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捡了,那些银钱都给你,就当替我表妹给你赔不是。好不?”他轻声问道。
锦曦愣了下,第一回在这个清冷的大男孩眼中,看到他的忐忑和自责,他甚至是陪着小心的说话。
锦曦心里暖了下,片刻的低落就够了,这事不关文鼎,是他表妹的错。
锦曦笑着安慰他道:“真的赔给我吗?那太好了。可这些包子捡回去,掰开还能喂鸡呢!”
文鼎沉默了下,没再说什么,也没起身走开,而是帮她一起把那些包子从泥土里捡起来。
第五十六章赚大发了

日头缓缓西斜,深秋的日光淡淡的,罩在文鼎的身上。质地优良的墨色衣裳,呈现的他英挺内敛,袖口和领口处的绞金丝,又给他添了一份矜贵.
他侧脸的弧线,笼罩在淡淡的日光中。
少年的眉微微的蹙着,睫毛长而细密,挺直的鼻梁下微微抿着的唇,仅仅一个侧脸,就已俊美如斯。少年蹲在锦曦身边,沉默的,小心的,弹去包子上细微的土粒。因为专注,他的神情柔和下来,整个人俊美而温和,谦逊而恭谨,跟先前骑在马上,挥舞着马鞭的冷锐少年,简直是天壤之别。
“文少爷,你不用跟我赔不是,这又不是你的错。再说了,要不是你出手,那一脚我挨定了,这会子保准痛的满地打滚。我该跟你道谢才是。”锦曦感觉到身边的人,异常沉默,便笑着反劝道。
“你叫我…文少爷?”文鼎睁大眼睛,有点诧异。
“嗯。不妥吗?”
“这样叫着,太生分,再换个。”
“嗯,你跟我舅舅他们是朋友,那不然,我也喊你舅舅?”
“呃…”文鼎眼底飞过一丝尴尬,想了想,道:“这样…也不太妥。我还真不太习惯被人喊舅!”
你以为我巴着喊人舅啊?还不是形势所逼?锦曦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该叫唤你啥嘛?”锦曦道:“喊你文大哥,那你和我舅舅他们,不都尴尬了吗?”
文鼎红了脸,讷讷看着锦曦,犹豫了下。压低声道:“呃,要不,咱俩约下,你私下里就喊我文大哥,当着别人面,就啥都不要喊,行不?”
锦曦看着他那一脸斟酌的样子,似乎这个称谓问题,他心里琢磨过所以有备而来似的。锦曦笑容里带着一丝促狭,想了想。点点头算是应允了,文鼎好似吁出一口气。
“文大哥的身手不错啊,那马鞭抽的真实在。”锦曦眼睛放光的道。
文鼎谦虚一笑:“小时候身子弱。我娘怕我长不大,就请了师父教过我几年拳脚功夫。诶,你也不错嘛,那样的场面,还敢拿鞭子去抽他们几个!”文鼎道。这样勇猛的小姑娘,他还是头一回见,跟以前见过的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们,真是大不一样,有趣的很。
当然,后面这些话文鼎只在心里想。却没敢说出来。
“我那不是被逼急了嘛!兔子逼急了也咬人!”锦曦挑了挑眉,坦然道。
文鼎偏过头,看着锦曦。目光明亮:“我刚从县城返回,就听管家福伯说你们来过,还送给我那么多栗子!呃,那栗子味道真好,是你炒的?”
锦曦点点头又摇摇头:“法子是我想出来的。具体是我小姨掌勺炒的。说起来,这一切还得多谢你啊。要不是你找到北面那块山头,我也炒不出这栗子,送你尝鲜也是应当。你要是喜欢吃,我这还剩下些没来得及卖掉的,你一并拿去?”
文鼎连忙摇头,嘴角倾着一丝笑意:“你已经送了我很多了,够我吃好久。”
锦曦点点头,没跟他客套,低下头继续拾掇包子馒头。
那边,孙二虎已经把牛车重新套好,和孙玉宝两人正好散落的东西一件件往车上放。
“曦儿,好了没?咱要出发了!”孙玉宝朝锦曦这边招呼了句。
“诶,来了!”锦曦应道,站起正欲转身之际,文鼎在后面好像轻声说了句话。
“文大哥你说啥?我没听仔细。”她扭头有点好奇的问。
“哦,我是说,我…我能不能也跟二虎他们那样,也叫你…曦…”不过认识才几天,也就见了三回面,他这样要求,会不会让这小姑娘觉得唐突莽撞了呢?文鼎有些忐忑。
虽然跟他认识时日短暂,但他却帮过自己两回,两回都意义重大,这样的朋友,锦曦心里是有意结交的。
“往后就叫我曦儿好了,舅舅他们都这样叫的。”锦曦道。
锦曦的爽朗,驱除掉文鼎最后一丝忐忑,他的目光瞬间明亮起来,灼灼的。
锦曦喜欢看他这样目光灼灼的样子,这比他那股子清冷要好的多,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大人还是小孩,都要阳光明媚才好嘛!
