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惊魂未定的淑妃才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她颤抖着扶着镜台,双手紧紧攥着香囊,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举到眼前来细细端详。
香囊用的是宫中常见的金红丝线,只是所绣纹路有些怪异,香味颇有些怪异。
“这香囊是太后所赐,幸亏有了它,这才逃过一劫!”
淑妃心有余悸,却又心下狐疑,“这是太后从五台山礼佛时求下的,据说能所子多福,怎么却能将妖物击退?!”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淑妃恢复了些平静,随即大声尖叫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啊!”
阮七拖着蹒跚的脚步,来到那片矮树林中。
繁密而阴森的百年之木,虬枝斜生,望之如鬼魅之爪,阴森恐怖,更是遮挡住
日月之光,给常年累月积下无数腐烂叶片,一步步都几乎深陷其中。
“你…给我出来!”
她大声喘息着,发出让人心寒的低声咆哮。
林间蓦然,只有虫鸣之声分外诡异。
“出来!给我出来!”
她含恨的声调,回响在密树暗林之间。
下一瞬,白雾凭空涌起,一阵牙板韵律响过,妙曼女音含笑开口道:“我们的交易已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破釜沉舟生死关

 "哼…交易已成?哈哈哈哈哈!"

 阮七踉跄着,单手撑在树干之上,只觉得粘腻腥咸的鲜血流入中,灼热苦涩得让整个舌头都麻了。

 她大声狂笑着,感觉身上的气力也在随着鲜血而逐渐流失,而身上被莫名咒力灼伤的部位,却不似上一回那般快速痊愈,而是仍在袅袅冒着青烟。

 她额头沁出冷汗来,却仍倔强地瞪视着前方,狠厉的目光,好似要讲那片虚空的黑暗都刺破撕裂!

 "我变成这般摸样…这又算什么公平,两厢情愿的交易?!"

 她深深喘息着,雪亮犀利的獠牙在暗处发着幽幽的光,鲜红欲滴的唇色更显诡谲妖异!

 "这当然是公平,两厢情愿的交易。"

 暗处牙板轻敲,丝竹之声靡靡而起,那魅丽女音轻声一笑,宛如靡音传耳,让人心神为之迷惑,"以七魄之一的伏矢,换取这样一张倾尽天下男子的绝美容颜,这可是你亲口应允的。"

 "可自从交换之后,我一旦入夜就饥渴欲死,恨不能饱饮鲜血--这全是你从中捣鬼!"

 阮七恨意满胸,死死瞪着那一片诡异之暗,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七魄之一的伏矢,原本就是专门排出体内毒秽的,一旦失去了它,全身经脉之中便会充满血毒,便会情不自禁的喝下洁净新鲜的血。"

 在靡丽悠扬的乐声中,神秘女音含笑轻述,呢喃之下好似是戏中念白,声调楚楚悠然。

 阮七听了这一句,顿时如遭电击,浑身剧烈颤抖之下,露出了斗篷下那半张狰狞扭曲的脸,"你--你这个恶鬼,骗子!"

 "哈…我梦流霜这一生,曾经无数次听到这一句咒骂--可悲的,蝼蚁一般的凡人啊,若是你们的怨恨能化为实体,我此刻大概已经被万箭穿心了吧?"

 巧笑嫣然,雍容淡定,天枢宗主梦流霜的妙曼笑声中,满是调侃的欣悦,"但是每一次,都是你们耐不住诱惑,自愿与我结下公平契约,到最后,又是这般气急败坏--无知的人啊,我禁不住要可怜你们了!"

 阮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森然长爪一出,竟要平空扑去。

 "你是伤不到我分毫的,何必浪费时间呢--趁着你身上耳朵伤还未腐蚀到全身,你还是把握珍贵的时间,尽量做你想做之事吧!"

