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想起初见时,那个棋步稳重,却攻守兼备,近乎无懈可击的笃厚男子,不由嫣然一笑,“我去走一趟吧…还要请宝锦那位沈侍卫跟我一起,若没有他证明,黄帅根本不会理会我的要求。”
季馨听她一说,才猛然省起,“那个沈浩!我居然把他忘了!”
她出身辰楼系统,与先帝锦渊身边的侍卫虽为一路,却并不隶属,宝锦遭难事出突然,她疲于奔波之下,居然忘记了联系此人!
第二百十六章 狂意
季馨合掌一击,道:“他曾是先帝锦渊的贴身侍卫,若是由他陪你前去,黄帅念及旧情今恩,十有八九能应允。”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从随身带的严实包裹中取出一方小印,打开盒面,却是那方流光异彩的“千秋宝锦”之印。
“这是宝锦殿下诞生时,她父皇赐予的,若是游说黄帅不成…”
她的眼中闪过一道幽光,语气加重道:“你可以便宜行事。”
明月也是掌过军的人,一听便知,这是暗示自己可以出手制住黄明轨,以宝锦之印号令全军。
只是这一招乃是破釜沉舟,黄明轨在神宁军中极有威信,若彼此真要撕破脸皮,神宁军中也不是各个都会心向旧主,到时候发作起来,也将是棘手之尤。
两人在密帐中一一说定,彼此都觉得这计划有些冒险,但如今已是千钧一发之时,再有所犹豫,所有人都将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宫中,拼死一搏也算是抢占先机之法。
于是两人分头行事,季馨留在宫中查探宝锦的消息,加上云时那边随时会有信使前来,她在宫中也要冒险不少,明月径自从废宫密道出去,前往沈浩蛰居之地。
且说明月从到了沈浩居处,竟是扑了个空,一问仆人才知,主人已经离开多日,一算时日,竟是在宝锦出事后不久就不见踪影了。
明月顿足,却想不出他会去哪里——季馨曾言道,好些前朝旧臣都通过他与宝锦有所来往,他必定是早已得到消息,自行去设法相救了!
此时再去宫中寻人已经来不及,明月略一沉吟,决定自行去黄明轨军中。
**********
宝锦的囚室中,却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皇后笑吟吟的站着,将紫锦葛花镶白狐绒的兜蓬从身上退下,柔丽的长发便如黑缎一般披泄而下。
她的容貌可说是国色天香,只是那眉宇间的一抹焦躁狠戾将这份高华破坏殆尽。
宝锦瞥了她一眼,只觉得意兴索然,“皇后娘娘真是好手腕,好谋略,不费吹灰之力,便除去了我这祸患——如今胜负已分,您还来做什么?”
皇后莲步袅娜,站定在两丈远的暗处,逆光之中,面目都是模糊一片,只听她冷笑一声,“你以为事情到此便算完了吗?!”
宝锦淡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待如何?”
皇后微微转头,仿佛根本不屑与她交谈,只是漫声吩咐身后的武监和侍卫,“瞧见了没,这可是前朝金尊玉贵的帝姬,长久住在这种地方,只怕辱没了人家——来啊,且替她搬个地方。”
典狱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在皇后目光逼视下,期期艾艾了半刻,才急求道:“万岁吩咐,任何人不能动人犯,娘娘且饶过小人吧…”
皇后目光一闪,顿时便似有电光劈下,“你这话说的奇——万岁与本宫共为一体,你这般言语,是说本宫要抗旨不尊?!”
