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选侍心头一凛,看着姬悠露出苦瓜脸,于是甩下一句“等下跟你算帐”,连忙出了门。

陈尚宫身后四个小宫女,手里各提着一只精致食盒,她面色不豫,劈头就问,“你们这的石才人呢?”

“石才人?”

梅选侍神色未动,已经想到了流利的谎言,“她得了风寒,躺在床上起不来,也不知会不会传染——尚宫若是要见她,我们去搀她出来?”

“不必了!”

陈尚宫面露嫌恶,连忙以手绢掩了口鼻,好似这里满是病气污秽,多一刻都不愿停留,她示意小宫女把食盒放在庭中石桌上,“这是皇上赐给她的,你替她收了吧!”

“是…”

梅选侍刚答声,又听陈尚宫冷着声音道:“你替老身传句话给她:好生在这里住着,没事不要到万岁跟前去魅惑生事,既然进了宫就得守规矩!”

说完她板着老脸扬长而去,只剩下梅选侍看着她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第四十九章 我本楚狂人

昊光万丈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昭元帝凝视着这璀璨已极的光源中心,却仍是面沉似水——

“既然起初不愿相见,如今又为何改了主意?难道故作姿态,卖弄神秘,就是无翳公子的待客之道?”

锦纹璀璨的屏风后,那人手持折扇,轻声一笑,“哈…如此诛心揣测之言,似乎也不该出自九五至尊的天子之口?”

昭元帝瞥了一眼人影,面容冷然无波,“天子代天掌管万民,平衡赏罚,决断公理,心中自有判衡之道,何来诛心一言?”

“哈哈哈哈…好一个平衡赏罚,决断公理!”

清朗笑声宛如天人之音,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嚣狂与犀利,“既然圣明天子有如此威仪,又何必来求我这方外之人?”

“若真是方外之人,又怎会夸下海口,道是天下间无你难解之事?!”

昭元帝冷笑一声,眉目中露出一丝狠绝深沉,“你让天下术者向你屈膝求教,原本就是江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之图谋非小,又何必在朕面前作世外高人之态?”

他说罢,竟是转身掉头就走,“朕专程前来,却是失望而归——传闻中目之所尽,穷极万物的无翳公子,也不过是惺惺作态之人。走这一趟,朕真是白费了。”

“且慢。”

无翳公子一声阻拦,让他停住了脚步。

“原来陛下来此,就是为了与我辩驳问难?!”

冷笑声起,无翳公子毫不客气,声音中带起了讥诮笑意,“我匆匆返回,你却以为我有意怠慢,如此意气用事,真让我担心哪…”

他拖长了声调,嗓音清脆得宛如美玉琼珠,却又偏偏带着刻薄戾气,“我真是担心,你的天下,何时因你的意气而一夕覆灭!”

薛汶听到此处,已是面色苍白,心下暗暗喊糟——这两个都是桀骜狂妄之人,果然就这么针尖对麦芒的碰上了!

我苦命啊…

他硬着头皮干咳一声,竭力缓和道:“这说起来也是误会一场,两位险些擦肩错过,却终究还是赶上了,岂不是有缘吗?执着于口舌之争,似乎也太过偏激,何不谈起正事?”

昭元帝默然不语,无翳公子却发出一声轻笑,意义不明,“你这位臣子,倒是个劝架的好人才,今后娶个三妻四妾,他也能劝解缓和,真是不错!“

“这——这真是取笑,取笑了!”

薛汶没提防战火居然燃到自己身上,一时被说得面上发红,强自干笑了两声,心中却暗叹:这无翳公子果然如传说一般言辞锋锐,让人消受不住!

无翳公子好似听不出话意,长笑一声,继续道:“我哪有取笑?我是很正经在说的——不仅他自家会妻妾和乐,万一陛下**…那个雨露不均,惹起风波来,只要派你这臣子去说项,一定能平息干戈——拥有如此良才,真是羡煞我了。”

让我死了吧——薛汶被他说得脑袋发晕,越听越不象话,心中暗恼之下,却听昭元帝轻声一笑,“你的提议也有道理。”

啊…?!

