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帝拔出了长剑!

剑长四尺有余,剑锷古雅流畅,刃口看似朴钝,一旦成为手中利器,却是比旭日之光还要灿亮锋利!

长剑一出便如风雷齐鸣,一击之下,眼前黑暗好似扭曲了一下,不知明的嘶嚎也变得更为愤怒痛苦!

借着长刃雪光,隐约可以看见有数个血色人形逼近,他们动作僵硬,却速度奇快,一蹬之下,竟在空中跳跃飞舞!

随之而起的竟是漫天纸钱,顿时便是阴风惨惨,现场宛如黄泉幽界,暗使勾魂!

血色人形逐渐逼近,他们不似活人,倒象是涂了釉的纸人,泛着瓷滑的光芒。这四只纸人大约只有十岁孩童大小,浑身只着一个肚兜,面色惨白,却偏偏自脖子以下都有一层晶莹血光。

血煞鬼童!

丹离眼中闪过一道晶莹波光,随即却仍是呆呆站着,好似已经被吓傻了。

一片黑暗中,血色纸人几个纵跃已到了跟前。

他们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踩着脚下飞舞的纸钱,一步一近前。

昏黄的烟雾中血色隐隐,配着一步一跳前的阴森纸人,若是胆小一些的,只怕已然要昏死过去。

半空中出现一柄古色古香的叶扇,轻摇之下,顿时纸钱烟雾散尽,有女音低吟道:“翩然蝴蝶梦,庄周今试妻。皎皎寒素女,立志曾守节?”

那女子唱音清婉飘渺,却又带着哀怨成熟的楚楚风韵,听入人耳中宛如受了蛊惑一般,连手上动作也不禁要慢下来。

扇子一拍,随即唱音停顿下来,换成念白,仍出自那女子口中,却降低了声线,换成了男子嗓音,“我乃庄子便是。想我假死厅前。不知我妻怎样守节立志?待我试她一试…这纸扎的童儿倒像活的一般。童儿童儿,师傅点化你成人。”

这唱腔和念白,倒是引得昭元帝微微诧异了——此乃古剧《大劈棺》中的一段,讲的是庄子假死试探妻子。他幼时混迹于茶楼酒肆之中,这一类剧目倒是听得多了。

一旁的丹离干咳一声,心中却在狠声咒骂——

又是这个爱唱戏的婆娘!

她无奈的朝天翻了个白眼,几乎要抚额叹气了。

来的正是老熟人啊老熟人…

想起这老虔婆的神叨鬼祟,丹离嘴角有些抽搐扭曲,连忙以袖掩面,眼中却露出冷光来。

那念白声到此,已变得鬼气森森,“一扇童儿把头抬,二扇童儿眼睁开。三扇童儿双撒手,四扇童儿随师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珠玉一般的牙板声,一声惊魂后,那四个鬼童便发一声怪叫,化出厉爪从四面扑来。

说不尽的身形之快,已超越人眼之极限。

昭元帝身形飞出,亦是快得让人看不清楚——

逐渐逼近的白爪骤然化出血光四射,绵密凌厉的从四周射来,瞬间已封死各处死角,昭元帝眼看已无路可退。

然而…

“唱完了吗?”

随着这一声漠然低问,但见剑光有如闪电,白亮摄人心魂,下一瞬,四个血煞鬼童惨嚎一声,顿时齐齐化为七块。

头,胸,腹,四肢,一起落在地上,血污染满了虚空之暗!

昭元帝冷然收剑,眼神淡漠,好似只是掸去剑上的一点尘埃。

“好一个一剑四化!秦聿,你果然称得上武道中的最强者!”

