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淡!”

陆楷辰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既然这么听话,当初做什么拼死拼活的要从部队上回来?”

苏修尧眸色暗了暗,笑道:“年少轻狂呗,你就当我当时脑子被驴踢了。”

“我觉得你是现在脑子被驴踢了。”陆楷辰冷笑一声,神色暗了暗道,“你应该清楚,你这一走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岂不是正中你的下怀?”苏修尧一手捻着贝雷帽,指腹轻轻摩挲上面的国徽,终于笑道,“你知道我当初怎么是怎么这么快爬到这个位子的么?”

陆楷辰默然,凝神望着眼前的军官大人。

“四年,从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大头兵做到上校队长,单凭我有一个做陆军中将的父亲,是远远不够的。”苏修尧望了一眼窗外的蓝天,嘴角挂着笑意,“从我被选到特种部队参加集训的那一天起,就有首长私底下找到了我,是他提携我做部队上的秘密探员,或者,说明白一点就是…职业间谍。”

陆楷辰闻言瞪大了眼睛,这简直匪夷所思。

苏修尧则是像没发现他的神色似的,目光深远,死死地盯着墙角接着开口:“跟我同组的还有两个队员,我们第一次杀人,并不是在真正的战场上。现代化的军事战争,杀人靠的并不只是武器。三年的冬天,我跟我的队员秘密潜入了金三角地区,那里除了大片大片的的罂粟花海,最多的就是一小股一小股的贩毒武装,我们伪装成当地的山民混进了当地最大的一个武装兵团。当几乎所有的犯罪证据都搜集到手的时候,兵团的老大便如我们事先设计好的那样——意外死在了自己家门前的雷区里。”

“呵,”苏修尧冷冷的笑,眼中没有一丝温度,“那个人并不是直接死在我们手上,可是当我们三个连夜回到国内的以后,几乎有一个月的时间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怎么洗都洗不掉。可是首长却说,每个新兵都会经历这样一个过程,习惯了就好了。那天以后我们提了干,中尉、上尉、再到少校,一步一步向上走,当手上的鲜血越积越多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真的没什么,习惯血腥和杀戮,不过也就是比去习惯别的东西更残忍一点罢了,我只需要踩着他们的尸骨往上爬。”

苏修尧脸上的笑容更冷,满脸的冰雪气息铺天盖地的向着陆楷辰笼罩过去,陆楷辰恍惚间以为,面前的人不再是以前那个会勾着嘴角坏笑,会跟他抢女人的男人了。

“他们是谁?他们都是民族的罪人,我不过是在为民除害罢了。那个时候,首长是这样告诉我的。当然,还有你那个姑父,我那个所谓陆军中将的父亲,他从小都是这么教我的。所以我总是比别人明白的更快一些,因为我要变强,我要向他证明我的实力,我要回来!可是,”

他忽的眸色一转,眼神瞬间凌厉了几分,“当你发现你用了大半辈子时间去追逐的人,当你发现教给你所有的信仰与骄傲人,当你发现那个从小就告诉你做人要清白公正的人…脱了那身道貌岸然的衣服根本就禽兽不如的时候,你就知道这个世界有多癫狂了。”

“所以你就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砸烂了,准备离家出走?准备再也不认你的父母了?”陆楷辰拔高了声音,平日里温和如水的眸子也染上了一丝狠戾,“你知不知道,那天你走了之后,你家里乱成了什么样子?要不是迟纬去的及时,只怕你现在就得准备着为他们开追悼会了。”

苏修尧默然,墨黑的眸子早已失了往日的晶亮,看不到一丝光芒。

“阿尧,”陆楷辰一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沉下声音道,“我不知道你和姑父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你得清楚,他到底还是你父亲,你们就算老死不相往来,也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苏修尧忽的冷笑一声,甩开陆楷辰的手,径自挺直脊背,戴上手里的黑色贝雷帽,这才一字一顿的开口道:“不、会。”

“嗯?”陆楷辰挑眉看他。

“我的父亲早在二十八年前死在战场上了。”

陆楷辰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苏修尧,这也太…不可置信了吧?

“而他,苏向天,可真是赚够了筹码,半路捡个儿子不说,还落得半生的前途无忧!”苏修尧磨了磨牙,手指捏的死紧,骨节发白,“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踩着自己战友的鲜血,还活的这么自如?”

陆楷辰心口猛地一窒,他认识苏修尧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眼中的如此这般深沉的情绪。那是一股满透着阴寒的绝望,绝望到几乎让陆楷辰有一种随着他一起卷入地狱的错觉。

他默默垂下眼眸不再多言,门外也恰在这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男声。

“报告!”