他居然不发怒了?!

薛汶偷眼看去,只见昭元帝面色恢复如常,好似方才的雷霆大作,只是自己幻觉。

仿佛感觉到薛汶的视线,他瞥了一眼这边,又添了一句,“几时我**妃子吵闹打架,薛卿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好…好冷的笑话!

薛汶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却被这不似笑话的笑话冷得起了鸡皮疙瘩,心中又是一阵哀号——

两位神仙,你们行行好,别玩我了…!

“哈哈哈哈…”

无翳公子展开折扇,轻挥之下,一副看热闹不怕河岸高的情态,虽只是个模糊剪影,一举一动之间,却是难言的绝世风华——

“看在你这个有趣的臣下面上,就不计较你等方才的无礼了——在求我之前,先按老规矩来吧?”

没等昭元帝反映过来,他便开始问了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问题——

“若是有一件事,世人皆是赞同,天命也认定不悖,而你却坚决不允,你会怎样?”

他一字一句,问出了他的问题,听似虚无缥缈,声调中,却含着难以言语的复杂意味。

这一瞬,好似整个庭院楼阁都感应到他不寻常的气息,瞬间凝着不动,连飘飞的花叶也停在了半空——

若是有一件事,世人皆是赞同,天命也认定不悖,而你却坚决不允,你会怎样?

这个问题,掷地有声,就这么横在了昭元帝面前。

简单,然而难以捉摸。

这算什么怪问题?

薛汶都傻眼了,他以为会问什么天下大势,或是针对术者的策略,可没想到无翳公子问了这个一个神叨怪异的问题。

没等他细想,昭元帝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在人耳边回荡作响——

“只要我一息尚存,此事定然不成!”

这一句平实朴拙,却是断金截玉,霸气威仪自然天成,让人为之悚然侧目。

“好…很好!”

无翳公子哈哈大笑,听起来似乎很是愉悦,随即却听刷的一声,他合拢了扇页,冷然吟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明朝有意…抱琴来!”

随着最后三字轻吐,万丈昊光瞬间消失,一切回复了黑暗。

 

第五十章 青溪十二里

一瞬之间,庭院陷入了恒久的黑暗,惟有苍穹上方,那高阁顶端的乳白宝珠,在夜空中散发着淡淡荧光。

只听盈步沙沙,朱衣女子甄儿近得前来,仍是温婉一福,“主人已感困倦,还请贵客明日再来吧!”

薛汶楞住了,昭元帝却是双眸更加幽冷,黑色瞳影中似有冰火之焰,让人以为他就要雷霆大怒。

然而终究没有。

他默然而立,随后转身大步而去,薛汶随即跟上,两人在花丛间急走,却觉奇香脉脉,熏入骨髓,连整个衣襟都沾染上了。

“这…这算什么?!”

薛汶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还未离开人家地头,变开始低声抱怨,“这么装神弄鬼的不露真容,胡言乱语了几句,便巴巴的赶我们走——传闻中此人性情古怪,喜怒无常,果然不假!”

昭元帝侧过头瞥他一眼,眼中的光芒让他再不敢出声,暗夜繁花丛中,他的黑眸幽邃得闪出银白寒光——

“我们明日再来。”

淡淡一句,却是比任何疾言厉色都要让薛汶惊悚,他背后不由的涌出冷汗。

“好一个明日再来…”

低低笑声在可及人腰的花丛中萦绕,宛如鬼魅妖魔,仿佛有什么无形之人在他身侧吹了一口气,顿时残花落叶飞旋乱舞,迷得人眼都要睁不开了——

“陛下果然是君子,人后亦不出一语怨责,如此风度,真真让人感佩。”

带着睡意的慵懒嗓音,赫然竟是方才的无翳公子!

