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俞驹已经够没体型了,但跟这少女一比,梁俞驹完全算得上是体态匀称了。
听谭氏说的话,这胖姑娘怕就是小姑梁愈梅了吧?锦曦心道,忍不住又瞅了眼梁愈梅的脸面。
梁愈梅原本的眉眼,应是跟梁愈忠梁愈洲他们如出一辙,都随了老梁头浓眉大眼,微黑脸庞,但因为胖的离奇,五官挤的有点变形,崭新的绣花襦裙,裹在身上紧绷绷的,瞧不出半点身段。
乌亮的头发在头顶简单的挽了个髻,插着两根银簪子,缀着一朵粉色绒花,耳朵上还戴着一对银丁香。
“就隔着一道壁的,听到这屋又是哭又是叫的,搅得我睡不着觉呢,还不如就过来瞅瞅!”梁愈梅挽住谭氏的手臂,嘟着嘴挤出双层的下巴,撒起娇来。
锦曦落了一层鸡皮疙瘩。
“来了就过来,别杵那块。我还有话要问老三媳妇!”老梁头重新开了口。
谭氏拉着梁愈梅坐到了床边,孙氏也牵着俩闺女往几步。
“老三媳妇,你要说啥话?”老梁头问。
孙氏抬头,看了眼跪在那的杨氏,又偷偷望了眼那边的梁愈忠,梁愈忠同样满脸紧张。
“你爹问你话,你那眼珠子往哪瞅?不干你事,偏要插腔,现问你,又支支吾吾,十八个磙子碾不出一个屁,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谭氏唬着孙氏,骂道。
“说吧,到底啥事?”老梁头也没啥耐心等。
锦曦感觉到孙氏握着她的手,掌心里都是汗,锦曦回捏了捏孙氏的手,想输给她勇气。
孙氏低头看了眼锦曦,女儿正抬着望着她,睁着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孙氏深吸口气。
“二哥他、他…”话才刚出口,就被梁愈忠给拦截下。
“曦儿她娘,啥事有咱爹咱娘做主,你别跟着掺和。”梁愈忠神色紧张,过来将孙氏母女往后拽,一直拽回那门边,才压低嗓音跟孙氏道。
“曦儿他爹…”孙氏声音透出哀求。
“事儿都闹开了,爹娘自然有决断,也不差你那一件。有啥话,咱回屋再说,这会子,就别再给爹娘添乱添烦了。咱爹上了年纪,下昼又受了气,娘才刚醒转过来,可受不住一而再的打击,那事,咱缓缓再说,到时我亲自去说,可中?”梁愈忠的声音也透出哀求。
梁愈忠从来没有像这样求过孙氏,孙氏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就被戳破了,顿时就露出迟疑的神色。
锦曦将这夫妇二人的一切瞧在眼底,心底叹了声。都这节骨眼了,哪来这么多顾忌?不趁热打铁,还真等着老梁头头顶青天,来还三房一个公道不成?
公道,从来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锦曦把手从孙氏手里抽出,几步上前,直接跪倒在老梁头床前,先给老梁头和谭氏磕了两个响头。
谭氏唬着脸盯着锦曦,老梁头也侧过身来,正面对着锦曦。
“爷,奶,我娘要说的那啥话,是我告儿她的。那事,是我亲耳听见,娘不敢说,我来说。”锦曦道。
“曦儿,别…”梁愈忠几步抢上来,还欲阻止锦曦,被老梁头喝住。
“你们几个搞啥名堂?有啥话,就痛痛快快说,老三,你退一边去!”老梁头耐心完全被耗尽,大声喝叱梁愈忠,梁愈忠只得垂头站到一边。
锦曦看了眼身旁的杨氏,杨氏还在那装委屈。
锦曦道:“二娘方才跟爷奶交代事情,说漏了一件呢。”
在杨氏惊讶的注视下,锦曦将那天傍晚,她听到的对话,一字不漏说了出来,不算宽敞的屋子里,虽然站满了人,但此刻却安静的没有半点声响。
“爷,奶,我知晓偷听长辈屋里说话,不是咱老梁家的家规。爷奶的教导,孙女时刻谨记在心,我不是存心要偷听的,当时奶让我去唤二伯他们过来吃饭,走到门口恰好就听到几句。”