也不见她如何疾言厉色,那人被她目光一扫,却吓得身子都木了半边,只得哭丧着脸,一句话也不敢说,只眼睁睁看着那些虎背熊腰的人上前开锁提人。
沉重的锁链声在这幽暗阴森的牢狱中响起,武监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宝锦双手反绑,一手拉了锁链,将她扯得跟上皇后一行人的脚步。
铁链粗暴的拖曳声在一片死寂中显得越发不祥,宝锦垂目,只见自己的影子在阶梯上映的上下颤动,如此形单影只,孤立无援,饶是她心志坚定不少,也觉得一阵茫然。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皇后头也不回,冷冷道:“当然是…本宫的居处了。”
她的声音带着微妙的憎意,放佛炽热的岩浆颤抖着积蓄在一处,随时会狂暴倾泻而下。
这一行人离去不久,便有一人从外间树影一跃而下,他小心避过巡守,有些生疏的绕过重重回廊和地下阶梯,终于来到了宝锦的囚室前,却愕然发现,此处已是人去室空。
“我来晚了一步…”
他狠狠脱下面巾,露出一张英毅阳刚的面容——却正是多日奔波,只会探查宝锦下落的沈浩。
他沉思一会,随即又开始蹑足而上——
“典狱应该知道她去了哪…”
第二百十七章 恶恣
“你身为金枝玉叶,大概连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个境地吧…”
幽沉的冷笑在前方响起,宝锦有些费力地抬起头,她双手被高吊悬空,双足几不着地,这样拉扯得全身剧痛,她却强忍着不出声,面上仍是一派漠然。
她勉强看向大殿暗处的皇后,只见她身边一位武监手中提了一条暗红粗鞭,半涸的血迹让人不寒而栗。
宝锦面色一白,随即却微微苦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嫉妒真能让你疯狂若此?”
皇后听了,也不动怒,她手中把玩着一枚紫晶蝴蝶簪,玉手翻转间只见宝光潋滟。
昏暗的前殿里,她的声音带着幽冥般的凄厉癫狂,一字一句,却偏偏平静到可怕----
“你以为…皇帝他心中有你,所以不会对你如何,所以有恃无恐?!”
她近乎讥讽地睨了宝锦一眼,以袖掩面,笑得花枝乱颤,素颜之下,却透出狰狞的怨毒-
“你们姐妹都是这样,自恃甚高,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予取予求…真是笑话!”
宝锦闻言大怒,清喝道:“你也配侮辱我皇姐?!”
皇后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昏暗中只见明眸熠熠,仿佛毒蛇一般盯死了宝锦,“好一个姐妹情深,好一个皇家金枝!”
黑暗从她身边缓缓流过,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听见她的声音宛如鬼魅,“就在这个大殿里,你姐姐被斩断四肢,一块块肌肤被生生削下…其中滋味,想必是精彩非凡吧!”
宝锦胸中怒极,眼中冷冽如万年冰雪,“别看你如今这么得意…”
她费力地抬起头,迎着皇后的目光,一字一句,低低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必定叫你们夫妻血债血偿!”
“好威风!好志气!”
皇后几乎要抚掌大笑,她白瓷般精致的五官因恶意的兴奋而神采熠熠,连声音也掩不住愉悦,“只可惜,你能不能活过今日,仍是未知呢…”
她宛然一笑,朝着一旁的武监眼神示意,后者手腕一甩,只见鞭子如灵蛇一般飞舞,带起腥风一片。
劲风狂飙,鞭影重重宛如狂风暴雨,宝锦身上的衣衫顿时残破开裂,全身皮开肉绽,痛得剧烈抽搐,却仍是咬牙不语。
皇后低下身,正微笑着看她的狼狈下场,却见少女樱唇微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随即吃力地吐出一句,声音微弱,却十分清楚----
“这样下作的手段,是从哪个娼寮恩客身上学来的,方家也不嫌丢人么…”
皇后怒得酥胸起伏,恨不能将眼前之人挫骨扬灰,她贝齿咬的咯咯响,随即笑容加深,显得妩媚非凡----“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鞭影又起,血雾在殿中飞起,落得满地都是嫣红,檀香中混合着腥甜的气息,满殿里浓氤弥漫,黑暗越发幽深,夜风吹得窗棂直响----这一夜风雨如晦,却是惊醒了谁的酣梦?
翠色楼竹阁中,雪色纱幔飘动,原本沉睡不醒的人仿佛遇到了什么梦魇,剧烈的打起颤来,全身都在乱动,服侍的婢女惊呼一声,正要跑下楼,却听身后有人急问道:“这是怎么了?!”