陆楷辰转身,门外站着的可不就是方才楼下的那个兵?这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并不是很高大,但是却是长相黝黑,有一种岭南人特有的健壮。身上是跟苏修尧同款的迷彩,此时脊背挺得笔直,军姿站的相当标准。

“怎么回事?”苏修尧开口。

“报告!师部来电话问您什么时候能到。”警卫员恭敬的回话,中指紧紧扣着裤缝。

苏修尧点头,“你去回话,告诉师部的人说我今天下午就回去报道。”待警卫员走了之后,苏修尧这才回身看了陆楷辰一眼,淡淡的开口:“以后就麻烦你了。”

“什么?”陆楷辰挑眉,明知故问。

苏修尧倒也不恼,当真深深的看了陆楷辰一眼,开口道:“以后苏家…就麻烦你照顾了。”

陆楷辰闻言,上下打量苏修尧,良久才冷笑一声道:“我要是说我不干呢?”

苏修尧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眸色深深。镜子里的男人军容整洁、身强力壮,却是眼神暗淡无光,好像整幅灵魂都被抽空了一般。

陆楷辰见他不答,靠近了一些,磨了磨牙道:“凭什么?你凭什么把你的事情全部丢给我?我欠了你的么?”

苏修尧终于回身,正色道:“拜托了。”

陆楷辰却是脸上更怒,眉宇之间见已然聚集了不常见的黑气,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冷笑道:“你想都不要想!想做鸵鸟是不是?想逃避是不是?想再也不回来了是不是?”他的声音猛地提高,眼神冷厉,盯着那人的背影道,“苏修尧,你什么时候这么孬了?!”

苏修尧闻言,身形猛地一震,站在原地愣了两秒,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射雕英雄传》里,杨康顶着“完颜康”这个名字活了二十多年,可是到最后,人们记住的却也只是“杨康”。他姓杨,不姓完颜。或许这对完颜洪烈不公平,可这却是事实。杨康是谁?杨康不过是一个认贼作父的卑鄙小人,仅此而已。

查明真相的那一天,苏修尧一个人跑到山顶喝了不知多少酒,直到最后周扬把早已醉死的他送回家,苏修尧心里却还明镜一般清楚的记得--他不要做杨康。

酒能醉人,却永远都醉不了心。

苏修尧提步而去的背影冷硬非凡,陆楷辰死死地盯着,终于还是咬紧牙关使出杀手锏:“那可可呢?”

墨绿色的迷彩猛地顿住,陆楷辰却是心下一片惨然。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也是一块最烂的筹码,却偏偏一击即中。

无论输赢,都会将他陷入最尴尬、最难堪的境地。进,不可攻;退,亦不可守。饶是如此,陆楷辰还是不顾一切的将这枚筹码掷了出来。为什么呢?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撼动人心的,不只有爱情。

陆楷辰在这一秒微笑,他庆幸自己迈出了这一步,“你想走,我不拦着,可是为什么要再次丢下可可?”

 

 


第二章 当断则断


“什么?”

苏修尧回头,陆楷辰正站在阳光里皱着眉头看他,身后拖着影子,浑身镶着金边,那样子跟多少年前一模一样。那时候他们还是纯粹的表兄弟,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而今这般水深火热。苏修尧旋即扯着嘴角笑出了声。

“我以为你会巴不得我赶紧走呢。”

“我是不想让别人以为是你故意让我的。”陆楷辰冷哼一声,狠狠丢过去一个白眼。

“呵,”苏修尧嗤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这么清高?”

陆楷辰沉着脸,阳光打在脸上被额间的碎发遮住,打出一片阴影,面色明暗不定。苏修尧却也不理他,径自扯着自己的肩章接着说:“我是做什么的你现在也清楚了,你觉得我可能把她带在身边?”

陆楷辰皱起眉,微微眯起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人肩头黄绿相间的肩章,他在这一秒忽然觉得这两杠三星竟然如此无奈。

与此同时,出现杂苏修尧脑海里的,也是“无奈”两个字。

他是军人,是特战队员,做着这个世界上最绝密、死亡率最高的工作,每天的生活就像在刀尖上跳舞,他怎么可能让萧可跟他一起浸在枪林弹雨中?

