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团团围着桌子坐下后,芸三娘才动了动筷子开口道:“可以吃了,吃完咱们一块儿包饺子。”随后就拿起勺子,舀起几个笑口常开,分别放到白文轩和白文萝跟前的小碗中,接着道:“吃了这个,明年就都能开开心心顺顺利利。”
白文萝也拿起勺子给芸三娘舀了两个:“娘也吃。”
这笑口常开是专选大圆的红枣,切个口,见里面的核掏出来,把小汤圆塞进去,再拿冰糖水煮开,然后盛在碗中,专门晾凉了吃。这东西吃起来非常黏糯绵软,清甜可口,是大景新年期间家家户户都必备的一道甜品,除夕夜吃了后,就喻意明年的日子会过的甜甜蜜蜜,日日笑口常开。
白文萝将一个笑口常开送进嘴里时,不由想起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除夕。那时还有些陌生的母亲和弟弟围坐在身边,也是这般给她夹菜,温暖得让她有些失措的气氛,让她怎么也分不清身在何处…
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两年就过去了,这已经是她在这过的第三个除夕。
年夜饭刚吃完一会,外面就又听到了零零碎碎的爆竹声,应该是一些孩子吃完饭后又出来玩儿的。白文萝帮芸三娘将那些没吃完的饭菜拿到厨房时,抬眼看着那挂在屋檐下亮起烛光的红灯笼,再听外头偶尔传来的爆竹声,她面上不由得就又露出笑来。来这儿的这两年,她脸上露出笑的次数比以前那二十几年还要多,平淡如水的生活,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幸福,也许就是这么简单。
屋里都收拾好后,芸三娘便把早准备好的东西都拿了进来,娘儿三个又围在那小桌旁,说说笑笑地擀面剁馅包饺子。白文轩自是不会包,只是瞎玩,没一会功夫,他脸上就沾上了不少面粉。白文萝由于一只手包着纱布,芸三娘也不让她碰,免得一会换药麻烦,就只让她在一旁看着。
亥时刚过,白文轩就有些撑不住了,那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白文萝喊他一次,他就抬起头一起,可没一会就又垂了下去。
“算了,就先让他睡一会,子时再叫醒他。”芸三娘说着就让白文萝把他扶到床上去。瞧着小儿子睡过去后,芸三娘瞅着坐在旁边的白文萝一眼,一边包着饺子,一边笑着将今儿跟刘嫂说的那事道了出来。如今家里也没个男人,所以她觉得还是把这事先给闺女提一下,好让闺女心里有个准备。虽说今天跟刘婶说的那事没有最后定下来,但是也八九不离十了,而且她想来想去,也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
白文萝听后一怔,芸三娘又接着道:“虽小武现在瞧着还没定性,但娘看得出来,那孩子的品性不错。娘瞅着再过几年,他应该是不会比他大哥差。重要的到时你到了他们家后,赵叔和刘婶对你绝对错不了。而且他们家也有点家底,除了那铺子外,在别处还有一些田地,每年的进项不比那铺子少。而且刘婶也说了,以后那个铺子是要给小武的。”
白文萝没吱声,嫁人这事,她还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芸三娘只道是她害羞,便又接着道:“你没有真正过过日子,不知道这其中的艰难,贫贱夫妻百事哀。有了家底,日子过起来才顺心,心里也踏实,以后才不会有那么多口角。”
“娘是已经定下来了?”白文萝疑惑地问了一句。
“虽今儿跟刘婶说的时候,并没有真的定下,只是说再等一年看看。但其实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到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芸三娘这会说着,看了文萝一眼,想起自个闺女一直是心里有主意的,特别是这两年,好些事情她也习惯了同闺女商量着办,于是便有些迟疑地问道:“萝儿对这事的意思是…”
