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仿佛心有默契,又似心照不宣,一唱一和之下,居然就把世子妃的“疯癫”病症推到了朱棠身上,好似此人劣迹无数,也不差这一项了。
朱炎冷冷瞥了他一眼,“先别说你大哥,说说你自己——我原本欲将云家的二小姐许你为正妃,却不料你家宅不宁,招惹冒犯了她,幸好两家及时把误会说开,这才没闹出更大乱子。”
他顿了一顿,却更让朱闻觉得头皮发麻,心中只觉一阵不妙,只听朱炎又道:“云家老族长对你的印象倒是不错,先前还在寡人面前替你解释开脱,言语之间,对你颇多欣赏——其实这倒是一桩上佳良缘,只是你这个逆子不知珍惜。”
他似笑非笑地扫了朱闻一眼,黑瞳深处,却是有着探究的疑虑凝重,“你自己倒是怎么想的…”
“那位挽晴小姐…”
朱闻竭力回忆起寺庙进香之时的情景,无奈当时女眷们在第二进长廊中,隔得很远,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后来又推搡掌掴的一片混乱,他实在对那位小姐全无影响,只得含糊道:“性情很是倔强可爱…”
他想起那时反掴燕姬的那两声脆响,心中暗笑:如此泼辣之女,谁要是娶了她,人生岂不是从此无亮…
他正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抬眼却见朱炎眼中毫无笑意,心中一凛,想起疏真所言,连忙又道:“不过儿臣实在无福消受,更不想和大哥一样,被人揪了耳朵拖出。”
朱炎见他那般心有余悸的神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面色一沉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没的坏了人家姑娘清誉。”
话虽如此,他却好似舒了一口气,轻描淡写的带过,两父子又闲谈一阵,朱闻就此告退。
萧淑容挑了珠帘步出,笑容灿若娇花,掩面俯身的乐不可支,“二王子真是有趣…”
“逆子无礼。”
萧淑容上前劝慰道:“其实二王子无心迎娶云家小姐也好,省得到时候被人挑唆着,又步上世子的后尘。”
朱炎微微颔首,却是不置可否。
萧淑容见他并无反感,越发胆大试探道:“可惜云家小姐与闵儿年龄有些相差,不然,这倒也是一桩姻缘——下次族长若在,王上不妨问问他,可有其他相配的幼龄族女。”
她这话虽然有些妇人的絮叨,却也内含玄机——云氏的世子妃眼看不中用了,接下来,谁若是能顺利娶得云氏之女,大约便暗示了燮王心中属意所在。
朱炎闻言眼中波光一盛,静静看了她一眼,萧淑容顿觉遍体生寒,顿时花容失色。
“你未免太多话了…”
朱炎的声音幽渺,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萧淑容只觉心惊不已,前次燮王夸赞带给她的笃定,此时却化为泡影,心中越发患得患失起来。
“不要妄自猜测寡人的心思,那只会弄巧成拙。”
冷冷的一句,却是让她心中战栗更甚,几乎要跪下请罪。
第五十二章 传奇
更新时间2009-5-3 3:36:39 字数:2063
三月刚过,王城之中却仍是颇有凉意,天公也偏不作美,细雨朦胧之中,仍带出隐约的料峭来。
