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个爽利大方的女子,曾经这样跟她说过。她们是见过的,一年前她回来参加比赛,迟纬带着太太接待了她,哪怕她当时也是乖巧的叫“叔叔”、“婶婶”,那个女人还是看出来了。

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女人,永远都是女人,更何况还是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女人。

“那你为什么不抽身?离开的早一些,受到伤害岂不是小一些?”当年的顾筱染反问。

面前的女人笑了,爽利却也淡漠,她伸手拍了拍顾筱染的肩,“真是个傻孩子,不过,貌似我比你更傻。如果你这个时候抽身离开,还有退路,可是我再抽身,可就是一个结过婚的老女人了。”

第二天顾筱染一个人去了西郊陵园。二月末的C市,竟然还飘着小雪,据说这雪已经陆陆续续下了两个月了,顾筱染赶到的时候,还有人站在那里。她靠近了一些,凝神望过去。那应该是一对情侣,男人穿着很宽大的黑色风衣,静静的站在墓碑前,女人则是半蹲着,一手触在冰凉的大理石墓碑上,絮絮叨叨的在说着什么。

天色是灰蒙蒙的,大有暴风雪即将来的架势,像极了人心里永远都散不去的阴霾。身后的男人俯身扶着她的肩膀,轻拍去女人肩上的雪,却也不急着催她走。顾筱染握紧了手里的花,轻轻放在路边,转身离开了。

再回去的时候,迟纬已经醒了,眼神呆滞的靠在床上。直到顾筱染脱了外套坐到他的床边,才喃喃的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药都吃了么?胃还疼不疼?要不要喝水?”顾筱染侧着身子检查桌上的瓶瓶罐罐。

迟纬靠在床上,哑然失笑,“呵,你怎么跟闵晴一样,都是管家婆!”

顾筱染侧目看他,迟纬苍白疲惫的脸上挂着近乎崩溃的绝望,顾筱染心下猛地一沉,起身过去轻搂住她的肩膀,像是安慰受了伤的小孩子一样。

“好了,好了…”

“小染,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迟纬的肩膀微颤,声线艰涩,“她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当初的无情?她要让我一辈子都不得安心、一辈子都割舍不下…你说她怎么这么狠心?”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没有一个人会永远过的逍遥自在,曾经流连于万花丛中而片叶不沾身的迟纬,曾经拒绝她拒绝的那么干脆的迟纬,如今还不是落得个如此下场?

顾筱染在那一刻忽然觉得悲凉,她曾经以为就算没有爱情也无所谓,生活还会继续,时光也还在流转,并不会有什么会因为你得不到爱情而变得悲凉。可是到了今天,她看着万劫不复的迟纬终于明白,不是歉疚焦灼了他的心,他是真的丢了心。

情深不寿,上帝终究还是公平的,这个世上真的存在报应。

那天以后,顾筱染向学校提交了休学申请,从此留在C市。心理医生每天都会过来,一个月、两个月、半年…周而复始,直到八月的最后一天,顾筱染再次打电话和医生约时间的时候,迟纬拔掉了家里的电话线。

“你不能耍小孩子脾气。”顾筱染叹气,起身过去插好电话点准备重播。迟纬按住了她的手。

“小染,我没病,不要再叫那个人过来。”他凝视着她,平静的好像多少年之前一样。

“可是你睡不着,你失眠。”

“睡不着吃药就好了,他治了这么久,如果我真的有病早就好了,不是么?”迟纬的声音淡的出奇,却是笃定非凡,“还有,我一会儿要去上班,公司交给迟帅那小子,真的已经快不行了,你不想我倾家荡产的话,就把门打开。”

顾筱染无奈,起身过去开门,她从来都拗不过他,以前是,现在更是。迟纬拿了外套出门,出门前回头看她,冷声道:“还有你,还准不准备回澳洲?你的学分还没修完吧?”

顾筱染撇嘴,心下一片酸涩,“这么快就急着赶我走了?迟纬你还真是无情。”

他浅浅的勾了勾嘴角,眉眼淡漠:“你还年轻,我不能耽误了你。”

顾筱染拼命甩上房门,发出“碰”的一声巨响,整个房间都跟着颤了起来。

“就让你被失眠折磨死吧,你个大混蛋!混蛋!”