老梁头将目光望向梁愈忠,意在问询。
梁愈忠垂着头,站出来,沉声道:“这事儿,曦儿回头就告儿了我跟她娘,我们琢磨着,这事儿就她一个孩子听来的,没凭没据,没风没影的,怕是听差了做不得数,就没跟爹娘说道。”
梁愈忠这么说,也就是变相的证实了,锦曦这话,不是临时杜撰出来给老二他们落井下石的,而是真的有。
老梁头胸膛又开始起伏不平了,谭氏一张脸,黑的不像样。
第二十三章 锦曦发怒
杨氏惊震了,不知那些私房话啥时候被锦曦听了去,心里那叫一个虚。
“老二家的,曦丫头听来的那话,你认不?”谭氏冷笑着问杨氏,杨氏跪在那,眼珠滴溜溜的转。
谭氏那笑容的背后,能让人瞧见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
杨氏身子抖了一抖,本能的往后缩:“娘,那啥,一个孩子的话,做不得数…”
“我年纪小,但我发誓,我说的要有半句假,就天打雷劈。二娘敢不敢跟发誓?”锦曦脆生生道。
“你个小贱蹄子,谁教唆的,打小就安这坏心,败坏我的名声…”杨氏极其败坏。
“作死的,都这会子还有脸赖!”谭氏已经一怒而起:“你个败家的婆娘,满肚子坏水,馋嘴多舌,偷懒卖坏!老二那天杀的,娶了媳妇忘了娘,白花花的银子添了你这娘们的无底洞!一对儿黑了心肝烂了肠子的,精的见缝就钻的,这样作践我们老的,你们要遭雷劈!不把那三十两银子吐出来,我跟你没完!”谭氏指着杨氏,骂得唾沫横飞,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杨氏也慌了,一扭身子,就朝锦曦扑过来,尖声哭骂着:“你这扯谎的小贱蹄子,多嘴多舌,在这儿泼我脏水,看我不撕了你那嘴皮子…”
锦曦早料到杨氏或许会撒泼发难,刚下跪的时候想刻意远着她些,奈何这床前就这么箩筛大的地儿,还跪着金氏。金氏身上还黏着谭氏的唾沫,锦曦不敢跟金氏挨太近,这样一来,锦曦跟杨氏之间的距离,想远也远不了多少。
还好锦曦早有防备,身子一侧,还是可以避开杨氏长长的指甲,可这时,一个人影冲过来,挡在杨氏和锦曦中间,用身体将锦曦护在身下。
谭氏还没来得及发作,老梁头气的一口旱烟呛在喉间,咳得有出气没进气。
一屋子人分为两拨,一拨去顾老梁头,一拨去拉开杨氏,混乱中,锦曦一直被孙氏死死搂在怀里,而孙氏自己,却被杨氏尖厉的指甲,挠了好几条血痕,袖子还被扯下一块。
锦柔吓得哇哇大哭,是金氏把锦柔拽到一旁。
那边,老梁头好不容易才顺过气儿来,这边,被拉开的杨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地打滚撒赖,梁礼柏在一旁跟着打赖。
孙氏被锦曦姐妹和梁愈忠扶到一边,锦曦扫了眼孙氏脸上的伤口,真的很揪心。
那边,杨氏还在扯着铜锣般的大嗓门,一边嚎一边骂:“哎哟喂,这日子没法儿过了,纵容锦曦那小贱蹄子来作践我,合着一大家子人都要欺负我一个啊!兰儿她爹,你这没良心的,自己做了缺德事,让我背黑锅,你再不回来,一家子人要弄死我啊!你个挨千刀的,躲哪死去了啊,我不活了…”
杨氏口口声声嚎着不活了,屁股却钉在地上,半丝不移。一口一个小贱蹄子的骂锦曦,撒泼撒的不依不饶。
是可忍孰不可忍!
锦曦真怒了,目光在屋里四下一瞅,就发现那边靠墙的洗脸架上,搁着一只盆。
锦曦快步过去,谭氏先前梳洗的水没来得及倒出去。锦曦端起那水,三步并两步冲回来,杨氏正拍打着身侧的地面干嚎的起劲儿,没提防大半盆冷水从头倾盆而下,将她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深秋的天气,早晨和入夜后,已经寒意十足。这一盆冷水浇在身上,那滋味,可想而知!
