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然一咳嗓子,打破僵局,笑道:“你不是说来找萧兄有事商量吗?先谈正事吧。”

“哦,是了,”我点头接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安然若素,“文……大哥,我有事要请你帮忙。”

文煜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站到我面前,抱拳道:“王爷尽管吩咐。”

我从袖中拿出父皇的密旨,双手呈到他面前。

那明黄锦缎上绣着的蟠龙花纹看得他一愣,双膝跪地,低头抬手接了密旨后,细细看着。

“大哥?”我忍不住唤他,他脸上神色掩藏得再好,还是遮不了那明若秋波的双眸中流露出来的怀疑和失望。毕竟,这密旨里所牵连到的萧释,再怎样也算是他们萧氏一族比较出众的人杰,也是他一直景仰尊敬的族亲长辈。

“臣领旨。”他对着正北叩首,语音沉沉。

我上前一步扶起他,轻声道:“这密旨看完了,就得毁了。”

他的双眸刚要对上我的眼睛时,却忽地一闪避开,也不答话,只转身径直走到灯烛处,点了灯火,燃烬那明黄锦缎……

“你心中是不是已有了主意?”他再回头时,已是语笑谦然,脸色平静不见波澜。

“嗯。”我点点头,原本是很严肃的时刻,只不过我想着接下来要去的那个地方,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们三人相顾茫然,不知我为了何事能这般失态。

“大哥,”我顽心一起,走到文煜身边按住他的肩膀,嫣然笑道,“劳烦你带我去个地方。”

文煜怔然瞧着我,我知道他心中正在打鼓:这十几年的经验明确告诉他,但凡我笑成这样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总是不好的。

“我想去逛逛金玉阁。”我眨眨眼,笑魇诡诈。

文煜满面通红,额上冒出几丝细汗,拂袖怒道:“胡闹!”

“金玉阁,那是什么地方?”君然一脸懵懂的神情,看得我更加得意,脑中心中把多日来积蓄的烦恼和不快一扫而空。我此刻只想着如何留得一口气,去欣赏欣赏他们待会到了金玉阁的模样。

我一扬眉,悄然道:“金玉阁嘛,听说是这临安城出了名的销金窟,也是出了名的温柔乡、英雄冢。”

君然脸色大变,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青的,他身边的玄玑则是咬牙看着我,黑云罩面,哭笑不得。

我清清嗓子,抢在他们爆发之前,先正色解释道:“我要去那里,找个人,查点事。你们,可不要多想。”我的意思很明显,瞧他们现在的反应,分明就是多想了。

“大哥,你带路。”我侧头抬手,理所当然地把他当作是老马识途。

文煜狠狠瞪我一眼,无奈摇摇头,先行出去了。

“喂,你们还等什么,是不是要回去换件衣裳呐?”我一喝,叫醒室中犹自呆若木鸡的二人。

还是文煜了解我,这种情况他最能应付得来。脑中飘过这个念头时,脸上笑容顿僵,我的心又在隐隐作痛,刚刚准备着玩闹的心情不见了一大半……

也不知是真的路途遥远,还是文煜带着我们故意绕圈子,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后我们四人才站到了金玉阁的门前。

亭阁轩然有度,背水靠山,和传说中的青楼很不一样。还未到正午,从门口进入的人少,出来的人多。只见他们一个个都是锦衣华服,趾高气扬的样子,看上去不是腰缠万贯的富商,便是地位显赫的贵价公子。

我惊叹于他们进出时心安理得的样子,是何等地怡然自得。再看看我身边的那三个家伙,一个个畏首畏尾、缩头缩脑地,早失掉了往日的飞扬自达。

亏他们还是当朝权贵,一个个自诩天下无匹的青年才俊,不过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关卡,就拘束成这样。

“你们到底还进不进去啊?”我走了好几步后,猛然发现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转身寻找,才在十丈外见到那紫白黑三抹背影,似准备临阵脱逃。

“给我站住!”我一声厉喝,把身为王爷的威严都拿了出来,“跟我进去。这是命令!”