更何况,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还不仅仅是爱情,更多的更清晰的是这四年的别离和怨怼。

时间是个很微妙的东西,不声不响,却足以让很多东西慢慢潜移默化。千万别说有什么东西是不死不休的,也千万别把爱情说的这么坚韧不催。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有分手、别离、甚至是阴阳两隔。

分开了,难道就过不下去了么?不,分开了,生活还会继续。没有多少人会真正的为了爱情去死,爱情会死,人却不会。或许是人们在处理感情上变得成熟理智了,或许是人们变得不会爱了,但更多人,却是不敢爱了。

一个人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才会爱的最投入、最热切。年少时的爱情,大抵都是最赤/裸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初恋大都难以忘怀的原因。可也恰恰就是这样毫不设防的去爱,才会伤的最深、最痛,直到受过伤害的人把自己武装起来,变成一只冷漠的带着攻击性的小怪兽。

萧可的人生,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我记得的曾经听过一个很有禅意的小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年轻人,有一天这个年轻人去寻访一位得道高僧,他说:“我有一些事情总是放不下。”

这位僧人并没有直接开导这个年轻人,只是让这个年轻人拿来一个杯子,然后向杯子里倒热水。水要一直倒,不可以停。直到杯子里的水溢出来,流到年轻人的手上,水太热,年轻人猛地松开,杯子掉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

僧人这才开口说:“看,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痛了,自然就会放下。”年少时的苏修尧,也曾以为会爱到天崩地裂,会爱到至死方休,他以为他放不下。

所以在离开的那四年里,他没有一刻是不想着回来的,回来找她,回来爱她,回来过完曾经许诺过的一辈子。所以他不过一切的向上爬,倾尽所有谋略也要重返C市。可是等他真正回来了,真正把这个女人捆在身边的时候,他才发现,有些东西早已不一样了。

不是他们不够相爱了,也不是怨恨占据心里的位置,只是分别的太久,久到再次看在对方眼里,几乎成了陌生人。四年前会手牵手笑的天真无邪的两个人,再相见,一个人变得心机沉沉、左右逢源;另一个则是独当一面、长袖善舞。

隔着两张面具,谁都看不到谁的眼底。这样的爱,该怎么继续走下去?

苏修尧从来不曾怀疑过萧可对他的爱,当然,他也不曾怀疑过自己心底的爱。可是,爱有多深,恨也就有多深;分别的时间有多长,他们之间的隔阂也就有多长。

到底还是年少轻狂啊,以为不过就是四年的搁浅罢了,以为时光哪里能跑得赢他们之间的爱呢?可是,一个人太过自以为是了,是要遭报应的。等到苏修尧真正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两个人却早已再次陷得太深。

可是苏修尧是谁?苏修尧是整个军区最年轻、最有潜力的上校队长。理智,是支撑他生存下来的最得利的武器。他看的太清楚,他太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他会在最恰当的时机,抽身离开。

《史记》有云:当断则断。

四年前,苏修尧手起刀落,斩掉了萧可对生活仅存的一丝希望。四年后,他更是架上了迫击炮,一炮下去,就把他们的爱情轰的尸骨无存。

那天的后来,苏修尧头也不回的走了,陆楷辰却是愣在原地良久,直到听到楼下车子发动的声音,才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人最后说的什么?对了,他说——这是我唯一的路,就算那痛再磨人,也得受着。

陆楷辰抬头,扫视这间公寓的每一个角落,眸色深深。

可是阿尧你知不知道?爱情里的事情都来都不是像你这般,理智敏锐的计算着每一分每一毫。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情不自禁、最不计得失、最视死如归的事情。

不,他不懂,至少现在还不懂。

那天下午,苏修尧准时到达师部报道,早有首长等在会客室内。

“报告!特种大队上校队长苏修尧,前来报道!”苏修尧站在玄关处,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会客室的首座上,正端坐着一个中间男人,五十岁上下,面无表情,身上的墨绿色常服在午后金灿灿的阳光下,更显得笔挺威严,正是师长方翼。

方翼凝眸望着门外的男人,神情冷峻坚定,那是他的兵,是他一手提携起来的兵。他看着他一步一步成长起来,一步一步成熟起来,心里也会有那种自己的孩子终于长大成人德行欣慰。自然,如果他犯浑,方翼也会有那种恨铁不成钢的遗憾。

就像几个月前,几个军区联合演习,这人在给他交了一份漂漂亮亮的答卷之后,向他要来一个许诺。那是方翼从军大半辈子以来唯一一次失误,竟是被一个后生晚辈给算计了。

苏修尧那天说了什么?他说:“师长,我要回C市。”

“好啊,要多久的假期?你也是该回去看看了。”

方翼很爽快的答应了,可是那人却把一份请调书递到他手上,他说:“不是请假,我要回去,不会再回来的那种。手续我已经办好,这次来就是希望您不要阻拦。”

“你说什么?”方翼终于动怒,压低了声音从牙缝中挤出这样几个字,他一手捏着桌角,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是谁允许你私自请调的?”

