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难收。
余欢没说话,赶去看了小白。
她躺在卧室的床上,缩成了一个团子,死死地抱着自己,右手摸着自己的膝盖,小心翼翼地揉。
苏早说过,以前小白遭受绑架,膝盖骨被敲碎。
怕是落下了毛病,阴雨天气才会这样的痛楚。
她默然站在门旁,瞧着周肃尔取了药来,想要喂给小白吃,小白固执地不理他,甚至蛮横地将那杯子打翻,水将周肃尔的衣衫弄湿。他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的神情,依旧去重新倒了水,继续哄。
余欢最终坐了孟老太爷派的车回去。
周肃尔好不容易哄了小白睡下,也未帮着祁北杨劝她;今日闹的这样不愉快,他仍旧微笑着同余欢道谢,谢谢她今天肯过来陪陪小白。
一路上,雨越下越急,车子缓慢离开小区,余欢怔怔坐在后面,忽听得前面的司机犹豫开口:“南桑小姐……祁先生好像追过来了。”
余欢愣了愣,她回头看,还以为是祁北杨开车过来了,但瞧见的只是一个人影,在这满天雨幕中奋力往前跑。今日雨水大,只怕出去一瞬,立刻能被浇了个透。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最终仍是吩咐:“请开快一些吧,我想早些回去陪爷爷。”
司机愣了愣,不敢违抗她,立刻加速。
余欢重新坐回去,轻轻舒了口气。
不破不立。
她再这样心软下去,于两人都无益。
早就该放下了。
今天的雨疾风斜,司机为余欢撑着伞,不可避免的,仍有风吹进来,打湿了她的衣摆。余欢刚进了房门,就听得佣人急匆匆的禀报:“南桑小姐,老爷子下午接了个电话,就开始生气……一直到现在,还把自己闷在书房中,连药也不肯吃了,您去看看吧。”
余欢微怔。
孟老太爷年纪大了,血压也有些高,这都是老年人常见的毛病;但他平时倒不是多么抵抗吃药,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遭。
余欢轻轻推开书房的门。
书房中一片寂静无声,只开了一盏灯,孟老太爷背对着余欢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散落了不少东西;余欢轻手轻脚走过去,叫了声“外公”。
走近了,她才瞧见,茶几上的东西。
都是些贴吧、微博上的部分页面,被打印下来,还有些八卦小报的剪贴。
还未看仔细,孟老太爷拉住她的手,声音涩涩:“这么久了,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余欢一惊:“什么?”
“祁北杨拿慈济院要挟你的事情,”孟老太爷望着她,声音沙哑,“你就这样傻乎乎地一直被他威胁着?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还拿什么东西威胁你了?”
余欢眼皮跳了一下。
孟老太爷抓住她的手用了力气,捏的她手腕疼,而余欢摇了摇头:“只有慈济院……不过,先前我同他在一起是自愿的。”
一码归一码,她再怎么想脱离祁北杨,也不会往他身上泼脏水。
“委屈你了,”孟老太爷说,“我已经打电话给了你舅舅,他今晚就会回国。”
余欢不解他的意思:“怎么?”
“我们孟家的女儿,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孟老太爷一字一顿开口,“也得叫他明白这个道理。”
“还有,”孟老太爷的手轻轻点了点茶几上的这些东西,冷不丁又问余欢,“你知不知道余希是谁?”
