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后你突然进宫觐见夜宣,他愤怒之下将你锁入天牢,殊不知,你被关在牢中的几日,夜宣下令封锁了辕羲九暴尸的消息,你自然就是天龙城内唯一一个不知晓辕羲九被暴尸的人。纸是包不住火的,好巧不巧在你封后那日得知真相,带你出宫,不愿你枉顾法纪出宫,这样只能将事越闹越大。可最终,你失态,你掘墓,甚至对王上出言不逊,最终将事闹大,成为废后。看你如今落的此般模样,还是不悔吗?”
字字清晰冷淡,冰凉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宛然。
“不悔。”我答他两字。“如你所言,辕羲九在我心中的地位无人能敌。而夜鸢却是那个将辕羲九尸体如此折磨的罪魁祸首,还是我的丈夫。我有何理由去原谅?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所以,因为恨他,就连对壁天裔的恨都要放下了?”
他一针见血的直指我的心事,在被褥包裹下的我打了个冷战,戒备的望着他:“你知道。”
他的嘴角勾了勾,算是默认吧。
突然间,整个屋子里安静了下来,看着他的表情,喜怒难辨,我突然觉得与他白白相处七年,竟是对他一点儿也不了解。
我深深呼吸一口气,才试探性一问:“听说,华莲是莫攸然举荐进宫为圣女的?”
“恩。”
“我要见莫攸然。”
竹林枝影簌簌声,寒相向。微尘清雾空生润,香萦绕。
我的手中捻着一片翠绿的竹叶,身着素白衣裙伫立在竹林间,凝视满目苍翠,斜晖脉脉,浅红铺洒着一色碧绿平静而深渊的竹林。轻抬手臂,叶置唇便,吹奏起多年未再吹起的未央歌。
斜晖脉脉,衣袂飘然,风卷发梢,清寒渐起。
曲调随风而低缓,沉远而平旷,似在耳边,却又远在天便,飘渺而无踪。
曲到高潮,一声响彻九霄的笛音乍起,声势直逼而来,霸气中仿若金戈铁马便在眼前。相较于那恢宏的笛音,我倒是刻意压下曲调,以轻缓丝柔的曲音配合于他。
一刚一柔,配合起来却是天衣无缝。
曲罢,收音,回首。
那个依旧高雅出尘,一身青衣华袍的男子迎风绝立,手执铁笛,信步走来。
他问:“这儿住的还习惯?”
我笑答:“既来之则安之。”
他嘴角淡淡的勾了勾:“你倒挺能看开……不过,这样冲动的你并不像我所认识的未央。”
听他提起辕羲九,我的笑容立刻僵了下来:“你知道辕羲九在我心里的地位。”
莫攸然倒是了然一笑:“我一直都知道。”
突然间我沉默了下来,心情渐渐低落:“你恨王上?”
“你说呢?”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对上他那双依旧冷淡却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目光,我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恨。”
他却突然笑了,笑的风雅犹绝,依稀不像我曾熟识的莫攸然,我在他的眼中看见了野心。这真的是我所认识的莫攸然?
笑声渐止,阴鸷凌厉的目光直勾勾的注视到我的眼底:“恨到想要杀了他么?”
内心咯噔一下,静待他的下文。
“告诉我,是否恨到想要杀他?”他一句句的紧逼,我却仍旧不言不语。眉峰一挑,“不敢说吗?我知道你对他一直都心存利用,而今他那样对待辕羲九的尸体,你自是恨到想要杀他。”
“莫攸然果然很了解我。”深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冷冷凝目看他。
“相处七年,未央的性格我很了解。”他的脸上无不充斥着自信,而我则是冷笑一声:“未央听说,华莲是你举荐进宫为圣女的。”
“满朝皆知。”
“那你可知她在我封后那日对我说过什么?”
