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冷淡而略为倦意,“权势是个非常方便的东西,有了它,即使是要成为天下国教,传下弟子亿万,也没什么难的。”

薛汶的眼睛一亮,“确实是啊,天门的宗旨,据说是谋求混乱之道,在混乱之中强大自身,所以才会出那么多的杀人魔头,噬人炼丹的妖道,术者视他们为妖魔外道,也不是没有原由的。”

此时,帝辇中突然连起喷嚏声,隐约还有丹离的抱怨——

“啊嚏,阿嚏,我的鼻子好痒,一定是有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她好似拎起麻将在兴师问罪,“麻将,是不是你没吃到全鱼宴,所以怀恨在心,在心里骂我来着?”

薛汶扑哧一声笑了,偷眼看时,却见皇帝面露寒霜,眼中光芒几乎要吓得人两腿发软——

“既然醒了,就让她给我滚。”

“万岁…”

薛汶正待劝解,却听皇帝拂袖而去,声音遥遥传来,听不出喜怒,却更让人心头一颤——

“即使她这么有精神,就让她到装杂物的车上,那辆带着火锅和银炭的车驾,就暂且让冻病的宫眷坐吧。”

****

丹离却不知外面在说什么,她放下被晃得直翻白眼的麻将,起身着装。

宫装繁丽,她这件虽不算上品,却也拖曳在地,衣带纷飞之下,却好似蹭着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将之拾起,却见只是一张纸角,好似是什么信笺上被撕了下来。

凑到鼻前闻了一下,带着奇妙的熏香味道,使人好似身处幽兰之苑,上面墨迹宛然,只写着一个“恒”字。

“恒…”

丹离目光闪动,下一瞬却是笑靥如花,“这大概是大姐身上撕下来的。”

“恒之一字,可是有无穷奥秘啊!”

她摇头笑道,黑暗中,一双黑眸中,竟升起诡谲金芒。

****

车驾正在颠簸,丹里鼻腔里满是胡椒和山西老陈醋的味道,一阵瘙痒之下,她连连阿嚏,气流将麻将身上的猫毛吹起,又撞上她的鼻尖,顿时更是喷嚏连连。

自从那“一夜春宵”之后,她便被赶到了这辆装满油盐酱醋和铁锅炉架的车上,车中拥挤不说,温暖的火锅也是不用想,更悲摧的是,银炭也没了。

她缩了缩手脚,想也不想的,把麻将抱入怀中,肉嘟嘟的很是暖和。

“麻将,还是你好,不象某人那么小气…”

丹离气鼓鼓的抱怨道:“某人太小气了,不过是一夜风月,就这么小心眼的报复…”

麻将喵了一声,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丹离却不由分说的将它当成诉苦的对象,“就是说嘛,他**佳丽三千,这等风月之事经得多了,何必如此介怀?”

此时车驾猛然停住,丹离的头撞上了铁锅底,痛得眼冒金星——

“怎么了?!”

她大声喊道,外间却无人理会。

匆匆探出头来,却被眼前的一切惊住了。

一道高不见顶端的城墙出现在眼前,巍峨至高,仿佛无法逾越的厚重。

看着城门前两个大字,丹离终于如梦初醒——

京城,终于到了!

诸国之京,天下之首的京城。

 

第二十三章 未经惆怅不知愁

京城原名镐京,乃是周天子时钦定为天下之都的,几经变迁,虽有一段时日以洛邑为都,但终究还是迁回了此地,先代的云帝嫌都名太过古旧,遂改名为——

天都。

天都巍峨壮阔,一眼望之,便能震撼得初见者目眩神迷,呆立许久。所谓,“太乙接天都,连山到海隅”,天都矗立于太乙山脉之畔,高临于周边平原,泾、沣、浐、灞、滈、涝、潏之水环绕城周,望之如同神居之城。