“这么个家伙,处心积虑拍了这么久的照片,时刻关注着这些,收集,怕也是个心有所图的,”孟老太爷冷笑,“桑桑,先前欺负过你的人,外公替你一一都教训回来。”
—
今日祁北杨回来的时候,忠伯吓了一跳。
他全身上下都是的,宛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水鬼,满面阴沉,瞧着就叫人心惊。
晚饭也没有吃,直接回了卧室,宋特助有事情找他,打电话过来无人接听;忠伯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违背规矩,踏进了卧室。
一进去就愣住了,祁北杨半躺在沙发中,湿衣服也没有换,高大的身躯蜷缩着,瞧起来倒有些可怜。
忠伯一摸,他额头滚烫,吓的赶紧叫了医生来;医生匆匆赶到,量体温,兑药水,忙的不可开交。
生病了的他异常脆弱,翻来覆去,只念着一个名字。
桑桑。
这样的情形,令忠伯不由得想起当初车祸过后他的模样来。
也是这般,颓唐不已,往日那个无坚不摧的祁北杨,在这个时候瞧起来像极了孩子。
医生说,他近些时日劳累过度,休息不足,再加上淋雨受了寒,最近流感肆虐,不甚就中了招。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祁北杨陷入了深深的梦魇当中。
起先还是桑桑,她咬着牙,质问他:“你为什么叫人去打断宋凌的腿?”
转眼间,她只漠然而平静地坐着:“祁北杨,我们分手吧。”
……
他梦到了小时候,那个茫然而努力的自己。
祁父一直很忙,忙着事业,工作;而母亲也忙,她是一个优雅而精致的女人,忙着看各种时装展珠宝展,同太太们喝下午茶,组织各种各样的沙龙。
她愿意约来珠宝商细细地挑选一下午的珠宝最终决定全部购买,也不肯解答他一道书上简单的算术题。
幼时的他起先觉着,一定是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努力,母亲才不肯关照他。然而,等他每门功课都拿到优秀小红花之后,请求她陪自己去游乐园,而母亲只是在镜子中瞧了眼,仍旧慢条斯理地挑选着等下出门用的珠宝:“想去的话多叫几个人陪着你呗,我很忙。”
她忙着同太太们吃茶聊天。
不同于母亲的什么都不管,祁父对待祁北杨要严厉的多,他对独子要求严格,要求他必须每样都要做到最好,这样才不算丢了祁家的人。
祁父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也更相信无欲则刚。从小到大,祁北杨没少从他那里吃了苦头,时间久了,倒也习惯。
祁父惯常教育他的一句话:“等你权利在手,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没人敢阻拦你。”
而幼时的祁北杨,只想叫母亲或者父亲替他开一次家长会,或者接一次他放学。
但这些永远只是奢想。
母亲不喜欢他多说话,祁北杨就少说,甚至不说。等到祁老爷子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惊愕发现,年仅七岁的孩子,正应该是活泼调皮的年岁,一天到晚话不超过十句,沉沉不似孩童。
心理医生同他聊了聊,建议母亲多陪伴一下他;母亲懒懒散散答应,带着他去了市郊的别墅消夏。
那段时间简直像是天堂,母亲虽然话不多,但也会陪着他出去散步,或者为他削个苹果。
火灾起来的时候,祁北杨还在午睡;他醒来的时候,浓烟阵阵,呛的他几乎不能呼吸,他那时年纪小,跌跌撞撞往外走,叫着母亲。
但母亲并未回应。
他以为母亲尚在卧室,担心她的安危,不顾燃烧的火跑了过去,然而卧室中空空荡荡。
黑色的烟灰呛入嗓子中,眼睛被烟雾熏伤,他几乎睁不开眼睛,最终,是住在邻居家的周肃尔,比他年长几岁,听闻他还在家中,不顾大火,闯了进去,将他背了出去。
祁北杨最终被周肃尔平放在草地上,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他,尚未睁开眼睛,就听到母亲在皱着眉斥责佣人:“瞧瞧,你们动作慢了吧,我这好好的项链,都被熏黑了……”
他费力睁开,阳光满目,眼睛刺痛,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她的目光落在祁北杨身上,也只是淡淡一瞥,一句关心的话也不肯说。
她对待自己的骨肉,还不如一串项链。
祁北杨也在那时候开始明白,天下母亲都是爱孩子的,但母亲所能够给予他和这个家庭的爱,远远比不上珠宝和华美的首饰。
祁北杨开始如父亲所说,沉默努力,只有权利在握,他才能够得到一切想得到的东西,掌控他所拥有的一切。
渐渐的,他开始容不得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稍稍有偏差,便不舒服,固执地想要纠正。
不允许有丝毫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
祁北杨在深夜中醒来,忠伯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瞧他这幅模样,犹豫:“先生,需要我告诉桑桑小姐吗?”