 声音充满魅惑,却满是恶意的怂恿,"比如,夺走你所爱之人的心,让你的一切憧憬化为笑话的女子…"

 梦流霜笑着把话说完,配着一阵急促的琵琶冷弦,居然又一字一句的吟唱出声了,"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她所唱的,正是阮七初次见她,被蛊惑沉沦时的那一句。

 声声哀怨,滴泪含露,万千惆怅化为一句戏文歌吟,随着夜风脉脉而来,回荡在阮七心头。

 这一瞬,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泽--暗林虬藤,月华清辉,只是模糊的黑色死物,连不远处那重重宫阙,飞檐玉拱,仿佛也在眼前灰化湮灭!木已成舟。

 她的眼前白茫茫一片,心头万千乱念,到最后只剩下这四字。

 丝竹轻喃,牙板声声,黑暗逐渐淡去,等阮七再抬眼时,眼前仍是那片寂静的矮林深藤。

 阮七重重的喘息着,身上被锦囊白光灼伤处,仍在袅袅冒着白烟。

 剧烈之痛宛如跗骨之蛆,她的头脑却越发清明冷厉--

 "夺走我所爱之人的心,让我的一切憧憬化为笑话…"

 "哈哈哈哈--"

 她随后仰起头来,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狂笑声、

 "唐国的丹离公主…"

 她低声喃喃道,随即拖着受伤的脚步,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长夜寒峭,丹离等三人住在耳房中,虽然地方狭小,却也暖意融融。

 正当中一个大桌,上面放有一只锃亮的黄铜汤锅,底汤乳白,上下翻滚着扇贝,鲜蘑,冬笋和牛肉等等的食材。

 姬悠瞪着直看,看的口水直流,禁不住伸手去捞,却不防汤水滚烫,飞溅而出险些破了相,他笨手笨脚的把汤勺放下,不满的咕哝道:"老董不在身边,实在是太过不便了。"

 "你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懒虫,也太过依赖老董了!"

 丹离看梅选侍又要发怒,连忙打圆场道:"明天等墙上的香椒丹红一干,就可以搬回去了,到时老董小森他们也会回来的,左右也就今天晚上,就不要多计较了。"

 见着美食,她也不落人后,举起筷子正要下手,却忽然停住了。

 耳边传来风声呜咽,宛如人声的啸叫中,好似有什么难以察觉的玄音。

 "嗯?!"

 丹离双目骤然一睁,虽然还是在笑着,眼中光芒却是一盛,身边的麻将好似也察觉到这一份异样,直起浑身绒毛,,颤巍巍叫了一声。"喵--!"

 随即塔一跃而起,上了桌台,竟将这锅汤水给踹翻了去!

 "我的热汤啊!"

 姬悠抱头哀号道。

 麻将好似发了疯一般,咬住丹离的罗裙下摆,便要拖着她走出门。一旁的梅选侍愕然不解,刚说了一句"这是怎么了?"麻将便回过头来,也扯住她的裙角不放。

 丹离瞪圆了眼,左右打量了一阵,这才迟疑道:"它好似急着拉我们出门?"

 她随即垂下眼,以隐秘的角度抛给麻将一个"干得好"的赞赏眼神。

 梅选侍随即一惊,"我家里也曾经养过猫狗,这一类小东西最是灵性,麻将可能是要我们去看什么物件?"

 丹离立刻点头不迭,"是啊是啊,我们家麻将的鼻子最灵敏了--要不,我们就跟着它出门看看?"

 三人正要出门,丹离却轻盈的跑回屋里,将倒地的桌椅扶起,口中说道:"地上太湿,木料要是坏了太可惜了。"

 有意无意间,她将桌椅,屏风摆成一个圆圈,中间暗含九宫天罡阵法,临走时,袖中还飘出几片纸人来。第一百零七章 是谁在此断肠魂

 纸人一落地,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随即竟直挺挺竖在地上,朱光闪现之下,偷着说不出的诡异。

 她磨磨蹭蹭一阵,姬悠站在廊下被风吹得直抖,扬声抱怨道:"一些破家当值得什么,要看什么动静就赶快,你家麻将可等不及了,一直喵喵乱叫着。"

 "就来了…"

 丹离一边漫声应道,一边将手边屏风向中央一推,来不及多大量一眼,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夜深人静,唯有风声单调呼啸,梅选侍手中的灯盏虽有琉璃外罩,却也飘忽不定,宛如鬼火荧荧。