苏修尧没有动,凝眸看着方翼,缄口不言。他确实是辜负了方翼的栽培,可是他必须回去。

“我不同意。”方翼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然道。

苏修尧挑眉看他,墨染的眸子翻涌着无穷无尽的情绪。良久良久,终于回归平静,他最后瞟了一方师长,冷硬的转身。

“回来!”

方翼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苏修尧顿住,回头看他,“师长,就算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可以去找军长。”

方翼在那一秒,只觉得喉咙口里都在喷火,他拧着眉看了苏修尧良久,终于开口:“修尧,你是个好苗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这才冷然道,“三天,三天禁闭。”

后来呢?后来苏修尧还是回了C市,或者说是潜逃回了C市。小小的禁闭室,怎么可能关得住一个受过专业训练兵王?只要他想走,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地方是关得住他的呢?

擅自脱离组织又怎样?逃兵算什么?他是苏修尧,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要回去,回到那个女人身边。那个时候的苏修尧,真的疯了。

再后来的后来,苏修尧没有等到预想的处分,却等来了他的请调书,方翼到底还是爱才的。请调书批下来的那天晚上,苏修尧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里的男人说:“修尧,我给你半年的时间,队长这个位置我会给你留着,你考虑清楚。”

室内格外沉寂,只有首长桌子上的白瓷茶杯偶尔撞击桌面的声音,从最开始的闷重,到最后的清脆,苏修尧慢慢从回忆里抽离自己的情绪,扣着裤缝的手指绷得死紧。他在心底默默倒数——三、二、一,停!

方师长果然轻咳一声,低头看表,随即开口道:“二十分钟,你比预定的时间足足晚了二十分钟。”

苏修尧神色未变,朗声道:“报告首长!派去的车半路上没油了。”

“哦?是么?”方师长眼底的狡黠一闪而过,随即归为平静,再端起杯子,随即又放下,杯里早就没有茶水了,方翼笑道:“那你怎么来的?”

苏修尧神色未变,心底却是把这只老狐狸骂了一万遍,随即便朗声回答道:“爬山。”

 

 

第三章 棋局


方翼这才注意到,他的特战队大队长此时还真是有够狼狈,裤腿上沾着泥土,肩上还挂着一片树叶,袖口也被刮出了几道细微的口子。方翼旋即便点点头,笑道:“看来速度还是不错的,苏队长在C市这几个月倒也没怎么怠慢。”

苏修尧嘴角微微抽搐,朗声答:“不敢。”

部队驻扎在深山老林中,车子却恰恰坏在了上山之前,于是,苏修尧便再次领略了一回穿越山林的感觉。要在最快的时间里到达,就只能直线穿越,所经之处皆是灌木丛林,苏修尧还避过隐藏在丛林中的暗哨和机关陷阱,可见这人猿泰山并不是谁都能做的。

方翼向后靠了靠,这才挥手道:“你先下去休整休整,晚上到我这里来开会。”

苏修尧敬了一个军礼,嘴里应着“是”,脚上却还是没有动。

方师长挑眉,笑问:“怎么?还有事?”

苏修尧抿嘴一笑,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两步道:“师长,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有什么话就说,”方师长佯怒,“哪里学来的那一套有的没的?”

“师长,这个当讲和不当讲自是有说法的,我问您,是给了您选择的权力。您自是可以选择听,也可以选择不停。”苏修尧慢条斯理的瞟他一眼。

“净扯淡!”方翼这次是笑骂。

苏修尧却收敛了神色,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方翼,方翼挑眉看他一眼,待翻开来看时,顿时眉头越拧越紧,脸色越来越黑。这分明就是山上的暗哨和机关的简要分布图,虽然不全,但是也几乎画了个大概。

二十分钟,仅仅是晚了二十分钟,翻过整座山再把几乎所有机关暗哨全部摸清楚了,画成图来送给他。方翼暗暗打量眼前的年轻人,剑眉星目,侧脸的轮廓雕塑一般,那五官眉眼分明就是那个人的样子。恍惚间,方翼的心底竟然隐隐的后怕起来。

“师长,您的暗岗该换人了。”苏修尧等了一会儿,径自笑开口。

方翼点头,确实,今天苏修尧能够摸清楚,那么明天,别人也就肯定能够摸清楚。方翼抬头看他,哪知这人正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杵在那边,登时一拳头砸上去,怒道:“混小子!看我笑话是不是?”