那边,孙二虎将牛车讨好,尝试着往前驱赶了小段路,发现木轮子坏了两道杠,赶路不打紧,但载物坐人就显得有些不可支撑。
孙二虎也有点犯愁。
文鼎已经跟在锦曦身后走过去,坚持着要让孙二虎他们把那辆马车牵去。孙玉宝和孙二虎还是坚决不肯要那马车。
锦曦在一旁瞧着他们三个,知道孙二虎和孙玉宝最大的担心,于是便对文鼎道:“你帮我们教训了那些人,回去在你舅舅和表妹那,难免还要交代一番。再自作主张把这马车和银钱给我们,我们不想给你增添更多的麻烦!”
“就是就是,这马车啥的,都是你舅舅家的,你不能为了我们,这样做,这样不好!”孙二虎道。
孙玉宝也直点头。
文鼎看着面前这三人,孙二虎和孙玉宝脸上身上都挂了彩,锦曦也有些狼狈,但他们三人还是如此真心实意的为他着想,怕他受罚,一直孤冷的心底,涌上一股暖意。
“二虎,玉宝,是兄弟的,就别再推辞!”他拍着孙二虎的肩,又看着孙玉宝,铮铮道:“我既然做主拿来补偿你们,自然就有我的打算,你们无需为了担忧!时候不早,你们该赶路回山了!”
孙二虎和孙玉宝相互交换了个眼神,既然文鼎都这样说了,他们也没理由继续推辞下去,于是便爽快的接受了文鼎的好意。当然,文鼎从那五个人身上,搜刮来的二百文钱,锦曦落落大方的收下了。
“文兄弟,你啥时候得空进山?那天我们去北面山头采栗子,那一路上野兔子可不少呢!”孙玉宝道。
“这两日舅舅铺子里有事,等忙过了这两日,我会抽空进一趟山。”文鼎道。
文鼎帮着锦曦,将她的那几个箩筐搬到马车上,孙玉宝赶那空牛车,孙二虎技术比孙玉宝要好,便赶马车,车厢里坐着锦曦。
文鼎骑着马,一直将他们三个送出官道,这才打马回镇。
过了金鸡山村那一块,锦曦也不在车厢里呆着了,爬到前面,坐在赶车的孙二虎身旁,三人一路说说笑笑着,踏上了回山的路。
三人一路就已合计好,发生的不愉快,决口不跟家里人提半字,要是问起来这脸上挂的彩,就说是路上不小心摔的。要是问起马车的由来,就说是文鼎暂且寄放在这儿的。
三人紧赶慢赶,当暮色吞没掉天边最后一片蓝,马车和牛车终于进了村。
那些拾起来的包子,面上的薄皮无法再下口,孙玉霞把那薄皮剥掉,拿小勺子掏出里面的肉馅,所有包子的肉馅凑在一起,竟然装了有小半只饭碗的份量。
锦曦在后面菜园子里,撇了一把韭菜,就着院子后面,从山上引来的泉水洗了干净,晚饭的时候,一大碗香喷喷的韭菜炒肉馅端上桌,那香喷喷的气味,甭提有多刺激食欲了。
晚饭后,锦曦把这一天来,买卖东西剩下的铜钱,摊开来放桌子上,开始仔细清算。嘎婆小姨和锦柔,都睁大眼睛看着桌上堆了好高的铜钱,惊喜的不得了。
孙玉宝见状,从屋外捡回来一块洋红石,在桌子一角摆出账房先生的阵势来。
“曦儿,舅舅当你账房先生咋样?”他问,眼睛亮晶晶的。
“舅舅,你识字?”锦曦问。
孙玉宝嘿嘿笑了下,把玩着手里的石头:“以前你嘎公还在世的时候,他在镇子上做工,我跟着在私塾里开了两年蒙。”
“要不是你嘎公走得早,家里日子过得紧巴,你舅舅这会子指不定考中了秀才呢。私塾的先生都赞他是块好料子!”嘎婆道,跟每个母亲一样,对儿子小小的成就,就会报以无限的骄傲。
当然,这骄傲里,更多的是愧疚,愧疚不能给儿子更好的。
“娘,您提那些事儿做啥?什么秀才不秀才的,我现在这样挺好!”孙玉宝道,但锦曦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一丝黯然。