宋麟一级一级登上木梯,本是满心沉重----宝锦身陷囹圄,若有不测,昏迷沉睡的主上一旦醒来,他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
他正满腹心事,却听楼上一声惊呼,他三两步并作上楼,却见床榻之上,主上正痛苦地低低呻吟,好似浑身都在发颤。
宋麟心急如焚,一把纠住婢女道:“这是怎么了?”
婢女颤声道:“楼主一直安睡,从没有过这般情形!”
宋麟上前一探脉,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只是主上仍是那般辗转颤抖,好似感受到莫大的痛苦,他心中一动,却想起主上十四岁时的一件事----
当时宝锦贪玩,一头栽倒在荆棘藤里,扎的满身都是刺,主上正在批奏章,却也仿佛有所感应,满身都觉得刺痛奇痒,寻御医来也看不出什么端倪,直到宝锦殿下的保母回来说起,才恍然大悟----妹妹身上的知觉,姐姐竟是感同身受!
难道是…他心中咯噔一沉,想起被囚的宝锦,心中更是不祥。
先前他不肯贸然去救,一则因主上正在恙中,二是不愿在风声正紧时折损势力,三是…
他闭上眼,想起皇帝对宝锦那眷恋深邃的目光,不由喃喃道:“我看他情根深重,根本不忍伤害宝锦,这才决定缓缓图之,却怎么竟会…?!”
他心中又惊又疑,正要召唤楼中人一聚----无论如何也不能放着宝锦不管,此时外间却跌跌撞撞跑来手下,喘息着道:“大人,宫中缇骑四出,满城搜捕可疑之人,楼中兄弟不知怎的,竟也损失好些!”
宋麟大惊,简直觉得匪夷所思----皇帝对辰楼的活动从来就是懵懂不察,却怎么会突然下手,既快且准?!
第二百十八章 福泽
昭阳宫侧殿
鲜血在青金石地砖上蜿蜒而过,染得曲裾长裙一片濡湿,宝锦费力的睁开眼,只觉得头顶的双龙莲花藻井似在飞旋,几乎要塌压下来。
眼前的一切都逐渐模糊扭曲,血的甜腥在鼻间轻散,身上由于过度疼痛,几乎已经麻木。
只觉得一阵阵发冷。
“…”
她干涸的嘴唇微张,皇后凑过去听,却居然是一句“无知蠢妇…拈酸吃醋的模样可真难看。”
皇后全然没有动怒,只是嫣然一笑,手中的紫晶石簪对着流血的伤处略点戳下,宝锦的身子一僵,痛得浑身都在抽搐。
“你以为我就是嫉妒攻心,拿你在这里享受十大酷刑么?”
皇后长袖翩然,用白绸巾略一擦拭簪上的血迹,神态之间不见焦躁,却是恢复了那等清逸如仙的姿态——
“本宫并非你所说的无知蠢妇…”
她目光流转之间,隐隐竟有自豪得意之态,“皇帝心疼你,决不会狠下心来让你受苦,就那么关着,你那些同党又怎么会出现?!”
宝锦头脑有些昏沉,却蓦然想起,皇后把自己从狱中提走时那大张旗鼓的做派,顿时心中雪亮,咬牙道:“你想用我做诱饵,引他们过来…”
皇后款款而笑,优雅而又得体,“你总算明白过来了,还不算太蠢。”
宝锦摇了摇头,竭力想让自己清醒些,此时,宫外却传来打斗呼喝声。
皇后大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的性命还真值钱,这么快就有人为你来赴汤蹈火了。”
宝锦死死咬住下唇,低头不语,她眼中几乎如火灼一般,两丸黑水银在眼眶中亮得惊人。
“看着别人为你流血死去,这滋味想必让你终生都难以忘怀吧…”
皇后曼声笑道,闭眼听着中庭的金戈相交声,只觉得畅快非常,她乌黑云鬓在昏暗中闪烁生辉,星星点点的珠翠映入宝锦眼中,只刺得双目疼痛。
金戈声却没有歇止,反而越发喧哗,皇后霍然起身,临窗推开,正欲一看,却惊得脚步虚浮——一枝袖箭劈面而来,险险正中她面门,一旁的武监将她拉开,这才堪堪避过。
院中想起何远的斥声,随即,宫苑中依稀传来弩箭的呼啸声,劲风中传来金铁之音,宝锦心中一寒——这是精铁箭的声响。
“你疯了,居然在宫中使用这等兵器…”
皇后满不在乎的微笑道:“若能将前朝孽党一举成擒,本宫不吝惜这些宫室花草。”
只听殿外有惨呼声响起,随即,有武者的暴喝声,兵器的剧烈搏击之声,显得惨烈之极。
宝锦恨不能闭起双耳,而侍卫们的欢呼声却不断传来,暗器在飞檐上空飞舞,松明的火光将窗纸都染成通红。
她死死咬住牙,望定那飒飒轻颤的窗纸,只听一声短促叫声后,便有数道血痕飙染其上,映得此地仿佛森罗地狱一般。
这都是前来营救自己的义士之血!