 远处有寒鸦被什么东西惊起。发出瘆人尖利的枭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此时此地,麻将的叫声却越发急促,圆胖猫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好似预见到某种极为可怕的事物。

 它一回头,咬住梅选侍的裙角,将三人引向即将竣工的得宁宫正殿。

 正殿之中,宫室回廊都已颇具规模,只是尚缺一份涂墙的香椒丹红未上,瞧着总欠缺了三分的气派。

 三人跟着一路奔跳的麻将,在正殿内走了一遭,没发现什么异常,三人又在中庭转了一圈,姬悠打了个哈欠,笑道:"也就是麻将思念它家墨玉,所以才闹了这场笑话。"

 他很是惫懒的欲走回耳房,丹离连忙跑了过去,终于在耳房侧边的墙边拦住了他,"别回去。"

 她的声音温和不容置疑,手劲不大,姬悠却觉得难以挣脱。

 "别过去,有危险。"

 丹离收起了笑容,看着他的眼郑重说道。

 梅选侍疑惑之下,将麻将从地上抱起,点着它的鼻头柔声问道:"你到底是发现什么了?"

 "喵--!"

 麻将在她怀中急得前爪直蹬,尖利指甲作势靠近她咽喉,虚虚一划,又将一张脸都凑了上去,好似是在比画着什么。

 梅选侍尚在懵懂,加油已是看出端倪,他目光一闪,沉声道:"是那只妖物要来?"

 麻将点头如捣蒜,加油面色一变,眼中闪过晶莹光芒,却仍安慰道:"你们不必太担心,有我在呢!"

 梅选侍正想笑他胡夸海口,却听了一阵凄厉尖啸,似人似兽,听着让人心头一寒。

 "它来了!"

 三人对视一眼,心头却是一突,他们在墙边蹲下身来,只见大门照壁前果然站着一道黑色身影,却是有些踉跄,尖啸声更添三分狂性!

 黑影发出恐怖的尖声,似哭又似笑,惨淡的月光照耀下,只见它绕着中庭走了一圈,竟好似闻到了什么气息。朝着耳房便疾奔而来。

 只听砰的一声,大门被它撞破了大扇,终于彻底报废。

 黑影弯下腰,居然就这么钻了进去。

 梅选侍只觉得手心里都是汗,整个头脑都在嗡嗡作响。她勉强找着了自己的声音,"它找不着我们,马上就会调转头出来--"

 姬悠抱紧了她,三人蹲在墙角,透过门上破洞小心翼翼的朝内看,却见--

 微弱的。闪着宁馨光芒的烛光扔是冉冉一线,并未熄灭。黑色斗篷下的人影,嘿然冷笑着,朝着;屏风那一端逐渐逼近。

 "你知道…我是多么恨你吗?"

 姬梅二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后,将目光集中在丹离身上。丹离扯动唇角,露了个平时懒洋洋的笑容,心中却是暗恼,它怎么是冲着我来了?

 黑影仍在呢喃,似乎癫狂的声调,因着某种难忍的剧痛而声调古怪--

 "即使杀掉那些庸脂俗粉,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为何我痛成这样,而你,却可以安然坐卧?!"

 黑影发出凄厉的惨嚎,双爪如电,似在虚空中掐住了某人的脖子,随即得意的哈哈大笑。

 "你们看--"

 梅选侍抖着唇悄声说道。

 只见那双利爪之中,却是紧抓着一只小小纸人,几乎要将它撕裂。

 "我想要你的血…"

 低沉的呢喃,好似从幽冥地狱浮起。

 "喝了你的血,我身上的毒秽便会褪去…你的血,真是好香。"

 黑影缓缓凑上前去,将纸人贴在嘴边,竟似在津津有味的吸着什么。

 "这是一种幻术。"

 三人靠的极近,姬悠双目闪着深邃的光芒,悄无声息的说道。

 黑影仿佛吸得极为畅快。斗篷被掀落在地,她双手掐紧纸人,仿佛要将它整个吞噬下去。

 斗篷落地,昏暗的烛光照出了它的真面目--

 "啊--!"