清婉女音一转,化为恶毒兴奋,“可惜啊,我家的四个童儿,却不仅仅只有这般实力。”

仿佛在响应她的话,那几十块尸块,在地上剧烈蠕动起来。

头,胸,腹,四肢,缓缓的各自接近,随即又拼凑融合,不多时,四个鬼童便完好如初了。

它们从地上缓缓升起,发一声尖啸,又朝两人袭来,其中一个尖利指甲竟朝着丹离而去。

死妖婆你不想活了么…

丹离心中已怒骂了无数遍,眼见带着腥风的白爪瞬间接近,却突然觉得腰间一紧,随即便是一阵腾云驾雾。

昭元帝将她拎起,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远远甩出,暂时脱离了鬼童的攻杀范围。

脚下是无尽之虚空,但这也不过是术者的幻景而已,丹离结结实实的香臀落地,摔得她眼冒金星,火辣辣的疼痛。

麻将虽然狼狈,但还算敏捷的落了地,它正准备喵两声嘲笑主人,只见丹离双眼眯起,面色气得发青,却笑得分外危险。

爱唱戏的死妖婆!

胡乱把我当沙袋摔的混蛋皇帝!

你们…给我等着瞧!

丹离将手指握得咔咔直响,瞪着场中那一柄凭空施法的叶扇,以及长剑挥洒的昭元帝,双目简直要冒出火星来。

仿佛是应着她的愤怒,无尽虚空之上,突然平空降下一道金色神雷,轰隆一声将黑暗生生撕裂——

金色神雷眩目飞华,隐隐透出无上威仪,轰然一击之下,那柄叶扇被打了个正着,叶扇顿时着了火,冒出一阵黑烟!

中间出现一声中年妇人的尖叫——这次倒是没用假音,实实在在是中年妇女的声线了。

昭元帝也未得幸免,他发冠被神雷击飞,一边的鬓发烧焦了几缕,好在他警觉闪得快,虽然披头散发,倒也没变成秃子。

算你运气好!

丹离唇边露出一个阴测测的微笑来,麻将在一旁看得浑身发软,知道自家主人又在使阴招害人了。

“是谁…竟敢暗中偷袭!”

尖利的妇人嗓音不再渺远幽美,而是惊怒交加的凌厉。

还有脸说别人…貌似你自己也是在偷袭吧?

丹离凉凉的看着笑话,双袖微拢之下,把手中引雷木藏了起来,迅速抹去了痕迹。

昭元帝站起身来,乌黑长发披泻而下,一时倒让他冷硬的五官显得柔和清俊许多。

他凝神,握剑,这份柔和清俊瞬间便消失无踪——

他眉目间的寒意宛如万年冰雪,偏偏那份讥讽笑意,却狂烈有如焚火飙扬。

黑色的大氅在他的身后飞扬,更让人感觉出不祥与死亡的意味——

他举剑,平指那四个鬼童。

一往无前,平刺而出。

刹那间,由剑气与内力爆燃而起的罡风,炽烧得近乎一团白光。

 

第十六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

丹离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只见无数焦黑切碎的鬼童残肢,在白光中燃烧,扭曲,随后化为粉末。

如此威力强大的一击!

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被这阵刺眼白光席卷,扭曲。

光与暗的混沌中,只有昭元帝的身影挺拔而立,黑袍飘飞四扬,宛如幽冥主宰者一般肆意狂扬。

丹离眯起眼,竭力回响自己在方才瞬间看见的景象——

明黄灿华的五爪龙形,仿佛化为实质盘旋在他周身,只一昂首,便吞噬扫荡所有!

真命天子的龙气,再加上这强悍近乎非人的力量…

这个男人!

丹离眯起眼,微笑着,再次深深的打量着他。

那是看到珍馐美味的兴奋眼神。

尖利惨叫声再次从叶扇中响起,下一刻,眼前恢复了光明,脚下也不再不是无尽虚无,而是实打实的湖边冻土。

她松了一口气,随即却好似看见了什么古怪好笑的事物,唇角抽搐着,强忍住大笑。

昭元帝冷然目光迎上她,“你又傻笑些什么?”

“终于得救,我实在太高兴了…”

丹离嘴里敷衍着,仍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烧焦一侧的鬓发——半短的翻翘着,又齐又尖,就象是…

松鼠的耳朵!

“噗哈哈哈哈——”

想起松鼠那捧着松果,尖翘起耳朵一抖一抖的模样,丹离终于忍耐不住,大笑出了声。

昭元帝看了她一眼,也不理会,转身疾走而去。

“皇上…等等我啊!”