“略知一二。”
“你与华莲圣女什么关系,她竟知晓我的身份。”
“萍水相逢。”
“莫攸然!”对于他的敷衍了事,我的声音不禁提高了几分,有些恼怒。
他上前一步,铁笛轻点我的眉心,用一阵蛊惑的音调对我说:“如此骄傲的未央绝对不会想一辈子都待在夷苑,只有我可以带你脱离此处,还能帮你报仇。”
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话令我诧异,怔忡的上下打量他许久,疑虑渐起,蓦然出声:“为何?你已为碧若报仇了不是吗?”
“还有壁天裔。”
“壁天裔杀她只为报父仇!况且,你与夜鸢联手完全有实力对付壁天裔。”
我的话换来莫攸然嗤鼻一笑,顿时我了然:“原来为碧若报仇只是一个幌子,野心最大的人,其实是你!”
“噢?怎么说?”他将点于我眉心的铁笛收回,颇有兴趣的问。
“或许曾经你是为了帮碧若报仇而对付涟漪与夜宣,而今时不同往日,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夜鸢最信任的丞相。楚寰,官拜正一品大将军,手握十万兵权。你们二人控制了大半个朝廷,有这样的野心很平常。”我喃喃吟念着,内心似乎被什么深深触动了一下,“原来,权利真的能让人失控呢。就连一向清高的你……可未央也与你一样,最大的便是野心。”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淡雅的笑,*之态令人着迷。
“让未央猜猜莫攸然此次要我为你做何事。”我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眼波一转,“重新回到壁天裔的身边,完成我最初的使命,做他的皇后。”
他目光闪出赞赏之色:“从第一眼见到辕慕雪之时,便知道你不平凡。经过我七年的调教,你愈发聪慧了。”
“可如今的未央要用什么身份到壁天裔的身边?或者说……未央还有什么资格做他的皇后?”
“这个我自有计较。待时机成熟后,我便会送你入南国。但你现在最重要的便是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安心待在夷苑,安抚楚寰。” 嘴角的笑意依旧,却是令我心惊,看他的眼神,似乎早已将一切预料好,所以的事皆在他的掌握中。
听他突然提起楚寰,我疑惑的问:“安抚楚寰?”
他不答我的话,我虽疑惑却也不再询问,因为他的表情告诉我,关于楚寰他不会透露任何。
“你就不怕我将你的心思告诉夜鸢?”
“没有十足的把握,你认为我会站在你面前与你谈条件,摊牌吗?”
捻于指尖的竹叶倏然划落,在空中翻转几圈,最后静静的躺在脚边。
◇◆◇    ◇◆◇    ◇◆◇
当夜,楚寰一身黑衣如鬼魅般出现在我的屋里,还是骇了我一跳。
好一会儿才定下心神,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看清了他的侧影,没来得及说话,他便揽着我的肩,以轻功领我飞跃出窗。
冷露凝香,风势微急,寒烟白。
也不知他将我带到夷苑的哪个地方,只觉僻静幽深,荆木荒凉。晚露早已湿了我的鬓角,滴滴露珠沾染其上,手脚已是冰凉僵硬。
“听师傅说,你答应了。”面对着我,沉声问。
“是。”我承认。
他却突然沉默下来,半晌,他背过身:“不论师傅对你说过什么,楚寰今夜只是想与你说个故事。”
他那僵直孤寂的背影在月光的普照之下显得格外沧桑,我的心也渐渐沉下,孤立风中,等待着他说那个属于他的故事。
“我叫,皇甫少寰。”
皇甫,少寰?
我先是莫名的呆滞了片刻一时并没有反映过来,脑海中还在思绪着皇甫少寰四个字。
皇甫?