“好啊,有舅舅做我账房先生,那我就不愁算不清楚账目了。我报出一样来,舅舅帮着算一算呗!”锦曦喜道,这些小账,她心算就能轻松算过来,但孙玉宝这份热情和能力,不能没有用武之地。
简陋的屋子里,一家人围着那张方桌而坐,桌子上点着两盏松油灯。锦柔手里,还拿着一块锦曦带给她的点心,正吃得津津有味。
光线虽然谈不上什么明亮如昼,但正因为朦胧暗淡,却愈发的温馨恬静。
一家人都安静下来,齐齐看着锦曦,嘎婆含笑的看着锦曦,听她一样一样报着…
干笋干草菇那些干货,价格难抬,就卖了六十文。
孙玉霞纳的两双虎头鞋,卖了八十文。锦曦又从这里面取了三十文,给孙玉霞捎带了些鞋面布料和针线。
第五十七章再见爹娘

“呀,我还真不晓得,这虎头鞋竟然还能买到这么多钱?这些料子和针线,回头我再多做几双拿去卖!”孙玉霞难以置信,那虎头鞋,她不过是闲暇时,用些边角料子做着玩的。没成想还卖了这么多钱,清贫的生活,让她看到了希望,她的眼睛在灯下,比往常亮了很多。
“二姐,你还得感谢曦儿会抬价!”孙玉宝笑着调侃。
锦曦把这第一项算出来后,就从面前的铜钱里,数出一百一十文钱,推到孙玉霞面前。
孙玉霞惊诧的直笑,她长到十七岁,荷包里还从未收过一文钱的私房,家里什么都是锦曦嘎婆管着的。
“既然曦儿把这钱,交给了你,你就自个收着,我还落个清闲呢!”嘎婆笑眯眯道。
“娘,还是您收着吧,我不太习惯收这些。”孙玉霞孝顺的把钱交给孙老太,孙老太摆摆手:“傻闺女,这是你做私活挣的钱,该你收着。等过了年,你就满十八了,也该筹备着出门子的事了!”
出门子?小姨许婆家了吗?锦曦和锦柔同时竖起耳朵,囧囧盯着孙玉霞,而素来泼辣爽朗的孙玉霞,竟然红着脸垂下了头,嗫嚅着:“娘莫把我往外推嘛,我还想在家多陪您,陪玉宝,还有我这俩外甥女几年呢!”
“嘎婆,小姨夫是哪村子的?”锦柔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脆声问,这一问,把孙玉霞窘的,恨不得钻了地缝。
“你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些干啥!”锦曦假装瞪着锦柔,只一个眼神。姐妹俩默契的腹黑一笑。
锦曦又接着报账,是关于栗子的,按着不同等级和售价,一一报出来,孙玉宝一笔一划认真的记着算着,到最后,孙玉宝停下,呼出一口气,双目大放异彩,孙玉霞她们都围拢过来急忙追问。
“扣除掉咱送给人尝的。卖剩下的,大栗子三十文每斤,中栗子二十文。小栗子…照着这样的价格算来,咱这回统共卖了四百八十文钱!”孙玉宝激动的报出数目,锦曦暗暗点点头,她心算的结果,也是这个数。不过这桌上实际的铜钱,却没有四百八十文,因为她拿了八十文出来,买了包子点心,给锦柔扯了一根红头绳,给嘎婆带了一包枸杞。
“二虎舅舅出力不少。这四百八十文,做三份,舅舅一份。二虎舅舅一份,我自个留一份,卖包子点心的那部分,从我那里头出。”锦曦自顾算好,一边已从桌上的铜钱里。拨了一百六十文推到孙玉宝面前,又拨出一百六十文来。用绳子串着,打算明天送去给孙二虎。
“这可不成,这事从头到尾,曦儿可是唱的重头戏,手头就落八十文,那怎么行?”孙玉宝不赞成这种分法:“我的那部分,该算给曦儿!”