大道两侧绿意勃发,被雨水一洗,越发显出光彩来,那轻击溅落的沙沙声,听入耳中,宛如天籁。
如意楼乃是王城首屈一指的酒楼,此时正是饭时,虽然久雨难行,酒楼之中的人客仍是不少,收了桐木纸伞,怨一声老天,心下却仍是惬意。
西北雨水颇少,开春更是田耕关键,一向有“喜雨如金”之说。如今看这光景,这一年大约不会缺粮少食,是以无论农商贵贱,面上都带出些轻松来。
三楼的雅座中,最合宜的却是临窗一间,此时却是帘幕低垂,柔幔随风而扬,若隐若现着些人影,显然已被人包下。
疏真临窗而立,看一眼街边绿柳如丝,却仍是百无聊赖的回过头来,将二楼的情景扫入眼中。
二楼虽是散座大堂,亦是非富即贵,屏风割起一处处玲珑格局,彼此之间却仍能观视寒暄,实在是匠心独具。最中央处丝竹缠绵,牙板清响,当红的歌伎正是华衣盛妆,歌音缭绕。
“诸将说封侯,短笛长歌独倚楼…”
相似的楼台,相同的曲调,如此情景,却早已是天南地北,物是人非…
疏真看得入神,心中却是无限唏嘘,正当沉吟之时,一道清朗嗓音从身后插入——
“难得出来散心,你却在那里看个不休——先前以为你嫌聒噪,这才特意选了个远离乐歌的静室。你若是真是喜欢听,稍后召她上前清唱便是。”
朱闻见她回头,微微一笑,将桌上小巧点心放入她的碟中,招呼道:“尝尝此地的小薄饼,这可是王城一绝…”
疏真走近桌边坐下,拈起一枚尝了,竟有梅子的淡淡清酸,一时倒也颇为中意,一边又拿起一枚,一边笑道:“我只是看看热闹,倒不必唤歌姬上来了——人家做些营生也算不易,何必平白惊扰他们。”
朱闻轻声一笑,带些轻佻的自嘲,“说得也是,她们若是听了我的名头,怕不是要花容失色,瘫软在地。”
疏真白了他一眼,想起坊间那虐杀姬妾的绘声绘色,一时却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知不觉间,触景伤情的忧悒倒是冲散不少。
此时歌女之音回环绕梁,越发悱恻,“万事尽随风雨去,休休,戏马台南金络头…”
唱到此处,堂间客人正欲喝彩,却冷不防有人轻蔑笑道:“只听这一首南乡子,便让人倒足了胃口!”
听声辨音,乃是出自三楼另一间雅座中。
这声音虽然不大,却是清脆冷厉,遥遥传去,却是压住了二楼宾客的说笑喝彩声,一时所有人都为之愕然,随即,便有人高低不齐的骂了起来。
有人听出这嗓音带些中原的儒软,于是便冷笑着回道:“我道是什么人,原来是南边的小白脸酸书生!”
“你懂什么,越大家在此唱了多时,什么达官贵人都闻名来听…”
一片哄笑混乱中,歌姬越春秀的面上挂不住,却是止了唱,朝着三楼福了一福,道“奴家技艺不精,倒是让君子耻笑了…却不知是哪里不对,还请您不吝指教。”
只听罗幕深处,那人又冷笑了一声,意甚不屑,“你何不继续唱下去——下来两句是什么?”
那歌女毫不犹豫接上道:“催酒莫迟留,酒味今秋似去秋。”
“哼!你倒是背得顺溜,只是鹦鹉学舌,却丝毫不顾文意——什么今秋?!如今正是春日光景,却说什么秋,真是十分不合时宜!”
那人一阵批驳,犀利刻薄之外,更显出居高临下的自矜之意,末了,他还低声嘀咕了一句,“真是西北蛮夷,对诗文一知半解也要学着附庸风雅!”
这最后一句声量较低,除了朱闻这一处听得真切,二楼宾客未曾听到,否则依着王城人的直爽剽悍,下一刻就要爆发殴斗!