难道他是……
“那年,壁岚风元帅之死引发朝廷内乱,不久后旷世三将联手夺了皇甫家的江山。那时我才十二岁,躲在柜子里亲眼看见母妃血溅大殿,满目的猩红笼罩着整个寝宫。直到一个温雅如玉的男子拉开柜子,问:为何不哭。我不说话,只是紧紧握拳,带着仇恨的目光盯着他,丝毫没有恐惧。男子突然笑了,对我说:太子殿下,一条路,惨死壁家军手下,另一条路,跟着我走,帮你报仇。”
“而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二条路,因为我要杀了旷世三将,为父皇母后报仇雪恨。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男子名叫莫攸然,也是旷世三将之一。”
因他的话,我彻底震撼住,从来没有想过,一向冷漠的楚寰在今夜会对我说说出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曾对楚寰的身份有诸多的猜测,可是皇甫少寰……我怎么都猜不到,莫攸然竟然会收养皇甫承的儿子。
突然间,我很佩服莫攸然的心计与手段,不愧为旷世三将中的“阴”。他不会放过所有能为他所利用的东西,只是他那张风雅出尘看似无害的脸掩饰了其真正的野心。
楚寰始终背对着我叙述着往事的一切,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注视到他那僵硬孤寂的背影,隐隐颤动。晚露同样湿了他那乌黑如墨的发,似为头顶覆上尘霜,莹莹晶亮。
“我的一切已如实相告,还满意吗?”
“原来你恨的人至始至终都是旷世三将,壁天裔为最。”
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你真的决定重新回到壁天裔身边吗?”
“难道你想阻止我吗?你与莫攸然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利用我对付壁天裔吗?”
楚寰不再说话,盯着我半晌,眼瞳中闪过一抹失望与黯然。却没有解释,只是静静的转身离去。
◇◆◇    ◇◆◇    ◇◆◇
不知不觉五月已过,初夏渐近,清爽暖和的风迎面袭来,万物欣欣向荣,翠绿的枝叶悬于枝头,迎风摇曳。满苑芬芳怡人,晓朦胧,百鸟啼鸣。
潋滟波光,落日芳草,渊静鱼跃,冷蕊红香。
近来寒暑不常,夜里忽冷忽热,有些闷燥。而楚寰这几个月时不时夜里会带着我隐入漫漫黑夜,教我剑术。但是他不许我舞剑,只是找了根细长的竹枝让我耍着玩,可我学剑术可不止是玩玩这么简单。
月上中天,我准时从后窗爬了出去,一路小跑至每夜练剑的地方,晚露清香甘爽,疏星密密麻麻布满夜空,如钻般,耀花了眼。我不禁仰头,观赏这寂静无声却又美妙璀璨的夜。
突然,一个缓缓上升至夜空的孔明灯闯入视线,我眨了眨眼,真的有孔明灯?心下不由一动,竟提步追逐而去,一路小跑,踩的满地青草沙沙作响。
也不知是我跑的太急没看清楚,还是来人跑的太快,我竟与人撞了个满怀,一个踉跄后退数步。
“大胆!竟敢冲撞如贵嫔。”一声尖锐的低喝让我抬头凝视面前的一主一仆,一名娇弱的妙龄少女摇摇欲坠的被身旁的婢女扶稳,目光中并无愠色,只是含着疑惑的目光打量着我。
她一袭碧罗云锦长裙,簪玉环绕,白玉凝脂的肤色,微微上翘的樱桃红唇,配合这柳眉下那双温婉纯净的眸子,楚楚动人。
见我这样放肆的打量如贵嫔,那婢女脸色又沉了几分:“哪来的奴才如此不懂规矩,见了娘娘也不行礼。”
“白心。”如贵嫔低低打断她的声音,温柔如水的声音响遍周遭。
只见一阵火光逼近,被称作白心的婢女忙要拉着主子向后退:“娘娘小心……”
她却是孤立不动,侧首仰望逐渐飞近的孔明灯,一簇簇耀眼的火光将孔明灯上那龙飞凤舞的四句诗照的明亮入眼。我与如贵嫔并肩立在漫漫空寂的青屏之上,静静的注视。
只听得她缓缓念着上面的诗句:
思伊心乐又黯然,
急雪风快寒露冷。
帝业星辰乾坤定,
白头死生共携手。
而我则在心中默念着,手心微微颤动,喉头哽咽。
“这是王上的字迹……”如贵嫔嘴角勾起淡淡的笑,耳上垂挂的两个泪珠在她缓缓迎向空明灯时勾勒出幻美的弧度。
白心也小心的尾随,眼中黯然道:“这是王上与莲贵人放的孔明灯,为何偏偏要一路追逐,看到这上面的诗,岂不是徒增烦忧。”
“为何烦忧?”如贵嫔的侧影在我不远处,声音淡雅中还藏着一丝笑意。
白心张了张口却没出声,反倒是瞥了一眼不识趣的我,而我却神色不变,依旧望着孔明灯上的字。如贵嫔似乎察觉到我白心对我的防备,倒是会心道:“说罢,无妨。”
她撇了撇嘴:“您瞧瞧这诗,思伊却黯然,白头共携手。笔笔皆是王上对莲贵人的情,您看了能不忧伤?”