白文萝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才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既然还有一年的时间,娘也用不着急这么一会。”
芸三娘叹一声:“娘能不着急吗,女人嘛,总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找得好了,就能享福一辈子,万一看走了眼,这苦也得自己一辈子含着。”
白文萝抬起脸看着芸三娘,嘴里含着话,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出来,只是芸三娘却把话儿一转,拉到了家常上。白文萝会意地把话吞了回去,没多会那饺子便都包好了。于是娘两个又把东西收拾一番,刚把小灶挪进屋来,外面就嘭地一声轰响。
是衙府点的报时烟花,子时到了。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这整个西凉城似都沸腾了起来。芸三娘赶紧叫醒正睡得迷糊的白文轩,又让白文萝把锅放到那灶上烧着,然后就拿出早准备好的爆竹,拉着两个孩子出门口放炮迎新去。


第17章 守岁(二)
那热闹的红色火花,那浓滚的白色硝烟,那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似一下子驱散了这冬夜的寒冷,每个人脸上都是乐呵呵地,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爆竹声声辞旧岁欢天喜地迎新春。
芸三娘带着白文萝和白文轩把自家准备好的爆竹放完后,又站在门口看了一会这一番热闹的景象。直到觉得有些冷了,她生怕这两孩子会冻着,又想着那锅里的水该开了,得下饺子去,这便拉着他们回了屋。
进了房间后,掀开锅盖一看,那里面的水果然已经滚开。于是娘儿三个就一起动手往里面下饺子,白文轩刚刚睡了那一觉后,这会儿精神是倍儿好。那饺子还没下多会,就忍不住张口问好了没有。其实他也不是因为饿,才刚吃晚饭没多会,估计还没消化完呢。只是这欢快热闹的气氛总能让人静不下心来,非得要说点什么吃点什么才好。
“就好了就好了。”芸三娘算准时间,掀开锅盖一看,只见一股白乎乎的热气腾地冒了出来。随后就见那一锅的饺子已经浮上来了,一个个圆鼓鼓白胖胖的,好不欢快地在水里翻滚着。
“行了,都把碗拿来,可以吃更岁饺子了。”芸三娘把锅盖往旁边一放,就笑着说道。
白文轩早准备好了,瞅准了芸三娘一发话,马上就把手里的碗给递过去。第一碗盛好后,他先放到芸三娘跟前,随后又递上第二个碗,盛好后再放到白文萝面前,最后才递上自己的碗。
“轩儿今年可是又懂事了不好啊。”芸三娘瞅着他这一番动作,脸上心里都笑开了。
“嘿嘿…娘坐下来一块儿吃吧。”白文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好,娘把这些都盛在大盘子里就吃。”芸三娘说着就把那些饺子全捞了出来,盛好后足有满满的两大盘。她又同白文萝一起仔细沥干那盘子里的汤水,等一会差不多晾凉了后再一个个挪动一下,这样这整盘的饺子就不会全粘到一起。由于这里的习俗是大年的头三天不能做生的食物的,所有那三天里需要吃的东西都得在除夕之前准备好,到时再回锅热一下就行。所以芸三娘今儿是可劲地包饺子,再加上之前的那些饭菜,年糕等等,足够这一家子后三天的嚼头了。
刚从寒冬深夜的外面放完爆竹回来,没多会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饺子,而且这会儿外面的爆竹声还未断。那浓浓的硝烟味从紧闭着的门窗悄悄钻了进来,伴着这饺子的香味,充斥于这小小的房间内,缭绕在这其乐融融的一家子身边。
三人正说说笑笑着,忽然只听见“磕”的一声,白文轩忽然放下勺子,眼睛睁得大大的,鼓着腮帮子努了几下嘴,就吐出一枚铮亮的小铜钱来。这会白文萝也小心地咬了一个饺子,唇动了动,嘴里也挪出一枚小铜钱来。
“哟,轩儿和萝儿明年可都是大吉大利啊!”芸三娘笑了起来。
“娘赶紧吃,看看你的饺子里有没有,刚刚包了多少个钱儿?”白文轩两眼亮晶晶瞅着芸三娘碗内的那几个饺子,又接着说道:“娘要是没有就把我这个给娘带着。”