丹离自从进了城门,就不肯放下车帘,驾者也不敢去管,便由得她探出头来,满含兴味看向四周。

宽阔到不可思议的大道,由城门直贯向前,路面皆是由平整雅洁的青石条板铺成,中间缝隙几不可见,亦以白色凝膏填入,丹离骤然想起一个传闻,在云帝时修缮这条路时,以石粉,米浆,贝壳碎末混合工匠的独门秘料,才造出了这种凝膏,完工时以甲士刺矛而入,矛断而工匠无恙,否则便要立杀无赦。

这便是传说中可并驾十六辆车驾的承天街,又被百姓称为“天街”。据说为了修缮这条天街,有近万工匠和过百工匠死于此地。

她眼中闪过一道波光,低声笑道:“这么说,这条路上,也有无数亡魂了?”

大道两旁,百姓正聚集叩拜王师凯旋。

不时有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起,大多数百姓的面容上,却是带着懵懂和好奇的微笑,随波逐流的叫着好。

几十年的战乱,天都之主换了几茬,居民早已麻木,他们驯服于每一个胜者,却并不意外他的很快陨落。

昭元帝虽已在此地立足三载,但要让全城,乃至天下人等心悦臣服认他为共主万岁,只怕尚缺火候。

随着车驾的颠簸,丹离看见前一辆车上,唐国王族臣俘们满满挤了一车,正被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起哄,宫中女眷又羞又怕,连忙以袖掩面,哆嗦哭泣起来。

惟有一人,静静伫立于车上,无视四周人群的恶意或是好奇的目光,长身而立,说不尽的雍容淡定。

长公主丹嘉。

她面色虽然苍白,却仍挺直脊背,日光照耀下,竟照耀得她周身宛如有一圈金灿神华!

人群的起哄声逐渐低了下来,人们望着这位长公主凛然高贵的仪容,一时竟再也不敢说些亵渎笑骂之言。

“大姐果然很有王家气象…”

丹离看着这一幕,把玩着手中那残留的纸角,盯了一眼那“恒”字,不由的微笑起来。

她虽是笑着的,一旁的麻将却好似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哆嗦着趴到了车壁上,哭丧着脸喵了一声。

****

依照旧例,臣俘们要献于阙下,向皇帝叩拜谢罪,听凭发落。

在白玉石阶下,丹离他们看见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父王,母后,靖弟!”

丹嘉眼尖,一眼便认了出来,随即不顾一切的跑至他们身旁,四人相对,顿时泪如雨下,不敢置信。

丹莹她们也连忙跑过来,众人抱在一起,顿时哭声一片。

一问才知,原来这三位乘快舟离去,一日千里,本来昭元帝的人马追之不及,却不料居然被水军拦截,终于还是没能逃得了。

“大胆!天子阙下,也敢喧哗!”

典仪官横眉怒目之下,众人收敛了哭声,默默跪下,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不测命运。

昭元帝居然没有亲至,他好似并不享受这种俯视败者,视他们为蝼蚁,可以任意羞辱的快感,宣诏使语音朗朗,开始读起了旨意。

圣旨用词古雅,丹离听得头昏脑涨,大概意思也明白了。

用百姓的话说,就是唐王石氏你不是个东西,居然敢斥今上为篡国伪帝,不服圣统,如今终于被俘,本该一刀杀了,但今上有慈悯之心,只是废你们为庶人,幽禁终身,不得外出。

于是又是一片撕心烈肺的哭声,宛如魔音穿耳,震得丹离心肝都在颤,加上破车一路颠簸,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很想怒吼一声人还没死你们哭什么丧,此时,却又有人上前,将宫眷们围起,似乎在详加甄选。

“你们要干什么?!”

长公主护住几个瑟瑟发抖的妹妹,一旁的几个年长妃嫔已经被拉上织造司、浣衣局的粗木两轮车上。

“内廷有了旨意,着石氏罪女数名,迁于帝宫充役。”

来选人的中年妇人面无表情,扫了长公主一眼,终于露了一丝笑意,“丹嘉公主,您的名字在第一列,事先已有人吩咐过了。”

随后她又挑来挑去,只选了丹莹,说了句,“这个也还将就。”

于是一群人正要走,却有个小黄门匆匆跑来,到她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哦…是那个小丫头?”