“没见此诗之前,本宫是忧伤,但见此诗后,本宫只是宽慰。”
“宽慰?”白心不解:“难道此诗非王上的手笔?”
“不,这是王上的手笔。”
“那……”
却见如贵嫔缓缓转身,目光从容的扫过我,再到白心的脸上,似乎看透一切般巧兮一笑:“据本宫所知,今日并非莲贵人生辰。”
我一惊,不由再次审视这位看似温婉的女子,却藏着一颗慧心。
白心倒是用茫然疑惑的目光看着她:“生辰?”
如贵嫔但笑却不言,将目光重新投放至我身上:“你是新进的妃嫔吗?”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微微一个躬身行礼道:“回贵嫔话,是奴才。”
“奴才?”她走近几步,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无害的目光打量起我来。“看这气质倒像是贵人家的孩子,是家道中落被迫进宫?”
“娘娘慧眼。”我低头瞅瞅自己一身素衣罗裙,在心中暗自一笑,换了谁都会这样误会的吧。
她一笑,却猛然咳了出声,白心忙上前为她顺气:“娘娘,外头风大,咱回宫去吧。”
却见她脸色苍白的勾了勾嘴角,俨然一个病美人,纤弱的让人止不住的去怜惜。
“花落人亡,谁人怜惜?”她轻扯着丝绢,捂着唇,眸中闪过悲哀的泪水。
闻她悲哀绝望的话语,我想到了她为了追逐孔明灯时焦急的身影,又想到她看见孔明灯上的诗竟犹自一笑的开怀,我不禁问:“娘娘这般感怀,是为帝王之爱?”
如贵嫔自嘲一笑:“帝王之爱何其悲哀。”
“在莲贵人之前,一直都是咱们娘娘最得王上宠爱,可自从那夜……也不知她用了什么狐媚的手段,竟然使王上废去她的圣女封号,将她从那小小的采芳居接了出来,封为贵人。”白心说到此处亦是愤愤不平,恨的牙痒痒。
“听闻华莲圣女的美貌倾国倾城,王上恋她,自是理所当然。”我敛眼低语。
如贵嫔微微一叹:“倾国倾城又如何?外人看来,本宫确曾最得王上宠爱,可其中的心酸唯有自知。”顿了顿,她含着泪瞧了我一眼:“因为王上的眼中没有任何人,包括莲贵人。”
“娘娘怎知道?”我抬头,对上她那被月光照的白皙如纸的肌肤。
“因为王上看莲贵人的眼神同看本宫的眼神是一样的,眼中有我,心中却无我。” 这话说的肯定。
“娘娘为何要苦苦追寻帝王之爱,后宫佳丽一年一翻新,待到人老珠黄时,王上已不再记得你是谁。”不知为何,今夜的我多言了。或许是因她眼中时不时流露的悲伤而动容。
听我的话后,她竟笑了,笑的花枝乱颤,发髻上金钗交鸣。
我与白心皆静静的看着她笑,因为她那晶莹的泪滴已划落在脸颊上,那一瞬间我才发现,这个绝美的女子在那温柔的笑容之下竟藏着无尽的悲伤。
终于,她止住了笑,泪水却未止住。颤抖的问我:“你可知道废后未央皇后?”
