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是玩笑的抱怨着,透过珠帘,隐约看到他真的打了个寒战。
昭元帝微微苦笑,“其实羽织禀性纯良,她只是过分固执,太过较真了。”
无翳公子仿佛余悸未消,又往榻内缩了缩,冷笑着讥讽道:“这种仙子我实在消受不起,还是万岁您的品位独特,合该是天生一对。”
他自己好似也受不了这个话题了,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转头问道:“你今日前来,是为求我消解血日凶兆?”
“并不止如此。”
昭元帝站起身来,朝着珠帘那头隐约的人影,竟是长揖及地——前所未有的郑重一礼。
“你这是为何?”
“恭请先生出山,朕以国师之位尊迎。”
“哦?”
无翳公子一楞,随即漫声笑道:“与其经常奔驰来往,还不如把我供回家里随时提问,你这算盘打得真精,让我想起了那个点石成金的故事。”
他以玩笑的口气说道:“仙人见农夫耕作辛苦,便化石为金送给他,农夫却不要,问他为什么,他说:我要你那根点石成金的手指。”
昭元帝小时候倒也听过这故事,他目光一闪,沉声道:“如今能点石成金的,并非先生的双手,而是脑智。”
“哈…这一句赞美,我倒是听得乐意。”
无翳公子在笑声中伸了个懒腰,在榻上翻了个身,却仍是丝毫没有坐起的打算——
“你要我做你的国师,那也不难——先回答我唯一的一个问题吧!”
“先生请说。”
昭元帝倒是毫不意外有这一出——毕竟眼前之人以喜爱问难闻名术界,他早就有所准备了。
慵懒含混的嗓音仍似没有睡醒,却清晰的回响在他耳边——
“请你告诉我,为何我要接受你的招揽?”
又是一个直接而简单的问题。
然而昭元帝想也没想——他甚至不去细说自己有如何器重对方,会有怎样的优厚待遇,径直脱口而出道:“因为你也需要朕之奥援。”
“哈哈哈哈…”
肆意而嚣狂的大笑声响起,无翳公子笑得又开始咳嗽了,“陛下真是自信过甚——你到底是倚仗着什么,才会这样认为?!”
“因为身为天机宗之主,你有强敌无数——而只有万乘之尊的天子,才能给你最有利的支援。”
这一句低沉有力,铿然有金石之音,不容置疑,更不容拒绝。
亭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
半晌,轻笑声又起,无翳公子的嗓音恢复了洒脱不羁,完全不复方才的凝重冷肃——
“陛下,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天子开口,乃是金口玉言,绝不收回。”
“呵…与我结为盟友,可是会平添无数凶险,到时候可别后悔哦…”
昭元帝微微一笑,目光闪动间,竟是睥睨决断的威仪——
“与我对敌,后悔的该是他们!”
无翳公子掩唇打了个呵欠,终于坐起身来,不等他吩咐,一旁的甄儿已经俯身递上玉履。
“既然你如此盛情,我不答应也不行了啊!”
他又拈起盘中青梅咬了一口,随即头也不抬的吩咐道:“安默。”
黑衣背剑的青年无声无息的出现。
无翳公子漫不经心的吩咐道:“把我珍藏的桃子拿来吧。”
不一会,一颗圆滚滚,粉嫩嫩的大桃子就出现在昭元帝眼前。
“无功不受禄——这颗桃子,就当是我给陛下的见面礼吧!”
昭元帝盯着桃子看了一会,终于问道:“这是什么?”
“当然是桃子啊!”
无翳公子很诧异的反问:“难道它长的很象橘子?”
第七十六章 天地玄法转乾坤
昭元帝无言以对,惟有苦笑。他看向玉盘之中的桃子,锐利目光凝结于一点,好似要将圆滚滚的蜜桃看个对穿。
无翳公子笑道:“看样子,万岁对这份见面礼非常中意…”
这是你在自说自话吧——
昭元帝眉心皱得有些古怪,心下却是如此嘀咕。他咳了一声,终于想起来问道:“隆冬数九,这蜜桃如此鲜嫩,是从哪里来的?”
