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莫璃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只是微有些发怔的看着他。

一阵夜风忽的刮过,枝头上的残雪吹起,落到她微微拂动的斗篷上,他抬手,将她肩上的雪花拂落:“初次见面,你并未在意我来自哪里,收留了我的时候,甚至连我的名都没问过。后来也不曾刨根问底的打听,只单纯将我看成一个落难的人。”

莫璃怔了怔,这对他来说只是三年多之前的事,但对她来说却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慢慢回想了好一阵,依稀记得自己当时在角落里看到那个蜷缩的身影时,心里极其不忍。因他根本不像别的流民那样到处乞食,甚至趁人不备冲过去夺食,只是默默缩在那角落里,似乎是在等死一般。于是她就给他端过去一碗粥,然后让爹收留了他,那会她确实没想太多。或许那会她还小,心里想的并没有那么复杂,而且那一年的流民那么多,基本都是逃难过来的,不可能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路引。

“莫璃,你让我留下我就留下,我跟巴彦确实有不浅的交情,你若真希望能跟巴彦谈成买卖,我就一定想办法促成此事。”阿圣说着,就隔着斗篷握住她的手,“在我心里没有背叛这两个字,你不用到了现在,却忽然要防着我。”

莫璃心头一惊,甚至压过了他忽然抓住她的手的惊诧:“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我能感觉得到的,你对我在心里设了一条线。你希望能相信我,却又害怕完全相信我,你希望可以依赖我,却又担心会被我背叛。”他一脸认真的看着她,声音低沉且温和,“我知道的,不过没有关系,我本就想让你心满意足,所以我可以等。”

他手心的温度直接穿过厚实的斗篷料子,烫得她一双刚刚明明是冰凉的手,此时竟出了汗。

“我——”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她,在这一刻,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

夜风将他额前的刘海拂乱,在她眼前温柔的飞扬,她僵直地站在那任他抓着双手,许久才回过神,要抽回自己的手。阿圣顿了顿,才慢慢松开,再帮她拂了拂落在肩上的雪粒,然后往下身,拣起那个落在地上的小算盘递给她道:“天晚了,回去吧,明日还得早起到蚕市那看看呢。”

其实这边的蚕市自正月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是元宵后人才真正多了起来,且这市集一直到三月末才算真正结束。所以眼下即便明月已挂枝头,但街上依旧是人头攒动,热闹异常,且有些香脂艳粉的馆子里还应景的传出一些轻曲小调:

安县好,蚕市趁遨游。

夜放笙歌喧紫陌,春遨灯火上红楼,

车马溢永州。

人散后,茧馆喜绸缪。

柳叶正饶烟黛细,桑条何似玉纤柔,

立马看风流…

她带着斗篷上的帽子,此处人虽不少,但基本都看不清她的脸,经过的人只是偶尔有一两个看了一眼,然后就见怪不怪的走开了。

莫璃怔怔地看了阿圣一会,终是什么也没说,微潮的双手相互握了一下,消去留在上面的异样感,然后接过那小算盘,默默转身,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他们离开后,这附近才走出一个人影,既是诧异又是不甘的看着前面那两没入人潮的身影,然后两手手紧紧握成拳。也不知他在这站了多会,福哥才从一边找了过来,瞧着他后,即松了口气,然后忙跑过来道:“韩爷怎么忽然走到这边了,那些客商都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韩四道两边下颌紧了紧,然后才转身,也不跟福哥说什么,就兀自往一边走去。

原来他看中的人,很多人也都看中了,还有两年时间,还有两年时间…

“原来姑娘是去给二姑娘买了这个,刚刚可担心死我了,这人生地不熟的,您要是再晚些回来,我就出去找了呢。”红豆一边收拾包裹,一边道,“姑娘,这里的客栈比起咱永州可简陋多了,价格还挺贵。我刚刚想要一包姑娘常用的那总澡豆,这店里的伙计竟要另外收银子,而且价格还比外头卖的还贵。我让他们多添些热水进来先备着,那伙计也眼巴巴的瞅着我,想让我另外添银子,太贪心了,姑娘,你可不知道…”

红豆说了半天后,才发觉莫璃那没丝毫动静,一转头,便将莫璃正半躺在床上自个出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她一怔,便走过去小心道:“姑娘,怎么了?是刚刚洗澡的时候着凉了吗?”