女孩子愤怒的声音透过房门传出来,震得迟纬耳膜生疼,他死死的捏紧手心,喃喃自语道:“我不能让你成为第二个纪闵晴,不能。”

顾筱染当天就收拾了行李,准备回澳洲。计程车司机等在楼下,她提了行李下楼,司机师傅很热情的帮她拿东西,她说了谢谢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师傅,麻烦您稍等我一下,我落下点东西。”

得到司机师傅应允,顾筱染又噔噔噔的跑回楼上,不到三分钟就满脸是汗的下来。当天晚上九点,迟纬下班回家,家里没有人,桌上只摆着一个笔记本,上面满满的记录着他几点要吃什么药、那些药有什么副作用不得多吃、读什么书听什么音乐有助于舒缓心情…迟纬扣着原木的餐桌一角,心口的地方有一块狠狠的塌陷了。

顾筱染再回到澳洲,宋子成站在机场接她回学校。他比几个月之前黑了也瘦了,但是依旧开朗健谈。他自己买了一辆小型越野车,接到顾筱染的时候还附赠一个有力的拥抱。他说这几个月游遍了澳洲的每一个角落,自己开着车,渴了向当地人要口水喝,饿了下车吃一点当地的小吃。他说他也休学了,他不能一个毕业,他得等着顾筱染回来一起读完大学。

回学校的路上,顾筱染一直沉默,宋子成开了音乐,跟着曲子唱着跑调的歌,顾筱染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道:“你给我闭嘴,难听死了。”

那人呵呵直笑,伸手丢给她一包糖果,小小的一包捏在手里,软软QQ,顾筱染忽然有了流泪的冲动。

“上次你不是说喜欢这种QQ糖么?我可是找遍了澳洲才找到的,你的品位还真是独特。”宋子成没有回头,朗声笑道。

顾筱染捏了一颗放进嘴里,闷声道:“那我还跟你说我喜欢葡萄味的,你怎么没找到?”

那人瞟她一眼,贼笑:“这还真难不住我,你给我等着。”他说着,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包葡萄味的塞进顾筱染手里。这一回,顾筱染眼眶里忍了许久的泪成功的掉了下来。

“唉,你别哭呀,吃个糖也不至于喜极而泣呀?”宋子成急了,稳稳地把车停在路边。

顾筱染抹了两把眼泪,闷声道:“你才哭了呢,给我闭嘴!”

包里的手机恰在这个时候响起,顾筱染接起来,迟纬低沉的声音隔着几千万里的时空传过来,带着他身上特有的迷人气质,听得顾筱染心口一紧。

他说:“小染,回来吧,我去接你。”

这样的暗示顾筱染等了不下十年,她以为自己会感动的流出眼泪。但是她没有,她伸手摸了摸脸上,确定没有新鲜的眼泪流下来,又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宋子成,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对不起,叔叔,我不回去了。”

她又捏了一颗糖果放进嘴里,只觉得这糖真甜。

几天后,顾筱染和宋子成双双向学校提出了复学申请,又做回了千千万万的留学生大军中的一员。

一年后,顾筱染再次杀进那场国际性比赛的决赛,并一举夺冠,成功拜在当时世界知名的设计师MR.Lee门下,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四年后,顾筱染携手宋子成,带领一支新锐的珠宝设计团队回国,在一场拍卖会上跟迟纬狭路相逢。她挽着宋子成的胳膊笑着介绍:“叔叔,这是我的未婚夫宋子成。”

平静,淡定,仿佛是真的,真的从未爱过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注定是要仰望的,你只能远远地看着,不可亵渎一分一毫。迟纬之于顾筱染,便是如此。

然而这个世界上,也还是会有一些人永远站在你的身边,他的胸膛或许不炙热,但是我们不能否认它的宽阔安稳。宋子成之于顾筱染,就是这般的存在。

直到很多年以后,宋子成一手逗弄床上的儿子,他笑着问:“怎么当初就决定嫁我了呢?我以为你得再抛弃你老公我一次呢。”

顾筱染停下给儿子换衣服的手,转而过去拧着身后不知好歹的男人的胳膊上的嫩肉,狠狠的旋了一个圈道:“给我滚出去!罚你一个星期睡客房!”