丹离急转跟上,她的目光偶然瞥见不远处的异常光芒,眼中闪过玩味的幽色——

“今天可真是热闹啊!”

****

昭元帝林聿从湖边疾步而出,却见守外外围的数位侍卫都已晕倒在地,面色泛出青紫,气息非常微弱。

情知他们中了术法,不远处的上空中,强烈的蓝光却已是遮天蔽地!

昭元帝微一皱眉,连点他们几处穴道,干脆让他们陷入昏迷濒死状态,连忙朝着栈道而去。

终于赶到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极为惊险而诡谲的景象——

连绵数里的庞大行驾,同样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暗色迷离中,有几十只骷髅鬼面在狂笑飞舞。

它们身后拖出彗星一般的残影,一旦撞上人身,便会发出暴涨的蓝光!而中者立刻便七窍流出黑血,倒地暴毙!

骷髅的笑声断断续续,尖锐好似用利器刮动锅底,让人头皮发麻。

昭元帝目光一冷,长剑正要跃然出鞘,下一刻,他眼角瞥见了另外的异象——

在无尽黑幕中,虽然阴风肆虐,却有一个角落,隐约冒出明亮白光,虽然被骷髅鬼面前扑后继的飞撞,却丝毫不曾减弱!

是薛汶!

白光一团中,只见他与颜梓等人背靠背围成一团,颜梓目含杀气,手中长刀亦是在凝机一动——

骷髅鬼面撞上白光的瞬间,术力对拼的震荡,让白光出现瞬间的不稳。

只有铜钱大小的空洞,然而——

长刀与骷髅鬼同时击向这一点!

接触瞬间!

长刀杀风凛然生威,竟突破骷髅护体蓝光,直中骷髅眉心!

只听骷髅发出一声凄厉尖嚎声,随即竟在半空中化为尘土!

薛汶一行人尚可自保…

昭元帝心中如此想道,转身不再迟疑,长剑在手,熠熠光华顿时划破半空黑暗。

他轩眉一凝,只一瞬便是剑光飞溅,旁人只觉得目眩神迷,仿佛眼前已出了数十剑——

长剑的目标并非骷髅们,而是蓝光汇集最盛处!

只听剑风浩烈,一时宛如天崩地陷,蓝光中心受到冲击,顿时变得黯淡。

骷髅们发出哭泣似的尖嚎,转眼便飞聚于蓝光中心,好似畏惧着就要逃走。

“皇上果然神勇…!”

颜梓喜形于色,摸了摸下颌的胡茬,高声赞道,不经意间放松了戒备。

薛汶的面上却丝毫不曾出现轻松欣喜,他紧紧盯视着蓝光凹陷黯淡的中心,下一瞬。他发出焦急的怒声——

“小心!!”

声未已,颜梓已被一道蓝光击中右胸,顿时黑气笼罩,他痛吼一声,怒意与杀气迸发之下,连蓝光也微抖了两分。

薛汶此时再顾不得其他,咬咬牙,从腰间小袋中取出一枚白玉棋子,扔向空中,蓝光顿时被阻隔,随即竟反弹了回去。

下一瞬,蓝光暴涨,天幕最中心,竟出现一道巨大的蓝色光形!

仔细看时候,那竟是一块蓝玉圆雕,正反两面分别是微笑与狰怒的鬼面,圆形鬼面不断旋转,方圆数十里竟都蒙上了一层瑰丽蓝光。

此时已到了掌灯时分,满天里却反而不见黑暗,蓝光熠熠绝艳,所有的一切都在它面前黯然失色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能看到这东西…”

不断旋转的蓝玉鬼雕中,一道冷然男音笑得邪气,蓝光一卷,顿时那一小枚白玉棋子便失去所有光芒,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跌成了两瓣。

薛汶闷哼一声,将逆冲的气血压回胸中,目光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风暴,“天寰宗主苏幕?