“哎,真是贵人多忘事——近在眼前的桃花美景,难道你不曾见到吗?”
“桃花…”
昭元帝不由的打量着四周:漫天飘飞的桃花,将眼前晕染成清艳幻美的世界——落花全无凋零之感,却满是绚美一瞬的惊叹,香味萦绕更让人陶醉。
重重桃花林,一看看不到尽头,似真似幻的美景,看一眼仿佛就要迷失心魂。
“我希望美景长存,所以眼前落英缤纷。但只要我愿意,日出日落之间,便有一轮春华秋实的更替——术法之力,足可以夺天地之造化,更何况是小小的季节转换?”
无翳公子悠然笑道,言谈之间,却是对本身实力有着绝对自信!
随即,从珠帘纱幕之后伸出一只手来,从玉盘中拿起那只桃子,缓缓递向了昭元帝
“一夕之间,我可以让桃树结出累累硕果,但只有赠给陛下的这一只,却是分外不同。”
夜色迷离,亭外锦灯千重,一齐灿亮,明亮华光映得这只手越发白皙,纤长干净得连指甲都不曾留,粉嫩桃子稳稳的握在掌心,就这般递到了他身前。
昭元帝仿佛受了蛊惑一般,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接住。
两人手掌交握间,他感觉到无翳公子指间冰冷一片——不似活人的冷意思,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瞬间清醒过来。
下一瞬,由两人手掌交叠的中心,骤然暴发出一阵耀眼沛然的金光,耳边隐隐有龙吟之声——昭元帝一惊之下,正要抽回手掌,却发觉金光、龙吟已消失无踪。
一切好似是幻觉。
昭元帝微微眯眼——夜凉如水,锦灯明灿,繁花在身边飞得灿烂,仿佛永不知疲倦——这般似梦似幻的长夜,神秘诡异的迷阁亭台,出现什么样的幻觉,都是不足为奇的。
桃花在继续飘飞着,染上了他的眼睫,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有何不同?”
无翳公子的笑语听起来有些恍惚,好似隔得很远,很远了——
“因为这颗桃子,不仅美味可食,而且…”
“它可以解除你目前的危机。”
最后一句,好似让自己心头一震,却也无力去分辨——眼前一阵迷眩,整个人好似彻底放松下来。
“桃花酿后劲十足…你,大概是醉了吧。”
耳边笑声越发模糊微弱,昭元帝靠在石桌之侧,陷入了香甜的酣梦之中。
纤长雪白的手掌抚过他的额头,似笑语,似叹息——
“真是辛苦了…”
“借你身上龙气之力,这颗桃核,即将萌发了。”
昭元帝天明回归时,宫中已是稍稍恢复了平静。
这种平静,初始有些刻意躲闪,在周围宫人亲眼目睹了昭元帝镇定自若的举止后,略微显出些轻松平和。
但宫外却已闹得沸反盈天。
芸芸众生对“天”之一字,总是抱着盲目的敬畏——出现日蚀已是大凶,血光照空已有整整一日,百姓心中已是惊骇欲狂,形形色色的流言如火如荼的流传开来。
听说,今上好杀失德…
听说,今年数犯克煞,将有血光之灾!
听说,这天都地下冤魂作祟,这才让太阳变成血色…
种种荒诞离奇,在目睹头顶血日后,全数显得有些真实了——全城百姓好似身在梦中,短暂的猜测过后,好似有极为紧绷惊悚的氛围萦绕城中,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都快喘息不能了。
“是皇帝失德触怒了老天,我等百姓真是无辜啊!”
“听说古时候出现这种大凶之兆,皇帝是该退位称罪的——如果他赖着不走,是会连累我们全城人的!”