她一双精明锐眼扫向正神游天外,昏昏欲睡的丹离。

“什么时候薛大人也插手内廷之事了?”

小黄门又耳语几句,那妇人眼中露出鄙夷,低声道:“既然万岁已有宠幸,那就不能留在宫外了。”

于是一声令下,在梦中对着十珍文鸟羹正待开吃的丹离,被猛力摇醒了。

“你跟我来。”

那妇人面带寒霜,冷声斥道。

****

丹离背着随身小包袱,肩上趴着肥嘟嘟的麻将,乘了小轿入宫后,被一路引进西六宫,在廊桥漫回,飞檐如云的重重殿台间绕来绕去,终于走到了一处偏僻荒凉的宫室。

“进去吧。”

被身后之人猛力一推,她整个人向前倾,险些便是摔个嘴啃泥。

随后,一堆沉重破烂,包括那架破琴也被扔了进来,没等她站起身来,院门便支呀一声,被紧紧关上了。

丹离站稳了身形,开始打量眼前的一切——

好黑!

已近掌灯时分,各处殿阙都已是华灯璀璨,明灿点点,这里却好似一支蜡烛也没,黑蒙蒙一片。

借着残朦的月牙,丹离看到眼前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于是毫不犹豫的朝前走去。

走了几步,她突然来了精神,双目炯炯之下,兴奋的一把揪过麻将——

“是食物的香味!”

“喵喵!”

一人一猫对视一眼,四目之中默契自生!

第二十四章 见佳人兮难忘

饥肠辘辘的一人一猫,乍闻香味,四目之中几乎要冒出绿光来。

丹离一下来了精神,麻将也撒四爪跑了起来,很快,两人循着香味的来源,到了东后进一间院落。

夜色蔼蔼,树木葱郁中隐见苍瞑之空。院落门前冷清静默,唯有门前两座貔貅森严狰狞,近前一看,却只觉得根色古拙,触手温热,望之宛如古玉之清辉,根系虬势自然,雕工却因势巧琢,不染一分一毫的匠气。

“好剑法。”

丹离只瞥了一眼,不禁微微色变,心念一动,居然把话说出了口。

这雕工看似简拙,却内含极高的剑术修为,快绝,狠绝,乃是平生从未见过的凌厉之剑。

“真是…好剑法。”

丹离眼中光芒一闪,随即随即仔细端详了这两尊貔貅,笑得格外灿烂,“院门前既无雄狮镇守,也无玄武神象,居然放了这种光吃不吐的神兽——看来,此院主人,与我乃是同道中人。”

麻将在一旁眨巴着小眼睛,喵了两声。

丹离微笑越发灿烂,“你是说,这家的主人大概也和我一样,贪财好吃,从不漏财?”

她手指交握,喀嚓一声,“没关系,麻将你可以继续喵下去,待我见着此院主人,一定把你的意思告知——可惜啊,珍馐美食,是彻底与你无缘了啊!”

麻将立刻变脸,很是谄媚的跃上前抱大腿,却不料扑了个空,丹离提起裙幅,盈盈欢奔而入。

院中前厅仍是无人,中庭却是宫灯雅丽,或是悬挂于枝,或是垒于假山池畔,更有匠心独造,掏空奇石以薄绢晕染,灯火照出便是一幅绝妙丹青。

后堂之中灯火如昼,却是门窗紧闭,绝妙的食物香味就是从中飘散而出。

丹离觉得四周静得可怕,如此美景,却殊无人烟,正侧耳时,却听那后堂之中,好似有人声略微提高了点——

“…不可如此啊…!”