他居然隐身窃听两人的背后谈话!

昭元帝的面色在微弱白莹光芒下,显得冷漠无绪,薛汶却见他的五指已经搭上了剑鞘——可见怒意已到达极限!

正当他心惊肉跳之时,却听那含笑的慵懒声音,这次真正带上了悃意——

“看在陛下并无一句怨言的份上,我免费给您一个忠告——”

困倦的声音,逐渐变得含糊,仿佛真要长睡过去——

“最难消受美人恩…有时候,美人胸前的红色锦囊,可是不好招惹的。”

笑声一停,万籁俱静,再无一丝风声。

两人站在花丛前的鹅卵石长道上,望着不远处的正门,一时竟觉得自己似乎作了个离奇怪诞的梦。

“两位请了。”

随着甄儿这一声,眼前又是一花,再睁眼时,已是回到了陡峭黑沉的山峰之侧。

****

夜幕低垂,月色却是清莹明辉,照得山石一片银亮。

两人默然向前走去,还是薛汶苦笑着打破了沉默,“万岁…明日真要抱琴而来吗?”

昭元帝冷然不语,从面色上更看不出端倪。薛汶的苦笑更甚了,“其实,微臣我一直有些后悔——也许,我不该推荐这位无翳公子。”

皎洁月色照在他脸上,薛璺的苦笑,透出郑重而狐疑的神气,“无翳公子行事偏邪怪诞,性子又最是乖戾可怖——众位术者若不是有燃眉之急,却也实在不愿与他打交道。”

月光照得他眸子空芒,他回忆着这位无翳公子的恐怖事迹,自己也打了个寒战,“据说有位术者为了避免全族被仇家屠戮,托庇到他门前,以全族至宝献上,无翳似乎心满意足了,却又多问了个额外的问题…”

他的声音沉重,却也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奇,“就一个小小的问题,下一瞬,他就狠下杀手,施法将那术者全家都残忍杀害——”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凄惨恐怖的一幕,“众人的身体无伤无疾,却偏偏奇痒难当,就这么一直狠抓着,狠抓着直到出现白骨…那白骨到最后还有一口气,都还活着。”

他说到此处,觉得自己身上一片冰冷,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真是太过恶毒凶残了!”

“你不怕吗…”

昭元帝的声音淡淡传来,被山风拉长,显得断断续续的,“不怕他又在暗地里偷听?”

“这——!”

薛汶缩了缩脖子,终究不敢再说话了。

山岚吹得林木婆娑呼啸,有不知明的夜鸟被惊起,发出怪异尖声,寒意透骨而入,四肢百骸都仿佛僵硬了。

薛汶呵了呵掌心,笑道:“快要下山——”

最后一个了字未出口,便见山径之上,不知不觉已被诡异白雾弥漫,再抬眼望去,昭元帝已不见人影!

****

昭元帝静静伫立于白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却是夷然不惧。

好似有山泉丁冬,清脆幽冷,沁入心脾,又似有人低声诵读,嗓音柔亮婉转,光风霁月,喜乐无限——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

吟诵声不疾不徐,充满恬淡美好之意,那青溪之水的晶莹澄澈,好似已随吟声出现在眼前。

“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

那是行遍天涯,达观开朗的睿智。

“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

声与静,色与淡,这一瞬宛如图现眼前。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连句的叠词,带出吟者的清甜女音,一如当初,他在江南水边,为她摘取那一枝蓬松的苇花。

羽织!!

昭元帝秦聿,这一瞬眼中闪现异常的,强烈的光芒!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修道者的澹泊,天上仙子的闲静,熟悉的女音越来越近,近得让他不敢置信!!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最后一句如珠落玉盘,意正气缓,好似仙人终究归去,只留无穷韵味。

“羽织——!!”