我一愣,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到我。
没等我回答,她自顾自的说:“在府上,我每天最爱听下人在我面前讲北国与南国之事,尤其是大王子夜鸢的事迹。记得第一次听到夜鸢这个名字是八岁,家仆兴冲冲的说,北国终于赢了场大胜仗,说大王子真是年少有为,将来必成大器。那时,我的心中一直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竟能单枪匹马直闯南军主帐,亲取大将首级。那两年来,北国子民天天谈论的是大王子如何英勇,如何败南军,而我的心中也早将他当成北国的英雄。
我每天都在盼望自己快点儿及笄,只要及笄了我就能让爹爹去求王上赐婚,可就在我还有三个月就能及笄之时,我听闻一个消息,大王子有了王妃,一个名叫未央的女子。我气愤,我伤心,我失望,我妒忌,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做他的王妃。
后来我听说那个王妃竟在大婚当日逃婚了,我是欣喜的,以为她一逃,大王子就会讨厌她,就会休了她。可是没有,当她再次回到鸢王府时,我听人说他们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天作之合。其实那时候我还不死心,直到那一刻……那个轰动北国的消息:王上为了未央,打算空设后宫。
她何其幸运,隋文帝的独孤皇后也不过如此呵,可她为何不珍惜这天下女子都羡慕不来的万千宠爱呢?”
说到此处,她已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天下女子都羡慕这万千宠爱吗?何其傻。”我别开眼,望着已飘落在草地上的孔明灯,怔怔的说:“娘娘不懂政治,更不懂……未央王后她承受着什么样的言论。空设后宫,威胁皇权。独享宠爱,祸国妖姬。”
音方落,才发觉自己今夜真的是多言了,忙福身:“奴才一时感慨妄议宫闱,娘娘恕罪。”
“不妨,本宫今夜不知怎的,竟能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聊这么久。满腹伤心吐出痛快多了。”她柔柔一笑,丝绢早已将脸颊上的泪水抹去:“本宫还真想见见那位废后。”
我忙道:“还是不见的好。”
“为何?”
“都已是废后,娘娘何苦再去纠缠,到头来,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她沉默,轻轻吐出一口气,转移了沉重的话题:“本宫与你聊了这么久,还不知你叫什么名?”
我说:“雪儿。”
她眼睛一亮:“雪儿?本宫名讳里也有个雪字,范雪如。”
凝视眼前这个又哭又笑的如贵嫔,我竟徒生羡慕,单纯无心计,纯洁的就像张白纸,丝毫没有主子样。这样的姑娘竟敢进宫为妃,她不怕那遍地的荆棘刺伤了她吗?但是她很聪明,并非空有美貌,相信假以时日在这宫中多多历练,又会是一个狠角色吧。
可一想到将来的她会变得世俗,我的心不由得沉重。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又有谁能永远这样天真单纯?
与如贵嫔匆匆分别之后我才想起今夜楚寰要来教我练剑,拍拍额头暗骂自己竟与范雪如聊的忘了时辰,便一路小跑回到约好的地点。微微喘着气,目光扫过寂静的四周,风有一阵没一阵的吹打在翠微劲草之上,簌簌有声。
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慵懒的倚靠在一棵松树杈之上,背影被溶溶月光笼罩,我走至树下仰头向上看着他:“等很久了吗?”
他不说话,手中拿着一块木头,也不知在削些什么,削的如此认真,连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华莲圣女似乎很得宠。”看他沉默不语,我便靠着树干坐下,双手抱膝仰望天上那璀璨的繁星。
头顶传来轻轻削木的声音,一下一下节奏平缓有序。
“记得我问过你华莲是莫攸然举荐进宫的,是否意味着,华莲是帮莫攸然做事?”