“没有,想些事情。”莫璃回过神,放在被面上的两手下意识的在被面上擦了擦,然后看着红豆笑道,“你唠叨完了?”

红豆即不好意思地一笑:“知道了知道了,我再不吵就是了,姑娘快歇息吧,这时候真不早了呢。”

“嗯,你也别忙了,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莫璃说着就往里挪了挪,“快过来吧,我都给你暖好被窝了。”

灯被吹灭后,房间暗了下去,红豆钻进被窝时,莫璃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早就察觉出来,阿圣对她有意,第一次她可以当成是意外,第二次她可以当成是无意为之。可当他接二连三地对她表示亲近时,她若再不察觉,就枉费前后活的这二十几年了。只是为何一个男人,对他自己的感情的表达,无论是她当家前,还是当家后,都能那么坦荡,坦荡得令她诧异,令她…不得不设防,不得不试探。是不是心被黑暗浸泡得久了,所以看一切事情的眼光,都会不知不觉地带上阴暗的一面?

而且她还未想好要怎么对待时,他竟就这么直白地道了出来,倒令她一时有些无措。

莫璃看着昏暗的帐顶,听着红豆传来轻微的鼻息声,然后转身给她拉了拉被子,又看了一会这丫鬟睡得没心没肺的脸。心里苦笑了笑,便慢慢闭上眼,不管怎样,明天还是会来到来,而将要面临的困难,也一件都少不了。只是想不到她出来这一趟,会发生这种种意外,也不最终是好是坏,亦不知明天的事情能否顺利。

谁都知道安县是永州之前的一个集市,不少商人都跟她一样,打算提前过来看看,占占先机。

韩四道,会不会也过来了?

莫璃闭上眼睛后,忽然想到这,她眉头即紧蹙了一蹙。

“从那边那条路过去就是冉家的作坊,一会回来的时候,你往那边绕一绕,我去他们家拜访一下。”第二日,莫璃赶往蚕市中心去的路上,从冉家附近经过时,想了想,就撩开车帘子跟阿圣道了一句。

阿圣侧过脸,点了点头,就让她回去做好,可还不待莫璃放下帘子,另一边却忽然传来一句:“原来真是莫姑娘。”

莫璃一转头,便见旁边一辆赶过来马车上,那打开的车窗里,露出一张俊秀风流的脸,正是谢歌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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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小调里的词改自宋代张仲舒的《蚕市词》

第一卷 涅盘 第一百五十一章 惊艳

第一百五十一章 惊艳

谢歌弦说着就下了车,平安嘴唇动了动,终是忍住了没有劝。安县的天气比永州城里还要冷上几分,特别是此时正好赶上冰雪将化未化时,偶尔一阵风刮过,让人有种刺骨的冷。

“莫姑娘这是往哪去?”

“想去蚕市那看看。”见谢歌弦都下了车,莫璃自然不好还坐在车上回话,便也跟着下车回了一句,然后又客气地问道,“谢大人怎么也过来这了?”

“是公务出来,这会是去冉家看一看。”谢歌弦说着就打量了莫璃一眼,随后一笑,“我听婶娘说,莫姑娘之前还往冉家递了拜帖。”

莫璃点头:“没错,今儿正打算过去拜访。”

“倒是巧了,希望一会能在冉家碰上莫姑娘。”谢歌弦淡淡一笑,就示意莫璃回车上去,然后又对阿圣略一点头。

莫璃的马车走后,谢歌弦才上车,平安小声道:“这边的天这么冷,公子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谢歌弦似未听着这话,只是将车窗打开,一脸淡漠的看着外面残雪即将消融的世界。

雪光从外照了进来,却因角度的关系,未能落在他脸上,于是光影对比之下,使得他脸上那淡漠的神情有种月光下的阴影般冷寂。

蚕市那条街,简直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外头的市上有交换桑条和饲养蚕虫用具的大小摊子,却独独未见有摆出蚕种的,莫璃打听了一下才恍悟,随后心里一声苦笑,她对蚕虫的了解简直是入门都算不上。