“不用。”
祁北杨一口否决。
疾病未愈,他半坐起来,单手捏着杯柄喝了口水,唇色依旧苍白,声音沙哑:“不要打扰她。”
忠伯愣了愣,说了声好。
片刻后,他听见祁北杨说:“明日傍晚,约个心理医生过来。”
第49章 第四十九点贪欢(小修)
自从接到那通神秘通话之后, 在孟老太爷这里,祁北杨已经和个死人没有区别了。
经过了祁老爷子的多番劝说, 他对祁北杨刚建立起来的那点信任立刻被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孟老太爷先前还觉着说不定这些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目的就是干扰祁北杨和余欢,但白纸黑字,证据一件件, 压根就做不得假……他的桑桑也承认了这件事。
他就说,这姓祁的怎么那样缠着桑桑。
一想到自己的宝贝疙瘩被祁北杨那样糟践,孟老太爷的血压就飙升——这两天, 余欢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担心他被气出个什么好歹来。
孟老太爷气的还不单单这么一件事情。
祁北杨先前做这事的时候, 瞒着旁人倒没什么,但祁老爷子对此绝对知情。
多年来的好友也帮着这个混账孙子欺骗他!这么一来, 孟老太爷直接连祁老爷子也不见了。
余欢时刻跟着孟老太爷,自然也知道这三天来,祁老爷子带着祁北杨登门多次, 皆被孟老太爷拒见。
孟植紧急归国,孟老太爷与他避开余欢谈了一阵,再出来的时候, 孟植眉头紧锁。
余欢温和地叫他:“舅舅,您晚上想要吃点东西吗?我刚做了些绿茶佛饼。”
她端着个小托盘,知道孟老太爷有晚上饮茶的习惯, 她自己摸索着学了不少的小点心出来, 盛在白净的小瓷盘中, 小巧玲珑,干干净净的碧绿色,瞧见就叫人喜欢。
孟植不喜甜食,却也鬼使神差地捏了一枚,放入口中。
出乎意料的好吃。
甜度和清香拿捏的恰到好处,丝毫不使人觉着甜腻到厌烦,这一瞬的美味叫他慢慢舒展开眉头。
到了这个年纪的男人,其实已经不擅长同自己的小侄女沟通,他捏着那枚只咬了一口的佛饼,心中话换了又换,最终只是劝慰她:“你放心,我会为你做主。”
余欢只是摇头:“都过去了,舅舅。”
孟植微怔:“难道你还对他——”
是了,上次去曲镇的时候,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就怪怪的;那时候孟植还真的以为两人情投意合,现在想起来,也是祁北杨屡屡献殷勤——桑桑倒也没有过多排斥。
“舅舅,”余欢乌黑的发松松地挽起来,皮肤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玉一般温润的光泽,她轻声说,“对于祁北杨来说,无视比针对更能叫他难受。”
孟植蹙眉。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咱们就不要再在上面纠缠了;”余欢笑起来,眉目温柔,“况且,后天我就要走啦。山高水远,以后我也不一定回来……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何必在上面浪费时间。舅舅,您也帮我劝劝外公好吗?他年纪大了,这样一直气着也不好呀。”
孟植瞧了她良久,笑:“还是桑桑懂事。”
余欢提前了大半个月去俄罗斯那边,还是孟老太爷决定的。
俄罗斯那边早就为她准备好了,她不必租住学生公寓,孟植早早为她准备好了一套公寓,生活用具一应俱全,甚至还聘请了一些佣人,包括中餐厨师和司机。
孟老太爷原本也想跟过去,但那边气候到底不够好,不适合他养身体;余欢同他郑重地谈了许久,孟老太爷才勉强放弃这个想法,决定跟随孟植回美国,定期再飞去瞧余欢。
毕竟临时走的仓促,余欢先前以为学校那边会比较难谈,尝试着同赵老师提了一下,谁知道赵老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给她批了下来。
“到了那边,好好的养身体,可别过度训练,”赵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对于余欢,这个她耗费了大量心血的学生,她自然是不舍得放走,但毫无疑问,去了那边,她能接受更系统的教育,“战斗民族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的,各人种优势不同,那边与国内的教育理念也不同,你过去之后,先慢慢适应一阵子再说,千万别急于求成。”
余欢点头:“我知道的,谢谢老师。”
至于韩青青,眼睛红红地抱着她,却也没哭,知道这对好友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忍着泪和她说:“你回来的时候一定要记得给我带特产回来哦——事先说好,不许带熊!”