饶是如此,二楼客人看不惯此人如此做派,仍是一片声的抱怨喝骂,一旁的酒楼掌柜见气氛如此不妙,连忙上前赔笑,插科打诨之下,却是将此事带过,随即使了个眼色,让歌女退下后,又笑道:“我们如意楼最近新到了位说书的先儿,他的段子倒是新鲜有趣,各位听腻了曲子,不妨听他来一场。”
于是便有人摆上桌椅,说书人宽袖竹扇,四十上下,立定后喝了口茶便开讲了——
“小人初到王城,见此地风物皆佳,气脉悠长,实在是块人杰地灵的宝地,比起京城来,也是不逞多让。”
见各人面色自得,他微微一笑,又继续道:“各位都是见多识广,那些名将传奇,才子佳人也定是听腻了,小人如今所想的,却是本朝本代的一位传奇人物…”
他见众人都引起了兴趣,聚精会神来听,故意顿了一顿,又喝了口茶,吊足了人胃口,才缓缓吟道:“名剑俱坏,英雄安在,繁华几时相交待…”
这一句乍出,疏真面色便是一变,心中咯噔一声便有所悟,果然,只听说书人道:“今日小人要说的,便是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她虽为女子,却代天子摄政,力挽本朝于水火之中…”
他缓缓扫视全场,一字一句的清晰吐出:“她便是,本朝的神宁长公主殿下。”
第五十三章 缘起
更新时间2009-5-4 1:32:16 字数:1859
此时整座如意楼中,人声不知不觉间寂静下来,人们交谈声也逐渐停止,众目睽睽之下,这一句一出,却又似点燃了火星,人们再次低声私语起来。
燮国地处偏远,虽然国土辽阔,却是与中原诸国都来往不多,对朝廷的态度更是听调不听宣,彼此没有撕破脸皮就算不错,如今这位说书人居然在王城最繁华处欲开说摄政长公主生平,众人隐隐不服之下,却也引起了格外的好奇心。
只听说书人咳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是唱起了一段小曲,声调回荡在空中,显得哀恻凄凉,“狄夷作意厌人肝,挥鞭直视无长安。北有祁连不能越,南渡黄河如履地。”
“诸位君子身处燮国,当知十年前那场八府之乱…”
说书人环视众人,竟是团团作了一揖,“自百年前分封开始,燮国便以一国之力,抵御北狄于祁连山外,使之不得寸进。小人虽出身于中原,却也感佩燮国勇士们的忠勇——中原的和平安泰全赖各位保全,小人无以为报,只有以此礼敬之。”
这话虽然有讨好之意,却也颇为正确,酒楼中人无论是否军籍,听着也是顺耳非常,随手便是无数铜子抛上。
“谁知那北狄贼子,数次受挫后,竟想出毒计,不再由与燮国交界处下手,而改从朝廷那一端疆域着手…”
说书人竹扇一敲,将十年前北狄人由山中暗凿隧道,直驱黄河天险,连夜屠灭沿途城镇的骇人恶行说得绘声绘色,楼中众人对那一段历史虽然也有所耳闻,如此渲染宣讲之下,却也禁不住起了同仇敌忾之心,纷纷喝骂义愤。
“却说那些北狄贼子,长驱直入,竟然将京城团团围住,守城将士奋战一月后,终于不敌,京城沦陷,便是一番烧杀抢掠…”
说书人到此已带上了哭音,楼中诸人平日里虽然对朝廷颇多不满,却也不禁心生怜悯——毕竟都是华夏苗裔,那大好河山,锦绣城池,却被狄人弄到如此田地。
“大行皇帝当时便自尽殉国,皇后娘娘也陪着去了,太子躲闪不及,被狄人劈成了肉酱…其余王子、嫔妃、公主诸王,要么当时身死,要么被狄人掳走。狄人将宫中珍奇掠劫一空后,竟是且战且走,向其余州府流窜。”
“当时天下承平已久,武备松弛糜烂,各地州府惊慌失措之下,竟被狄人各个攻破,不过十数日,便有八个州府向狄人投降。”
“狄人得意之下,便回师京城,立了奸臣张诚宗为傀儡皇帝,另取了国号,大仪之时,竟将俘虏的皇族宗室男子全部斩首,将首级挂在安定门上…那密密麻麻几十个人头,俱是金尊玉贵的龙裔,那鲜血滴溅而下,数日都未曾干涸!”
说书人的声调铿锵悲愤,隐隐有金石之音,众人一时肃然,满楼里寂静无声,只有檐边水流如注,直垂而下,发出清脆响声。
“至于各位嫔妃公主,贵女宫娥,除却自尽殉节的,皆被赐予狄人的功臣战将,甚至有些被直接送入红帐之中,生不如死。”
“但是苍天有眼,幸赖庇佑,大行皇帝的一位公主,当时年方十五,却是抱了尚在襁褓中的幼弟,骗过狄人爪牙,趁乱逃出了京城!”
“这婴孩便是当今圣上,而这位智勇双全,受天庇佑的帝女金枝,便是如今的神宁长公主殿下!