因蚕种极其娇贵,且最怕光,因此多是在下半夜到凌晨前交易。此时蚕种的交易早就结束了,若想看的话,只能今儿下半夜过来,或是跟蚕农定下,直接去养蚕场那看也行。除这些大小摊子外,这街上还设有专门的茧馆,里面的蚕茧成色瞧着多半比外头的好,不过莫璃并非行家,蚕茧真正的好坏及出丝量,她是看不出来。今日她过来这,只是想大致了解一下市场,和看看有没有异色蚕茧,以及想看看会不会在这遇上熟人。

转了一圈后,倒是真碰上几位同行,但却不见韩四道的身影。莫璃说不清是放心还是什么,跟好些家要了他们养蚕场的地址后,就出来蚕馆往另一条街的集市去。

那边除了绫罗绸缎外,还有不少是北方那边运来的各种色彩鲜艳的毡毯和珍贵皮毛。

“姑娘,那个,是不是就是你上次说的紫貂毛?”莫璃微摇头从一处纱料的摊位前离开后,红豆便拉了拉她的袖子,往对面那指了指。那边是一个专门贩卖各种皮毛的摊位,白的红的紫的黑的各色毛料满满摆了一大桌,已经吸引了好些人。

莫璃转头看了一眼,即往那走过去。因年前下雪天寒,朱氏老觉得头疼,莫璃便跟红豆提了一句,若是有张紫貂毛,做顶昭君帽给朱氏戴着,或许那头疼的毛病就能缓些。那等毛料在屋里戴着暖和,走出屋外也能挡风雪,而且还美观,没有女人不喜欢的。

确实是张上好的皮子,整张皮毛不仅光滑油亮,且对着阳光看还有隐隐的暗红色。莫璃看了几眼后,就爱不释手,可问价格的时候,对方竟开口要三百五十两。她一怔,原以为再贵也超不过二百两,想不到…

“姑娘,这可是百年难见的紫貂,这个价格再公道不过了,您若不买的话,一会就被人给卖了。”

莫璃迟疑了好一会,狠了狠心,终是摇头从那走开了,她这次过来,带的银子都是为轻容纱准备的。那张皮子若是在二百两以内,她咬咬牙也就买了,可是价格实在太高,且对方一眼就看出她心里喜爱,而看中那张皮子的人明显不止她一个,所以定是不会降价。

只是走远后,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发觉就这一会,那张紫貂竟就不见了!她一怔,心里不由有些后悔,刚刚若是买下,这会已经在她手里了,回去就能给娘和奶奶做一顶帽子,剩下的还能给雪儿做一圈小围领。

有些事,竟是一犹疑的时间,就错过了。

下次再看好的吧,还是先办正事,莫璃在心里对自己这般说着,可接下来她却又发现一事。这偌大的一个集市,竟没李家轻容纱的影子,别家的轻容纱倒是有,可质量都入不了她的眼。

最后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李家的纱料还没往这送来。莫璃一怔,还想再问,那人却已经忙自个的买卖去了,只简答跟她说:若想看李家的纱料,可以直接去李家纱坊那看去,听说他们家的货正打算抛售呢,也不知这会出手了没有。

莫璃一听这话,即打听了地址,然后就领着红豆往外找阿圣去。她直觉,要么是李家的纱料都被人定下了,要么就是出了什么事。而她这一趟主要就是冲着轻容纱过来的,若被别人抢先一步的话,怕是真白跑一趟了。

可来到阿圣停车的地方,却只看到车没看到人。

“他跑哪去了?”红豆也是一怔,莫璃正着急要管旁边的人打听,却下一刻就瞧着阿圣从集市里出来。

“刚刚看到巴彦了,就过去打了声招呼。”阿圣大步走过来后,解释了一句,然后又给莫璃往里指了指。莫璃往那一看,果真瞧着一个络腮胡的汉子正咧着嘴朝她一笑,旁边还跟着好些人,都往这看来。她往那笑着点了点头,见阿圣还要跟她说什么,她却先开口:“我改天再跟他们好好结识一下,这会有点急事,你先带我去一下李家纱坊。”

幸好那地方离得也不远,小半个时辰后就到了。

“姑娘想看轻容纱?”出来接待她的是坊里的一位小管事,态度有些漫不经心,倒不是轻视,而是有种提不起劲的样子。

莫璃打量了对方一眼,问了一句:“能看吗?还是这里的轻容纱已经都被人定下了?”