僵持良久,终是文煜先回了头,君然次之,玄玑最后。

“你不是最不羁,最潇洒的吗?今天是怎么了?”待他们磨蹭到我跟前后,我用扇子挑起玄玑的脸,坏笑道。玄玑用手打下我的扇子,一脸不悦,看上去是浑身别扭。

我耸耸肩,叹气,率先进了那金玉阁的门。

我知道,只要我进来了,他们三人无论如何是不会扔下我不管的,除了乖乖跟来外根本不会做第二个选择。

头等厢房,挑帘卷缦,正对着的,是西子湖美景:荷叶接天连碧,一映天凉;杨柳摇曳生姿,拂水低戏。

“各位公子请先歇着,小的这就给各位叫四个姑娘来。”那小二领了二十两银子的赏钱后,笑容谄媚得让我不愿多看一眼。

我举扇拦住他,睥睨道:“本少爷不找姑娘,只找你家老板,金玉老板娘。”

“真对不住了,这位公子,金娘娘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要过了未时才会回来。”

我锁眉看他,瞧他阿谀成这样,应该不是在说假话。

“那……这样吧,先去弄点你们这里最好的点心和酒菜来,我们就在这等你们什么……什么金娘娘是吧,”我这一生还从未尊称别人“娘娘”,这一叫还真是不习惯,“等她回来,就说我们是北方来的大商人,有要事和她商量。”

“是,知道了,小的会和她说的。您们稍后,酒菜马上送来。”那小二再一哈腰,笑着掩门出去了。

我转过身来,看到文煜他三人齐齐舒了一口气,卷袖擦着额上的汗珠。

“至于吗?”我嘟哝着,纳闷地看着他们:怎么这三个人,就和天下其他的男儿不一样呢,是我运气好,还是他们虚伪……

酒菜点心上来了,浅尝几口,觉得并没有让人惊艳的地方,便放下了筷子。倒是那上好的梅子酒,甜柔清烈,让人喝得一杯连一杯,不愿停下。

“你还喝?”又一杯入口后,我正要举起酒壶再倒时,手却被玄玑一把按住。

我抬眼看他,反问道:“不喝酒,还能干什么?”

他一时语塞,话咽在喉中吐不出来。

我眼睛一转,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莫非李兄想要……”

“别胡说!”他脸色一寒,轻声呵斥我,“只不过,你再这么喝下去,不醉才怪!”

“是吗?”我莞尔一笑,放下手中的酒杯,正想再和他拌几句嘴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歌声,美妙动听处若黄莺轻鸣,萦绕在人无限的思绪中,久久不去……

“西湖柳,西湖柳,为谁青青君知否,花开堪折直需折,与君且尽一杯酒;

西湖柳,西湖柳,湖光山色长相守,劝君携酒共斜阳,留得香痕满衣袖;

西湖柳,西湖柳,一片青青君见否,转眼春去冬又至,只有行人不回首……”

“真是好听!”歌声顿歇,万籁俱寂,我忍不住拍案叫绝,自讨平生未曾听过如此让人缠绵悱恻的歌声,心中也不禁开始猜想: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唱出这般动人的歌声来呢?

我心念一动,忙高声叫着:“小二!小二!”

“是,公子您有何吩咐?”那小二推门进来,恭敬问着。

“刚刚是谁在唱歌?”我好奇道。

“是我们金玉阁的头号花魁,花容姑娘。”

头号花魁?还叫花容?花容天下的花容?有意思。我抿嘴含笑,无视身旁有人对着我挤眉弄眼使脸色,开口对着小二道:“不知本少爷可否请这位花容姑娘来此一叙?”