杨氏嚎叫戛然而止,不止她愣住了,就连满屋子的人都给愣住了,都看着锦曦,还有锦曦手里的盆。
锦柔紧咬着唇,目光里有解恨的光芒。梁愈忠和孙氏却傻了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锦曦也有点懊恼,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冲动的人,这回,真是被杨氏给彻底激怒了。那一盆水泼的,爽是爽到了,可接下来,她怕更难缠了。
心道,依谭氏的性子,她肯定不会就这样饶恕自己的行为,晚辈泼长辈冷水这事,在安定梁氏旁支之后的老梁家,怕是触动了规矩。
杨氏‘嗷!’的一嗓子,一个鲤鱼打滚,正要翻身而起来揪锦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有人先她而动。
“作死的,你还有脸跟这儿哭闹撒泼?老梁家人欺负你咋地?你该!谁让你黑了心尖!”谭氏一口唾沫稳稳吐在杨氏额头上,人已经冲下床,站在杨氏跟前,指着杨氏的鼻子居高临下的骂。
杨氏缩了回去,跌坐在地,锦曦也往后退了几步,避开谭氏的锋芒,谭氏扫了一眼锦曦,锦曦忙地垂下眼,这个时候可不能再跟她正面碰撞。
“你个偷懒卖坏的败家娘们,怂恿我儿子犯怪,老梁家娶了你,到了八辈子血霉!”谭氏继续骂:“曦丫头那水,泼的好!咱老梁家养了只白眼狼,作死的,老梁家人欺负你咋地?你该!谁让你做那缺德事儿,藏掖那三十两银子,你黑了心尖,那银子,是卖你兄弟闺女的钱,谁拿谁要遭雷劈!”
锦曦愕然,跟谭氏打交道这几回,就这回说的这话,中听!
杨氏彻底垂下头,掩着面呜呜的哭。
“折腾了这么久,都给我消停下来。”老梁头靠在床头,疲惫道:“我这儿,有两句话要交代!”
众人都止住声,齐齐望向老梁头。
老梁头目光在面前的众儿孙身上掠过,缓缓闭眼又睁开,组织了下语言,沉声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真是不该!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咱们是一家人,骨肉相连。就算再气再怒,那也是咱自家的事儿,万不可外道!”
锦曦暗笑,都这会儿了,老梁头还在帮着维护梁俞驹他们的名声呢!
“这回的事儿,甭计较谁错谁亏,当务之急,是齐心协力,把这事儿给了结了!你们大哥,他素来妥当,这回是犯了些糊涂,良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大家伙心里再恼怒,也不得意气用事!”
“爹,曦儿这…”梁俞忠张张嘴,老梁头摆摆手打断梁俞忠的话。
吸吧了一口旱烟,继续道:“该咋了结,我心里琢磨了个大概,这会子也没啥气力细说。大家伙今个都回去歇着,这不还有三日么,明个我再找了你们来,咱好好合计!怎么着,也要先把你们大哥给弄回来,其他啥的,回来再说!”
老梁头都这样说了,其他人也没啥好说的。
“老三,你留下,爹有两句话给你!”梁俞忠被老梁头喊住,其他人都陆续出了东屋。
第二十四章 查抄
一屋子人就这样散了,折腾了这么久,谭氏也没吩咐孙氏烧饭,就这样,一家子人都饿着肚子回各自的屋去了。
西屋。
锦曦将干净的帕子,浸在温水里,为孙氏小心翼翼的擦拭掉脸上的污渍。孙氏的脸又红又肿,脸上一条条深浅不一的挠痕,看的锦曦眉头就没舒展过。
“娘,还疼不?”锦曦柔声问。这些抓痕,有的很深,也不知道愈合后,会不会留下疤。
孙氏是老梁家三个媳妇里,长得最俊俏的一个,要是留下疤,真是可惜了。
“娘没那般娇贵。”孙氏看着女儿懂事的模样,眼底有欣慰之色。
“娘,你和爹,就是太老实。”锦曦忍不住还是要开导孙氏。
“今个在爷奶屋里,那节骨眼上,还替二伯他们着想?你们好心替人着想,人却不当你们好,瞧这脸上一条条挠的,二娘那可是真下了狠手哪!这要是抓到眼睛,娘你可就瞎了!”锦曦越想越气,干脆搁下帕子,站到孙氏面前,很严肃道。
“姐姐说的在理,二娘他们都不是好人,打咱的坏主意!爹娘还顾及他们,好心喂了白眼狼!”锦柔在一旁忿忿不平,帮腔道。
锦曦很满意这个小帮腔,朝锦柔竖起大拇指。
孙氏无奈的垂下眼,伸手抚了下自己的脸,低声道:“你爹都那样求着我,我也不忍心哪!二嫂那性子,素来是不吃亏的,还好你们俩都没啥闪失!”