流言好似自然而然被添油加醋,有意无意间朝着对诡异不利的方向而去,虽然有臣子听到惊骇无比,却也不敢据实以告。
奏折雪片一般的飞入宫中,昭元帝却是根本不理,他拿了手中桃子端详了一天,直到天明晨起,才开始慢慢剥皮品尝。
伺候起居的宫人连忙上前代劳,却被他语气坚决的喝退——微微粗糙的手指下,水汪汪汁水闪着诱人的甜光。
他大口咬下,完全没有品尝珍贵之物的自觉——下一刻,嘴里充满了清甜醇凝的滋味,桃子好吃得让人要咬掉舌头。
半晌,他端详着手中光秃秃一颗桃核,微微一笑,扬声吩咐道——
“摆驾出宫,去天坛。”
旭日东升,血光照得人心烦意乱,本该各自劳作、经商的百姓们聚集在天坛之外,交换着不安惊慌的眼神,各自窃窃私语。
“万岁今天突然来祭天,不知道老天能否听到…”
“哼,我活了八十一了,这种景象还是头一次见到,老天爷是在发怒啊!”
“嘘,小声点!”
众人躲避着侍卫的静鞭开道,远远眺望着天坛入口处的动静,有机灵的已经爬上了树,清楚地将空荡荡天坛一览无遗。
空旷的圆场中央,只有一道黑色人影,那必是昭元帝无疑。
他静静伫立着,直到外间的百姓很不耐烦,发出不小的骚动声,这才轻轻振袖,取出了一件小小物件。
他俯下身,好似将之埋入土中。
下一瞬,强烈已极的白光将所有人的眼睛都刺得剧痛——
天坛最中央的土中,好似抽出了一道翠绿嫩芽!
瞬息之间,快得让众人来不及反应,嫩芽已经飞快的抽长,挺直,绿意蜿蜒葱郁,长枝如鬼神一般长开——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一株幼嫩青翠的桃树!
桃树青翠欲滴,整株闪耀着敷淡白光,白光好似飞萤蒲羽一般缓缓散开,溶入空中便消失不见。
白光连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柔和明亮的光晕,不知不觉间,太阳的血光略微淡褪,眼角刺痛感也慢慢减弱下来。
第七十七章 风烟散尽望天外
“这…这是什么?”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淡淡白光飘散四方,纷纷扬扬,宛如天降雪霰,却又清爽沁人心脾,天地间被这温润光晕笼罩,连血光的张扬都在这一刻黯淡下来了。
血日凶芒受它压制,日轮变得略微黯淡,圆盘中央好似出现一点点黑晦,各个形状怪异,倒象是什么符篆刻文,只微微一颤,随即又被血光充满,整个日盘血光冲天,刺得人眼都要睁不开来!
桃树簌簌摇动,白色光点宛如调皮的飞绒,又似激愤灼热的火花,荧荧光辉越发跃动,幕天席地的扑去,好似要将日盘中央的血光燃烧殆尽!
这一瞬,整个天都上空都好似有白光在源源不断的涌动!
桃树继续向上生长,枝条妩媚轻舞之下,绿意更是明媚喜人,枝头渐渐涌出一个个小花骨朵,顿时空气中都挥散着一种甜甜清香。
香味越发清冽甘美,日盘的血光被这香气一冲,越发瑟缩无力,光芒接连暗淡之下,光盘深处那一个个黑晦小点顿时清晰可见——可不正是一个个怪异符文!
花苞亭亭而露,颤微微的绽放开来,顿时香味馥郁,让人心魂荡漾,不能自已。风声猎猎,异香催发激荡之下,更添白色光点之威,血光好似被无形之手瞬间掐灭!
日盘瞬间暗了下来,天地之间再无一丝光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难道是…末日已至?!
这一瞬,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众人一懵之下,随即开始惊慌的哭喊、推搡,有人想向外跑,却也有人跳着脚要涌入天坛之中。
汹涌的人潮引发巨大的骚乱,镇守天坛之外的侍卫们顿时警醒——若是让这群头脑发昏的暴民冲入天坛,惊了圣驾,那简直是打了皇家脸面!他们这群人必定也难逃责罚!