芸三娘笑了笑,端起碗拿勺盛了个饺子咬了下去,顿时就听到“磕”地一声。白文轩一下子咧着嘴笑了起来,张着口直说道:“娘也吃到铜钱儿了,咱家明年都会大吉大利的。”
外头那喜庆的噼里啪啦声还时远时近地传来,想来这一夜都不会断了这爆竹声。芸三娘看着这两孩子吃到铜钱后,就再没动那些饺子了。她也觉得腹中微有些饱胀,便开始着手把余下的饺子都到厨房那,又把那锅灶都抬出去。然后一家人再回到房间内,围着那火盆坐在一块说说笑笑地聊了一会。
“年夜饭和更岁饺子都吃了,娘这会儿该给你们压岁钱了。”芸三娘说着就站了起来,打开她床头那的矮柜,从里面拿出两串铜钱。皆是以彩绳穿着的,每串儿的铜钱都有一百枚,那彩绳的一头还编成了龙形,红艳艳的,看着既鲜亮又喜庆。那铜钱也都是全新的,铮亮铮亮的,拿在手中沉甸甸的,这便就是这儿的压岁钱了。
白文萝和白文轩接了压岁钱后,芸三娘接着又拿出两对银晃晃的,金桔样式的银镙子,上头也系着红绳,打着花结,一人递给他们一对。
“都拿着,收好了,过了这年你们就又大了一岁。轩儿在学堂要更加用心听先生的课,萝儿也要多学着姑娘家该懂的事情了。”
“知道了娘。”两孩子都乖巧地点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手里的压岁钱和银镙子。
芸三娘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又坐下与他们聊了一会,那外面的爆竹声渐渐稀落了下去。她算着这会差不多是酉时了,每年的除夕夜都只有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能稍稍歇一歇。到天开始发亮的时候,就又会有新的一轮爆竹声,是新春的开门炮仗,也是震耳欲聋的响亮。
刚刚说了这么一会话,差不多都消食了,眼瞅着这一夜就要过去,文萝能撑到这时候已是不容易,文轩也开始有些发蔫起来。芸三娘便开口让她们到床上躺一会去,趁着这会儿外头消停下来,紧着歇一会,养养神。
白文轩依旧睡在芸三娘的房间内,白文萝便回了自己的房间。由于是除夕夜,这屋里一直就烧着炭,那油灯也都亮着。一进去就是暖洋洋亮堂堂的,白文萝却有些疲惫的吁了口气,自己捏了捏肩膀,又反手敲了敲自己的腰。刚刚她一直就强撑着一点都没表现出疲惫来,这个身子还是太不中用,才坐了不到一个晚上就累成这样。要不是这两年她每天睡觉前都练那套养身气功,多少调理好了一些,明儿估计就得病一场了。
她脱了袄子在床上躺下后,忽然就想起刚刚包饺子的时候,芸三娘跟她说的那件事。成亲?小武?微微怔然了一会,心里却依旧淡淡地,随后又想到芸三娘的那一通分析。她慢慢琢磨了一会,也觉得有道理,反正总归是要嫁人的,这样的归宿也没什么不好。
身上太累,她想了没多会就把这事抛开了,双手依旧叠加着覆在丹田那,闭上眼睛。
似乎才刚入睡没多会,忽的就被外头噼里啪啦的声音给吵醒了,白文萝有些困难的睁开眼,便瞧见那窗外已是灰蒙蒙亮。她揉了揉眼睛,打着呵欠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一会娘也要放爆竹去,文轩可能起不来这么早,她得在一旁陪着去。
“萝儿,怎么不多睡会。”她刚一推开房门,芸三娘正好从厨房那出来。
“太吵了,睡不着,娘什么时候起来了?”
“我才起没多会,来,娘刚烧好了热水,赶紧洗把脸,一会放开门炮仗去。”
“好。”白文萝刚走到厨房,白文轩就从芸三娘那房间里跑了出来嚷嚷着说道:“我也要放炮仗去!”
“好好好。”芸三娘帮着给这两孩子洗漱好后,就拿出爆竹,领着他们打开铺门。
只见那门一开,外面是碎红满地,灿若云锦,真真是个满堂红啊。简直把那一地皑皑的白雪都给尽数覆盖了去,迎面扑来的是满街的瑞气,不绝于耳的爆竹声,声声都显得那么地喜气洋洋!


第18章 春喜(一)
大年初一的早上,昨日下了整整一天的瑞雪,凌晨时分就已停了,随后便见太阳露出脸,新春的第一缕阳光给这喜庆的西凉更添了几分暖意。
芸三娘一早就在白文轩的催促声中,又开门放爆竹去,白文萝陪了他们一会,待自家的爆竹声落尽后,就返身回了屋,打算把早饭给热一热。却刚进门,就听到芸三娘的声音:“小武,一大早的,又带的什么过来?”