“不是,姑娘想看的话就随我来吧,正好今日晾纱,前几天库房受了潮,好些红纱都被打湿了,这会正在架子上晾着呢。”那管事领着莫璃等人直接走到晾纱场那,往里指了指,然后就很不负责任地转身,“就在那,我还有事,姑娘慢慢看。”

“喂——”莫璃一怔,不明白这李家纱坊到底出什么事了,刚刚一路走进来也没看到什么人,难不成真是撑不下去了?所以连今年的集市都为过去?

纱向来是中低级丝织品,但轻容纱却算是纱料中的一等品,曾经有一度,赶上绸缎的价格。只是商场变化莫测,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是不是还能保持曾经的风光。

还未走近晾纱场,就已看见那宛若从九天飘落的晚霞在眼前轻飘,满眼的红,如烟似雾,几乎湮没了春日的天。

莫璃走过去,抬脸微叹了一声,然后抬手拂过一截轻纱,放置手中细细查看。

果真是举之若无,裁以为衣,真着烟雾。

而就在她正打算在往里走时,后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交谈的声音,因离得还有段距离,她听得不大真切,只隐约觉得有些耳熟,可是转头一看,却因周围轻纱飘飞的关系,挡住了她的视线。

莫璃想了想,也就不放在心上,只当是这纱坊里的长工在说过。

可当她在往前走几步时,后面又传来一阵交谈声,这下他听得却是较之刚刚清楚了不少,那声音她也认出来了,心头即一诧。然,却不待她回头,她顶头的架子忽然动了一下,跟着听到阿圣喝了一声,然后那漫天的红纱一下子从高高的架子上整个落了下来。

莫璃大惊,以为那些竹架就要砸到自己身上,叫了一声后,就反射性地抬手挡在额头前。

无数红纱将她湮没,片刻后,顶头的竹架子并未落下,身上也没哪有疼痛传来,诧异地睁开眼,却只瞧着满眼的红,除此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她怔了怔,即将盖在头上的红纱拉下,却不想那些红纱太过长了,她连扯了好几下都没扯完。

而那边就有人忙过来问:“莫姑娘没事吧!”是谢歌弦的声音。

同时还有红豆和阿圣的声音传来,皆是问她有事没事。

莫璃好容易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红纱扯下来后,才看到谢歌弦不知何时竟也过来这晾纱场里了。而不远处那边,阿圣正撑着一根木桩,似乎是因为他的关系,刚刚那些竹架子才没有落到她身上。可阿圣旁边,却还站着两外一个人,竟是——韩四道!

莫璃有些愣住,不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就在她扯下那些红纱,愣住的那一瞬,在场的三个男人心头都是一惊。

一袭素衣的她,身处这满地红纱中央,眼中惊诧,面上淡漠,那强烈的对比,几乎惊艳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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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心情相当糟糕,俺以为会断更呢,没想赶上了~~~写得不好,请各位见谅见谅!

第一卷 涅盘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误导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误导

原来李家纱坊从去年开始就已撑不住,加上家里弟子不孝,嗜赌成性,大年三十那晚债主上门催债,那李家老爷竟给活活气死了。于是李家鸡飞狗跳了一阵后,这整家作坊,包括库房里的存货,全部于三天前易主给冉家换钱还债。所以如今这作坊里才会有这死气沉沉的一幕,估计坊内上下,都还不清楚冉家会怎么安排他们,所以一个一个皆无心干活,实际上他们也没什么活可干现在。