这么隐晦零碎的几个字,越是听不分明,越是引起人好奇心,丹离内心八卦窥探欲大涨,随即蹑手蹑脚到了窗下,以头上发簪挑破一点窗纱,赫然却见——

水气朦胧,烟波浩淼,占据整个视线的,竟是一个宽阔巨大的水池!房中只得一扇画屏半遮,

冉冉热气蒸腾,隐约有人自水中浮出。

乌发如缎,在昏黄灯烛下映出妖魅般的沉金光泽,雪臂晶莹细腻,从水中缓缓伸出,慵懒扶住池沿,衬得羊脂玉镯都黯然失色,

那人背对着窗纱,只浮出水面一段玉肩,一手扶池,一手已擎起碧玉杯,曼声吟道: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对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吾有几人?”

声音不似慵脂俗粉的娇柔,却带着神秘的低沉韵味,让人心中生出酥痒来,恨不能一窥容颜。

佳人吟咏,就算是看不见人,听声音就悦耳得很。

丹离如此想道,两眼发光的想继续看清,一副花痴模样让麻将受不了了,它用前爪捂住脸,实在不愿承认这是它家主人。

一旁服侍的中年宦者却是满头大汗,急得不管不顾,生生打断了这妙曼嗓音,“主子,这里没有钓竿,也没有流水和桃花,只有可怜的老董我,正等着服侍主子您呢!“

那人轻笑一声,雪肩轻舒,又从池岸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后,又曼声道:“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那名唤老董的宦官急得满头大汗,就差没跪下磕头了,“主子,您已经泡了三个时辰了,我求您了,快从池里起身吧!”

那神秘丽人微微一笑,却不为所动,只是继续吟道:“香雾薄,透重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帏垂,梦长君不知。”

最后一字出口,他便右手执筷,轻点池边的盘盏,随即便有一块醉鱼从天而降,正好落入檀口之中。

细嚼慢咽的吃完,这才开口道:“老董,你未免太急噪了,所谓涤尘首在涤心,心不静,如何能洗尽这浊世尘埃呢?”

老董听了粗眉直颤,再也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主子!!”

“嗯?何事?”

面对几乎咆哮暴走的亲信,那神秘佳人果然淡定,一边发问,一边将青丝散入水中,以手舀起清澈池水,缓缓而洗。

“主子!你已经泡了三个时辰了,再不起身,若是被人看见,只怕我们俩小命都难保!”

老董气得额头青筋凸起,几乎要吼得声撕力竭,“若真是被人看见,不仅我们俩遭殃,而且是要满门抄斩的啊!!”

那丽人捂住耳朵,不甘的咕哝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却被你如此聒噪。这里人迹罕至,又是属于我的内院,谁会看到?”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老董正要继续苦口婆心,却听那丽人冷喝一声,“谁在外面?!”

顿时便有一道玉光疾射而出,瞬间穿破窗纱,直逼丹离眉心!

丹离尖叫一声,电光火石的一瞬,无比悔恨自己方才对着妙蕊鱼羹垂涎,不由的咽了口口水——

这美人的耳朵是属狗的吗?怎么如此灵光?!

说时迟那时快,丹离尖叫一声,声音高的惨绝人寰,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那美人雪臂一卷,瞬间便将一旁架上的浴袍紧裹上身,随即推门缓步而出,正好见着丹离摔得一头灰土,从窗下爬起身来。

丹离摔得眼冒金星,一边龇牙咧嘴的强作笑颜,一边走到美人跟前。

只一眼,便彻底惊艳——

什么是秋水为神玉为骨,什么是芙蓉如面柳如眉,又是怎样才叫倾国倾城之貌?眼前此人,都为这些辞句作了无声的注解。

“你是谁,竟敢擅闯本院?!”

佳人微微挑眉,冷然问道。

丹离并不回答,只是望定了眼前这无双丽人,半晌,才重新露出一个灿烂笑颜。

她清了清喉咙,笑咪咪的开口道:“你的浴袍领子有些低。”

“嗯?”

丹离笑意不变,很贴心的继续提示道:“因此,你的喉结露出来了。”

 

第二十五章 天翻地覆慨而慷

“喀嚓。”

整个窗框断裂落地的声响,在暗夜里听来格外惊心动魄。

“救…救命啊!杀人啦!”