“娘,人都背着你和爹,把你们闺女给卖了,不说你们没能落个数钱的差事,事情败露,人都没跟你们俩说半句软话!还把你给挠成这样!那会子要不是你把我护住,这会子挠花脸的,就是我了!”
“你们那善心,发的值吗?”
“一场妯娌,大家伙都晓得脾性,她要强,我多让着她就是,没啥!咋也想不到,她那心,忒狠成那样!包庇大哥二哥做那缺德事不说,还来撒泼打赖,真真叫一个心寒哪!”
想起晚上的遭遇,孙氏后脊背发凉,这些抓痕要是都落在女儿的脸上,留下了疤,将来女儿可咋说婆家?孙氏愧疚又后怕,捂住了嘴,眼眶又红了。
外面院子里,突然又传来一阵闹哄哄。
锦曦悄悄移到窗边,脸贴上去。
是谭氏他们,正从前屋出来,朝这后院而来,谭氏手里多了个包袱卷。
方才老梁头挥退众人,独独留下梁俞忠说话。谭氏也没闲着,直接喊住杨氏,带着金氏和梁俞梅,率领梁礼胜梁礼智梁礼青几个孙子,浩浩荡荡去了杨氏的屋子。
谭氏此行必是满载而归,不然杨氏就不会从前屋哭着追出来,谭氏边走边扭头回骂,唬的杨氏不敢再往前。
“娘,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呐,二嫂那箱笼里,不算那三十两银子,还有不少好东西呐!那块红花尺头,裁了做对襟的袄子,过年那会子穿,可喜庆了!老配我呐!”梁俞梅声音虽然尽量压得很低,但那股兴奋劲儿却难以掩饰,锦曦相信附近的人,应该都能听得到。
“那块红花尺头,是你二嫂的陪嫁,他们黑了心尖,猴儿精的算计咱,咱可不能没良心去谋算她那陪嫁!”谭氏站在门口,扬声道。
锦曦觉得,谭氏这句话,是故意说给所有人听的,尤其是,还站在前屋通后院侧门处的杨氏听。
“娘,要不你跟二嫂把那红花尺头给讨来吧,我一眼瞧着就喜欢上了呐…”梁俞梅的脑容量好似不跟身躯成正比例,没听懂谭氏的用意,还在院子里缠着谭氏撒起娇来。
“我的傻闺女,你咋瞧不明白,人要是心里真有你这妹子,早拿出来了,哪用得着你腆着脸皮子去求?人那是假孝顺,真阴狠哪,宁可压着那尺头进棺材,也不愿好了咱。”谭氏这话是对梁俞梅说的,却是朝着杨氏那方向。
“好闺女,咱不稀罕那,咱回屋!”
谭氏她们的脚步声进了东屋,这边西屋里的孙氏母女才又开始说话。
“听小姑那话里头的意思,二娘这几年抠的那些私房,怕是给挖出不少来!”锦曦退回来,和锦柔一左一右挨着孙氏坐下,轻声道。
“你二娘娘家家境不比咱老梁家差多少,嫁过来的时候,据说是四抬的嫁妆!”说起这个,孙氏就道。
“那娘嫁给爹,嘎公嘎婆给了娘几抬嫁妆咧?”锦柔很天真的问。
这地方外祖父祖母,是喊嘎公嘎婆。
被问及这个,孙氏有些黯然,垂下眼,将一缕垂下来的发丝掠到耳后。
怎么,难道孙家人,没有给全孙氏体面?所以她才在老梁家处处不受待见?还是,有其他缘由?锦曦心下正疑惑,对面东屋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这会子,怕是你爹回屋了。”孙氏收拾起情绪,站起身去开门。锦曦和锦柔对视了一眼,两姐妹很有默契的都站起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梁俞忠推门进屋,瞧见这娘三都在地上等着他,料想也是,便没什么惊讶。
孙氏将梁俞忠让到椅子上坐下,着急询问。
锦曦暗暗观察梁俞忠的神情,发现他这会子,虽然还是一脸愁苦,但神色较之前,似乎轻松了不少。
锦曦猜,能让梁俞忠神色突然就轻松下来,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老梁头给了梁俞忠定心话。看来,自己这回险险逃脱了一遭,不用被交出去交换梁俞驹了。
梁俞忠目光在这娘三个身上看了一圈,在锦曦身上多做了一会停留,这才跟孙氏道:“咱爹可跟我这儿说了,卖人这等事,咱老梁家不作兴!”