她浑身都在颤抖,漆黑长发拖曳在地上,映得越发肌肤胜雪,虽然满心里都是怨憎和悲愤,她的眼却越发亮得骇人。
皇后一触她的眼,禁不住倒退一步,几近踉跄——
“你那样瞧着我做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惊怖,仿佛眼前正对的不是宝锦,而是从幽冥中闪现的某个鬼魂——
“落到这步田地,是你自己没用,怨不得我…”
她似乎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凝视,近乎狂乱地伸出手——尖锐的指套直直朝宝锦眼中戳去!
“别再用这般眼神看着本宫!”
冷而犀利的银光朝着宝锦眼中而来,她睁着眼,几乎可以感觉到尖锐的刺痛。
下一瞬,殿门被用力推开,清冷的夜风呼啸而入,皇后猛一哆嗦,待看清楚来人后,正要呵斥,却随即,在看清他手中物事后,畅快而笑——
“居然引了这条大鱼。”
宝锦费力地抬眼,幽忽不定的烛光中,圆整的人头在地上滴得一滩嫣红,再往上看,那熟悉的五官,死后仍然坚毅英武的神情,是那般的熟悉——
“锦渊…”
皇后整个人都松弛冷静下来,她唇边嘶嘶作响,说起这个禁忌的名字,仿佛会烫伤自己似的,低不可闻,眼中却又带着得意的张狂。
“这是你姐姐身边的侍卫统领沈浩,他在民间藏匿多时,却没曾想,居然为了你出现了…”
她伸出手,半强迫地将宝锦的身子扭转,让她看向廊下的台阶,黑暗中,有许多滚圆的物件,灯火尽出,只见一片腥红。
“这么写人都为你丢了性命,倒是将我的台阶都弄污了。”
皇后的声音仿佛很远,却又仿佛在耳边得意低语,“这些前朝余孽,终于出现了,不枉我一番布置…”
宝锦将下唇都咬破却也浑然不觉,恨不能冲出大殿,可周身穴道被封,浑身的伤痕让她失去所有的力气,眼前皇后清雅笑容在她眼前飞旋扩散,满眼里宫室亭台、花团锦簇,都似在一寸寸崩塌、灰飞烟灭。
皇后俯下身,一派优雅从容地擦去她脸上的血污,款款道:“你也算有福泽的,黄泉路上,有这么些人为你打前站,排场不小哪!”
第二百十九章 劫变
宝锦的眼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华,呆滞而麻木,皇后越发得意,托起她下颌,正要继续羞辱,却只听耳边风声一道,随即被武监拉倒在地,饶是如此,她仍觉得颊边一阵剧痛,伸手一摸,满手血污中,竟有一根牛毛粗细的银针。
是破相了!
皇后最是爱惜容貌,顿时怒极,恨不能生吞眼前之人,她酥胸剧烈起伏着,沉声喝道:“给我继续打!打死算完!”