天底下悲惨的事,说来大抵相同,莫璃心里微微一叹,不由就想起上一世的自己。那时她家也是因为父亲过世后,整个家就塌了…

不同的是,李家的悲剧是因商场沉浮,子孙不孝引起,而她家当年则是遭了奸人设计所致。

“莫姑娘刚刚没吓到吧,我也是才接手,不知那晾纱场里的竹架原来都松动了,刚刚在外听说后,真是吓一大跳!”冉家大公子,冉文君请莫璃等人进厅内坐下后,就又问了莫璃一句。原来那李家的纱坊跟冉家就隔着一条巷,当时冉文君是跟谢歌弦和韩四道一块过来的,只不过他进来后,因跟里头的管事多说了两句,所以慢了一步。

“还真是吓了一跳,幸好阿圣眼疾手快,这才有惊无险。”莫璃大方一笑,说着就往阿圣那看了一眼,然后又瞧了瞧韩四道。阿圣正要喝茶,听到莫璃点他的名,即停住手里的动作,抬起眼看了过来,对莫璃轻笑了笑。韩四道眼中则闪过一丝

异色,然后才跟着道了一句:“莫姑娘没事就好。”

莫璃又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他俩一眼,刚刚在晾纱场那,她曾问怎么回事。可两人当时都说是意外,韩四道不知阿圣附近那根木桩是撑着场里竹架的主要支点,更不知那木桩已经松动了,所以不小心碰了一下,差点弄出一场祸事。

既然两人都这么说,莫璃便再没追问,而且当时冉文君也赶了过来,随后他们便被请到了冉家大宅这边。

“确实是万幸。”冉文君由衷地点头,莫璃如今跟谢家有些交情,而他家跟谢家又有些渊源,今日莫璃若真在他才刚接手的作坊里受伤的话,怎么都是件麻烦事。

冉家的下人将一些细点捧上来后,莫璃拨了拨茶盖,然后抬起眼看着韩四道随口一问:“没想竟会在这碰上韩爷,韩爷也是冲着这边的蚕市过来的?”

韩四道顿了顿才道:“蚕市只是随便看看,主要是过来收冉当家手里的纱料,顺便恭贺冉当家买卖再上一层楼。”

“韩管事客气了,这些料子原也是积压在我手里,倒是韩管事大方,出的价没让我亏本。”冉文君哈哈一笑,客气了一句,然后才又问莫璃一句,“对了,刚刚莫姑娘在李家作坊里,难道也是为收纱料来的?”

听韩四道刚刚那句话后,再听他跟冉文君之间的对话,莫璃即感觉他们双方似乎已谈好了买卖,心里不免一惊,事情出乎意料,竟真被韩四道抢了先机。此时她若再表示自己有此等意向的话,定会在这一事上处于下风,韩四道身后是莫三老爷,财力雄厚,她不可能抢得过。且冉文君也是商人,一货多家求,自然会看到这里的商机,到时若是趁机抬价的话,那她就别想从这纱料上赚多少银子了。而且李家的纱料可不止轻容纱一种,她此时还不知韩四道看中的是那种纱料。

于是莫璃想了想,便笑道:“刚刚在蚕市那听说李家最近打算抛售纱料,心里好奇,就过来一看。”

冉文君点了点头,他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买卖上的猫腻见过不少,自然知道莫璃不可能只是好奇这么简单的理由。不过既然客人不愿当下就说,他也不点破,面上亦不见有何表态,只笑了笑,就要请大家去自家作坊里看看。

却刚要开口,外头就走进来一位小厮行礼道:“大公子,谢大人,王公公过来了。”

莫璃微怔,即往谢歌弦那看了看,他之前说的公务,难道是跟这位王公公有关?才这般想着,她脑中忽的灵光一闪,即想起一事。当年…那位领朝廷之令下来收纱料的公公,好像就是姓王!只是算着时间,似乎是提前了半个月,半个月…莫璃心头一动,没错,不是提前了半个月,而是就是这个时间。向来那位王公公当年是在安县停留了半个月,接受各方的招待完后,才去的永州。而永州那边,也就是因朝廷这一纸收纱的文书下来,所以各处商人都嗅出了纱料复活的商机,于是那价格即开始往上走,其中以轻容纱为最。