说书人的声音原本低而沉郁,此时却是竹扇一拍,将案上茶盏都几乎震得离位。
他叹了一声,随即却放轻了声调,缓缓道:“公主殿下带了今上,一路奔逃,身后追兵不断,身边从人都渐渐死尽,只剩下她孤身一人——漏船偏逢连夜雨,途经茫山,却是被山上一群贼寇困住了。”
众人听得惊心动魄,都被这一场血腥传奇所吸引,听到一位孤女带着皇族遗孤,千里颠沛的惨状,不由又是赞叹又是恻然,有性急的,已然追问道:“那后来怎样了?”
有人想活跃下气氛,于是笑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有上天庇佑,定是安然无恙——难道还会成了贼寇头子的压寨夫人?!”
说书先生一拍桌,道:“这位客人说得对,那贼寇头子垂涎公主的美色,欲行不轨,公主殿下被逼至崖边,眼看只剩下纵身一跳…”
他声线一挑,随即如旭日喷薄的高起,“然而此时,山下却响起一片马蹄与嘶鸣声,有一彪人马直冲而上,白刃过处,只见贼寇人口纷纷落地!”
“有一位白袍少年一马当先,手中漆黑长枪过处,已无人可挡一招——”
“他到得崖上,对着临空而立的公主殿下,单膝跪地深施一礼,道;‘殿下请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这一位,便是如今名满天下的无敌战神,清远侯萧策。”
第五十四章 辉华
更新时间2009-5-6 1:29:22 字数:2121
说书人讲到此处声线一振,“清远侯萧策”五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如金铁相击!
“当时天下诸侯群起檄书,相约勤王,却顾忌自身损失,犹豫不出,更有某位大人根本不管天下疾苦,仍在家中广宴百人,姬妾遍身罗绮,还在席上玩什么量珠聘美…”
说书人到了此处,环视四周,面带讥讽之外,另有男人都心领神会的暧昧,“所谓量珠聘美,是于中庭设下巨缸,客人看上了哪位美姬,便可任意取一斛明珠赠她,主人自会连人带宝送予贵客。”
有人听得艳羡不已,插嘴问道:“真是好大手笔,这位大人是谁?”
说书人神秘一笑,却是笑而不答,一旁亦有消息灵通人士,悄声撇了撇嘴角,“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富的石秀石君侯!”
此人忍不住卖弄,大声道:“听说石秀时常大摆宴席笼络人心,宴中极尽奢华。另一位国戚看不过眼,两人于是摆下阵势斗富。”
他说得兴致勃发,正要说说那些五尺高的珊瑚,一丈方圆的翠玉,众人已然不耐烦,仍旧催促说书人快讲。
说书人咳了一声,“有客人替小可说出了那位大人的名字,为尊者讳,大家心知肚明便是。”
此时,但听那另一座雅间之中,方才那人冷笑了一声,仍是那般尖酸刻薄,却带着些玩味悠闲。混着这一声冷笑,还有另外一人的沉哼,除了朱闻,几乎无人可觉。
“总之,这些大人虽有倾城之财,骁勇私兵,却真真不象个热血男儿,只有当时年方十九的清远侯萧策,刚刚父丧继了爵位,便率军来救,我天朝这悬丝一脉的皇统,这才得以保全!”
“且说这位神宁公主,随了清远侯远遁而走,两人齐心协力,擎起勤王救国大旗,编练靖难新军。”
“公主殿下聪慧沉静,清远侯胸襟武略皆是超凡,两人一内一外,珠联璧合之下,竟生生让新军站稳了脚跟,还引得各州府子民络绎来投,不多时便已成星火燎原之态。”
燮国本是武勇盛行之地,听着这话,有人赞叹,有人却有些不服气,“打仗是男人的事,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却也只能在营帐中记记帐,组织侍女替伤员包扎、织补,虽然难得可嘉,却也不是绝无仅有。”
说书人笑道:“这位大爷有所不知,新军乃是于危难中草创,一切用度根本是捉襟见肘,粮草、兵器、征衣、甲胄、伤药等等,清远侯一家也是拿不出这么多的。”
“公主殿下临危不惧,周旋于诸侯和世家大阀之间,或是恩威并用,或是巧计诱导,因势利导之下,不仅器物无缺,甚至说动了数位诸侯投入她的麾下,顿时让新军如虎添翼!”