苏修尧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脸正色道:“师长,其实您对我那辆车上的汽油,算倒还是挺准的,我可真的是自叹不如啊。”

还未等方师长一脚踹上去,苏修尧一个跳脚,逃出了会客室,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和方师长深深的目光。他愣了两秒钟,这才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出去。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方翼的神色也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首长,您真的决定送他过去?”方翼压低了声音,瞳孔上染上了从未有过的深沉,他是真心的喜欢这个孩子。

电话那边的没有声音,只有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方翼也不急,只是耐着性子等。良久良久,苏向天终于开口:“这是老五的遗愿,你知道他有多希望这个孩子能真正成才。”

“可是,”方翼脸上带了急色,“那边有多危险,你我都心知肚明,这次的行动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那根本就是个龙潭虎穴。”

“老七!”苏向天沉着脸冷声喝道,“注意你的情绪,你这样只会害了他,难道你想让他一辈子安安逸逸、庸庸碌碌么?你以为这样,地下的老五就会高兴?”

方翼果然顿住,一手捏着听筒,骨节发白,良久不语。

他确实是真心喜欢那个孩子,也确实是不希望他受一点伤害,可是做到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再幼稚也明白这不过就是一点无用的私心。玉不琢不成器,他岂能如此护犊子?

“三哥,”方翼终于笑了。

苏向天却是冷哼一声,道:“怎么不叫首长了?嗯?方大师长。”

方翼还是笑,“三哥,有时候我还真是怀念咱们在机甲连的时候,当个傻傻的大头兵多好啊。”

电话那边也终于低声笑了,“七班长,你真是越老越有意思了。”

方翼冷眉一竖,正色道:“三班长,你倒是越老越不近人情了。”

苏向天终于顿住笑声,这才深深叹了口气道:“这小子跟着我姓了这么多年的苏,我比谁都舍不得。可是老七,舍不得是一回事,该怎么做又是一回事,看着他一点点成熟,老五泉下有知,一定也会高兴的。况且…”

苏向天不知不觉的冷下了神色,脑海中晃过一个女人年轻的脸,这才冷然道:“有些事情还得他亲眼看到,才能彻底了断,我们谁也帮不了他。”

“什么?”方翼挑眉。

“没事,突然想到的一些私事罢了。”苏向天收敛了神色。

方翼神色未变,只是凝视着墙上的国徽,眸色深深,良久才道:“我明白,不过就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罢了。”他顿了一下,又问,“你身体怎么样?好点没?”

“没事,那小子还没那么大能耐能把我气死。”苏向天瞟了一眼等在门外良久的医生,“好了,我先挂了。”

他挂了电话,才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门外的警卫敬礼,道:“是!首长!”这才开门让医生护士进来。

资深的中年医师细细的询问了各项事项,直至确定一切正常后,才嘱咐苏向天身边的警卫员道:“让首长多注意休息,不要劳累,尤其不要劳心。”

年轻的警卫员连连称是,这才恭敬的把医生送出门,再回来,苏向天早已起身下床。

“首长,您…”

苏向天挑眉瞪他一眼,嗔道:“怎么?连你也要啰嗦?”

年轻的警卫员退后两步,很没有自知之明的小声道:“可是,首长夫人也交代过的。”

“你说什么?”苏向天拧眉。

还未等警卫员回话,门外已然响起了一声清朗的笑声,“他说令夫人明明交代过,不许你下床的。”

苏向天回头,玄关处正站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也是一身病号服套在身上,不过精神状态倒是不错。

不是萧镇南又是谁?

苏向天挥挥手让警卫员退下,登时笑道:“难不成让你下床?”

萧镇南又是朗声一笑,“还真让你猜到了,我这不是偷着出来的么?”

苏向天晃了晃手上的棋子笑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杀一局?”

两个人在棋桌前坐下,皆是面色淡然。苏向天执白子,萧镇南执黑子,一如多年之前。萧镇南执黑先行,苏向天紧跟其上,两个人你追我赶,半个小时下来竟像是在战场上厮杀了一场。

当年萧镇南在国企任职,苏向天是在部队上领兵,本来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却因为一起走私案狭路相逢,再后来的后来,一黑一白,竟然争相斗了大半辈子,然而此时,脸上却都带着事过境迁的释然。

终于,萧镇南一子落定,苏向天被逼入绝路,大局已定。

“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竟然还是赢不了你。”苏向天抿了一口手边的清茶笑道。

萧镇南也笑,眉宇之间挂着自嘲:“我是个闲人,闲来没事可不就得钻营这些没用的东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