宋子成“嗷”的一声惨叫,撒泼打滚的不愿意,顾筱染抱着儿子软软的小身体,笑的森森然:“不乐意就离婚,儿子归我,你给我净身出户!”

那人吸吸鼻子,乖乖的抱着被子奔去客房抹泪。睡到半夜的时候,顾筱染明显感觉到有物体压在自己身上,她随手一拍,身上的物体一个激灵,马上死死的抱着她不松手。顾筱染睡意浓浓的戳他的肩膀:“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身上的人眼神晶亮,绿幽幽的饿狼一般,“我要是有出息,何苦追你追那么多年。”

顾筱染在睡梦中叹息,“你这个笨蛋…”

 

 


番外之 茧(一)


离开之前,陈叔曾经这样问过我:“小琳,你真的打定主意了?就单单为了一个男人舍弃这里的一切?”

“嗯,”我点头,一手摩挲着陈叔长满老茧的手说,“陈叔,他不是别人,他是我失散多年的丈夫。”

我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不,如果说的确切一点,我曾留给他无尽的伤害,还有一个未满周岁的女儿。我做回了萨莉,就再也做不了他的小琳。这个问题我想了二十多年,到今天我终于想通。我还是愿意做他的小琳,哪怕是他不领情,哪怕是他时日无多,哪怕是等待我的是半生的牢狱之灾或者是一颗子弹。

我不后悔。

——柯琳札记

****

柯琳第一次见到萧镇南的时候,是在一个秋末的午后。那时候她正拿着手中的图纸研究新工程,经理说总公司调来的工程监管到了。她回头答应的瞬间,就看到一个瘦高的年轻人微微皱着眉,站在午后的阳光下,打在鼻翼的光影晃得她心头一震。

柯琳赶忙收了手里的图纸出来,经理含着笑介绍道:“这可是我们分公司最年轻最有潜力的工程师,柯琳。”

那人含着笑点头,盯着柯琳的裙摆笑道:“你穿成这个样子怎么去工地?”

柯琳闻言一愣,随即便扯着自己身上的青白长裙笑道:“还没开工,今天不用去工地。”

“哦,这样啊。”萧镇南点头,满脸可惜的样子,“我本来还想请柯总工陪我一起去看看那块地,看来不方便了。”

柯琳瞥了一眼身边的经理,点头道:“没问题,请您稍等我一下。”

不过几分钟,她就换了一身利落的职业装出来。萧镇南眼里的惊艳一闪而过。

那期工程,好像做的很快,从开工到完工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工程虽然完工了,监管却留了下来。从相识到相恋,好像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水到渠成的就在一起了。直到次年的冬天,一个黑衣男子找来了C市。

柯琳记得,那年的C市好像也下了很大的雪,陈叔叔拧着眉站在客厅里,把家里的一切一点一点告诉她。那是柯琳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是毒枭的女儿,她要经历的不是常人所拥有的生活。父兄悉数死于黑吃黑的争斗中,柯家几乎败落,兄弟们死伤无数,她作为柯家唯一的血脉,必须回去撑起那个家。

可是,舍不得啊,她舍不得C市,舍不得那个人。

你有没有因为一个人而爱上一座城市,如过你有,那么此时就一定能够理解柯琳的心情。她从小生长在金三角的罂粟海里,那里靠近赤道,即使是冬天也不会像C市这样飘飘扬扬的下着大雪,在那里享受不到被心爱的人以保暖为由裹进怀里的浪漫。

那一夜的柯琳,在理想与现实的边缘苦苦挣扎,直到天色渐亮,直到雪后放晴,她生生扯掉了脖子上他送她的项链。

床上还未满周岁的女儿正睡得香甜,那个人说:“等我下周回来,我们就举行婚礼,小琳,我要让你做世界上最美的新娘。”

算算时日,好像还有两天,柯琳一手捏着女儿柔弱无骨的小手,嘴角挂着的笑容几乎苦到了心底。可是谁知下一秒,一双有力的铁臂便环住了她的腰身,他带着满身的风雪之气,把还带着微硬的胡茬的下巴噌在她的脖颈上,格外亲昵。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后天才到么?”柯琳笑,低着声音问。

那个时候的萧镇南,还不像后来那样只会板着脸训人,他笑嘻嘻的环紧怀里的女人,哑着嗓子道:”我想你啊,我想你想的睡不着觉,于是就加了两天的班提前结束了工作,怎么?你还不乐意了是不是?”