 梅选侍的惊呼,千钧一发之际被姬悠以唇封缄,深深压制,辗转的水乳交融,让她顿时发不出如何声响。

 仿佛感应到这边的异声,黑影回过头来,四下张望了一阵,却让人三人看的更加真切--

 "是阮七!"

 姬悠倒抽一口冷气,终于说出了这个熟悉而刚直的名字。

 "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摸样?!"

 与平日里冷傲刚直的武者形象不同,脱下面具的她有着一张让人屏息的绝美容颜,晶莹剔透,却微微抽搐着,泛着极不正常的嫣红狂意--唇边那两道森然白亮的獠牙,带出未干枯暗血迹来!

 她转过身来,双手轻舞之下,露出青黑干虬的利爪来,竟似蒙上了一层密密的鳞片。

 这一刻,她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喝了你的血…身上变有你的香味,他必定会回头来看我…"

 宛如梦呓的低语,混合着妖物的粗粗喘息着,让人不寒而栗,却又莫名鼻酸--

 "我已经有了羽织的脸,只要在有你的香味,他就会回头来看我,哪怕只看我一眼…"

 宛如怪枭的笑声在这一瞬暴冲而起,阮七冲上前去,欲将屏风打翻,却好似遇见了无形的阻隔,瞬间竟脚步踉跄,毫无章法之下,半步不得前行。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会看见大江大河阻拦在前?!"

 癫狂的尖笑声响起,阮七冲天而起,却仍不能脱出这种透明的桎梏。

 "还有两个人,还有两个人…你们躲到哪里去了!"

 长爪暴起,近在咫尺,却偏偏抓不到剩下的两个纸人。

 梅选侍心惊胆战的看着这一切,眼见阮七好似被什么阵法所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正要拉着两人奔离,下一瞬,局面发生了不可思议的逆转!第一百零八章 身是浮萍随逝水只见平空一道锐利刀气袭来,打在正中央的屏风上,顿时,宫殿门为之一破!

 阮七脚步停顿,眼前却好似为之一清,下一瞬,她发现险峻的大江大河已经消失不见,眼前所见,竟是一堆东倒西歪的桌椅!

 她随即看向自己的掌心,血红双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狂怒意——掌心紧掐住的,竟然不是少女奄奄一息的雪颈,而是一个皱巴巴的纸人。

 她随即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声,利爪一伸,正要将四周的一切都摧毁撕裂,左后方位却袭来一道锐利邪魅的刀气。

 电光火石之间,阮七回身一挡,身上又流出青黑色的血来,整个人因剧痛而更趋疯狂!

 她一跃而起,双爪直扑身后的暗袭的刀去!

 幽淡微弱的月光照下,映入丹离三人眼中的癫狂刀者,竟是——

 “小森!”

 梅选侍惊呼一声,随即又被姬悠以唇封住了嘴。

 疏淡月光照出小森的人影,双目似睁非睁,整个人好似失魂落魄一般,脚步向前,刀气凛冽。

 “他…看起来好像不对劲啊!”

 姬悠皱起眉头,悄声说道。

 梅选侍仔细打量了一下,急得赶紧将他推开,“不好!小森梦游的怪病又发了!”

 丹离的目光一暗,仔细凝视着场中的小森,只见他周身衣袍鼓荡,无风自动,裸露在外的肌肤逐渐出现赤红纹路来——苏暮所下的封咒,再一次重现了!

 怎么可能,我明明已将咒术解开了?!

 丹离正在惊愕苦思,小森连出数刀,刀刀都是诡异酷冽,阮七凶性更炽,两人激烈对战之下,罡气内力将屋内之物震得七零八落。

 “我的全部家当啊!”

 姬悠地低喊出声,梅选侍望着重叠轻放的雪缎花料被撕得一地,内力激斗之下,小森的皮肤上赤红色咒文越发凸现,蔓延全身宛如异兽,阮七双爪上的鳞片也在月下发出铮铮光亮!

 他们分别中了两位宗主的奇门咒法,处于疯狂开杀之态,任谁也无法将之分开!

 双方不耐房中的打斗,逐渐朝门边移来,利爪轻挥,残余的半扇门板再也承受不住蹂躏,彻底化成了碎片。

 下一瞬,惊愕得几乎石化的丹离三人,顿时失去了屏障,突兀的出现在阮七和小森面前!