“都是一家人,谁多谁少都一样!”嘎婆笑呵呵道。
“是舅舅的,就该舅舅自个收着,等到下回咱再去镇上做买卖,到那时买东西的铜钱,再从舅舅那里头出!”锦曦笑嘻嘻道,用眼神暗示了下孙玉宝,孙玉宝随即意会过来,他记得,曦儿那里还攥着那些人赔偿的二百文呢。
卖栗子的事儿,到此便告一段落。忙碌了一天,大家伙都累,各自散去歇下了。
翌日,锦曦很早就起床,照例去灶房舀水洗漱,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嘎婆的说话声。
“你爹过世那会子,你大姐出了门子,你七岁,玉宝五岁,娘一个人顾不来,把你当大人使唤,这一使唤就使唤了十多年。是娘没用,拖累了你,至今都还没成家…”
锦曦目光囧囧,想起昨夜被打断的那个关于孙玉霞婚事的话题,暂停在屋外,偷瞄了眼里面,孙玉霞照例在锅台边忙着熬野菜粥,灶口下面,嘎婆一边塞柴禾一边温声跟孙玉霞说话。
“如今,玉宝也大了,是时候说你的事儿了!娘不是要撵你,娘是真急了。等年根底下,他从县里做工回来,就让他来提个亲,咱两家亲上加亲。”
“娘,我不急,他也不急,您可急个啥嘛!”
“玉霞啊,咱娘俩啥话不能说哪,过了年你就十八了,你姐在你这个年纪,就生了曦儿。你要是再拖,可真的拖成老姑娘了,大虎那孩子憨厚,你说个啥就听个啥,人家嘴上不说,心里急那也是应当的…”
哦,原来小姨的未婚夫,是孙二虎在城里做工的哥哥孙大虎啊?哎呀,这可真是亲上加亲!
“他要是敢嫌弃我老,那就别娶我进门好了,我孙玉霞啥事都敢做,就是不赖人要!”娇嗔的话语,伴随着饭捞子磕着锅沿的声响,从灶房里传来。
“瞧瞧你这孩子,说的啥孩子气话,让曦儿柔儿听着,还不得笑话你这做姨的?”孙老太笑骂:“这事儿啊,就听娘的。往后,还有两日就是霜降,等过了霜降入了冬,咱家田地里的活计少了,你就抽空多做些绣活。除了卖钱,也给自己做些,出嫁的时候用得着!”
“娘啊,您这是咋了,一大早就说这么多话!粥都熬好了您话还没说完?”孙玉霞娇羞的跺了跺脚,恨不得把老娘往屋外推。
“好好好,娘不说,娘去喊那俩小鬼起床喝粥!”
早饭后,锦曦帮孙玉霞在灶房里刷锅的时候,孙玉霞调侃锦曦,锦曦也不示弱,便歪着脑袋,天真而又好奇的看着孙玉霞问:“小姨,你说,等你出门子那会,我该叫他大虎舅舅呢,还是大虎姨丈?”
“呀,你咋晓得这些的?那些话全给你听去了?你这小鬼头,看我咯吱你痒痒…”
“呀呀,小姨,我再不敢笑话你了,我求饶,求饶还不成么?…”
在孙家沟的日子,平静而温馨,往往这样美好的时候,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寒露过后,节气到了霜降。
寒露籽,霜降麦。
孙家的油菜是梁愈忠和孙氏帮忙种下去的,没想到霜降时候种麦子,他们俩又赶来了,锦曦似乎有预感。
“娘,爹那脸上的淤青,是怎么了?”在地埂上休息的空挡里,锦曦悄声问坐在身旁,同样瘦了好几圈的孙氏。
从上回分别至今,不过才短短十多天,这对夫妇就消瘦的不像样子,尤其是梁愈忠,消瘦的不止是身体,精神明显都消沉萎靡很多,就一味的闷着头干活。
孙家人明显感觉到异样,嘎婆曾尝试着在孙氏那探寻过,但孙氏搪塞了。如此,孙家人的担心,就更重了,于是,趁着种麦子歇息的空档,锦曦凑到孙氏身边,代表所有关心他们的人来一探虚实。
“唉!”孙氏没吭声,先打了个长长的哀声。
锦曦最听不得这样无奈的哀声,这样退缩的表现。
“娘您别老叹气啊,跟我说道说道嘛。”
“跟你说道又有啥用呢?你一个小孩子家,难不成还轮得到你去教训你大伯二伯那些长辈么?”