余欢笑着给她擦泪:“保证不带。”
韩青青说:“可惜了,你没法出席庭审了。”
先前泼油漆的事情还没结束,余欢的诉讼仍没有撤销;这样的事情,当事人不出庭也可以。先前那个何瑶学姐还觉着余欢提前走,说不定能够逃过这一劫。她家人也拖了不少关系,想要见见孟老太爷,言外之意是走庭外调解。
孟老太爷在这件事情上十分果断——和解个屁。都是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的事情负责。
听说何瑶现在天天以泪洗面,课也稀稀拉拉的上着,但没有一个人会同情她了。
咎由自取。
韩青青一提这件事就觉着扬眉吐气,神清气爽。
出国前,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个了结。
譬如……余希。
余欢在舞蹈房练习完,佣人敲了门,恭敬地告诉她,孟老太爷请她出去见见故人。
这次倒不是在书房了,孟老太爷大概是觉着余希脏污,连书房也不肯叫他进,而是平时少用的一个房间。
余欢进去的时候,余希就跪在毛毯上,鼻子不停往下淌着血,余欢愣了愣,绕开他,走到了孟老太爷身边。
余希抬起脸来。
满脸的血污,看来没少受了教训,他死死地瞧着余欢,伸出手,却因为疼痛而又垂在地上。
“……欢欢。”
这一声扯到了肺管,他痛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咳了两声。
孟老太爷端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余欢恭恭敬敬为他沏茶。
余希睁着双充血的眼睛痴痴瞧她。
余欢更漂亮了。
她穿着干干净净的漂亮裙子,皮肤透到几乎会发光,哪怕不着浓妆,也是压不住的柔美昳丽。小时候第一眼见她,余希就知道这姑娘和自己是不同的。
他是上街讨饭吃的小乞丐,为了一个包子,他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从污泥里起来的人,无父无母,能为了半个沾了土的馒头和野狗打架,还有什么好怕的。
干爸做的不是正当生意,他知道,但也觉着无所谓——连饭都吃不饱,他才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干爸瞧他机灵,才收留了他,也是叫他陪着干爸那唯一的女儿玩,也就是余乐。
那时候余希还没有名字,干爸叫他黑小子,干爸的女儿,乐乐则是叫他野种。
余欢刚被骗来的时候,只会哭,她年纪小,白白嫩嫩的一团;余希刚见她就惊住了,这样娇气白净的小团子,也不知道干爸是怎么骗过来的。
干爸起先似乎打算是把她卖到山沟沟里面去,那边有个村子,余希去过几次,知道那边的人喜欢买了些女婴从小养着,好做童养媳。可惜这次出了点意外,干爸他们不知怎么着被盯上了,未来得及甩脱。
余希趁机带着生了病的余欢跑路。
那时候,他只知道这一小团子叫桑桑,若是在平时,这是他穷极一生都可能无法触碰到的人物。
偏偏阴差阳错,落入他手中。
逃跑的时候,余希没打算带着乐乐,但她自己跟了上来,时不时威胁余希,如果不带上她,她就去举报余希是同谋。
相仿的年纪,见识过太多昏暗的孩童,连心思也比蜜罐里泡大的要多。
余希没有办法,只好带上她,三个小孩子东躲西藏,一路乞讨回了霞照市。
余欢肠胃弱,经不起折腾,刚到霞照市就发起高烧;余希只好带了她去慈济院求收留,他先前还担心余欢醒来后会告诉院长事情的一切,但谁知她醒来后,直接不记得之前的事情。
