啊,可是真的?”

我觉得好笑,道:“若说晕了两次,从城墙上掉下去大难不死受了些箭伤,那是真的。若说出力嘛……”我只是摇头,“不说儿臣添乱就好。”

想起那场战争,我记得的只有血腥和头晕。不提也罢!

“你小小年纪,还是个女儿身,能做到这样已属不易,朕今日论功行赏,你有想要的,就尽管说!”父皇看着我,很是慷慨大方。

我歪头冥思,突然想起皇爷爷赐给铁拐战的那张金牌,喜道:“那儿臣能否求父皇赏赐一块金牌?”有了这块金牌,那我还不是宫廷内外进出无阻?!当下便把铁拐战身上那枚“通行无阻”的金牌说了。

“不行!”父皇竟一口否决,语气僵硬,“那是赐给功勋卓著的臣子的,这天下,也就两枚,一枚也就是你皇爷爷赐给铁拐战的那枚,还有一枚,是朕平了杨谅后赐给裴仁杰的。”

我撅嘴不悦,心想那你刚刚还说让我尽管说!说了,又得不到!

“其他的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朕能满足的一定满足!”父皇也自知理亏,软声再问我。

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我那飞香殿多不甚数,我实在想不出我缺什么。

我低头瞧了一眼白玉酒盏里的酒此刻竟不知为何泛着幽幽的碧,心头一动,想出一件东西来,却又怕再次触霉头,忍了再忍,还是噤声没说。

父皇见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惊奇:“你想到什么就说吧!这样吞吞吐吐的,可不像朕的云嫣公主!”

我深吸一口气,趴到父皇肩头耳语一句,却见他听后手中握住的酒杯抖了又抖,最终被他一怒扔到桌上,溅了我一身酒水。

我还未反应过来,父皇已站起身高声喝道:“来人,把云嫣公主给朕押回飞香殿去!派人看住她,三个月不准出殿门一步!”

他话音刚落,已有禁军上前拉我。

“本公主自己会走!”我肃容冷道,昂首走过那些禁军,转身对着父皇又是深深一拜,“父皇,儿臣告退!”

说罢,我扭头便走,心中难受可嘴角不禁上扬想笑:原来这皇室里的人,个个都是痴情种子!

我只不过说了句:请父皇赐我一件湖水般绿色的衣裳吧,云嫣爱极了绿色呢!

回飞香殿的路上,月亮被厚厚的云层挡住了,夜空,跟我心情一样,瞬间灰暗下来。

想想今晚的际遇,有悲有乐,有喜有忧,活了十三年,第一次觉得人生可以如此丰富,尽管结尾时还是惨了些!

不过没关系,不就是不出殿门嘛,这热天热地的,我还不希罕呢!

飞香殿外,绿萝正站在门外翘首以盼,原本一脸喜滋滋的样子此刻见我这副模样回来不禁一怔,迎上来问道:“公主,怎么了?”

我没好气地斜她一眼,心想我这样披头散发的,身后还跟着这么一大堆禁军,你说怎么回事!

“关门!”

我恶狠狠地吩咐,殿外那群盔甲凯然的家伙们眼不见为净!

“公主,您瞧瞧谁回来了?”碧荷笑着从内殿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人,玉裳罗裙,衣带轻飘,笑容宛兮,却是青娘!

我忙扑上去,钻进澹台青娘的怀里,喜道:“青娘,你可回来了!”

青娘双手握上我肩头,轻轻拍了拍,似安抚又似劝解。

我赖在青娘怀中不愿离开,这久违的温馨,让我一时忘了先前的不快。

“青娘,你过来,”我拉着青娘的手,带她走到桌前看我刚刚置下的紫莲,问道,“美不?”

青娘柔柔一笑,轻轻点头。

“青娘,你不知道,刚刚父皇又罚了我。”我摇着她的手,想起父皇今晚屡次出尔反尔就生气。

青娘一怔,素日里平静若秋水般的眸中透着不解。

我叹叹气,算了,还不如不说,省得青娘瞎担心。

就算知道了,她又能怎样呢?

她不过是个“哑巴”。

 

卷壹 之 紅塵有夢 青娘

青娘,是个会说话的哑巴。

她一年只说几句话,或者,一句话也不说。

有人说青娘已年过六十花甲了,有人说青娘不过才三十岁而已。

二哥说青娘是我们母妃的奶娘,是跟着母妃进宫的。

我出世后,母妃去逝,她又成了我的奶娘。

按理说,我该叫她婆婆,可她的容貌永远年轻得让所有后宫的嫔妃妒忌,自我有记忆后,她的容貌竟似一直没变过:绿云绕绕,玉腮雪肤,若非仔细看,她眼角的那几丝细纹淡若不存。

青娘,从来都是宫廷里最美的女人之一。

九岁之前,我一直当青娘是个哑巴,她从不说话,但也从不作手语。与人交流,都是靠她那双眼睛。

只是她很少和人交流,除了父皇、二哥和我,还有我殿里的内侍婢女。

每次见到母后,她都视若无睹,可母后从不敢迁怒,因为,父皇待青娘若母亲般尊敬。

开业五年,长安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