锦曦微微蹙眉,心里就闪过一些不好的念头把身子挨近些:“娘,您把话说详细了,这段时日,梁家人把你和爹咋样了呀?您要不说,我就就去问爹。”
锦曦说罢,作势起身,孙氏急了,忙地把锦曦扯回身侧。
“我的小祖宗,这个节骨眼上,你就别去烦你爹了!”
“那你说,一字不漏的说。”
“好好好,娘怕了你了,娘说!”
锦曦在心里,把孙氏有些凌乱的讲述,重新整理了下,终于弄明白,梁愈忠夫妇在短短时日内,迅速消瘦的原因了。
原来,梁愈忠和孙氏夫妇,果真把锦曦以前分析过的,关于分家的那些话,给听进心里去了。
种完油菜后,梁愈忠去找老梁头,委婉说出了想要分家的念头。
不用猜也晓得,老梁头和谭氏当时的表情是震惊而愤怒的,老梁头一口驳回梁愈忠的提议,谭氏当即就气晕过去,梁家一片混乱。
一直对梁愈忠心怀忿恨的梁俞驹,伙同梁愈林,借此机会公报私仇,打着为谭氏教训不孝子的幌子,两兄弟在跟梁愈忠揪扯的混乱中,梁俞驹的拳头狠狠招呼在梁愈忠的身上。
这件事情后,谭氏就一直赖在床上装病,直到前几日种麦子才下床。这之间,老梁头没歇在东厢房,谭氏跟前一直是孙氏衣不解带的伺候。
可想而知这几日跟谭氏形影不离的伺候,孙氏身体和心理,承受了怎样的煎熬!
梁愈忠也好不到哪去,除了白日里闷头干活,闲下来,就要接受老梁头不厌其烦,且苦口婆心的教导,还要忍受梁俞驹他们的训斥,讥讽,时刻三省其身。
锦曦撇头,看到田埂那边,和孙玉宝坐在一起,正闷头喝茶水的梁愈忠,淤青脸膛上,那一脸的苦水颓败相,锦曦不禁想到了大批斗时代的人…
老梁家上下,对这对老实憨厚的夫妇,真是精神肉体,亲情道义的几重压迫啊,就算是铁,也要被炼成一滩锈水,更何况是人呢,不消瘦才怪…
第五十七章采茶

“曦儿啊,你爹和娘没用,怕是争取不来你想要的那些…对不住啊闺女!”孙氏愧疚的看着锦曦,眼眶又红了。
锦曦收回目光,对孙氏微微一笑,手按在孙氏的手背上。
“娘,您别懊恼,也别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分家这事,你和爹暂且别再在爷奶那边提,这事交给曦儿来办,曦儿一定能想出法子来!”
放在以前,孙氏绝对会把锦曦说的这些,当做孩子话来听,不可能当真。但是想到闺女那糖炒栗子,果真是赚到了钱,孙氏看着面前的锦曦,目光有些动摇。
“曦儿,你怎么能想到法子呢?你爷奶的性格,你又不是不晓得,那可是说一不二的…”
固执又武断,偏心又自私,这就是老梁头老夫妻的鲜明个性,除非他们不在了,不然,只要有他们二老坐镇的一日,梁愈忠他们就别指望有出头之日!锦曦怎么不晓得?她把这些看得清清楚楚!
看这样子,短时间内,梁愈忠他们很难再次鼓足勇气,去跟老梁头提分家的事,就算再提,也绝不可能达成所愿。
锦曦估摸着,不能硬碰硬,那就来个迂回征服吧!当务之急,是得先想个法子,把梁愈忠和孙氏,从老梁家那个复杂的大环境里,给捞出来,暂且远离老梁家人,摆脱老梁头和谭氏的桎梏和阴影。
不然,他们只会更加的被打压的没气焰,没勇气,被踩入泥心,永远也难以爬起身。
“娘,我这有个法子,你看可好?”锦曦想了下。道。
“曦儿,到底是啥好法子啊?快,快给娘说说…”孙氏已经迫不及待。
锦曦凑到孙氏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阵,孙氏惊的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锦曦:“曦丫头,你说的,可是真的?要是你那法子真能成,就算不能真的分家,也跟分家没啥两样啊!说起来。谁还都挑不出咱的刺儿来!”孙氏颓丧的脸庞,终于露出一丝久违的笑,黯然的眼神。又亮了几分。
“嗯,这主意要能成,爹娘都要照我说的去办。这回种完麦子回去,在爷奶那就别再提分家的事了,免得他们数落。少则五日。多则十日,等我这边一筹备好,我就托人给爹娘稍口信去!”锦曦铮铮道,想到心里酝酿的那个计划,她就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嗯,娘啥都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孙氏点头:“可是曦儿,你说的那法子,你咋学会的呢?娘以前好像没教过你这些啊?”