“不是明天才到的吗?”冉文君微怔。

“想来是赶早了,安县的水土好,能住得舒服。”谢歌弦淡淡一笑,说着就站起身。

“不好意思了,韩管事,莫姑娘,在下这忽然有事,陪不得两位了。我先让胡管家领两位到处看看,改日我再尽地主之谊。”冉文君说着就起身拱了拱手,莫璃即跟着起身道,“冉当家请便,今日是我叨扰了。”

冉文君略点了点头,就跟谢歌弦一块往外去了。莫璃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悄悄往韩四道那瞥了一眼,想了想,就跟红豆耳语一句,红豆略有些不解的看了莫璃一眼,然后就小步跟了出去。

韩四道即狐疑地看了莫璃一眼,莫璃对上他的目光,起身淡淡一笑:“不知韩爷这次过来,是看中了哪种纱料?听说李家有口碑的纱料有十几种之多。”

“轻容纱、印花纱、宝罗纱等都不错。”韩四道跟着起身,先是往外看了一眼,然后才瞧着莫璃道,“莫姑娘今日也是为纱料而来的吧,听说纱料的行情要起来了,不知莫姑娘看中了哪一种?若是跟我选的一样,不如你我暂时结盟,免得到时被对方抬价,如何?”

到底是商人,韩四道自然是明白莫璃刚刚没有在冉文君面前表示意愿,就是担心卖家会趁机抬价,这对他来说也是有好处的,所以这会他便主动开口示好。

莫璃没急着回答韩四道的话,抬脚迈出大厅后,正好红豆小步跑了回来,她即迎上去,听红豆跟她低语了几句,然后才转头道:“韩爷说的不错,我原本是有意几种不错的纱料,只是不知韩爷有确切的消息没,如今情况似乎有些变了。”

韩四道一怔,略有些狐疑的看着莫璃,却见莫璃忽的对他莞尔一笑。他心头微动,不由想起昨晚在街上看到的那一幕,且跟着脑子里又浮现出刚刚她身处漫天漫地红纱中的绝美身影,呼吸即当一窒,可心头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既酸既涩,且还有更多的愤怒和不甘。

莫璃一笑之后,才轻轻一句:“韩爷听说的来源,应该是跟那位王公公有些关系吧。”

韩四道看了刚刚离开的红豆一眼,想起莫璃跟谢歌弦的眉来眼去,以及早之前谢歌弦对莫璃的维护,他下颌紧了紧,然后面上露出几分了然:“原来姑娘也得了消息。”

“却不知到底哪个消息才是确切的,而且如今王公公好像要要在冉家落脚。”莫璃说到这,顿了顿,然后才接着道,“若是冉当家也因此而忽然改变的主意,趁机全部抬价的话,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当年冉家并未参与到纱料的竞争中,而且在她的印象中,王公公这一趟下来,许些人虽是知道是为收匹料的事而来,但却并不知到底是为哪种匹料而来。且当时消息传得非常多,定下来之前,有的说是纱,有的说是缎,有的说是锦,这也是手握这丁点权力的人常玩的手段,都吊着你们,就不怕你们不把甜头送到跟前。

“莫姑娘的顾虑不错。”韩四道点了点头,莫璃说的这些也都是他心里想说的,再说照谢歌弦跟冉家的关系来看,莫璃的消息来源,怕是会比他的要可靠些。于是他又表示跟莫璃结盟之事,免得到时形成恶性竞争。

莫璃却知他这诚恳的表情下,很可能藏着要坑了她的心,于是既不拒绝,也不接受,只是提醒了一句:“韩爷能这么看得起我,我自然是不会不识相。只是依我看,冉当家今儿是抽不出空来了,正好你我也先趁此机会,再打听一番,到时再细讨如何?”

韩四道想了想,便应了她的建议,说定明天先私下会面,然后一块过来冉家。

莫璃满意地点头,就告了辞往外去了,冉家的作坊,她目前没什么兴趣。红豆随莫璃出了穿堂后,才小声问了一句:“姑娘,你刚刚让我只追谢大人一段,然后又跑回来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