“你想多了。”他淡淡的回我。
嘴角勾起笑意,松开抱膝的手捡起残肢把玩于手心,似不经意却又带着质问:“册后那日,华莲圣女说的一切都是你们指使的对吗。”不是询问,只是肯定。
削木之声突然消失,周遭安静的有些诡异。
“莫攸然是想扶植华莲登上王后之位,正好用辕羲九被挫骨扬灰这件事逼出我的恨意,使我失宠。这样我就能心甘情愿的为你们做事,去南国,对吗。”依旧是肯定的语气。
削木之声重新传入耳畔,很平稳,似乎丝毫没被我的话所影响。
“而你……之前对我说的话皆是假话,你说,是因为听见我说‘死,也要出去’才带我出去的。错了,当时你根本不是巧合出现在那,而是算好了一切,一早便在那等我到那,是吗。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等你告诉我,可是你一个字都没说……”话音才落,一个身影由树上跃下,伫立在我面前,将迎面倾洒的月光挡了去。
他将手中那个已经削好的木头递至我面前,毫无温度的对我说了句:“给你。”
“别转移话题。”我仰着头,盯着他,看也不看那个木头。
“生辰快乐。”
我一愣,手中不停玩转的枯枝掉落,举手接过他递来的木头。木上雕刻着一个女子,神韵,笑容,身形,俨然是我的模样。
“我以为今日要孤零零的过十七岁生辰呢。没想到,你记得。”我轻轻抚摸着手心的木雕,原来他一直在雕这东西。
“快十年了。”突然,他重重吐纳呼吸,“未央……听我讲个故事吧……”
楚寰(番外)
记得莫攸然带他去若然居的那年,他还带了一个女孩来,看着她一双炯炯的目光里透着纯净,清澈,仿佛不识人间烟火般的笑容,心下讶异。莫攸然告诉他说:这个女孩叫辕慕雪,是辕羲九最疼爱的妹妹,也是壁天裔选定的妻子。
那一刻,手握长剑的我想要将她杀了。可是师傅让我切莫冲动,因为这个女孩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将来会是我们对付壁天裔的致命棋子。
因为她的身份,他打心底对她产生了厌恶与仇恨,以至于整整一年来都没同她说一句话,只是用冷漠的目光盯着她。直到第二年,在寒潭边看到她迷茫的对着潭里的倒影,似乎努力想要回想过往却什么都记不起来。心中不知是悲悯还是嘲笑,竟说了句:丫头,你真可怜。
那一刻,他看见她眼底闪过一抹诧异,打量他许久后,嘴角上扬,讽刺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本以为此后的人生都将在仇恨血腥中沉沦,可是有一日,她竟突然跑到我面前问:你想出若然居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这句话使他动容,曾为太子每次对着红墙高瓦,最渴望的便是离开宫廷,品味五柳先生口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可十四年来,都没有任何机会能够出去见识这个繁华天下。
她没等他回答便扯着他的手臂跑了出去,没有挣扎,随着她一同偷跑出若然居。她就像个对任何东西都如此新鲜的孩子,这看看,那瞧瞧,对一切都是那样稀奇。其实当时的他对这一切也是很稀奇的,只不过他不会表达情绪而已,只是静静的追随在蹦蹦跳跳的她身后,目光在四处辗转流连。
黄昏时分他们才回到若然居,却被莫攸然逮个正着。他们二人垂首站在他跟前,她尤其紧张,十指紧扣。他一直都知道,她最怕的就是莫攸然生气。所以,当她说:是楚寰带我飞出若然居。他没有反驳,毕竟,她说的没错,确实是他以轻功带她飞出若然居的。所以最后,受罚的是自己。
记得在若然居第七年,一向不敢忤逆莫攸然的她竟对他怒言相向,因为提前进帝都之事,她将自己关在屋里两日都不肯出来,更是滴水未进。一向纵容她的莫攸然这次竟出奇的没有去哄她,而自己却开始担心她是否能承受住两日来的饥饿,所以为她送出了香喷喷的米饭。
突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目光竟已开始追随于她,常常爱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她的一喜一怒。在这七年中,最初对她的反感与仇恨竟随着时间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习惯。
后来,她离开了若然居,他却没有去送她,只是将自己浸在寒潭中,想用那冰寒刺骨的温度将自己冲醒。
不能阻止她去帝都,他不能坏了满盘计划,大仇未报,怎能谈起儿女私情。若他注定要为仇恨牺牲感情,那便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毕竟他对她的感情并没有深到可以为她放弃仇恨。
直到一个名叫辕羲九的男子出现,他看见她为辕羲九落泪,看见她因为莫攸然杀了风白羽而露出仇恨的目光,甚至为了他而忤逆进宫。那时他才深深懂得,原来爱情可以不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