 “梅…选侍…”

 小森半开半闭的眼中,圆瞳滴溜溜的一阵乱旋,他好似尚有知觉,认出了一直服侍的梅选侍,气若游丝的说了三字,随即僵直当场,竟发出安详绵密的微微鼾声!

 他,他竟然进入了熟睡!

 三人惊得目瞪口呆,顿时哭笑不得,一时却忽视了一旁虎视眈眈的阮七。

 阮七双眼死死瞪向三人,在触及丹离身影时,双目暴睁,眼球周围竟裂出丝丝紫红血丝,神情扭曲宛如妖魔!

 “你的血…给我你的血!”

 她口中喃喃道,飞身扑向丹离,利爪在月光下闪现凌厉恐怖的光芒!

 这下可怎么办?

 丹离眼睁睁看着利爪朝自己袭来,心知只要催动袖中随意一道符咒,便能轻易将之击退,然而——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电光火石的一瞬,她好似惊呆当场,直愣愣的站着,不闪,不避。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天外横空一道雪亮枪影直射而来,瞬间射中阮七,竟是当胸而穿!

 强大之力使得阮七旋了半转,这才踉跄倒地,飞血如莲,在幽暗的夜色中便撒开来!

 回头的瞬间,她的眼中映入那人熟悉而震惊的表情——

 你终于来了。

 她浑身抽搐的伏倒地上,拼尽全身力气,深深的,深深地凝视着他。

 昭元帝泰聿,这一瞬宛如冰封的石像,僵立当场!

 “怎么是你?”

 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低沉,然而艰涩无比。

 “哈哈哈哈…我变成这样,你还能认出是我啊!”

 阮七尖声惨笑着,声调却是亲昵而灼热,甜蜜中带出别样的不详——她就这般摔倒在泥泞里,胸前血涌如泉,宛如一只折断羽飞翼的银蝶,让人望之心酸。

 她的呼吸粗而急喘,眼中血光却在淡淡消退,随即她伸出了手,吃力的,微颤的伸向昭元帝。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的,深深的凝望着他,好似在祈求着什么,平素黑亮泠然的眼眸渐渐染上了阴霾,光芒不再。

 昭元帝再也忍耐不住,大步上前将她抱起,连点数处穴道,冷声道:“活下去。”

 “没有用了…”

 阮七摇了摇头,吃力的低声道:“不用再救了,我已经成了这个模样了。”

 她凄然一笑,长发垂下,挡住了她所有的神情,“失去了伏矢之魄,我便不再是个完整的人,体内血毒泛滥,便会化身为嗜血的妖物…”

 “天下能人异士众多,总会有办法的。”

 昭元帝眉间皱得死紧,沉声断然说道,随即就要抱她起身。

 阮七伸出手,拉紧了他的袖脚,“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她再也说不下去,就势躺在他怀里,感受着那份安心于热力,眼前的一切都开始逐渐模糊起来,唯有那双冷然幽沉,却难掩急怒的双眼,最后一次的,印入她的心中。

 “泰大哥…”

 她喃喃喊着那个自他登基以后,便不曾再用的称呼,轻轻地,朝他的怀抱深处缩了缩。

 “好冷啊…”

 她的声音越发微弱,响在他的耳边,却宛如十年前初见那幕——

 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少女蜷缩在雪地的墙角,面上满是血污,瘦的好似一只小猫仔一般,被他抱起时也未有挣扎,只是紧紧的抱住了他,口中不断喊着,“好冷…好冷…”

 那时的她,被嗜赌成性的亲生父亲凌虐的奄奄一息。

 那时的她,尚未好,变倔强的睁大了眼,执意要跟随他左右。

 那时的她,渐渐长成冰冷婀娜的女子,却因着面上的狰狞,开始戴上鬼面。

 那时的她…

 昭元帝只觉得心中刺痛,悲不可遏。

 他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宛如当初,他从雪地里将她捡回时的那般紧紧抱着,好似怀中抱着的,是自己的亲生小妹一般。

 “你撑住!”