“她甚至策反了伪帝张诚宗的一支亲信精锐反出京城,逼得伪帝惶惶不可终日,而清远侯也率军四下出击,让北狄人闻名色变!”
说到此出,说书人眉飞色舞,心神荡漾,“经过四年相持,新军大势已成,各地义军也风起云涌——当然,象燮王这样的贤明国君也纷纷出兵,狄人的气焰终究不长,先是京城被夺回,伪帝被斩首。随后,在六年前,清远侯会同各方大军,终于在谰江边与北狄人爆发大战…”
说书人竹扇一敲,将此战说得血雨腥风,天地变色,众人听着又是激动又是惊叹,有人甚至喃喃骂道:“狄人这群禽兽,终究夺不了炎黄正统!真是老天有眼!”
“可是狄人之中,却也不乏英才,有一员大将,居然趁着谰江大战之时,一夜奔袭四百里,奇兵逼进,将公主殿下所居的京城团团围住!”
“此时京城兵力空虚,只有些老弱妇孺,狄人铁骑将城墙围住,满城里都是哭声啊…”
说书人目光一闪,道:“此时,公主殿下亲身简从,到了城楼之上…”
“那时正是隆冬,满天里雪花飘散,城下黑压压一片,铁甲肃杀之气扑面,身后面是百姓的绝望哭泣。公主殿下深衣曲裾,广袖临风,竟是宛如闲庭信步一般。”
说书人满眼里闪着光芒,虽然这一段讲了多次,却仍是激动不能自已——
“公主信手取过弓箭,持在手中一握,微微皱眉之下,竟是将长弓仍还给了侍从,她手中拈了一支箭,握在手中,娇怯怯宛如宫廷贵女投壶嬉戏,顿时引得北狄人一阵大笑。”
“此时城墙之上却是一片寂静,四下里,只听到公主殿下的声音道:‘你们已穷途末路,为何还不回到漠北去,难道是想埋骨中原吗?’”
“狄人大将策马向前,正欲讥讽喝降,却只觉耳边一阵疾风,再抬眼时,只见一股鲜血从自己咽喉处向上喷——几万人众目睽睽之下,竟是公主投出手中之箭,生生掷到八十丈开外,将他一举毙命!”
此时楼中之人一片哗然,都觉荒谬,有人道:“这怎有可能,我们平日里射箭,若不是铁胎大弓,也不过是百丈之内,公主一介女流,怎有如此能为?!”
说书人却是好整以暇,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类问题。“当时守城将士用的只是轻软羽箭,即便是神射手也最多只能五十丈…全城的人都亲眼目睹,公主殿下确实是用手投出的!”
“神宁长公主殿下,在被清远侯所救之时,便投入他的师门,专心研习武道——她甚少在世人面前施展,所以根本没人相信这么一位千金之尊能痛下苦功练武,可是公主殿下韧性非常人可比,终究还是成功了!”
第五十五章 多口
更新时间2009-5-7 1:37:40 字数:1913
此时众人已然听得入神,连先前嘟囔“一介女流”的那位也闭口不言,只见说书人喝了口茶,又道:“大将被杀于城下,狄人顿时大乱,士气也随之不稳,此时百姓亲眼见到神鬼一般狰狞的狄人被当场击杀,心中恐惧也消散不少,纷纷抬了家中木石上城楼助守。”
“公主毫不犹豫除下累赘正装,只见其下竟是窄袖箭衣,衣襟紧束——她这是早就下定决心死战了…激烈撕杀中,她始终站在最前方,身先士卒,众人亲眼目睹之下,无不气血沸腾,奋力搏杀。”
“当时公主曾有言道:以吾身前为线,只要一息尚在,便不容狄人入城!这话从城头扬声而下,铿然决绝而有金石之音,狄人为之色变,百姓心中却是一稳。”
“这一场守城血战,原本双方实力悬殊,却因众志成城,以命相搏,硬是撑到了援兵来救。”
“只见雪尘滚滚,由远及近,蹄声响彻大地,雪光荧荧中,一道朱红麒麟大旗临空而舞,宛如赤焰横天,呼啸而来,一时威势无人可挡——这便是清远侯家族的徽记旗号了!”