余希也是那时候萌发的念头——他会好好地教导余欢,将这个小姑娘养成“自己人”。
——若不是祁北杨。
余希拿污皱的衬衫袖子,擦了下鼻子。
如果不是祁北杨干涉,不会有人知道他当年偷换试管的事情,余欢现在也不会重新回到他触不到的位置。
他破了音:“欢欢,我是你余希哥哥啊。”
余欢稳稳地将茶盏双手奉给孟老太爷:“外公,请喝茶。”
孟老太爷接过去,撩了撩眼皮。
余欢走了过来,抽出张纸巾来,弯腰,递给余希,漂亮的眼睛中满是怜悯:“外公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包括余希一直以来的偷拍行为,这么多年妄图对她进行精神上的驯化……后者倒不是外公说的,而是余欢自己慢慢觉悟出来的。
从祝华院长临终前叫她提防余希起,她开始慢慢回忆起余希从小到大同他说的那些话。
“我感激你曾经将我背回慈济院,但同样憎恶你给我灌输的那些东西,”余欢将那方洁净的纸巾塞到他的手中,“你知道吗?我有多讨厌那个懦弱和胆怯的自己,而这些都拜你所赐。”
余希眼神一闪,想要趁机去抓余欢的手,但余欢轻巧避开,望向他的眼眸中唯余冷漠:“你可还记得宋凌?”
从余欢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余希脸色煞白。
“他是我的男舞伴,”余欢说,“当年被人骗着贷了不少钱,后来又因为还不上钱而被人指使打断了腿……你可知道,对于一个舞者来讲,这意味着什么?哦,你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做。余希,毁掉一个人就那么让你痛快吗?”
余希颤抖地将那方纸巾按在侧脸上。
这怕是能接触到欢欢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余欢说:“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从小到大我的人缘总不够好。直到昨天,我才偶然得知,原来从小学到高中,你总是不遗余力地散播各种各样的谣言,驱逐着我身边的人。余希,你曾说祁先生是变态是恶魔,那你做了比他更恶的事情,又是什么?”
从上小学起,余欢就曾被同学孤立——不知是谁先说的,说她是ji女的孩子,有娘生没爹养,才被丢到孤儿院中。幼小的孩子对这样的流言不知所措,只会偷偷摸摸地哭,然后余希会心疼地安慰她,乖啊,那些孩子坏,咱们欢欢不和她们玩……欢欢只要有哥哥就好了。
上了初高中,这样的流言变本加厉,又成了她私下里偷偷卖;只不过那时候的余欢变得更加沉默,更加不愿同人交际。
而这些流言的尽头,都是余希。
他与祁北杨又不同,祁北杨想要独占她的美好,虽因为她的交际而吃醋,但绝不会伤害她;而余希,是想要摧毁她,在她受所有人讨厌的时候,以救世主的方式出现,妄图精神控制。
余希只是颤抖地俯在地上,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么久远的事情,竟然也能被挖出来。
“你以为自己能逃脱的过法律的制裁,但若是要教训你,不单单只有这么一种办法,”从始至终,余欢都没有流露出一丝恼怒的情绪来,而这样平和的声线,宛若刀子一样,在余希身上一片片往下剜掉血肉,“余希,你不是想要我孤立无援遭万人唾骂吗?现在,也该你尝尝这种滋味了。”
余希问她:“你想做什么?”