 他怒声喝道,正要疾奔而向太医院,却听到怀中那道微弱的声音,含着笑意,朦胧而温婉——

 “泰大哥,我好喜欢你。”

 第一百零九章 一宵冷雨丧命花简简单单的一句,微弱吐出的气息宛如天边渺云,行将消逝。

 月轮穿出阴霾,水一般的光辉淡淡投下,她无力的蜷缩在他怀里,手臂上的鳞片渐渐的褪去,尖长的指甲一寸寸缩回,最终回复成白皙十指,带着薄茧的指尖攥住那玄色衣角,牢的似要陷入掌心!

 豁尽她全身之力,用完这所有的心思,她能抓住的,也只有这微薄的一片。

 夜风呼啸,吹的人们衣袂翻动,而她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唯有在这人的怀中,才是永恒的温暖。

 "我喜欢你…"

 她的低喃已是微不可闻,却让昭元帝浑身为之一震,不敢置信的目光宛如电光一闪,随后便是豁然明悟!

 "我是想如羽织那般风华绝致,也希望和石才人一般身带冷香,这样,你是不是多看我一样?"

 "可是我真笨哪,居然会相信那种邪道妖术,还白白连累了这么多人…"

 低缓的苦笑声中,她眼角终是滑下一滴晶莹之泪,平时黑亮的瞳孔,此时已开始茫然而散。

 已是药石无灵的弥留。

 昭元帝心中雪亮,却偏偏不愿去想,他开口似乎是想说什么,却终究默然了。

 "对不起,大哥。"

 她竭尽全身的气力说道,一双雪白獠牙也因失去狂暴的力量来源,缓缓收回了口中,月光照着她如玉一般晶莹的面庞,清丽隽华,却又透着英气的苍白。

 风吹四下里得簌簌作响,庭院里的残凝之雪飞散狂舞,染上了她的眉梢。冷冽的晶华,刺得眼角一片模糊。似真非真之间,她好似回到十数年前的过去--那一夜白雪漫阶,而她就那样遍体鳞伤的,躺在了满是污秽的墙角。

 锃亮的军靴占据了眼前,她吃力的抬眼去看,却见那人玄甲雪袍,长枪轻负,他伸出宽大的手掌--

 "还站得起来吗--"

 小小的阮七微笑着,不顾浑身的剧痛,不顾深入骨髓的酥麻,也顾不得深入骨髓的酥麻,也顾不得眼前逐渐黑暗模糊的视线,朝着那个伟岸冷峻的身影,伸出了手。

 无尽虚无之中,却再也没有人稳稳接住她的手掌。

 风声在这一刻停止了。

 仿佛只过了一瞬,又似过了半夜,昭元帝终于站起身来。

 他面容冷肃,任由风雪吹得鬓发纷飞,眉宇间点燃残冰冷雪,在场诸人却无一敢正视他的幽暗双眸。

 缓缓的,他放下了怀中已然僵冷的尸体,看向呆若木鸡的三人--

 "回房去。"

 不知是因为惊恐还是别的,梅选侍愣愣的看着他,手中绢帕几乎要绞成残片。

 昭元帝眼中闪过不耐的风暴,声调提高道:"立刻回去!"

 姬悠见状推了她一把,勉强施了个礼就要拉她回耳房。

 "麻将…过来吧,我们回去。"

 突兀的一声,将紧绷肃杀的气氛瞬间打破。

 一声招呼,麻将立刻识相的从庭边大石后跃了出来,丹离俯下身,将它抱在怀中,正要回身折返,却被昭元帝叫住了。

 四目相对,昭元帝看入她眼中--熹微的月光下,她一双杏眸清莹幽淡,竟是毫无害怕惶恐之色,就这般凝望着她。

 她平素那般懒洋洋的微笑已经收起,看了他半晌,好似寻思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也别伤心…"

 "人死如灯灭,这个道理,我早就知道。"

 昭元帝淡然说道,语气却是渐渐柔缓下来。

 他看着丹离手忙脚乱的收拾满地残局,好不容易才把脚边的残门木屑扫开,正要进房,却又鬼使神差的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