他们先是以净鞭挥动吓阻,片刻之后却发觉,即使是闪着寒光的刀戟,也不能让这群恐惧惊狂之人恢复理智——眼前天坛正门就要被冲垮,他们急得浑身是汗,却是无法可想。
下一刻,一道强大之力出现在人潮与侍卫之间,轰然巨响之下,两者之间的地面被锐器击中,裂开不大不小一条空缝,却是让头脑发昏之人惊得打了个寒战——仿佛是一瓢凉水泼进了滚汤锅里,人们的狂奔乱窜之势顿时停了下来!
一片黑暗中,星星点点飞舞的白光,将雪色银戟照得亮如明镜,寒如怒雪!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正是单手持戟,将它毫不费力拔出的阮七!
“统统退后!”
狰狞鬼面下,她只露出一双冷然双眸,一声沉喝竟是让人耳边嗡嗡作响,心头狂跳!
她微微转头,对着目瞪口呆的侍卫们怒道:“你们就是这么保护圣驾的?!”
被她那冷然水眸一瞪,众侍卫都讷讷说不出话里,阮七冷哼一声,低声发狠道:“回去再跟你们算帐——如今你们的任务就是守好万岁,不能让他出一点闪失!”
众人齐声称呼诺,阮七转过头来,目光扫向方才还未逃净的人群,感觉自己太阳穴处突突直跳,怒意一路上涌——若是万岁真有个闪失,便是将他们全数杀了也难辞其咎!
她微一咬牙,干脆持了长戟,站在了天坛门口,亲自为皇帝守起了门!
“将军,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侍卫们踌躇着上前劝道,却被她一个眼风吓得心魂震荡,几乎不能呼吸——
“不必说了,在皇上走出这道门之前——我绝不离开。”
阮七如此断然地说道,却是站直了身子,朝着天坛最核心处眺望着——
那一道玄衣宝冠,冷峻挺拔的身影,因着千百次的镌刻,已然在她心头牢牢生根…
只是这般凝望着你,守护着你,就够了…
她心中无声呐喊着,却是将脊背挺得更直,面上神情也更冷了。
下一瞬,淡淡的日光瞬间升起,照亮了她迷茫而怔忪的眼眸,阮七猛然一跳,双眼惊喜之外,满是不敢置信!
原本一片黑暗的眼前,居然有了日光?!
淡淡的,灿金的,并不算暖和的日光照在她身上,也照在千万民众的身上,顿时,满场陷入了梦一般的沉寂。
“太阳…太阳恢复了!”
有人低声颤抖着说道,有人已经欢喜得痴傻了,还有人却是小声啜泣起来,更多的人却是得意狂喜的大叫出声!
抬头去看,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与原先一致,毫无差别的淡金旭日,那原先刺眼的滔天血光,此时已是荡然无存!
由桃树而发的苛异白光,此时终于也黯淡下来,缓缓收缩,熄灭,掉落于尘埃,一闪即灭,而桃树枝头的新绿,也在慢慢褪色。
花骨朵纷纷落下,却丝毫不见感伤,却是生就淡定平和的性子,做完自己份内之事,便激流勇退,平安归土。
最后只剩下一根主干的时候,桃树飒然一亮,将所有人的眼都耀花了,再睁眼时,远处哪还有什么凭空而长的桃树?!
空旷浩大的天坛中央,只剩下昭元帝一人孤寂而沉稳的身影——他孑然而立,凝视着脚下埋物之地,久久无言。
“方才那桃树,是我的幻觉吧?”
“血光全部不见,这真是好事一桩。”
“方才我好象也象在作梦一般…”
众人只七嘴八舌说着,片刻之间,昭元帝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阮七急忙迎了上去,“万岁…!”
昭元帝冲她略一点头,目光却仍在朝身后天坛望去。
“有何不妥吗,万岁?”
阮七见他魂不守舍,神色却颇为古怪,不禁将自己的话问出了口。
昭元帝摇了摇头,目光却仍在朝身后天坛看着——
“没什么不妥,只是我好似觉得脚下在剧烈震动!”