孙氏如蒙大赦,长出一口气:“咱爹英明哪!”
不用跟姐姐分开,锦柔也开心的手舞足蹈起来!
锦曦笑了笑:“咱爷还是疼我的!爹,那大伯那事,咱爷说咋办?”锦曦又问,五百两银子从哪出,这个问题,她当然要关心。
“是啊她爹,她大伯还在那边押着哪!”孙氏轻松下来,随即也想到这事。
锦曦拉着锦柔,姐妹二人也站过来听,挨着孙氏,面对着梁俞忠和他旁边那把空椅子。
第二十五章 借钱
梁俞忠面上就布满难色,摇摇头道:“这不,大哥二哥都不在,兄弟里就我年长,爹留我下来,就为的合计这五百两银子的事儿!”
锦曦心里不屑,这事儿还不就是梁家老大老二给捅出来的!
“那,银子有着落了么?”孙氏问,锦曦一旁认真的听着。
“五百两银子,对咱这庄户人家,可是一笔压大山的数目。就算把咱老梁家这前屋后院给卖了,把那五六十亩水田旱地给兑换了银子,也还差一截哪!”梁俞忠愁苦着脸。
“屋子没了,连快遮风避雨的地儿都没。水田旱地全抛,一大家子都得喝西北风去。这还都不算,还得继续背着债!”锦曦盘算道。
“那,那可咋办?”孙氏也黯然了。
“曦儿算的那些,爹也合计过了,爹说,这屋子田地啥的,是咱老梁家安身立业的根基,这一动就真的全垮了!”梁俞忠道:“爹盘算着,要往外借债,先把大哥给整出来,再图别的啥!”
“他爹,我听人说,那高利贷可不得了,利滚利,压死人哪!”孙氏白着脸,道。
“连本带息,到期还不上,啥都给充抵!”锦曦道。
梁俞忠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咱爹他老人家年轻那会,可是在县衙做过好几年的刀笔吏哪,县衙老爷审讯案子,咱爹就在边上记录,啥事没听过?还不懂这高利贷的厉害!这回,还不是被逼的,没法子了!哎,大哥二哥,这回这事办的,真叫一个…哎!”
梁俞忠重叹一声。
“爹说了,这钱必定是要出去借的,也让家里人,都搜搜箱子底,有啥可抵挡的,都给拿出来。等渡过了这道难关,往后就好了!”梁愈忠吞吞吐吐道,目光偷偷瞟向孙氏。
孙氏惊愕了:“咱们老梁家没分家,一大家子共口锅里吃茶饭,银子啥的,那都在娘那里收着哪,我们这屋,掘地三尺,也搜刮不出啥值钱的家当啊!不说早前我那些陪嫁…”孙氏的话戛然而止,后面半截话,生生给压回肚子里,无奈的扭过脸去。
锦曦疑惑,孙氏欲言又止,莫不成,她早前的那些陪嫁,都给添了老梁家?
提起那些陪嫁,梁愈忠一脸愧色,重重叹出一口气:“曦儿她娘,这些年,委屈你了!”说罢,他又抱住脑袋,焉巴了。
锦曦暗自摇头,梁愈忠就是这样,憨厚木讷,遇到犯难的事儿,就会习惯性抱住脑袋,做鸵鸟状。
这种时候,可由不得梁愈忠做鸵鸟,锦曦上前一步,看着他问:“爹,咱爷要借五百两银子换回大伯那事儿,你咋看?”
老梁头既然留了梁愈忠下来,合计借钱的事儿,又让儿子媳妇们,掏箱底来凑,那这借来的五百两债务,老梁头极有可能把它落在这一大家子人身上,梁愈忠肯定也包括在内。
梁愈忠听见锦曦这样问,抬起脑袋,闷声道:“我能咋看,这个家,是你们爷当。你们爷说咋样,那就咋样呗!不去借那五百两银子,你大伯可要下大狱哪!”