丹离猛然跳起,极为惊险的避过身后飞刺而来的一截白刃。

“你叫吧,这里这么偏远,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美人手中长剑如电,连连三招,快得让人反应不及,他说着这等地痞流氓的惯用台词,神情却仍一派悠然,好似是在吟咏他那些文才风流的诗词。

丹离手忙脚乱的闪避,却觉得眼前满是剑光,实在招架不住,她一把拎起麻将,撒脚就往外跑——

“救命啊!杀人灭口啦!”

她的声音扯得老高,尖厉高昂得要震破整个天都,无奈四周寂静若死,毫无一丝人声。

身后雪袍飘扬,美人的剑光已经刺痛眼角——

性命关头,丹离急中生智,抓起中庭那些宫灯,不管不顾的朝身后扔去。

宫灯中的蜜腊燃了火,四散飞扬,剑光激越荡空,火种越发被切成一块块,飘飞零落。

丹离朝后偷瞄了一眼,见那位美人却不欲往前追,等火种飞灰散尽后,这才蹙眉追上来。

临了,他还小心的掸了掸浴袍上的飞灰,这才继续举剑追杀。

真是…好严重的洁癖啊!

丹离不由的嘴角抽搐一下,随即却计上心头,她一把从肩上拉下麻将——它被晃个半死,正在翻白眼。

“麻将,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她一边绕着假山跑,找着一个暂时可以躲避的洞,一边三言两语交代完毕。

麻将却蜷成一团,哆嗦着不愿上前。

丹离气急败坏的看着这只没良心没胆量的死猫,危急关头,只好许以厚利,“事成之后,我做全鱼宴给你吃!”

麻将的绿瞳瞬间亮了,它抖擞起浑身白毛,极为悲壮慷慨的喵了一声,便是一跃而出,颇有荆轲刺秦王,一去不复返的气势。

丹离从假山缝隙中往外看,只见那人提着长剑正一步步逼近,四处张望搜寻,几乎没在左眼中写上“杀人”,右眼刻上“灭口”字样!

离此地还有七步的地方,突然有咣当一声,半空中爆起一阵烟雾,仔细看时,却见一盆盆栽从耳墙上被摔下,落到那人身旁,溅起好大灰土来。

那美人赶紧闪避,谁知咣当声不断,一盆盆珍稀花草从耳墙上不断落下,抬眼看时,一只圆滚滚肥猫正蹲在耳墙上,张牙舞爪的将花盆踢下,朝着自己就是一顿乱砸。

那位美人眼中已是暴风骤雨,剑光只是一闪,四下里再不见猫踪,只听到墙对面地下,有哀怨呼疼的喵声。

丹离一边祈祷,这位男美人不要把麻将煮了作粤菜“龙虎斗”,一边朝着院外便是死命奔跑,眨眼出了这个东院,见前正殿荒芜无人,便朝着那里跑去。

下一刻,她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人,连忙说了句:“对不住…”

话没落音,只听脚下顿生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叫声——

“救命啊,鬼撞墙了啦!”

带着哭腔的声音,尖而稚嫩,好似是个没成长的孩子似的。黑暗中,只听他上下牙关打颤的声音,“救命啊,有鬼啊——快来救我啊!”

这是把我当成鬼了啊!

丹离眉头直皱,生怕背后那人又追杀而来,于是伸出手想要扶起他,“我不是鬼——”

她冰凉的手触碰到一片温热皮肤,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站在露天,浑身已是冷透了!

“好冷啊,果然是鬼!”

那孩子似的人甩开她的手,越发尖叫起来,“不要吃我啊,我的肉不好吃!”

这是什么话啊!

丹离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人噎得说不出话的时候,这么一折腾,她听见自己身后脚步声又至,一横心,转身折返,朝着黑灯瞎火的西后院跑去。

刚冲进西院,便听背后风声疾来,她一个滚地葫芦,就势朝房中而去,却发觉这房里全是锦绣绸缎垂在半空,收势不及,居然跟这些绫罗雪缎撕扯在一起,裂帛的声响在暗夜中分外响亮。

丹离觉得自己浑身被缎料包裹,;乱七八糟的缠得象只茧子,一动之下,又是嘶啦一声,雪缎破了个大洞。

“糟了,你不要再拉了,那是——!”