“是豆腐脑,我娘昨晚上做的,早上用汤滚了一下,正热着呢。娘说一大早的,怕是芸婶和萝妹妹他们也吃不下什么,就让我带这个来。”
“哎呀,嫂子也真是的,费这个心干什么。快进来吧,回去后让你娘别再费这个心了,就一顿早饭的事,他们也不是什么娇贵的主,吃什么不能吃。况且这大年大节的,我们家里也什么都有。”芸三娘说着就带赵武进了屋,让他把食盒就放在墙边的那张小桌上。
白文萝刚听到外头的对话就停了下来,等着赵武进了铺子后便朝他笑道:“小武哥新年吉祥,怎么这么早就到我家拜年来了。”
赵武不料会忽然看到白文萝,眼睛闪了几闪,一双浓黑的眉毛似受惊般的跳了一跳。然后像憋了一口气般,抿着唇把那食盒搁到小桌上后,才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哼出一句:“新年吉祥。”
芸三娘瞅了他俩一眼,不知为何只觉得心情越发好了起来。待赵武把那一大碗热腾腾的豆腐脑从食盒里拿出来后,她便要留他一起吃早膳,还让文萝去厨房里把那几样面点拿出来。赵武却慌忙说他早已经吃过了,然后就拎着食盒转身逃似的跑了出去。
白文轩这会正好拣够了爆竹,拿红纸包在手里进了家门,只是脸上却有些纳闷:“小武哥今天是怎么了,我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我,跑出咱家时还差点摔了一跤。”
“可能是早饭吃多了,胃里不舒服。”芸三娘先是看了白文萝一眼,才笑眯眯地说道。
白文萝面色如常:“我去拿年糕和酥饼,娘还要准备点别的什么吗?”
“就拿那两样吧,再顺便多拿几个碗过来。”芸三娘满脸笑意地点着头说道。
白文萝有些无奈地看着芸三娘那样的神色,难道真如别人说的那般,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她暗自摇头,瞧赵武刚刚的那般模样,估计也是知道此事了。只是他那有些慌乱却又故做冷漠的表现,看着还是个小孩子呢。明显是藏不住自己的真实情绪,而想掩饰却又弄得欲盖弥彰,也不知他过两年会变成什么样,能一起过日子吗?
吃完早饭,芸三娘便准备着带一双儿女到流金街那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买的。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的主要活动都是走亲访友拜年。可芸三娘在西凉根本没什么亲戚,就平日交往的就那几家邻居而已,但这会儿邻居们都忙着去自个亲戚家拜年,她自是不会这时候过去打扰。所以每年过年的这几天,铺子既不用开门,绣活也都忙完了,难得有闲时间,她大都是带着两孩子到流金街那看看去。要是碰上了一些商铺急于甩手的丝线什么的,正好能买回来。
流金街是西凉最为繁华热闹的一条街道,整条街道,从东到西几乎贯穿整个西凉城。那里卖什么的都有,上到珍珠玛瑙玉石珍玩,下到草绳冥纸油盐酱醋。反正只要能说得出来的,那里就准能找得到,不怕没有,就怕没银子。
只是芸三娘才领着两孩子出门,就瞅见一个身着水红袄子,葱绿绣花坎肩,大红绣花棉裙的小姑娘从街角那边笑弯着眉眼跑过来:“芸婶,萝妹妹,新年吉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咧?”
芸三娘一笑:“箫丫头怎么这时候来了?你家这会儿应该有不少亲戚上门拜年吧。”
“就是家里人太多了,吵闹得厉害,我便跟我娘说过来看看萝妹妹,偷溜了出来。”箫蜜兮弯着眉眼,笑出两个小梨涡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她再瞅一眼白文萝,马上就拉起白文萝的手道:“萝妹妹今儿这一身真好看!”
“我和娘这会儿正打算去流金街呢。”
“那我和你们一块儿去吧,我正打算买盒子胭脂去呢。”箫蜜兮想也不想就跟了一句,然后瞅着白文萝那包着纱布的左手,怔了怔:“萝妹妹的手是怎么了?”
白文萝轻轻抽回手,淡淡一笑:“昨儿玩爆竹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没事儿,过两天就好。”
“箫丫头,你要跟着我们去的话,得先回去跟你娘说一声吧,万一回来得晚了,你娘找不着人可怎么办?”