昭元帝深吸一口气,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

白雾终究散去了,出现在他眼前的紫衣纤影。一如记忆中不染点尘。

“这一首《青溪》,是小时候你教我念的。”

清冷淡然的女音响起,轻叹一声,好似有无穷复杂滋味,终究只凝成了这一句。

 

第五十一章 一朝破云化为龙

第五十一章

黛墙高阁之中,庭院花叶纷落,最中央的正厅掩映于重重帘幕中,寂静无声,好似一切都陷入安睡之中。

“嗯…?”

幽暗屏风之后,突兀而现的华丽嗓音,显得有些惊讶——

随即响起了微微冷笑,“清韵斋的人,居然敢在我家门口撒野?!”

朱衣女子甄儿秀眉一皱,恭谨请示道:“主人,是否要我去…?”

“不必了。”

无翳公子声音渺然,好似从九重天外传来,透着不真实的虚幻诡谲——

“来的是那位新任圣女,你虽是良质美才,修行上头却尤逊她一筹。”

甄儿微微咬唇,面带嫣红,眉间却露出飒然战意,“不经历生死一战,谁胜谁败尤未可知!”

“身为我的左卫,你的性命是该浪费在不相干人身上吗?!”

无翳公子声未怒,意已严,甄儿微微屈膝,面露惭色,“是我卤莽了。”

“时候不早了…虽是化体,我亦不能在此停留太久。”

无翳公子慵懒一叹,,在半暗屏风上映出虚无的身影,忽浓忽淡的变幻,显得诡谲妖异。

“清韵斋的羽织么…这一次,就暂且不与你见面了。”

清朗笑声一起,隐约可见长袖一拂,身形玉立,屏风上截露出华贵高冠,幽蓝珠穗微垂颤动,虽看不情面目,绝世佳公子的气度与锋芒却让人目眩神迷!

“哈哈哈哈…”

涓狂笑意回荡在正厅,扩散到重廊庭院间,只见屏风之后有玄金二色光芒一闪,随即人影一闪而淡,刹那间化成一个小小纸人,带着细笔朱篆停驻于半空,随后也缓缓消失了。

****

丹离纤指伸出,准确的接住凭空闪现的小小纸人,随后吹了口气,待它平整后,这才收入袖中。

她这才觉得饥肠辘辘,连忙拿起桌上啃了一口的香酥鱼串,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鱼串虽然香嫩入味,奈何已经半冷,大冬天的吃进肚里,需配上浓浓一杯茶才合宜。

丹离一摸茶壶,发觉也已经冷透,这才想起自己关门独处已经两个多时辰,不禁自嘲一笑。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梅选侍的响亮笑语,“丹离,快出来吧!”

“哎————”

丹离拖长声音答应着,随即开门走了出去,一眼看见厢房窗前微微冒着热气。

全鱼宴还没吃完吗?

她心中狐疑,走过去一看,迎接她的是一桌七个大盘。

每盘里整齐的码着一半佳肴,好似才回锅热过,冒着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快吃吧!”

梅选侍递过竹筷,笑着说道:“这可不是这群贪嘴狼们吃剩下的,而是我事先从他们筷子底下夺起放好的——就是鱼汤被我们这位姬常在给偷吃了一口!“

她说着狠狠的用眼剜了一旁正跟麻将抱成一团的姬悠,冷笑道:“你是属猪的吗,给你盛了两碗,你居然还敢喝第三碗!”

姬悠好不容易才从麻将爪下将最后一碟凉拌鱼皮抢下,囫囵塞进嘴里,连说话都口齿不清了,“太好吃了…没忍住。”

丹离瞥了他一眼,决定不去跟这吃货计较。她接过鱼汤,一边感受着碗边热气,一边以阴测测的目光瞪着那只蠢猫——

“麻将,我们好象还有笔帐没算…”

平静到发冷的嗓音,显示她内心的不平静,麻将浑身寒毛竖起,绿瞳骨碌碌乱转,只恨爹妈没生八条腿让它飞奔到天涯海角。

“你真是出息了嘛…”

丹离笑得阴森,一步步朝它逼近,麻将吓得瑟缩,缩到了桌角。

“你关键时候出声陷害主人,我险些被你害死!!你居然还有脸蹲在这大吃大喝!!!”