柯琳强压下心底的酸涩,笑道:“是啊,我不乐意。”

“是么?”

萧镇南使坏,一手去捏她腰间的肉,柯琳怕痒,登时便笑闹着挣扎。萧镇南哪里肯松手,抬高了声音问:“说,到底想我没?”

两个人笑闹了一阵,最后的时候萧镇南干脆把这不听话的小女人压倒床上,准备武力解决,谁知恰在这时,床上的睡得正熟的女儿便哭闹起来。柯琳如蒙大赦,笑嘻嘻的一把拍开身上的男人道:“快点起开,可可哭了。”

萧镇南格外挫败的躺在床上大呼郁闷。晚上的时候,萧镇南便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他饿得久了,这时要的急,更是食髓知味,一遍一遍简直把柯琳弄得欲/生/欲/死。

她一翻身就后悔了,刚才做的太激烈,现在才觉得腰酸背痛。

夜里凉,有风顺着窗户吹进来,迎着月光,她摸着床头坐起来,能够清清楚楚的看见□在外的小胳膊上起的一层鸡皮疙瘩。柯琳吸吸鼻子,窸窸窣窣的披上睡衣,准备起身去关上窗户。她尽量小声,却还是惊动了萧镇南。

萧镇南一向睡的极浅,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所以身边的女人在梦中踢翻被子,他总会第一时间醒过来为她拉好被子,收进怀里。想到这里,柯琳不禁浅浅的扯了扯嘴角,今天也不例外。他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手掌温热,柯琳被刺激一个哆嗦,下一秒,便跌进了一个火热的怀抱。

萧镇南一个翻身便把她压在身下,两条胳膊撑在她的两侧,把她禁锢在怀里。他一向喜欢这个姿势,这让他有一种把这人牢牢锁住的感觉,这感觉似乎能极大的满足这个看似温和纯正的男人心底的某种不为人知的虚荣。

萧镇南低头吻了吻她微肿的嘴唇,又爱怜的用舌尖勾画她的唇形,良久才道:“怎么起来了?”

一开口才发现,声音低沉嘶哑,带着满满的餍足后的慵懒。他心情极好,亲昵的把身下的女人收进怀里,掰过她的脑袋,直到对上女人那双猫儿一样的玛瑙色眼睛,这才微微一笑:“怎么了,宝贝?嗯?”

他笑起来实在是极漂亮,狭长的丹凤眼斜斜的向上勾起,唇间的两颗虎牙在这清冷的夜里闪着光,在以往那些或许可以称得上是欢快的日子里,柯琳曾经很幼稚但也很骄傲的以为,她男人的笑容是世界上第一好看的。

她的男人啊…柯琳心下一痛,悄悄的退出他的怀抱。

萧镇南拧眉,觉察到柯琳的不对劲,他起身扭开台灯,以往无数次的云雨过后,这个小女人都会在他怀里睡的不省人事,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他不够卖力?

“怎么了?不舒服?还是…”还想要,这话萧镇南自是没说出口,他只是半靠着床头,一只手臂固执的揽着小女人的肩膀,意味不明的低笑。

柯琳依旧没有说话,神色恹恹的。

萧镇南眉头紧锁,盯着怀里一动不动的小女人。不对劲,真的不对劲,刚才还是好好的,在他身下也很卖力,可是这会儿却连话都不愿意说了。他觉得男性自尊有点受打击,下意识的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小琳,你怎么了?”

他问的很认真很缓慢,言语之间也透露着满满的关切之情。

柯琳却是听得很懊恼很郁闷,这样的温情说不留恋是假话。

一秒,两秒…她咬紧了牙关,开口道:“我们谈谈。”

萧镇南狐疑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及腰的黑色长发凌乱的披在背上,精致的锁骨上散乱着几颗嫣红的草莓,暧昧至极。她慢条斯理的系上睡袍,又顺手为萧镇南披好睡衣。

“小琳,你这是做什么?”