“不用,我出来的时候已经跟娘说好了,会晚点儿回去,免得那些姑姑婶婶们老是拉着我问个没完。”
白文萝听她这么一说,忽然就看着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箫蜜兮脸上一红,知道白文萝在笑什么,想拍她一下,但碍于芸婶再一旁,只好装作一脸没事样。
“既然这般,那就走吧。”芸三娘想了想便点了点头,然后拉着白文轩的手往流金街的方向走去。
待芸三娘转过身去,箫蜜兮才在白文萝胳膊上轻轻拍了拍,压低了声音说道:“萝妹妹真是越来越不学好了!”
“箫姐姐怎么这般说,我怎么不学好了?”白文萝一脸无辜的看着她,眼里却是带着几分戏谑。
“狡猾的小蹄子,你就笑吧,总有我笑话你的一天!”箫蜜兮又红了脸,瞪了她一眼,然后也不知怎么的,自己倒是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西凉是个富裕的地方,街上房屋辐辏猬集,商店鳞次栉比。才大年初一,路上行人就比昨儿多了好些,只见有穿马褂袍衫的;有着青衣小帽的;有骑马一阵旋风而过的;有抬轿哈气赶路的;还有那肩挑背负的小贩随声吆喝起来的;亦有低头屏息的村姑农妇小心避让行人车辆的。这林林总总,无一不显示着这市井繁华,人民安居。
一行人就这么说笑地穿过数条大街小巷,走了近大半个时辰,将西福街的街口时,忽然瞧见南面的大民路那,一行车辆人马正浩浩荡荡,遮天压地往街口这行来。


第19章 春喜(二)
眼见那边的人马将行近,芸三娘赶紧站住脚拉住几个孩子,嘱咐他们先等一等再过去。
“啊,那是晋文伯爵府的家眷要出去烧香呢。”箫蜜兮一瞅那仗势,马上在一旁悄声道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白文萝看了她一眼。
“我爹在盛兴金银铺那当了十几年的银匠,好些个官宦商贾之家都爱用盛兴打造的东西,多少也就同那些人家的下人熟稔起来。而且谁不知道这条大民路的路南,就住着那一家伯爵府,也就他们家才会有这样的派头。我还听我爹说,那伯爵府每年的正月初一那日,他们家的老太太都会领着太太、公子和姑娘们去广源寺那拜佛烧香。”
正说着,那走在最前头的全副执事已经从街口这走了过去。附近这些小门小户的民妇小子们,都在街道两旁驻足观看,路上的行人也大都停了下来,对着这一片锦绣香烟的人马指手划脚,七言八语。
白文萝听了箫蜜兮这么一说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接着就看到一位骑着一匹银鞍白马,身着大红披风朱砂金团花袍,头束金冠,贵气逼人的年轻公子,不急不缓地跟在那辆缓缓行来的朱轮华盖车旁,缓缓正往这行来。
箫蜜兮这会也瞅着那骑着白马的贵公子,再看对方那年纪和看穿衣打扮,她心里估摸了一下,便又接着说道:“那一位应该就是伯爵府的大公子了,听我爹说,每次那伯爵府管事的人过来打造金银器的时候,少不得都会提到他们府里的大公子。”
“他们府的管事都说了什么?”白文萝顺着萧蜜兮的话问了一句,目光却跟周围人一样,一直追着那一行人马。
“我爹说那些个管事总夸他们府里的大公子是龙凤之资,自小就聪明好学,又最得老太太喜欢。更可喜的是前年才娶了京州世家大族的小姐,今年刚顺利产下一位千金,那大公子就在今年秋闱的时候中了举人,这几件喜事几乎是连着在一块儿,总归是好事连连。”萧蜜兮呵呵一笑,“萝妹妹可不知道,前年我有一次给我爹送午饭去,正好碰见那伯爵府里的一位管事,可了不得,我当时瞅着人家一身派头,真是连那盛兴的老板都比不上呢。我听爹说了那么多回,如今可算是亲眼见着这伯爵府的真正派头了。”箫蜜兮边说着,边满是羡艳地看着那一行人马。虽是看不到伯爵府的女眷,但光看那一台台翠盖珠缨的华车,看那垂于轿前鲜亮的帘子,就能想象得出,那一个个坐在里头的姑娘小姐是何等的金贵。