锦曦干咳两声。垂下睫毛掩住眼底的心虚:“这些时日,听山村里那些婶娘们说起,我就多琢磨了,这些娘就别管了,只管相信曦儿就成!”
孙氏其实很好打发。当真就不再追问,锦曦心虚的撇过头去。深呼出一口气。
梁愈忠和孙氏走后,山里的茶园,迎来了第二次采秋茶。锦曦早就盼着这一茬了,老早就准备好竹篓竹筐,跟在孙玉霞和孙玉宝后面,兴奋的去了村子后面的茶山采茶。
孙家沟后面的坡地上,种着一排排的茶树,这里就是村民口中的孙家沟茶园。茶园面积不算太大,顶多三亩地的范围,一排排的栽种,平均到村里的三十多户人家,每家每户大概占有十五六株茶树。
茶树枝叶葱郁,是这秋末萧瑟山野中,最耀眼的一抹新绿。顶端的芽尖上,布满白色的毫毛,娇嫩的叶片,嫩的几乎能掐出水来。
孙玉霞家的茶树长势不错,边上紧挨着的,是孙二虎家的茶树,孙二虎和孙老爹也挎着篮子来茶园采茶,两家说说笑笑的。
对于这地方人们的喝茶习惯,锦曦从跟村里人说话那,也大概了解到一些。
这里的人们,一般喝的都是自家茶园里采的茶,自己加工制作,寻常人家日常生活中用茶,主要就黑茶和黄茶两种。
城镇里的茶楼,茶叶铺子里,卖的最多的,也是居家过日子的黑茶和黄茶。老梁家就是喝的这两种,都是梁俞驹从镇上的茶叶铺子里买回来的。
家境殷实些的人家,喝的是白茶,招待客人才会用上绿茶,且绿茶品种不多。
茶楼里,顾客若是点了一壶绿茶,那是属于中上等的消费,还能享受到茶楼赠送的一碟花生米呢。
再往上,还有更多更好的茶,那些只有达官显贵才喝得起。再往上,皇帝喝的茶,那是贡茶,就更是闻所未闻了。至少跟锦曦说话的那些村人,大都说不出那些茶的名儿来。
锦曦在嘎婆家这些时日,喝的都是孙玉霞自己做的黑茶和黄茶。孙玉霞别的活计在行,在做茶叶这一块,就不敢恭维了。锦曦在孙二虎家也喝过他们家做的黑茶,在琴丫姑母家也喝过茶,无一例外,这些村人做的黑茶,都不地道。
那些黑乎乎,黄汤汤的茶水,根本就不具备黑茶黄茶的形态,色泽和香味。不过,唯一的优点在于,村民们制作出来的茶,能熬水,即便你换了五六趟水,也不会清汤。这对于从事着繁重体力劳动的村民们来说,是生津止渴的佳酿。
“曦儿,咱就专挑顶端那些嫩芽尖儿的采,一芽一叶,一芽两叶的都成,下边那些偏老的叶子,就莫采了!采的时候,动作要轻些啊,轻拿轻放,就像我这样来…”孙玉霞一边耐心说教,一边示范给锦曦看。
看着眼前孙玉霞教导的有模有样,锦曦忍不住嘴角直往上翘,其实,制作黑茶的原材料,选用下面那些偏老,粗糙些的叶子就可以了,芽尖嫩叶完全可以用作其他,更高品质的茶。
锦曦没有当场拂孙玉霞的面子,而是很认真的跟着孙玉霞照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借鉴别人的长处,来补自己的不足,这回的这批茶叶,锦曦打算要亲自上阵。
十几株茶树的茶叶,三个人不过用了一个多时辰就采下了那些芽尖嫩叶,锦曦没听孙玉霞的,还是另用一只竹筐,采了大半竹筐偏老的叶子。下山的路上,锦曦还折了一根油桐树的枝丫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