宝锦双眼幽沉,伏在地上无声而笑,随即却轻轻叹息一声,道:“便宜你了…若我内力在身…”
皇后怒目看着眼前这血流汪洋一地,心中的怒火却丝毫不见消退,她咬着唇,满眼里都是怨毒和不甘,她猛然冲上前,夺过武监手中的长鞭,用力挥下,完全无复平日的温文娴雅。
她华髻散乱,状若疯妇,一边用力抽打,一边咬牙切齿道:“你们两姐妹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是天生尊贵是么…”
“我的身上,也流着皇家的血…”
“我哪一点比你们姐妹差,却偏偏,要如地鼠一般,偷偷摸摸跟父皇见面…”
“凭什么,你们可以对天下人物予取予求,而我永远只能求而不得…”
宝锦的耳边充斥着这些支离破碎、颠倒混乱的呓语,不知是真还是幻,她也不能辨别——漫天鞭影将她的意识吞噬,仿佛有无数毒蛇猛撕,全身都支离破碎,又好似整个人都陷在无边地火之中,浑身滚烫,一层层的肌肤好似在脱落,眼前的一切,都逐渐黯淡…
一切,都结束了吗…
****
皇后挥得累了,才发现鞭身已断,她疲惫地将鞭子甩落,瘫坐在地。
外间仿佛有人声喧哗,越来越近,她心中一凛,随即拿起身旁锋利特制的簪子,正要朝宝锦心口扎下,下一刻,殿门被撞开,一扇通天纬地的鎏银檀木门飞落到她身旁,满地里木屑纷纷飞。
“你在做什么!!”
一声怒喝使她抬起头,一厢里灯笼照得通亮,那怒得几乎狰狞的容颜,却是魂牵梦萦的熟悉。
皇帝心急火燎冲了进去,双手抱起宝锦,只觉得满手里都是鲜血。
一探脉息,只觉得虽然有些弱,却仍清晰——还有救!
他面色稍缓,转身抱起这柔弱的身躯要走,皇后却劈面拦住。
“万岁要做什么,是要放过这前朝孽种吗?”
皇后的眼又黑又亮,在烛光下显得绝美而凄厉,一身鲜血好似索命的女鬼,出口便是咄咄逼人。
皇帝皱起眉,声音低沉,勉强才让心中狂涌的怒气不上升,“就算她是元氏后人,也轮不到你死刑拷问!”
皇后冷笑一声,莲步袅娜,竟是寸步不让,当门而立——
“臣妾若是不严刑拷问,怎么能问得出逆党行踪——又怎来这一连串逆党的脑袋呢?!”
她目光流转,望了那些堆成小山的头颅一眼,随即眼中更亮,“若是依着万岁,把她好吃好喝在狱中供着,还会有这么些不死心的来救人吗?!”
皇帝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推开,沉声喝道:“朕说过不想见你——一场夫妻,你非要走到山穷水尽不可吗?!”
“那就山穷水尽好了!!”
皇后的清斥声却随即响起,她面目几近扭曲,一掌将侧旁的大瓷瓶扫过,那一人高的瓷瓶顿时当啷落地,顿皇帝及时一闪,却仍被碎片溅了一头一脑,连耳边也刮出血迹来,惟独怀中宝锦,被他护得滴水不漏。
他见这里不是事,连忙把宝锦交给一旁的张巡,“中庭有太医正候着,先救人要紧。”
皇后伸手去拦,皇帝劈面将她的袖口拎住,一手掼到地上,怒喝道:“你究竟要怎样?”
皇后落地倒下,眼中笑得疯狂,她一手取过地上瓷片,一手扯住皇帝的手不放。
这样温暖而干燥的大掌…
她紧紧扯住不放,幽幽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我宁可山穷水尽…也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她仿佛陷入了梦呓,重复道:“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那两姐妹拥有的已经太多,凭什么来跟我争?!”
她眼中光芒一亮,仿佛惊跳起来,半跪着起身,却是凑近皇帝膝下,低低呻吟道:“夫君…”
“什么?”
皇帝愕然一扶,下一瞬,却只觉得袍服下摆上一片濡湿,竟是皇后伏在其上痛哭。
“不要离开我…”
她呜咽道,声音不似初见时的清朗飒透,双手却似污泥的纠缠,越陷越深。
这就是我当初刻骨铭心爱上的女子?!
皇帝心中几近荒谬的不可思议,他想起中庭的宝锦,正要脱身离去,皇后却死缠不放,力气居然异乎寻常的大,两人在瓷片地里纠缠不休,皇后居然拿了一旁的簪子要刺,门口的侍从正不知如何是好,见她取出凶器,也不知要杀人还是毁己,连忙一涌而上,殿中乱作一团,好一会才恢复过来。
皇帝一跺脚,将皇后甩给面如土色的侍女们,往中庭就走。
“万岁…!!”