昭元帝声音略有些低沉,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想法颇为荒缪——
“虽然地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我脚下的深土里,确实是有什么东西在…”
他仿佛这才注意到她,冲她微一点头,转身便上辇而去。
阮七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紧咬着唇默然无语。疏淡日光将她的身影拖得老长,寂寥中更添几份哀伤。
“你总算没事…”
她低声喃道,随即收起了兵器,伴在帝辇之侧,一路回到了宫里。
第七十八章 你方唱罢我登台
人潮奋涌而来,片刻之间却又离去四散,宽阔广远的天坛,此时再无一人停留。
北风摇曳着四周墙外的树枝,花木婆娑声中,分外显得寂静。
天坛中央那一块泥地里,只是略略被动过,湿润的黑土显得凌乱——
风停,泥屑土粒却在若有若无的颤动着。
下一瞬,一道五色光形飞掠而入!
光点落地,天坛顿时充满五色灿华,金雨细细飘落,空中又有妙音千重,字字声声清如天籁。
五色光轮最中央包裹着一道人影,她伸手一指,外翻的黑土泥屑顿时四散而开。
落入她掌心的,是一颗枯萎的桃核。
桃核黑黢黢并不起眼,却好似有微小生命一般,在她掌心微微一颤,再一颤——竟是如同人的心脏跳动一般
桃核乍遇她掌心的五色光华,却猛然爆裂开来,一丝皇龙之气冲天而起,虽只是极细的一线,却是气势磅礴,燃亮整个苍穹!
“居然以天子的皇龙之气引起‘天桃’萌芽,又以刚发芽的种子牵起后土之力,一气呵成之下,竟能强行冲散太阳血光——天机宗主,你的奇思妙想,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她手掌一握,并不见如何用力,桃核顿时化为簌簌粉末,落入地下,最后的一丝皇龙之气,终也缓缓变淡,消失了。
素来清妙平和的嗓音,此时也带上了凛冽寒意
“我之布局,竟被全数破坏——如此针锋相对,是在向我清韵斋挑战吗?!”
冷然一声,听不出怒意,却瞬间让狂风更急,百草摧折!凛然天威之下,连天坛之庄严肃穆,也在此刻微微黯然了。
“后土之力来自社稷国土——一切疆土国祚,都自天命而生,千百年来,从未有术者敢于直接沾染…你的大胆和狂妄,同样让我惊奇。”
轻笑一声,仍是那般清圣端严,清韵斋主幻化为五色光轮,瞬间消失无踪。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内室,同一时间,却也好似有人感受到这等无形脉动,微微愕然之下,发出一声惊诧的苦笑来——
“居然敢擅动后土之力,丹离啊丹离,你竟然丝毫不怕术法反噬吗?!”
夜明珠的幽幽光亮照出苏幕的面容邯一虽然俊秀如昔,风采未减,却仍是形容微憔,面色苍白。
他一声叹息之下,眼角眉梢却只剩下冷意——
“为了那凡人皇帝,你居然肯如此冒险…!”
这一句声音轻微,一字一字,却似摇魂刻骨,缠绵心口。
“丹离…”
一个名字,心心念念,在他唇齿间翻涌,却终究喊不出声,述不出意。
何等心酸!
苏幕冷然一笑,双手微微颤抖之后,随即又全身心的沉浸入眼前的宗卷之上——
这是他师门秘传的绝式,原本心高气傲的他,甚至不愿早看,如今,却为了心头那一点偏激执念,如此废寝忘食的研读着。
“即使你在大步向前,但,我也不会落后!!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如此执着的低喃,伴随着他翻阅卷宗的细响,回荡在整个黑暗之中。
渐渐的,书卷摩挲的声响逐渐停下,狼毫蘸墨的细微笔迹,在暗室中缓缓晕染开来…
“后土之力居然被触发?”
同一瞬间,感受到这份神念脉动,倚在织锦盘花缎榻上小憩的中年美妇骤然睁眼,坐起身来!
她面上闪过不敢置信,又惊又笑道:“哈…没想到!真没想到!天机宗的新宗主,竟有如此手段!这下我倒要看看,清韵斋如何善了?!”