“既然知道是我,还敢在此抵抗…区区散修中人,什么时候有如此胆色了?!“

蓝玉鬼雕缓缓旋转,无数骷髅竟又从中冲出,顿时满天里幽蓝映出冥黑鬼气,人群中更添无数哀嚎惨叫。

“朕也想知道,区区一派妖人,什么时候也有如此胆色,居然敢伏击王师。”

淡然到极点的声音响起,却是凛然威仪天成,蓝玉鬼雕微一停顿,光形中的笑声也略微显出不自然来,“哦…原来是真命天子在此…”

笑声中透出深深的忌惮,好似心有余悸一般,但到了最后一字,却又吐出切齿的嫉恨——

“真命天子在此,区区在下自该退避三舍,可是其余这些普通人…”

声音略停了一停,化成肆无忌惮的狂笑——

“他们,却也只配做骷髅的血食而已。”

骷髅在瞬间四散飞舞,天地之间,顿成血腥修罗世界!

***

“昭元帝的剑再快再利,也杀不了这无数鬼物…”

丹离紧赶慢赶,终于从梅林中走出,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揉了揉还在发痛的臀和腰,她没好气的瞥了昭元帝一眼,不甘心的低声道——

“看在还要仰赖你身上龙气的份上,就再帮你一回好了。”

 

第十七章 残雪凝辉冷阑干

丹离有些费力的爬上自己的车驾,从暖厚的褥子下取出一根蓍草,在掌心揉成碎屑,随即微微嘟起朱唇,用力吹散开去。

蓍草随风飘散,一些粉屑掠过车下躲闪的宫女身边,倒是引起了一声响亮喷嚏——

丹离听到她们隐约在说:“她又在车上折腾什么?”

“这关头你还管她做什么…阿嚏!”

丹离微微一笑,一双眸子掩不住幸灾乐祸——嚼舌根什么的,就该有点报应吧!

她微微仰头,只见夜空中蓝光明灿肆照,无数鬼物呼啸狂笑,人声哀号混乱中,那白色的蓍草碎屑只是星星点点一片,随即便被风吹远,消失于空中。

她拍了拍手,满意道:“这样便可以了。”

“阿嚏…阿嚏!”

随着她的拍手,最后几点碎屑落到了车下,于是喷嚏声又响起。

“真是对不住,我忘记了你们正躲在车底下呢…”

丹离笑眯眯的说道,一旁的麻将对上她灿烂笑靥,吓得浑身绒毛直竖。

——所以说,得罪小心眼的女人,将会后患无穷。

****

昭元帝冷怒之下,剑光如星辰般四散而下,浩瀚炽烈,数只骷髅鬼未及触到,便哀号一声化为云烟。

但周遭有更多人正在遭遇生死惨祸,一蓬蓬鲜血撒上天空,染得蓝玉鬼雕周遭越发瑰丽璀璨。

玉雕鬼面仍是不疾不徐的旋转着,男子悦耳动听的声音,此时竟如死神催命一般——

“今日,皇帝陛下真要成孤家寡人了…”

他一声长笑未及发出,蓦然却见空中又现异象——

只见幽明长夜中,竟突现无数白色光点,飘散飞舞于空中,竟宛如繁星闪烁,一时美不胜收,宛如仙雾幻梦一般。

白色光点缓缓而落,随着它的轨迹,满空幽黑华蓝竟好似起了皱褶,眼前空间隐约出现扭曲!

白光曼舞,宛如精灵仙魅,骷髅鬼却似遇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尖叫呼啸着退缩成一团。

白光继续飘飞,蓝光笼罩下的黑色天幕终于承受不住,龟裂成四分五裂!

可曾见过“天”破了一块的模样?

刹那间,众人心中都升起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黑色炽焰与蓝色光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半凝固着流淌落下,天地之间好似陷入绝大的末日!

然而——

龟裂的碎片与炽焰,到了半空便如冰雪一般,融得无影无踪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幕宁静祥和,满是夕霞余辉的残金天际。

现下正是酉时,日头刚才落下,未到掌灯时分。

最后的白色光点掉落在地上,微一闪烁,便化为尘埃了。

现实与鬼魅之境,终于在此刻分开。

四下里一片寂静。

直到有人听到枝头残雪消融的水滴声,看到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这才如梦初醒。

“终于得救了!”

欢呼声中,薛汶在颜梓的扶持下走了过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方才那团白光,正是他以自身术法维护了小型结界,巨大体力消耗让他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昭元帝收剑入鞘,幽深黑眸打量着他,“你无恙吧?”