丹离彻底咆哮了,一把揪住它的尾巴,不顾它的死命挣扎,面露杀气道:“我明天就用猫蛇炖个名菜‘龙虎斗’,一定好吃又大补!”

麻将吓得连绒耳都耷拉下来,连声喵着直讨饶,一边梅选侍看它实在可怜,咳了一声劝道:“龙虎斗确实大补,但是万岁赐给你的这些,可更是温养体髓的好东西——你还是先放过麻将吧。”

她打开一旁的精致食盒,只见热气与奇香扑面而来,“乳汁血燕,金盏明烩、洛白鱼羹,银线素什锦…这些都是补气养血的宫廷御膳,哪一样不比这只满身肥肉的麻将好吃?”

麻将听到说自己“满身肥肉”,弱弱的喵了一声抗议,随即却反应过来,顿时点头如捣蒜,下巴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看得人就想发笑。

丹离望着这琳琅满目的御膳,眼中波光一闪,随即冷冷瞪了麻将一眼,“今天就先放过你!”

她动手把精致瓷盘一一摆开,打了个呵欠道:“大家一起吃吧!”

没等梅选侍推辞,姬悠欢呼一声,连忙又坐回桌边,举筷就要再次风卷残云。

“某人不是每晚必定泡澡,雷打不动吗?怎么又坐下吃了?”

梅选侍揉着额头讥讽道。

姬悠闻言从高如小山的菜堆中抬起头来,斯文的抹了抹嘴,露出一道魅惑众生的梦幻笑靥——

““象我这么天生丽质的人,偶尔一次没泡,也不影响这一身冰肌玉骨呀。”

说完还不忘拿起团扇掩面,一副娇羞不胜之态。

“你够了!少恶心人——要吃就快吃!”

梅选侍冷冷看着他运筷如飞,好似是在舞文弄墨般斯文,效果却如蝗虫过境,唇边不由闪过一丝柔和笑意,却仍不忘挖苦他,“你前辈子一定是猪投胎来着。”

“那你肯定是猪圈旁树上的巧嘴八哥,成天对我叫着:哥哥呀…哥哥呀。”

姬悠没打个顿就轻松接上了。

梅选侍面升红霞,不知是羞恼还是气的,一旁的丹离哈哈大笑,乐极生悲之下一块鸡骨哽在了喉咙口,顿时呼吸不能。

“快灌水啊…”

“拍胸拍胸,让她透过气来!”

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

“这首《青溪》,是你小时候教我念的,如今再吟,却是人事已非。”

清冷澄澈的嗓音,宛如青溪长流,平静中含着复杂旖旎的情怀。

雾散之后,出现在昭元帝眼前的,竟是熟悉而又陌生的紫衣纤影——

羽织!

昭元帝幽沉双眸,第一次出现了惊天波澜,“怎么是你?”

“这句话应该我问才对…”

紫衣女子轻声一叹,缓缓侧过身来,“我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你!”

停了一停,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谴责,“你居然跟无翳这个邪魔歪道有来往!”

 

第五十二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月光皎洁清华,照在她雪白晶莹的丽颜上,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闪着薄怒的光辉,更映得额头中央那一点朱砂红痕美不胜收——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跟无翳这个邪魔歪道有来往——权势帝位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她的眼中闪过谴责和不认同,映入昭元帝眼中,却让他的双瞳在这一瞬变得更加深邃,眉心那道皱痕更深。

淡然声音在无尽夜幕中回响,荡起苦涩的自嘲涟漪,“在你心中,我原本就是狂妄恣意的野心家,就算跟邪魔歪道来往,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完全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羽织微微咬唇,嗓音因微微急怒而越发清脆,“你知道这故作神秘的无翳公子是什么人?”