“清远侯大军回援,虽然亦是人困马疲,对这一支北狄军来说,却不亚于晴天霹雳——这意味着他们的父兄同泽,已然在谰江边落败,军心动摇之下,终究是溃退而去。”
“清远侯疾步上前,到了公主身前,未及叙话,却见公主身形一滞,竟是再也支撑不住,在这一瞬瘫软坠下,清远侯健臂一舒,终于将公主接了个满怀…”
说书人面带笑意,说到此处,如意楼中却亦是笑声四起,中间夹杂着男人们艳羡暧昧的呼哨声——
“清远侯真是艳福不浅…”
有人笑着打趣道,楼中气氛虽然很是暧昧,却并不淫亵轻佻,又有较老实持重的笑道:“这真是天上地下的一双璧人…”
“确实如此啊…”
说书人亦微微解颐笑道:“清远侯与神宁公主结识于患难之中,又朝夕相处,两人心心相印,却并不是什么秘密——京城中人,亦是津津乐道呢!”
又有人急着问道:“公主今年,也有二十五六岁了吧,他们既然两情相悦,为何还不筹办大婚之事?”
说书人轻叹一声,“这也是京城人茶余饭后谈论的——据小人看来,之前是戎马倥惚,没时间想这些,六年前好容易驱除狄人,整个朝廷也是满目创痍,再加上今上年方十岁,长公主殿下劳心国政,于是此事就越发耽搁下了。”
说书人到此深吸一口气,由衷赞道:“公主之功,世上少及——本朝自太祖立国,百年来也从未有过这般传奇。谰江大战后,她召集诸侯于京中,定下三年一朝之规,其间有云阳国主刻意不到,一夜之间,竟被她派人诸杀,首级传到京城时,未退回封地的诸侯们无不色变,从此再不敢对朝廷之令轻慢。”
众人听到这段,面上都现出惊骇之色,更由于身处燮国,眼中便有些抗拒意味了,说书人看得真切,又叹了口气道:“其实长公主虽然行事犀利,却也是迫不得以。今上与神宁公主这一对姐弟,也没什么亲族可倚靠了,说句大不敬的话——也真是怪可怜的,本来神宁公主也有兄长姊妹的,如今皇子尽丧,公主们要么自尽,要么被凌辱后不知所终,她也就成为唯一能拿主意的‘长公主’了,她乾坤独断之下,自然出手狠辣了点。”
众人也随之唏嘘一阵,此时另一雅间中,先前那人又微微冷笑了一声,声音虽低,却带着鄙薄和不屑——
“牝鸡司晨,便是妖孽将出的预兆,到最后不是应验了么…”
他这一句低不可闻,只有朱闻一人听见,疏真见他凝神细听,连忙问了,朱闻说了缘由,疏真眼中波光一闪,却仍是若无其事的笑道:“这位的嘴真是严苛,什么人事被他一评,总能气得七窍生烟。”
她指了指楼下仍是拉长了脸泫然欲泣的歌女,“遇到这种人,真要跟他一般计较认真,只怕要象这一位一般,眼泪都流不够。”
朱闻听她说得诙谐,亦是欢畅一笑,“说起这位长公主,确实是人中龙凤,只是手段如此狠厉,哪个男子若是睡在她身畔,那一觉可是不甚安稳哪!”
疏真听完这句,面色却有些古怪,不知怎的,雪白面庞竟映出一点绯红来,她别过脸,只觉自己额际青筋急跳了几下,深吸一口气,这才将怒意压入胸中,转过脸时,却是笑靥如花——
“你真是这么觉得吗?”
“当然…”
朱闻浑然不知大祸临头,仍是直率道:“这等女子太过飞扬跋扈,只怕驸马每晚要跪下给她端洗脚——”
下一瞬,他只觉得脚尖一阵剧痛,面上几乎抽搐扭曲,眼冒金星之下,却见疏真满面无辜地惊道:“对不住,我听得入神,手一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