“我有事情要跟你说。”柯琳的神色冷了下来。

隆冬的夜里,时钟滴滴答答的指过三点;欢爱过后,两个身着睡衣男女,坐在凌乱的卧室内,空气里还弥漫着欢爱过后的味道,情/欲的味道。

萧镇南花了将近两分钟的时间才消化掉这个提议,谈谈,对,他们要谈谈。

“…好。”他起身倒了两杯水,递给柯琳一杯,他记得以往每天早晨她都会喊口渴的。

“怎么了,亲爱的?”萧镇南笑了,只是那明亮的笑容在这暗沉的夜色里,显得异常的突兀,还有,不合时宜。

“亲爱的…”柯琳双手捂着杯子,浅浅的呢喃这三个字,她慢慢地抬头盯着萧镇南深邃的眸子,良久才道:“阿南,我们分手吧。”

那是一个严冬的夜里,静得仿佛能让人忘却世间的喧哗,以至于在多少年以后萧镇南再次回想起这一夜,仍会觉得寒意逼人。

“什么?!”

萧镇南几乎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手上的杯子不自觉的滑落,满满一杯水悉数泼在床单上,随即便阴湿了一大片,真难看。

“小琳,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萧镇南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

柯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睛对上他墨黑的瞳孔,缓慢而认真地说道:“萧镇南,我们分手吧。”

她叫他的全名——萧、镇、南,一字一句,真真切切。

这几个字像是有千斤重般压在他的心上,萧镇南登时变了脸色,死死的盯着柯琳,眯起的丹凤眼凌厉非凡。

“为什么?”他冷声问,“给我一个理由。”

柯琳咬紧牙关,深深吸了两口气才淡然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跟你结婚么?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的身份太特殊,我是毒枭柯盛的女儿。哦,对了,我骗了你,我不能跟你结婚。”她满脸的冰雪之色,平日里那双让萧镇南爱极了的眼睛,此时隐在森凉的夜色里,一点一点剜着他的心。

 

 


番外之 茧(终)


其实,我真的很感谢这个年轻人,是他给了我破茧成蝶的勇气,哪怕蝴蝶的生命真的很短暂。

——柯琳札记

****

萧镇南深深吸了两口气,一手捏着她的肩膀道:“那又怎样?我不在乎。”

这是萧镇南长到二十八岁以来,第一次妥协。他真的不在乎他的欺骗么?其实不然,可是在失去面前,欺骗又算的了什么呢?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所以他不在乎,他只要她不离开。

柯琳皱了皱眉头,慢慢掰开他的手指,冷声道:“可是我在乎。”

萧镇南一口气提上来,简直想掐死眼前的女人,握紧拳头的手指,骨节“咯咯”直响。可是柯琳依旧眉目淡然,只听她冷声道:“女儿我会留给你,如果你不想要可以送人,还有,我明天一早就会离开。”

“为什么突然就要离开?是出了什么事么?没关系的,我可以等你,等你回来,或者,我可以跟你一起走…”

萧镇南几乎舍弃了这半生所积攒下来的尊严,只求她不要离开。可是柯琳呢?她还是告诉他不可以,她说家里确实是出事了,可是他帮不上忙,她说他会拖她的后腿,她嫌弃他没用。

那一夜,她用最细密最真切的折磨逼得他放了手。

陈叔已经准备好了船等她,柯琳踏着薄晓上船,身上只披了一件外套。冬日的清晨冷得吓人,海上更是掀着无边无际的风浪,似乎连心底钝钝的痛都能冻碎。

“其实,把他带上也可以,只要保护的…”陈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柯琳没有回头,出声打断他,“陈叔,开船吧,我不会带上他。”

年近半百的老人点头称是,身后却又传来柯琳的声音,“他不属于那里,他不应该拥有那样的人生,我的人生已经这样了,我不会让他陪我一起沉沦。”

****

二十四年后,中缅边境。

晚饭刚过,陈叔就敲门进来。

“怎么,有事?”柯琳起身给陈叔倒了一杯茶,“您先坐。”

陈叔沉着脸,开口道:“已经查明了,前些日子新进来的那两个是中国军方的卧底。”

柯琳点头,眼前晃过那两张格外生动的脸,笑道:“已经控制起来了?”