“总算逃过一劫…”

薛汶的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以我之力,正面对上苏幕,实在是太过勉强了。”

昭元帝看定了他,黑幽幽的森然眸子,让薛汶逐渐感到不自在,他强笑道:“万岁?”

“你…未出全力。”

冷然声音一出,顿时让薛汶脸色微变。

“何以见得?”

“直觉而已。”

两人默然对视片刻,薛汶终于无奈的笑了,“师门禁忌,还请万岁见谅。”

一旁的颜梓听到这,执拗脾气终于发作了,“小蚊子你临危仍有所保留,我们的死活就真正不在你心上?!”

薛汶连叫冤枉,看着昭元帝冷然不动的黑眸,他终于苦笑着揭开迷底,“之前我用金钱卜了一卦,我们次行虽有凶兆,却有贵人襄助,得以化吉…”

他正待继续说下去,再夸耀一番自己起卦神准,却见昭元帝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颜梓扎在侧面看得分明:皇帝的嘴唇微动,分明是说了五个字——

十算九不准。

“哈哈哈哈…”

颜梓肆无忌惮的响亮笑声,惊得周围人面面相觑,“小蚊子你知道吗,万岁说你是十算九不准…”

“哈哈哈哈…十算九不准,可乐死我了!”

他捧腹大笑,薛汶兴致勃勃的脸却僵在那里,好半天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这次明明说对了。”

“是啊是啊,这次很神准。”

颜梓拍了拍他的肩头,居然反常的不再嘲笑,“十算九不准嘛,你都胡扯了八九次吉凶兆头了,这次也该神准一次了。”

他继续大笑着挖苦道:“不过小蚊子啊,你之前一回喊大凶一回大吉的,大家都给你吓麻木了,万岁也已经不准你乱报钦天监的天象预示,你这次即便是事先说了,只怕也没人理睬吧?”

他继续哈哈大笑,不顾薛汶忽白忽青的脸色,笑声传出老远,惹得好多人出来看热闹。

昭元帝一路行来,见军士们正在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有人收拾残尸,有人整理车驾,有人准备动锅作饭,唇边正露赞许笑意,却听不远处一声冷笑,满含奚落讥诮——

“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果然不假,你们暴虐杀戮,挑起战火,这才会有今日之祸事!”

昭元帝眼神一冷,转眼看时,却见露天囚车上,长公主丹嘉伫立其上,方才这一句,正是出自她口中。

“多行不义吗…”

昭元帝冷笑一声,眼神暗沉下来,双眸中的幽冷莫测,却让人看一眼便要腿脚发软。

他一伸手,竟将长公主丹嘉从车上拖了下来。

在宫眷的惊呼声中,他铁一般的手指钳住她的雪颈,于咽喉处逐渐收紧——

丹嘉急促的喘息着,面色越见发白,一双清冷水眸却毫不畏惧的瞪着他。

昭元帝心神一动,眼前出现的,却似另一双相似的眼。

这般倔强清冷的眼神,含着怒意…

他的手掌仍在收紧,眼神却有了变化——

那是又惊又喜的迷茫中,孤注一掷的捉牢…一旦抓住,就再也不肯放手的坚决。

 

第十八章 遥忆美人湘江水

丹离缓步走在湖畔,冰莹湖面已半融半破,露出月牙似的一弯水面——大概是方才取水的军士所为。

粼粼水面下,隐约有小鱼在游来窜去,丹离把手伸入水中,搅动之下,却觉得略有一丝温暖。

手指痒痒的,好似被鱼嘴啃了一口。丹离伸手去捉,却扑了个空。

只听“喵呜”一声,却是麻将在一旁急得上窜下跳。

丹离看向它,“你想吃鱼?”