“可以是可以,不过……”小二话一顿,看上去挺为难。

我掷了一颗金瓜子到他怀中,笑道:“你只管去请,多贵本少爷都给得起。”

“是,小的知道了,小的这就去。”那小二捧着金瓜子,喜滋滋地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道,“不过,公子爷,花容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那个……公子,你知道的……”

“唔,我知道了,你去吧。”我挥挥扇子,催促他离开。

“你又想搞什么鬼?”君然不悦,气道。

我笑着解释:“这歌声甜溺酥软,却又隐隐透着清气灵气,我想那唱歌的人本身必定是个不俗的奇女子,于是就想见识见识,怎么,这也不可以啊?”

君然脸色一暗,埋头喝着闷酒,不再理我。

“不是说了卖艺不卖身的嘛,不必这么在意吧?”我摇摇他的胳膊,劝解道。

君然一声长叹,无奈道:“我一早就不该随你来这金玉阁。”

他既能这样说,便是不再怪我了。我释然一笑,举起手中的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闷扉扣响,有人推门而入。一袭蓝裙率先映入眼帘,莲步慢行处,翩然生姿。一女一琵琶,姿容绝艳,巧笑妩媚,不可方物。

果真不俗!我暗喝一声,正待开口时,心中忽地一凛:谁说她是卖艺不卖身的?为什么,她要这么笑着,这样扭者,如此这般,就顺理成章地坐到我的膝上……

琵琶被放在一旁,那水蛇一般的身子贴了上来,那柔软纤细的胳膊圈住我的脖子,手指轻轻摩撮着我的脸颊……我大脑轰然一片,还未反应过来时,一声甜腻的声音响起,麻掉了我半边身子——

“这位公子,可是您要的奴家?”她的手指越来越放肆,从脸颊一路抚到我的唇边。

我忙拉着她的袖口拖下她的手,嫌恶道:“你干什么!”

“不是你找的奴家来伺候的吗?”她的声音软软微微,半是抱怨,半是委屈。

除了她的话语,耳边同时传来的还有几声幸灾乐祸的偷笑声。我气恼地瞥过那不怀好意正坏笑着的三人,双手一用力把那令人难堪的身子推开,起身指着她怒道:“亏你还说卖艺不卖身,竟这般不知自重!”

她怔怔站在那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先是一笑,后身子又是一软,直直朝后倒去,一分不差地坐到了君然的怀中。君然要闪时,已是来不及,那花容早像八爪鱼一般粘在了君然身上。

只见她眼圈一红,抬头望着君然的双眸,泫然欲泣,可怜兮兮道:“那位公子不怜惜奴家,您也一样麽?”

君然手忙脚乱,两只胳膊直是不知道放哪里才好,脸红到耳根,额角冒汗,神色大窘,口齿不清道:“姑娘……姑娘你……你……我……”

“什么你你我我的,我叫花容,花中君子的花,容貌倾然的容。”她娇笑着,手指划过君然的胸膛。

君然突然一愣,原本迷乱不知所措的双眸忽地一亮,低头瞧着怀中的人儿,脸上一阵茫然,一阵怀疑,一阵欣喜。

我和文煜、玄玑在一旁早已襟然自卫,瞧得是合不陇嘴,不知道那花容下一步又会有怎样的举动……

事实出乎预料,我们犹自沉沉陷入在纷乱的意外中时,花容猛然从君然怀中离开,抱起她的琵琶,坐到墙角的一张宽椅上,鄢笑道:“奴家放肆了,既然各位公子都是正人君子,奴家唱完了这曲儿,就离开。”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保证她不再来犯后,才小心地坐回原位。即便是安全了,心中还是打着鼓,为刚刚的那个妖惑的瞬间“扑通”跳个不停。

“西湖柳,西湖柳,为谁青青君知否,花开堪折直需折,与君且尽一杯酒;

西湖柳,西湖柳,湖光山色长相守,劝君携酒共斜阳,留得香痕满衣袖;

西湖柳,西湖柳,一片青青君见否,转眼春去冬又至,只有行人不回首……”