声音近乎绝望。
他仍不敢置信。
当初那个怯懦的少女,只会默默躲在被褥里哭的小姑娘,心善到似乎可以原谅一切的桑桑……消失了。
眼前的余欢,近乎冷酷的残忍。
一直到余欢开口前,余希都还侥幸地觉着,余欢心肠那么软,他说上几句,就能叫她同情心泛滥。
“我没有别的意思,”余欢微笑,“只是想替我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你依旧可以去工作,去投简历,但有一点,我会将当年你送给我的东西,一点点还回去。你也要尝尝,被人指点、孤立的滋味呀。”
余希喘着粗气:“你这是在逼我去死。”
“我相信你,”余欢淡淡说,“能为了馒头和野狗争夺的人,绝不会这样轻易自杀。”
余希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也消失了。
余欢果真善解人意,从小长大的人,她虽然被他的伪善所蒙蔽,但也清楚地知道,余希最怕什么。
他最怕的,就是身败名裂,幼年的那个小乞丐,仿佛一辈子都烂在泥里面。
他妄想抓住的那团洁白……十几年了,始终不曾触碰到过。
—
在孟家寄住这么多天的楚琼琚也会随着孟老太爷回国,他这几天知道孟家气氛不同寻常,也灰溜溜的,什么也没说。
他也知道余欢与祁先生之间出了点问题,可他不敢问啊。
一想到祁北杨的那张脸,楚琼琚就忍不住打个寒噤——当年姐姐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驴踢过了,怎么喜欢上这么一个披着人皮的狼?
所幸祁北杨再未联系他。
可余欢单独找了他,只叫他转交给祁北杨一个信封。
楚琼琚登时就惊了,一时间不敢去接:“……你都知道了啊。”
他与祁北杨私下里一直联系的事情。
初遇祁北杨的那晚,楚琼琚就被祁北杨提溜了出去,哆嗦着答应,会帮他看好余欢,不对余欢出手,也不让别人对余欢出手的同时,也要稳住孟老太爷,不叫孟老太爷再找其他的人。
余欢表情淡淡:“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能理解你。”
楚琼琚摸了那个信封,只摸出来一张疑似银行卡的东西。祁北杨当着他的面拆开看的,里面的确是一张卡,还有张薄纸。
他不知道那信上写了什么东西,只瞧见祁北杨在看完信后面色巨变,想要站起来,动作太大,险些摔倒。
楚琼琚被他这样的模样吓住了,嗫嚅着叫了声“祁先生”。
那封信被祁北杨揉搓成团,他脸色十分难看,问楚琼琚的声音颤抖:“桑桑现在还在家吗?”
楚琼琚被他这一问问的发抖:“您不知道吗?南桑她……她是今天上午的飞机啊。”
……祁先生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祁北杨沉默。
他怎会知道。
桑桑讨厌他,他已经叫那些人都离开了,不许他们再看着桑桑。这么多天来,他无数次忍不住想要打听她的近况,又生生忍住。
他……已经在努力看心理医生了啊,已经在接受治疗了。
祁北杨站起来,想要往外走,可惜没几步,身体晃了晃,险些倒下。
一个中年人上前几步,扶住了祁北杨。
楚琼琚惊叫:“孟叔叔!”
孟植皱着眉瞧了楚琼琚一眼,扶着祁北杨,不疾不徐问:“你现在又是打算做什么?去俄罗斯追她回来?你觉着桑桑会喜欢你这么做吗?”
答案毫无疑问——不喜欢。
余欢走的决绝,又特意叫楚琼琚下午送信过来,明摆着不想叫他去挽留。
她压根不需要。
孟植瞧了楚琼琚一眼:“先出去,你的事等回去再清算。”
楚琼琚夹着尾巴溜了。
嘤,早知道就不来霞照市了。
祁北杨哑声说:“舅舅想说什么?”
“我父亲知道你先前对桑桑做的那些事情,怒不可遏,想要对你出手的时候……桑桑拦住了。”
祁北杨暗淡的眼睛中闪出一丝亮光。
“桑桑说,对你而言,无视比针对能更叫你难受,”孟植沉声说,“这到底是不是借口,你该比我明白。
桑桑性子软是软,可也没有到了能大肚容一切的地步。她临走前,父亲说要替她清算以前的那些委屈。就连从小长到大的余希,她狠下心的时候,也是说处理就处理……唯独放过你,一丝一毫都没碰,你觉着是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