“你大哥种了因,下大狱那也是果!”孙氏道。
梁愈忠看了眼孙氏,耷拉着脑袋没吭声。
“那,依爹的意思,那因大伯而起的五百两银子的债务,爹也要一起来扛咯?”锦曦再问。
梁愈忠迟疑了下,道:“要不能咋地?你爷都发话了,说一家子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每个人都得使把力,等把这难关度过去了,就好了!”梁愈忠如实转述老梁头的话。
锦曦惊讶,老梁头真是不简单哪,说话一套一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顶孝顺的大帽子扣下来,再加上亲情枷锁,把个梁愈忠控制的没有半点怨言。
“爹,你真甘愿去为大伯他们,补漏子?你难道忘了,这高额的债务,是为的啥摊上咱老梁家的?”锦曦继续问。
梁愈忠颓丧的跌坐在椅子里,双手抓着头,愧疚的看着面前的妻女,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子,他才叹口气,沉声道:“我这心里也梗着一根刺哪!”
“梗着刺,就该拔出来呀爹!”锦曦道:“爹顾念手足情,可大伯却没这样想,不然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你当人家亲兄弟,人家背着你卖了你闺女,拿着卖你闺女的银子,不知咋胡天海底。现在出漏子了,你还上赶着去帮人家补漏子,你那好心,咋这般泛滥哪!”孙氏在一旁哭着埋怨梁愈忠。
“我不怂,分得清好坏!单说大哥,我可真是不想管!可这借钱,是咱爹出面,父债子偿,咱爹都这大把岁数,大哥二哥,我现在不敢太指望,可只要有我和老四在,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咱爹一把岁数还为银子犯急。”
“你穷的叮当响,老四还没娶亲,你们两个拿啥去扛啊?”孙氏哭着问道:“就算你把我们母女三给捆了卖了,也填不平那深坑哪!”
梁愈忠垂下眼:“一代还不完,就两代,两代还不完,就三代吧,子子孙孙,总有一日会把那债务给还清的!”
锦曦差点没一个倒仰,老梁头真是个厉害的,竟然把这样愚公移山的精神,用在这样的还债上!这样高远的目光,让他做个刀笔吏真是大材小用了!
“你当人家亲兄弟,人家背着你卖了你闺女,拿着卖你闺女的银子,不知咋胡天海底。现在出漏子了,你还上赶着去帮人家补漏子,你那好心,咋这般泛滥哪!”孙氏在一旁哭着埋怨梁愈忠。
“你口口声声不忍爹犯急,今个枫林镇来人要锦曦,事儿闹僵出来,你爹可跟你说过半句安抚的话?”
梁愈忠黯然坐在那,耷拉着着脑袋不吭声。
孙氏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锦曦瞧着梁愈忠那神情,心道,瞧这情形,协助老梁头借钱,日后帮助老梁头还钱,这两件事,不管她和孙氏如何开导,都不可能改变梁愈忠的决定。
第二十六章 迂回征服
锦曦眉头蹙起,不能直接拦着大孝子梁愈忠替父还债,替老梁家还债,那她或许可以试着从别的方面努力,试图将损害和潜在的危机,降到最低!
“爹,咱爷有没有提,到时候挪到银子,以谁的名义去签字按指印?是爷自个呢,还是以大伯?还是其他人啥的?”锦曦暂转移了梁愈忠是否该帮忙还债的话题,移到签名的事上。
梁愈忠正沦陷在亲情的漩涡里憋闷呢,听这话,愣了下,有点茫然:“这个…你爷还没提,曦儿,咋,这有啥不同?”
他迷糊的看着锦曦,不明白她要拎的这么清干啥,不管是老梁头签名,还是大哥梁俞驹,这不都是一家人吗!
锦曦心里真是悲叹一声,老好人哪,啥心眼都没有,难怪闺女被人卖了,连个数钱的差事还落不着!
“爹,你要帮咱爷扛起来,这是男子汉的担当。但这担当,也得论事啊!曦儿还是那句话,对大伯他们太过纵容,这不是为他们好,而是害了他们!大伯这回能卖我,下回就还能卖别人,咱爷奶都保不定哪!”
“这回的事儿,必须要给他们一个教训!”锦曦铮铮道。
“曦儿这话在理,你大哥做买卖,都算计到自家人头上来,曦儿可是他嫡亲的侄女哪!”孙氏道。
梁愈忠想了想,闷声道:“曦儿这话,我寻思着在理!大哥他们一贯太顺溜了,才会犯怪!那,要咋教训?打一顿那可不成,再不济,也是我兄长,人会戳我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