此刻,就算是她的歌声再怎么美若仙籁,我也没了欣赏的心情,只满心期盼着:快些走吧,快些走吧,什么叫做红颜祸水,我今天总算是领教了……

无意间一回眸,却看到君然定定瞧着窗外银波潋滟的西子湖面,双眸蒙雾,似是在追思,又似在刻意逃避着什么……

他这个神态,直到花容的离去仍未变过,看得我心起疑虑:恍惚间,那花容的眉眼盈盈,很是熟悉,像是某个惊鸿一瞥的瞬间后,留下了不可抹灭的记忆……

 

卷叁 之 血影昭陽 计中计

初月楼。

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花容走后没有多久,小二就进厢房说金娘娘已回,让我们来初月楼见她。谁知四人一踏进这初月楼的屋,门就轰然而闭,即便室外是薄日西照,眼前却是不明一物。

“小弟初到临安,听闻金玉阁盛名,特来拜会金娘娘。”我琅琅出声,虽是语中带笑,言中带敬,心中早已警惕万分,手指摸着腰间司马晋送我用以防身的软剑,随时候变。

半响无人应答,心下不禁忐忑。

君然忽然开口,问道:“文煜,这会不会是什么规矩?你听说过没。”

“从未听说。”文煜的声音柔中带刚,想必也是提神戒备着。

有人拉住我的手,手指在我掌心比划,微微地痒。我正要甩手呵斥时,那人的手指却轻轻捏了捏我的手,似是说不要声张。

我心中一动,感受到那指尖传来的温度,那人该是玄玑。

他的手指依旧在我手心划着,一笔一笔地,是在写字。我静下心来,安静体会,将他写的字连贯起来:她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我不知道。”我淡淡出声,懒得照葫芦画瓢。手掌收回来时,有光束一闪,像是从我衣袖中透出来的。

“是什么?”玄玑拉住我的胳膊,翻开我的衣袖,只见手腕处黄晕成祥,光粲闪闪。

原来父皇送我的这串珠子能在黑暗中散发出如此的光芒,我竟从未注意过。难怪西凌武士出没的第一晚能够准确无误地找到我,想必是我这衣袖中的黄光提醒了他。

“一串珠子而已。”我答得避重就轻。

光虽黯淡,些许照亮了众人的脸。

文煜、君然和玄玑三人围在我身边,剑眉微拧,双唇紧闭,手握成拳,神情肃穆。

看到他们的紧张,我倒先放松下来,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大家不必如此惊慌。”

“她既会叫我们到这种鬼地方来,必定没存什么好心……”

君然一句话还未说完,耳边已响起一声银铃般的笑声,妖娆蛊惑,持续不断。

“是人?还是妖?”我挥挥手中的折扇,笑若往常。

一句问出后,笑声顿遏,只听“嚓”地清响,眼前忽地豁朗明亮,举目一看,却是两边的窗扇处厚厚的帷幔被拉开。

入眼处,除了光亮外,还有一金衣丽人:束发金带,斜插一支金步摇,面蒙金纱,一身金衣锦绣直耀人眼。

那丽人露在面纱外的柳眉一展,双眸晶亮却蕴着暗笑沉沉,她轻声一笑,缓缓开口道:“杨公子果然好气度!”

“金娘娘果然好诡道!”我迎着她含笑的目光,唇角扬起。

她昂着头,盯着我良久方再次开了口:“听我属下说,你是北方来的大商人?”

我笑笑,回她:“你不是不信嘛,那又何必再问?”她刚刚那样待我们,分明不是待常客之道。

“那你们来?”她语气中透着怀疑,眼神却是那样地了然,那般坚定。

“给你看样东西。”我从怀中掏出昨夜西凌武士交给我的纸张,掷到她的怀中。

金玉瞧着那纸张双眉一蹙,神态间微见慌张,抬头道:“我不管你这图纸从哪里得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们金玉阁不可能有这个秘道能通到简王府和刺史府,更不可能有什么地下密室私藏军械。”

我扬眉浅笑:“是金娘娘你本不知道,还是你故弄玄虚,你自己心中明白。我今天到这里来,就只有一个目的:希望能到这初月楼后的假山那看一看,不知道金娘娘可否卖个人情?”