周围全是嗡嗡嗡的议论声,可那一行浩浩荡荡从这经过的人马车辆,除了车轮马蹄声外,竟无一声多余的杂音。
龙凤之资吗?白文萝看着那骑在银鞍白马上的贵公子,眼中带着几分冷意。前天,文轩差点就被给踩死在他的马下。许是她的目光太冷了,许是这周围看热闹的人太多了,许是大家指手划脚得太厉害了。那骑着白马目不斜视的贵公子,行到街口的时候,忽然往这边偏了偏脸。
周围的议论声一时间就静了下去,白文萝趁机看清了他的容貌。确实相貌堂堂,仪表出众,还有那往周围略略一扫的眼神,那嘴角边噙着的淡笑,果真是一副贵公子该有的神情样貌。
“真像画上面的人呢!”直到那伯爵府的大公子骑马走过去后,箫蜜兮才在旁边轻叹了一句。
白文萝即瞟了她一眼,箫蜜兮顿时觉得脸上一热,就紧笑着说道:“那伯爵府的排场可真不得了,就是去庙里烧个香而已,也能占了一条街道。而且连那跟着一起去的下人,个个看起来都似比旁人高一等似的。”
“名门世家,最讲究的不就是这个。”白文萝轻扬嘴角,语气里隐隐透着一丝嘲讽。
此时旁边那些村姑民妇,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好一通赞叹起来。有说那公子俊俏的,有说那车马光鲜的,有说那仆人众多的…而旁边那些未嫁姑娘虽没好意思插嘴,却也都纷纷竖起耳朵听着。
白文萝看了看芸三娘,见她面上没什么愤慨之色,而白文轩则是一直沉默地抿着唇,她稍放了心,便开口说道:“娘,咱走吧。”
芸三娘点头笑道:“一会娘也给你买两盒胭脂去,箫丫头也帮着瞧瞧,看买什么样的好,我好些年没用那东西了,也不知如今的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样的。”
“好咧,萝妹妹是该打扮打扮了,要买这些个东西找我就对了。”箫蜜兮即弯着眉眼,笑出两个小梨涡,“流金街上有好几家有名的胭脂铺,东西确实很好,不过价格都太高。才小小的一盒胭脂有的就能卖上好几两银子,贵的甚至能买上几十两银子。再加上粉和眉黛,都买下来的话就能抵普通人家好几个月的开销了。”
“这些东西都这么贵了吗?”芸三娘听她这么一说即吃了一惊,她记得之前在淮州的时候,那会自己每月的胭脂水粉钱,总的加起来也就是二两银子罢了,且那会用得已经很好了。
“所以那都是专门给大户人家的姑娘用的,芸婶不知,在流金街街南有一家专买香料的小铺子,那里也有卖这胭脂水粉,价格还很公道,东西也不差,我今儿用的就是他家的东西。”年华正好的女子,哪个不爱美,箫蜜兮一说起胭脂水粉就来了兴致,转眼就把刚刚那一片锦绣香烟的人马给抛到脑后。
“是加了铅粉吗?”白文萝迟疑地问了一句,她之前没注意过这些东西,还真闹不清这些脂粉的原料里都含了什么。
“当然没有,铅粉确实白,但是因为有毒,所以早就不用了。现在外头卖的有以益母草、石膏粉制成的‘玉女桃花粉’;也有以紫茉莉花籽制成的‘珍珠粉’;还有用滑石及其它什么细软的石料研磨而成的‘石粉’等等。其中珍珠粉的价格要高一些,但也是最细腻的,次一点的就是玉女桃花粉了。不过也不能只瞅着这些名头去买,有的店铺卖的桃花粉甚至比别家的珍珠粉要好呢。”
“没错,我当年最爱用的就是那个玉女桃花粉了,记得淮州有家叫美娇娘的胭脂铺,他们家的桃花粉就比一般的珍珠粉还要好。那会一小盒似乎是卖的五钱银子,是那店里最好的了。”似箫蜜兮的这一通天真明快的话语,勾起芸三娘遥远的记忆,她也曾有过那如花般的年华,也曾经爱那春红柳绿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