麻将拼命点头,圆润的双下巴胖得一颤一颤的。

“要吃鱼,先得把它捉回来啊…”

丹离不为所动,拖长了声音慢吞吞道。

麻将奋力“喵呜”,伸着绒爪指着水面虚抓,一双绿瞳看定了丹离,眼里写满了谄媚。

“你说你怕水啊…”

丹离仍是慢悠悠说着自己早已知道的现实,麻将点头如捣蒜,眼里就差没写上“求你了”三个大字。

“我去捉也不是不可以。”

丹离故意把话说了半截,等到吊足了麻将胃口,她才比画了一个燃烧的手势,“可就算捉了鱼上来,也没法生火啊…”

庞大队伍中军法森严,虽然也会就地取食,却必须由固定伙头军执行,其余军士虽然也身带火折,却不准擅用,更别说借给她们这些亡国臣俘了——若是她们借此暗动手脚,谁也承担不起。

自从起程后,丹离每次觉得食味寡淡,都怨叹自己不该忘记带火石。左思右想之下,终于打起了麻将的主意。

麻将果然上了钩,它伸出肥爪,在一旁的梅树上狠命抓挠,越挠越快,越抓越狠,一时竟有火星溅出。

麻将的这一招若是被人看见,只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好在丹离在它挠断院中第十三根树干的时候终于发现了这一潜能。

只能说,猫的潜力也是无穷的,每当麻将偷吃不成反被丹离恶整后,它都会纠结痛苦得挠树。长久勤奋的练习,加上固有的天赋,麻将终于练成了猫抓神挠。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宝刀未老,神技仍在,你先保存体力要紧,我去抓鱼了。”

丹离折了树枝,把头削尖,对准水下之鱼,却并不凝神,反而闭上了眼。

风声从她耳边吹过,卷起她一簇鬓发,露出小而圆润的耳垂。

许多杂乱的声音从她心头流过,随即却化为清晰的各类细声,抓准了鱼鳍拨动的微小声息,她抓紧树枝,狠狠一扎而下——

“成了!”

她抓起树枝就往上提,一边不忘自我吹嘘,“看这速度,这姿势,这一气呵成的自然…”

麻将还没决定是要拆台还是谄媚,此时只见水中升起幽黑近乎苍蓝的光芒,无穷涟漪之下,丹离想将树枝提离水面,竟好似被什么无形之力拉住,纹丝不能动弹。

水面在下一刻化为幽亮镜面,水镜另一端,出现一道男子的优雅剪影——

雪衣翻飞,苍蓝冰绦结在腰间,折扇于手中轻摇,冷雨芍药图在扇面隐约可见,乌木扇柄下坠一面蓝玉鬼雕,却是精致小巧,丝毫不见方才化为巨大两面,缓缓旋转间席卷天地的可怕威能。

“哦,是苏幕你啊…”

丹离笑吟吟打着招呼,“最近经常见到你,可见真是有缘啊!“

随即她下一句就专朝人痛脚上踩,“可是你方才不是被人打了一顿,吃了大亏,怎么又回来了?”

她一副天真虚心发问的模样,也不知那边苏幕作何表情,只见微微动荡的水波,仿佛象征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你的心情似乎不错。”

半晌,苏幕的声音仍是一派平静,但这份平静中,却蕴含着危险意味,好似暴雨正在凝聚。

“绝处逢生,捡回一条命,我的心情当然不错。”

丹离瞥一眼水镜另一端的优雅男子,决定在他压制的冷怒情绪上再加一勺油,“说起来,苏幕你的心情怎样,能跟我说说吗?我倒是很好奇,你最近每一次都是自信满满出手,灰头土脸的夹尾而逃,这样的心志历练,真非常人所及啊!”

“哼…”

回答她的是一声冷笑,“手下败将,也敢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快——”

苏幕顿了一下,正待再说,却被丹离笑靥如花的打断了——

“哎呀呀…木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哟!平时十次里有九次是我赢,难得你赢了一回,就这么歪曲事实,这可不对哟!”

简直是晴天霹雳!

被叫成“木头”的苏幕,听到这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绰号,就想起少年时代那一系列不堪回首的青涩记忆——

初学时,他被某人骗进全是大狗的村子,摔了个倒栽葱,满身都是狗狗的口水和蹄印。

小有所成时,他在她面前炫耀天光九火之术,却被逆反自身,烧了眉毛和前额发,后半头发干脆烫得卷曲——那个形象简直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