她冷冷一笑,道:“我和你,既非故知,又非神交,凭什么要给你这个人情?”

我踱步上前,停立于她面前,微笑道:“我凭什么,大家心照不宣,何必说出来呢?这初月楼后的假山,我今天是非去看看不可,”我凝视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无论,你愿,还是不愿。”

“你……”她刚要发作时,两只手臂已然被君然和玄玑擒住,整个人动弹不得。

“得罪了,金娘娘。”我双拳一抱,夺过她手中的图纸,领着文煜穿过初月楼的大堂,从偏阁出去寻那假山。

假山乱石,一股清泉从石间吐出,暮色下滴水成珠。

文煜沿着假山摸索,不时东敲西敲。一阵空响,他停了下来,示意让我过去。我卷起长袍,避开水泞处,走了几步,忽听从身后不远的花架那边传来几声淅淅嗦嗦的声响。

“有人。”我嘴型一动,无声告诉文煜。

他心领神会,双眉一挑,颓然道:“找了这么久,还是找不到。看来你的情报有误,应该不在这里。”

“哦,是啊,那……还是回去再想想办法?”我接着他的话,搭配得天衣无缝。

“嗯,回去再想办法!”文煜纵身跃起,跳到我面前,同意道。

说完,两人便一前一后,又按着原路走了回去:那躲在我身后的人,怎么知道我此刻脸上的笑意是怎样地意味深长……

回到秋府别庄时,一笼销月,独挂西楼。

秋府大厅里,正笑意盎然——

“奴家叫花容,花中君子的花,容貌倾然的容……”玄玑贴在君然身上,温言软语,故作娇怜状,看得我们一众人汗毛直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可恶!”君然既羞又恼,红霞满面。

“可恶?”玄玑倏地坐直了身,指着君然道,“你可真是个见色忘义的家伙啊?那花容说了这话后你就乖乖地不动了,双眸含情,瞧着人家姑娘如胶似漆地。哦,现在换了我,便是可恶了?”

“你……!好!”君然气得脸红脖子粗,却生生一句话也骂不出来。

玄玑慵然一笑,懒懒朝后倒去:“好!我自然好!我本来就好!哪像你,看起来是正人君子,做起来却是心猿意马。”

“我懒得理你我!”君然一拂袖,别过头去独自生着闷气。

君然的神态,倒是更肯定了我心中的猜想:花中君子,容貌倾然……这两句话不仅道出了花容名字的来历,还蕴藏着“君、然”两字,那个花容,定认识君然……

“你们今天果真没找到那密室所在麽?”玄玑一句问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文煜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只转头看着我。我明白,今天在那假山旁的事,我还欠他一个解释。

“找到了。”我抿了口茶,答得轻松。

“那为什么……?”玄玑疑道。

“因为那密室里藏的,不是军械,而是金银珠宝。”

“金银珠宝?是谁的?”君然终于回过头来,参加了讨论。

“简王叔和萧释的。”

“那为什么不动手?”君然再问。

我摇摇头,笑而不答。

“你是想引蛇出洞?”文煜沉思片刻,忽地抬头问我,双瞳如墨,深不见底。

“聪明!”我由衷赞道。

“你都盘算好了?”

手指轻按着额角,我轻叹一声方道:“想是想好了,就怕……”

“什么?”

“就怕算错一件事。”我一笑,说的高深莫测。

文煜他们自是听得一愣,不明所以。我虽笑得自在,可心中还是没底……

用完晚膳后,玄玑送我回我所住的阁楼。

“什么人?”才上阁楼,玄玑一声厉喝,惊了我一跳。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楼下梧桐树影斑驳微动,似是清风吹过,不见有什么不妥。

“怎么了?”我低声问他。

“刚刚有人进过你的房间。”玄玑双眉一锁,说得肯定。

“进我房间做什么?”我疑道,伸手就欲推开房门。

手指刚触上门边,便被玄玑拉住。我回头看他:“又怎么了?”