梦流霜就这么斜倚在锦榻上笑得花枝乱颤,眼中却闪过一道阴霾与嫉恨,“没想到,除了我天枢宗之外,连天机宗也出了如此英才!”
她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眉间越发显得阴沉,“此人如此狂妄,目下无尘,一旦成了气候,对我天枢宗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她双目幽动,眉间凝聚的一个深“川”字,正在沉吟之间,却蓦然发觉有一封书信闪着白光,自窗前一掷而入!
她接过信展开一看,顿时眉头皱得更深——
“三宗共议?!”
她惊诧得念出了声,随即神色之间浮现不悦——
“苏幕这毛头小子在打什么算盘?!
她冷然一笑,随即顺手将信纸放入火烛之中,整个人却没了睡意,只是睁着双眼想起了心事。
“天寰与天机的前代宗主乃是道侣,两家向来走得很近,如今难道是要反面成仇?!”
她低声猜测着,左右不得要领,干脆坐起身来,吩咐房外伺候之人道:“去请少主过来一趟。”
****
“你说什么,找不着人手来翻修房子?!”
姬常在一声惊天娇喝,顿时将宫内司诸人都吓得浑身冒出冷汗来。
为首一人勉强扯出个笑容,却是比哭还惊悚,“昨夜忽降大雪,好几处宫室坍塌损毁,人手本就紧张——再加上万岁亲口吩咐,要赶工建造国师府,我们实在照管不过,只好请三位娘娘多多担待了。“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节,姬悠却偏偏不吃这套,仍是愤怒低喝道“你们也知道是突降大雪——东西两院都被压塌了,你让我们还怎么住着?!”
丹离站在一旁听着,不知怎的却是觉得心头有些异样别扭。
如今已近开春,一夜之间却骤然下起鹅毛大雪,还纷纷扬扬的不停,实在有些让人啧啧称奇。
可她心中却是清如明境——如此凌厉寒冷的天气,全是自己一手造成!
后土的地气被引入九霄镇压血咒,地气失衡之下,才会出现如此惊人的倒春寒!
那边厢,姬悠眼睁睁看着这群宫内司的人赔笑作揖,后退而去,心中仍是愤愤——
“那个杀千刀的混蛋新国师,不过是替皇帝解决了血日之咒,居然就敢狮子大开口,在宫墙一侧大兴土木,造什么国师府!”
丹离听到这种咒骂,一时竟无言以对,只有侧过头去,嘴唇轻颤之下,竭力忍住古怪的扭曲笑容。
姬悠垮下了肩,泄气道:“天色将晚却没人来修房子,今晚我和小梅睡哪里?”
第七十九章 借花献佛又何难
丹离别过头去,眯起眼仔细端详着正殿后方——皑皑雪雾仍在蔓延,东西两院的屋檐承受不住积雪,半是坍塌,半是沉积的垂了下来,冷风飕飕的灌入,将梅选侍挂在房中的缎料吹得猎猎做响。
她喝了一口热茶,两手摩挲着热烫的杯壁,忽然觉得有些心虚的歉意,于是缩了缩脖子,开口道:“实在不行,你们就搬我那里来住吧!”
即使是厚脸皮如姬悠,听了这话也不禁微带赧意,丹离眼珠一转,扑哧一声笑了,“我半间正殿还是你们帮忙修好的,虽不算多么气派,却也还算结实宽敞,住三个人尽够了。”
姬悠抬眼看她,水盈美眸中却是一派男子的坚毅稳重,“你们两人结伴住着也好。”
丹离一听便明,他虽然胡闹说笑惯了,毕竟是出身贵胄,男女有别这一条,是绝不愿越雷池一步的。
姬悠轻咳一声,“小梅她那西院正房还算塌得不重,我赶着修茸一番还是可以住人了。”
他朝丹离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如果实在漏水,她屋里的绸缎绢布挺多,拿来堵一堵破洞就是了。”
“她要是发现了,会把你掐死的。”
丹离打趣说道,脑中已经浮现了梅选侍气势如虹,将姬悠掐得口吐白沫的凄惨景象——她心中暗想:可见某些人受虐也是会上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