陈叔摇头,“还没,我叫阿虎暗中监视,你看怎么处置?”

柯琳一手摩挲着手里的骨瓷茶杯,嘴角挂着淡笑,“不要打草惊蛇,明天叫他们过来见见我。”

次日上午,苏修尧和迟帅被叫到柯琳的书房。这是一间布置的相当典雅的书房,两大排书架上摆的满满的,桌上摆着文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两位请坐。”清冷的女声从书架后传来,旋即,柯琳便转出身,手上端着两杯茶,稳稳当当的放在两个人面前。

迟帅和苏修尧皆是屏气凝神,静观其变。

“中国人民解放军xx军区上校队长苏修尧和中校迟帅,是两位吧?”她开门见山,声音很淡,嘴角甚至是带着笑的,听不出情绪。

苏修尧和迟纬皆是心下一沉,没有开口回答。柯琳一手捻着捻着桌角,眉目温和到疏离的地步,“两位果然不简单,能潜进我柯家三个月而不被发现,我很欣赏你们。”她一只手指在桌面上漫不经心的敲,一声一声敲得苏修尧都心惊肉跳。

“柯家在这里,到今天足足有六十年了,从我的父辈算起,能一直撑到今天,太不容易了。”柯琳挑眉看他们,“你们不知道,这里的这群兄弟为了守住它,做了多大的牺牲。”

“伯母,”苏修尧猛地开口打断柯琳,叫的却是一声“伯母”,迟帅和柯琳皆是一惊,苏修尧继续开口道,“既然您已经知道我和迟帅的真实身份了,我们自是逃不出去,要杀要剐都随您,可是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些?”

他要最后赌一把,拼死一搏。果然,柯琳眼里的光一闪而过,苏修尧乘胜追击,“既然您知道我的身份,那我的经历自是瞒不过你,我想问您一句——您有没有想过回去看一眼?”

饶是柯琳潜心修炼这么多年,仍旧因为眼前的年轻人如此直白干脆的一句话,打翻了心里的五味瓶。她哪里是没想过,她只是不敢想罢了,怕动了那个心思,怕不顾一切,当年狠下多大的心离开C市,再回去,定是万劫不复。

晌午金灿灿的阳光下,柯琳的眉间泛着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她忽的收了手,向后靠了靠,开口说:“苏队长,您真的是很有胆识,你就不怕我恼羞成怒?要知道,这里可是我的地盘,而我,并不是一个多么宽容的人。”

到底是处在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的人,哪怕是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也都带着隐隐的寒气。苏修尧暗自捏了捏手心,轻笑道:“怕,怎么会不怕,可是,我知道你不会。”

“哦?此话怎讲?”柯琳挑眉,饶有兴趣的看着对面的年轻人。

苏修尧耸耸肩,吐出两个字:“可可。”

柯琳的脸色陡然刷白,几乎是立即就抽出抽屉里的枪,打开保险顶住苏修尧的额头,冷哼一声道:“你们果然还是这么卑鄙!”

苏修尧面不改色,“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他们要那样做的话,我会自杀。”他浅浅的勾了嘴角,“伯母,我和您一样,都不希望可可成为这场对决的牺牲者。”

柯琳凝神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收了枪,迟疑的问道:“他们…还好吗?”

“我以为您知道,”苏修尧叹气,“我听说,萧伯父时日不多了。”这是苏修尧最后的筹码,他赌这个女人不是没有心。

静的可怕,柯琳捏着枪的手指,因为用力指甲发白。良久,她终于开口:“我有两个条件。”

“您请讲。”

“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是柯家这些兄弟,你们一个都不可以带走。”她收敛了神色,恢复往日的冷情,“如果政府不答应,我敢保证,你们会死的很惨。”

苏修尧跟迟纬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口道:“我只能保证,如果他们就此不再参与这些活动,政府不会动他们,但是如有再犯,谁也救不了他们。”

“这是自然,我会安排。”她的声音很淡,却笃定非凡,她眉眼弯起来的样子淡然的好像即将面对的不是死亡,“还有,我要见他一面。”

当年是我舍弃了你,如今,我愿意舍弃一切来换看你一眼,哪怕你我都已末路,也不枉我们——相爱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