“我先进去。”他一只胳膊揽我到他身后,一只胳膊猛地推开房门。但见房中烛光摇曳,光火照明处一目了然,不见蹊跷。

“那桌子上是什么?”玄玑指着桌上的一个包裹,奇道。

“不清楚,我早上离开的时候,不曾见过。”我纳闷回他,被他这样一惊一咋地,搞得我心头也紧张起来。

他上前用手指轻轻挑开那包裹,里面露出的竟是几株花草,花草底下压着一封信,我抽出一看,上面居然写的是:云嫣公主亲启。

知道我是云嫣公主?知道我住秋府别庄?知道我住在别庄哪座楼?……我轻轻一笑,想起白天的遭遇,自问已猜出了留信者是谁。

笑着展信一读,却读得笑容顿僵,全身冰冷……

“喂,你怎么了?”玄玑摇着我,试图让我唤醒。

我攥紧了手中的信纸,无力坐倒桌旁的椅中,拼着仅余的一丝理智从嘴中吐出几个字:“你先出去。”

“我……”

“出去!”我抬头一喝,声音不高却够沉重。

尽管玄玑眼中满是关切和担心,或许还夹着几分狐疑,他还是点头嘱咐道:“我在门外等着,你需要时,尽管叫我。”

他退步出门,留我一人呆坐室中。

我看看桌上的花草,再看看手中的信,忍不住苦笑几声,手指颤微着把信纸凑到火烛旁,燃成灰烬。

可即便火能烧了信纸,还是烧不掉它带来的愁思和仇恨……

我望着烛光明晃,脑中反复回映着信纸上的字:

“花草乃太白山的凹舌兰与红石耳,可解尔身上之毒。

十三年前君家堡之祸,祸起皇室。”

……

一喜一悲,悲远过于喜。送信的人,是好是坏,是敌是友,也让我彷徨。

眼前最重要的问题是:若君家堡灭门之祸是与皇室有关,从得知真相的今天开始,我该如何面对我的师兄君然?

难不成,我的两个师兄,韦若康和君然,他们的似海深仇,都得要皇室来背负这个罪名?都是注定与我一世为敌?……

 

卷叁 之 血影昭陽 鸿门宴

是夜无眠。

我借着荧荧烛光对着桌上一张临安地图看了整整一夜,脑中想的事却一件连着一件走马灯一般地乱转,没有尽头……

玄玑支手斜卧于塌侧,扬眉合目,唇角勾起,若笑非笑,似是深寐,却又让人感觉他清醒得很。但凡想到心惊胆颤处时,我只瞥眼望望他,精神便会安定下来,能缓神舒气,努力睁大了疲惫不已的双眼,继续思考……

天色泛白时,耳边传来淅沥的雨声。卷帘一看,湿气扑面,夹着雨气清然,让人灵台明朗,陡然有神。我狠狠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伸伸懒腰,赶走最后一丝睡意:这一天,将会是忙碌而又紧张的一天,可一定要支撑住了!

腰间被一双有力而又温柔的臂膀围住,我一怔,身子一僵。

“一夜没睡,不累麽?”他吃吃一笑,引诱道,“呶,靠着我的肩膀休息一会吧,养足了精神,今天才好办事。对不对?”

我弯唇浅笑,明白了身后人是谁后,僵硬冰冷的身子便松弛下来,闭眼仰头靠在他的肩上,听他的话,小憩一下。

既是小憩,那便是只需消磨片刻功夫的事。

有人脚步急促地踩着楼梯“咚咚”上楼,我和玄玑听到声音忙一惊分开,各自退后好远。

“王爷,萧大人他回来了。”一侍卫立于门外,恭敬回禀。

“知道了,我这就去大厅。”我淡声回着,心中却狂跳了几下,像是刚刚自己的放纵和任意很是对不起心中的文煜,曾经的文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