昭元帝静静的凝望着她,眼中平静幽冷,却蕴藏着太多的复杂情绪,只有眼角强烈的光芒,才显示他内心的激烈与复杂,“身为清韵斋主次徒的你,大概对他的底细已有所了解…”

羽织抿紧了唇,眼中透出冷怒,双瞳越发剔透如同冷玉,“无翳虽然小心掩饰,却在还逃不过我师傅的慧眼——他乃是天门的余孽,天机宗中重要人物!“

“天机宗…”

昭元帝低声重复道,随即想起了薛汶先前的解说,他眉心微皱道:“传闻天机宗精通卜卦星象,他们并不以咒术危害人间,你们又为何如此敌视?”

羽织轻声一叹,“术者的道理,就如同你的军略一般,外人是不会懂的。”

她的水眸凝视着他,仿佛觉得自己说话口气太过亲昵,她肃容低声道:“邪魔中人以术法害人,就算再嗜血好杀,也不过是十人百人受害,但是天机宗却敢妄窥天机,以星辰之力扭变世道循环之理——一旦被他们得逞,便有王朝兴衰更迭,稍微不慎,更会是百年血腥乱世!”

她说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颤,好似夜冷深寒,又似方才说出的内容让她自己也心惊,“天机宗之人,看似淡泊无为,实则是最恐怖的大奸大恶!这样的人,你居然跟他有所来往,我真是不知你想做什么?!”

昭元帝听了她的冷然质问,唇角终于勾起一道轻微弧度,似漠然,似嘲讽,“我身为天子,征辟一二异士能人,也需你清韵斋过问吗?”

这一句口气太过不善,从未见他如此严厉的羽织不禁胸口一窒,面容顿时失去血色。

但她随即却挺直了脊背看向他,声音坚定清脆,气势寸步不让——

“既然身为天子,便更该遵循世间义理!你以一己之好,擅自兴兵攻伐唐国,将国中王族幽禁凌辱,还将整个唐国吞并——现在你居然更进一步,去跟邪道结交,你这样象一个贤明的天子吗?!”

“身为贤明天子就该被诸侯挑衅而不还手吗?”

昭元帝的声音带起了冷怒,嗓音不再默然,而是略微提高,“唐国质疑我得位不正,我征伐问罪于石氏,又有什么不对?”

“国君得罪于你,你命他退位便是,又为何将整个封国都收回朝廷手中——从周天子分封至今,哪有贤明的天子贪图诸侯国的土地?”

两人面对面站着,彼此之间满是剑拔弩张。

羽织也是怒了,声音也显得高而清脆,“你要做天子,便该遵循千百年的义理和规则——我听说你又是磨刀霍霍,准备朝其他诸侯国下手,诸国都是胆战心惊,不知宗庙国稷何存,你这样做,比起上古时候的暴君桀纣又有什么区别?”

“千百年的义理和规则?”

昭元帝露出一道冷冷的笑容,眼中的复杂情愫,在夜色中逐渐褪淡,“周朝姬氏传位数百年,就是因为只能遵循上古规则,不敢对诸侯下狠手,这才被他们侵吞蚕食,最后落得失国黜位。”

他的声音冷然,不疾不徐中,自有一种稳如磐石的无形之物,让人无法轻易开口反驳,“如今我既然登上大位,当然要剪除这些诸侯的威胁,将所有封国收在掌中,随后打乱疆域,重新划分郡县——这样,才会有真正天下一统,安宁长固的江山。”

“你…!”

羽织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耳边仿佛又回响起上月才逝世的师傅嗓音——

“此人狂妄之极,离经叛道已是无可救药,终究非人君良选!”

她打了个寒战,浑身都仿佛置身在冰窖里,心中满是惊疑剧痛——

不会的!不会的!

她心中无声呐喊:我一定能将他导回正道!

深吸一口气,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夜色微茫中,她深深凝视着他,不再似方才那般据理力争,嗓音变得迷茫低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