门口追杀而来到美人仿佛被眼前情景吓呆了,月牙的微光下,他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好似连追杀都忘了。

下一瞬,灯光突然大亮,一个清脆的女音,一字一句的咬牙问道——

“你们、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

一身梅红宫装的秀丽女子,眉目精致却不失精明锐利,面无表情的打量着这一大片残局——

“东院,整片窗连同窗框都被剑光削了下来,要请造缮司来修。”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莫名的压力,让那位身着浴袍的美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再做声。

|“我放在耳墙上晒日头的盆栽,今日晚回来了,所以没拿下来,于是全部摔碎了——”

“还有,你们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第二十六章 非龙非凤非凡属

宫装女子纤指哆嗦着,指向眼前被撕扯得千疮百孔的雪缎绢纱,声音已近乎阴森,“我的房里居然弄成这般模样…”

咬牙切齿的声音,让人心头一颤。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浴袍美人眼神飘忽,不敢看她,随即指向丹离,一笑露出耀眼白牙,“不干我的事,是她!”

丹离看着这幸灾乐祸的表情,连忙摇头,却正对上宫装女子那要将人生吞活剥的可怕眼神,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反手一指,“是他追着我进了这个房间!”

她说话颇有技巧,字面上的微小差别,就把责任推给了浴袍男。

阴森眼神射回浴袍美人身上,他朱唇微颤,神色我见尤怜,“是她偷看我洗澡,我才追出来的!”

“哦?”

梅红宫装女子眼神一凛,“你被看见了?”

她一个眼风扫向丹离,眼中光芒幽幽,“她只是个柔弱女子,你又何必拿剑追砍她?”

丹离眼中要露出感激的星闪——这位姐姐真是好人啊!

随知她继续道:“用毒药就够了,连尸体都可以不用处理,埋在庭中做花肥便是。”

好…好毒的心肠!

丹离眼角抽搐,背上冷汗直冒,不由的瞄了一眼门的位置,随时准备溜之大吉。

下一瞬,她只觉得衣角一紧,只见宫装女子牢牢扯住她的袖角,冷笑道:“想逃哪里去?”

一道玉光飞来,将她的衣袖钉到木架上,浴袍美人手劲轻动,轻笑道:“用毒会七窍流血,发出恶臭,太过不洁了。“”

该死的洁癖狂!

丹离心下正在暗骂,却见宫装女子面露狰狞,看向浴袍男——

“你又浪费玉扳指一枚,价值二百六十两银子。”

浴袍男头上冒汗,弱弱的向后退,“那枚便宜的刚被我扔了,那个才是二百六十两,这枚是五百两…”

“于是你今天又额外浪费了七百六十两!!”

轰天巨雷般的咆哮声在这一刻响起。

“修好窗框,至少要二百两!还有这些名贵盆栽,这些雪缎!你知道这些要多少钱吗?!”

宫装女子气势足可吞天灭地,吓得浴袍男不住后退,他不甘的指着身旁喊道:“那些你该找她算帐——”

声音戛然而止,丹离已趁着两人吵闹,跑得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天光东移,夜已大半,前殿两侧,不知是谁已经点燃檐下灯,虽不算多亮,但足以照亮脚下。

丹离一阵风似的跑过,越过前殿,却征住了。

空旷的主殿门前,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

“刚才,是你装鬼吓我?”

他的声音不温不火,淡然好似在询问无关紧要的话题。

“是我撞上了你,可你也不该把我当——”

最后一个“鬼”字没说出口,只见眼前少年露出妖魔般的狰狞笑容,随即便是刀风狂烈,方圆几丈内空气几乎被催逼殆尽!

生死关头,丹离罗袖一翻,微不可见的光芒一闪,脚下已移出三丈开外!

“缩地成寸”的灵符在袖中烧尽,只剩下灰烬落下,丹离刚出生天,刀气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