张巡瘫软不远处的花丛,只有口中能言——殿中一片大乱,竟是无人顾及这暗处的动静。
“宝…宝锦帝姬被人劫走了!”
第二百二十章 生死
季馨跟在云时后面,飞檐走壁地迅疾,地下不远处隐隐有松明人声。
二更的更漏声已经响起,宫中禁苑重重,黑暗中仿佛有无数鬼魅沿巷而立。
“靖王殿下居然亲身赴险…”
云时抱紧了宝锦,感受着手中一片温热,心中几乎焦忧成狂,面上却半点不露,只是淡淡道:“仓促之间,再寻不着比武艺更高之人,救人如救火,不能再让她在这里受苦了。”
他出言平实,并无什么华丽辞藻,也毫无世家子的自矜自夸,季馨望着前方他挺拔宽厚的肩膀,却瞥见宝锦面上舒缓,仿佛不再疼痛,居然沉沉睡着。
再仔细一看,只见他腰挺着僵直,虽然在疾速奔跑中,却仍竭力不触及宝锦背上伤处,那般小心翼翼,那般如视珍宝,却让季馨暗自唏嘘赞佩。
地下的松明隐隐绰绰,满苑里都是灯火,好似张牙舞爪的猛兽,在搜寻着它的猎物。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季馨心中沉吟片刻,一咬牙,终于下了决定。
“靖王。”
她停住脚步,脚下的琉璃瓦映得她面目黛红。
前方的云时也愕然停住,回身看时,只见季馨道:“宫中禁卫森严,如果让他们找着踪迹,我们插翅也难飞…”
她的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睿智而沉静,“请把宝锦殿下的外袍除下给我。”
“你是要…!”
云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皱眉道:“宝锦根本不会让人替她赴死!”
“您言重了,我只是希望能引开他们一阵,这样你们才能潜出宫…”
季馨的声音仍是一派沉静,地下松明更亮更近,闹得反盈天。
“况且,宫中有我辰楼中人襄助,我不会那么容易就落到他们手上的。”
云时见她如此肯定。也不疑有她——他才赶到京城。根本不知这里经过一日一夜的肃清,辰楼中人势力大损。宫中再无奥援。
季馨见他迟疑,怒道:“你带着宝锦快走!”
云时一咬牙,说了一句:“千万保重!”除下宝锦外袍给她。转身朝着东面而去。
季馨坐在屋脊上,从容不迫地更衣,她站起身来,迎着半隐的月亮,破烂褴褛的衣衫迎风而舞。
“在那里了…!”
地下发出一阵欢呼和鼓噪,季馨微微一笑,运起全部内力,朝着相反的西面而去。
惨淡地月光将她地身影拖得很长,近乎消逝。
身后,忽然有箭弩飞来。她身影一顿,随即更快地朝前而去。奔,依着传书上所说,找到了废宫密道,抱了宝锦跳下,跌跌撞撞在黑暗中走了一阵,终于探出头来。
他依着季馨所说,并没有去翠色楼那一条密道,而是去了沈浩府上。
刚一探出地面,就见有人惊呼。一问才知,主人沈浩多日不归,奴婢们正在作鸟兽散,找东找西捞个不亦乐乎。
管家哆嗦着上前,云时命他去拿些伤药来。随即帮宝锦紧急止血。一旁奴婢们看着不善,谁也不敢上前。
好半晌。管家又取来干粮和清水,云时将就用了些——他疾驰入京,已经一日一夜未进水米。
于是又让人取来沈浩的马,又有些磨蹭,云时怒道:“这算怎么回事?!”
管家又是一阵哆嗦告饶,道是这几日无人照管马匹,且让贵客宽限几刻。
云时见宝锦浑身发冷,也一阵心软,于是让他赶紧去办,一边拿了床褥子,将宝锦紧紧裹住。
宝锦身上伤痕极深,好不容易不流血了,却仍是一动就皱眉,连喊都喊不出声,正是半昏半醒。